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中午,湧進大批客人,鼎盛的人聲喧嘩和平常日子的冷清大不相同。似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集中在假日期間帶一家大小出外用餐打牙祭,到處可見扶老攜幼的全家聚餐場面,或是一對對情侶相偕約會。
穎嘉和進勳也在其中。
用過午餐後,兩人散步往省立美術館。
位於五權西路的省立美術館離精誠路不遠,除了富有人文氣息的館體主建築外,還包括一條長百餘公尺的美術街,及寬廣的美術廣場。屬線性曲折空間的美術街采自然光輔以普通照明,綠蔭扶疏間,散置數座具有特色的雕塑作品,目前朝著雕塑公園方向進行規劃。
這裡是台中市民常來休息的場所之一,穎嘉和進勳看到不少學生來這裡進行素描,幾筆線條便勾畫出美術館的藝術風華。
走過碑林,看到無數名家龍飛鳳舞的墨寶,之後是一座藥草園,有著各種生活上用得到的藥草,穎嘉一一為進勳說明。
比較常見的,像是生薑、黃耆、芍葯、何首烏啦,但是像百合就挺特別的。進勳沒想到百合花也可以當藥。
「百合花的花瓣和鱗葉曬乾後都可以拿來入藥,有消炎、鎮咳、利尿的功用。除了百合外,還有其他植物的花瓣也可以用來入藥。」穎嘉侃侃而談。
「像是什麼?」進勳聽得津津有味。
「菊花是最常見的。」
「我曉得,可以泡菊花茶。」他興奮地道。
「對啊。」穎嘉嬌媚地看他一眼後,繼續說:「除此之外還可以磨成粉服用。這味藥實在太好用了,可當做解熱、解毒、鎮痛、消炎藥,用來治療感冒、發燒、頭痛、暈眩、耳鳴、眼疾,還有腫瘍疼痛。」
「那不成了萬靈丹了嗎?」進勳讚歎。「除了菊花之外,還有其他的嗎?」
「有啊,像是玫瑰花、金銀花、紅花、款冬花、夏枯草都是。一般中藥用率,可包括根莖類植物的根部,像是何首烏、生薑、黃耆、人參、芍葯就是;還有就是種子、果實部分,如烏梅、杏仁、枸杞、決明子、大棗、陳皮、麥牙、木瓜、憲仁、蓮子……」
「木瓜也可以當藥?」進勳十分驚訝。
「當然。《名醫別錄》記載木瓜主治濕痺腳氣、霍亂之上吐下瀉、轉筋不停止。可以做為利尿、鎮咳、鎮痛藥,治療浮腫、霍亂、關節痛、風濕及久咳不愈。」「穎嘉,你太厲害了,什麼都懂。」
面對他的稱讚,她不好意思地暈紅臉。還好以前用功過,不然便要在進勳面前出糗了。
「其實這些都是最淺的部分,中醫藥理太深奧了。像除了植物的種子、花和果實可以人藥外,還有草、葉、樹皮、根皮、材木、菌類、及少見的樹脂類。另外還有以動物類人藥,如海馬、珍珠、鹿茸都是。最後是礦物類,像是石膏、龍骨。」
「哇,的確是包羅萬象。老實說,我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真不知道你怎會記得那麼多。這個龍骨,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進勳沉思道。
「以前課本教過,好像是在提到殷商甲骨文那段。農民在田里挖到龍骨送到中藥材店賣,後來被學者發現上面有文字,才確定殷商時期中國就有文字發明了。龍骨事實上是指新生代長毛象、犀牛、鹿等古代哺乳動物化石。他們那時候發現的是古代的牛骨,商朝多是用牛骨卜卦。」
「沒想到你對中國文化也有瞭解。」進勳更加佩服。
「其實是因為我的好友是中文系畢業,就是上回到機場接我的春天。她在上文字學時,跟我補充說明過一遍,我才記得。」
「穎嘉,你太謙虛了。」進勳厚實的聲音低啞了下來,熾熱的眸光愛慕地投注在穎嘉不知道是被陽光曬紅還是害羞暈紅的臉蛋,透明有光澤的皮膚,讓他的手心癢了起來,想伸手撫摸。
人家說,認真的女人最美。
穎嘉剛才熱情洋溢地解說著中藥的常識時,臉上煥發的光彩,炫目迷人得令人無法逼視。
她總是有讓他訝異不完的魅力。
昨天的她嬌柔動人,充滿女人味;今日卻洋溢著知性的光華,散發內在的美麗。她就像一本隨意翻都是精華的傑作,令他愛慕不已。
