因先太后的冥誕即將到來,這天一大早,阮阿童?領著幾個宮女到御花園中辨新鮮花瓣,再在小廚房裡親手揉制、烘烤出以蜜揉花餡的「百花酥」。
這百花酥是先太后最愛的點心,每到她的冥誕祭祀大典時,皇上都會親自執拈三炷馨香,並獻上一盤百花酥敬奠先太后。
「阿圓,那幾朵花兒開得太盛了,香氣已淡,是不能用的。」邊摘辨,她不忘細細教導、叮嚀宮女們箇中的巧法。
「像這種含苞的摘三分之一,半開的摘三分之一,剩下的便是開得極艷的,如此做出來的餡清中帶香、濃中帶甜,口感繁複多變,方能和外頭層層酥的餅皮相輔相成。」
「阿童姑姑,這百花酥未免也太講究了。」阿圓聽得咋舌。
「講究些,才更足以顯襯出皇上對先太后的這份孝心。」她溫言道:「記住,這是春季諸大典裡最重要的一件事,大家都得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千萬別搞砸了,知道嗎?」
「是,阿童姑姑。」
就在此時,一個慢悠悠的嗓音響起--「是誰那麼大膽,竟敢毀壞了本宮新種的幾盆牡丹?」阮阿童一怔,連忙轉頭,欠身作揖行禮。
「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身著華麗貴妃袍,在貼身大宮女攙扶下款步而來的,正是目前在後位虛懸之下,後宮最為尊貴之人一詩貴妃。
「咦?阿童姑姑,你怎麼在這兒?」詩貴妃訝異地看著她。
「回娘娘,」她瞥見身旁的阿圓臉色突然一白,再想到那籃子中夾雜交錯間的紅色花瓣,心下微微一沉,暗道不好。
「是奴婢沒有注意,竟誤摘了娘娘養下的牡丹花,請娘娘責罰。」
「阿童姑姑--」阿圓一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睨了阿圓一眼,細微得幾不可見地輕搖了搖頭。怎麼說自己也是皇上身邊的大宮女,若受責罰,也只是跪上個一炷香,或是打幾板子便能了事,可阿圓就不一樣了,宮中嬪妃個個都是捧高踩低的能手,若當真想要一個小小宮女的性命,也不過就像攆死一隻媽蟻那般容易。
向來審時度步步為營的詩貴妃,是不會在這明面上沉不住氣,同她為難的。
果不其然,詩貴妃一聽說牡丹是她摘辨的,原本繃緊的臉色頓時軟化了下來,只略顯為難。
「唉,沒料想竟是阿童姑姑。」詩貴妃歎了一口氣,「若論理,你都是這宮裡當差多年的老人了,怎麼還會犯下此等宮中大忌呢?」
她低下頭,「奴婢下回一定會格外小心謹慎,絕不再犯錯,懇請娘娘恕罪。」
「本宮怎捨得為了幾盆花兒罰你?」詩貴妃一愣,隨即笑了,「阿童姑姑是皇上最看重的宮女,又是時常服侍皇上的,若本宮當真罰了你,皇上也會不開心的呀!」
「奴婢不敢。」阮阿童心下一驚,越發字字斟酌,態度卑微。「雖是娘娘說笑,奴婢卻當不起。」
「你同我之間還有什麼好虛禮客套的呢?」詩貴妃笑容越見燦爛可親,忽然湊近了她跟前,親親密密地壓低了聲音道:「本宮可是一直拿你當姊妹看待的,你若不信,那本宮便告訴你一個誰人都還不知道的秘密……」
她下意識就想往後退,拉開和貴妃娘娘那過度親近到瀕臨危險邊緣的距離,「娘娘金尊玉貴之體,奴婢不……」
「本宮有喜了。」
彷若平地炸起一聲雷,砸得阮阿童腦除轟轟然作響,眼前發黑,臉上血色剎那間全褪得一乾二淨。
「太醫剛剛證實的,約莫有一個月了。」詩貴妃輕撫著還極為平坦的小腹,母性的慈愛光輝流露無遺。
她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冰冷。
「該是一個月前,皇上突然行色匆匆來到景詩宮的那回……」詩貴妃面紅如朝霞,嬌羞無限。
「那般狂風暴雨地要了本宮,皇上本就勇猛非常,那夜也不知怎地,越發將本宮往死裡折騰,呵,說句羞煞人的話,本宮也不知暈了幾回去,皇上還是越發戀戀不捨,害得本宮隔天整整一日都起不了身。」
她再也不能呼吸,無法反應。
「後來本宮才知道,皇上是急著讓本宮為他孕育龍種,為皇家開枝散葉。」詩貴妃笑得好不歡喜,狀若熱情地牽起她冰涼的小手,「阿童,你服侍皇上這麼多年,現在又知道能再繼續服侍小主子後,是不是也很為皇上和本宮高興?」
一個月前,皇上行色匆匆到了景詩宮……
一個月前的那個夜晚,她拒絕了他,他一怒之下拂袖離去,那一切情景猶歷歷在目、斷人肝腸——
「來人,擺駕景詩宮,朕就不信沒人稀罕朕了!」
「現在,朕是決計不會讓任何一個妃嬪有資格擁有朕的骨血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然後……詩貴妃有孕一個月……
她身子微微晃了晃,隨即下死命地站穩了,臉色慘白若紙,心底浮現了一個濃濃諷剌、可笑至極的聲音——阮阿童,就這樣你便承受不住,那麼將來呢?將來會有更多女子為他孕育孩兒,誕下一個又一個屬於他與她們的龍子龍女,到那天,還有得你欲哭無淚的時候,那麼你預備如何?你又能如何?
所謂的一生一世,一心相守,明明是昨晚才許下的情誓,今朝轉眼間,都成了一場笑話。
而她還是蠢笨得一如當年,就算再步步後退妥協,也改變不了他是個帝王的事實,無論是他的身,抑或是他的心,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分去了他的寵愛、他的關懷。
他和詩貴妃的孩子,必定是粉雕玉琢,一如當年的他那般可愛。又有哪個做父親的,不會將自己的心肝寶貝當命那般疼惜?而身為孩子母親的詩貴妃,永遠會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地進佔他身邊、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到時候她呢?她又是什麼?
阿童啊阿童,現下你看清楚了嗎?你從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女子,你生性狹隘自私,你這輩子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身邊妻妾如雲、子女成群,而不生起一絲怨言苦恨,所以眼前詩貴妃能為他做到的,能許給他的,遠勝你多多了。
那麼,她在他身邊,還有什麼好自覺與眾不同的?
阮阿童緩緩閉上忽然酸澀痛楚難當的雙眼,只覺心跳得越來越緩慢、越疲憊。
這條路,走到盡頭只是一片黑,那麼還有必要再堅持下去嗎?
「奴婢……恭喜娘娘。」她彷彿用盡力氣才擠出一絲笑容,眼底,卻是一片蒼白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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