「別這樣看人家嘛!」穎嘉羞怯地低著頭,站在身材碩長的進勳身旁,就像一尊精緻美麗的中國娃娃。
她今天穿了一套頗有休閒風味的粉橘色及膝洋裝,腳上是一雙球鞋,是最適合優閒散步的打扮。
進勳望著她可愛的表情,心裡的濃情更熾,忍不住俯下身,伸手抬起她觸感溫熱、柔滑的下領,感覺到她微微的顫動,一顆心都酥茫了。低啞的聲音中,多了抹絲滑般的性感挑逗。
「我怎樣看人家呢?」
滑入耳裡的醇厚嗓音,幾乎教穎嘉無法置信。帶著夢幻與困惑的表情,她抬眼和他眸中跳動的兩簇火光相遇,心跳如擂鼓般又急又大聲。
這男人總是讓她驚訝不完。
在老實憨厚的外表下,藏著熱情如火的迷人男性魅力,平常隱藏得好好的,這時候才給你致命的一擊。
她很清楚他不是那種遊戲花間的情場浪子,這使得這番動情更加地真實、讓人心動。
「好像我是某種可口的食物。」她為他吹拂在她額上的灼熱呼吸而顫抖得更厲害,額間的髮絲搔得她皮膚酥癢,連帶著身體熱了起來。
六月的台中,陽光普照下的美術館庭園裡,溫度原本就燙人,加上他熾熱的眼光,從托在她下顎下的粗大指節上傳來的溫度,讓穎嘉原本沒冒汗的額頭開始有冒汗的傾向。
在啟德機場免稅商店發生的一幕很快躍上她腦海。
他也是以這樣的眼光看她。只是這次的更加熾烈,還有種焦灼的渴望。
她開始雙膝發軟了起來,隨著他越俯越低的頭,越來越接近的豐厚唇瓣,以及劇烈的喘息聲,狂跳的心臟像要蹦出胸口,她感到呼吸困難。
「你的確是。」
他緩緩吐出的沙啞呢喃,將穎嘉的亢奮帶到最高點。可是,不行啊,他們可是在人潮來往的美術館庭園裡呢。
「或許現在不是吃大餐的好時機。」她虛弱地對他微笑,眼光渙散。
進勳像是怔了一下,眼中有著迷惘,過了數秒鐘才消化完她的話。
一抹紅暈升上他的頰面,他沒有羞窘地放開她,只是靜靜地又看了她三秒鐘,深黝的眼光煥發出一陣溫暖,性感的豐唇朝上揚起,寬廣的胸膛震動了起來。
他放開扶在她下領的手掌,改而擁她入懷,伏在她豐厚泛著香澤的迷人秀髮裡,低低笑了起來。
穎嘉鬆了口氣,也有些沮喪。
她真希望他在這裡吻她?
她害羞著,自認為沒那麼前衛大膽,否則剛才不會提醒他了。
「穎嘉,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麼辦?」帶著笑意,還有之前堆積的濃情,進勳在穎嘉耳畔傾訴心意。
穎嘉心神俱醉,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只把自己的身軀更加偎緊在他懷裡。
兩人雖然沒有演出太過妨害風化的情節,但這樣相摟也引來往來行人的側目。
進勳放開她,握住她的手,笑意自他眼角、嘴巴不斷輻射向她。
「要進去參觀嗎?」穎嘉紅著臉,看向美術館。
「下次吧。你沒忘了要陪我去精舍吧。」他溫柔道。
「現在去嗎?」
「對。」牽著穎嘉,兩人穿過美術街兩旁的花木,繞到另一條街道,走向精舍的方向。
穎嘉好奇著那會是什麼樣的地方,畢竟自己從未去過。到達之後,才發現是位於一棟大樓的八樓。
玉雕的佛像被供奉在大廳中央,香煙裊裊間,瀰漫著肅穆的氣氛。現場靜悄悄,卻不給人突兀沉悶的感覺,而是很舒服的安適。
穎嘉依樣畫葫蘆,照著進勳的動作朝佛像叩首朝拜,等他跟大廳的師父說過話後,跟著他走進靜坐的雅室。
那早間的有二十坪大的和室,裡頭佈置清幽,牆上掛著好幾幀的佛教繪畫做裝飾,圓藺草的打禪坐墊散置在榻榻米上,已經有好幾個人坐在上面閉目打坐。
穎嘉和進勳在室外脫掉鞋子,進入和室裡。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在他耳畔悄聲求援,溫暖的氣息拂得進勳心猿意馬起來。這是他頭一次在進入和室打坐時,有這樣不尋常的心亂。
他轉向採用跪姿,一手攀著她的肩、傾靠向他的穎嘉,那近看之下更形細緻的嬌美臉蛋,有著小小的憂慮。他情不自禁地用臉頰碰觸她的,柔滑的感覺令人銷魂。
看到她臉蛋泛起紅暈,扇貝似的睫羽半遮住她眼裡嬌怯的表情,粉嫣的唇瓣開了朵似嗔似喜的淺笑,他更加意亂情迷。
「只要放輕鬆就可以了。」他呼吸不穩地道。
「可是……」貝齒輕咬住粉唇,穎嘉的語氣仍帶著些許的煩惱。「人家不會盤腿。」
進勳聽了莞爾。「沒關係。打坐不講究形式,看你是要坐著躺著趴著都行。」
「真的?」她狐疑。
穎嘉以為打坐是要正經八百的盤腿而坐,其他人便是這樣。
「我會騙你嗎?」他伸手摩挲著她細嫩的頰膚,神情陶醉。
穎嘉害羞地避開他。
開玩笑,雖然那些人都閉目打坐,難保不會有人突然張開眼撞見這一幕。她推了推進勳,示意他自行打坐,別再逗她了。
進勳分得出時間、地點,曉得此時不宜調情,很快趺坐起來。
安靜的空間裡,除了淺淺的呼吸外,就只有檀香的味道,進勳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平靜心情,許久才人定。
穎嘉則東看看西瞧瞧,試了幾次仍學不會進勳的盤腿功夫,索性側身躺臥下來。
四周是那樣寂靜,靜得讓人寧神安心。她的意識逐漸模糊,經過下午的散步,她有些倦了,沒多久居然沉沉睡去。
等到進勳完成打坐醒覺過來,看見她酣睡的模樣,心裡漾起一陣疼惜。
他靜靜凝視她恬靜的睡顏,以眼光描驀她薄施脂粉的動人五官。兩道黛色的柳眉斜過那對含情溫柔的大眼上方,扇貝似的睫毛慵懶的棲息著。那管不算太過凸出的鼻樑,看起來圓翹可愛,菱形的小嘴惹人犯罪。
她或許不是什麼絕色大美人,跟他心目中的高挑美女相距過大,但從他第一眼看到她,便情難自禁地被她吸引。穎嘉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有魔力般,令他難以抗拒。
他輕聲歎息,伸手拂開一綹騷擾她安眠的髮絲,這舉動反而驚擾了她。
她惺忪地張開眼眸,仍睏倦著的情思無法分辨出身處的地方不是她熟悉的閨房,直到進勳灼灼的眼光照得她全身熱了起來,啊的一聲輕叫出來。
「噓——」進勳將手指放在她唇瓣中間,穎嘉臊得不曉得該怎麼辦。
睡相都給他看光了,這下可慘了。
「要不要走了?」他溫柔地扶她起身,穎嘉羞怯地領了頷首。
兩人離開打坐的靜室,在大廳參禪禮佛一番,進勳領她離開大樓。
「肚子餓了吧?」進勳低下身問她。
雖然已經下午六點,天空依然是亮晃晃,橙紅的巨日尚未完全下沉。
「嗯。」穎嘉偷瞄他的表情,那一臉的笑意溫柔,沒有取笑的含意。她暗暗鬆了口氣,猜想自己的睡相大概不至於太過難看。
「我們去吃飯。」
兩人到披薩霸享用豐盛的晚餐。
這家以披薩命名的餐廳,雖以披薩為號召,實際上,任人取用的集西式、日式、中式餐點精華的自助餐抬才是真正吸引客人一再光顧的主因。
新鮮的海鮮,精緻的餐餚,都教美食家大快朵頤。
吃完飯都快九點鐘,進勳和穎嘉散了一會兒步,才陪伴她坐計程車回返家門。
在她家門口時,穎嘉羞怯地向他道謝,給了她這樣美好的週末。進勳則搖搖頭,微笑。
「應該是我謝你才是。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之一喔。」
「是嗎?我根本沒做什麼。」的確,她好像除了吃和睡外,沒為進勳做任何事。
「不,誰說的?」他抬起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掌心裡呵護,深情的眼眸直視進她眼裡,沙啞地道:「你帶給我快樂,穎嘉。」
聽他這麼說,穎嘉內心深處湧起陣陣悸動,在清朗的月色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泛著瀲灩的水光,紅灩灩的嘴唇抖動著,聲音有些哽咽。
「我真的帶給你快樂?」
「當然。」他將她攬入懷中,聞著她發上的香澤。「只是不曉得我是否也讓你快樂?」
「有啊,跟你在一起我好快樂。活這麼大,今天是我最快樂的一天。」她衝動地這樣告訴他,說完之後,自己倒赧然了。
「穎嘉……」進勳輕輕喚著她的名,語氣中有著無限寵溺。「你是這麼美麗。不只美於皮相,我還看到你內在的美麗。我何其幸運能遇上你呢?」
「你……你沒被我的睡相嚇跑啊?」她擔憂地問。
進勳呵呵一笑,略略放開她,眼中充滿讚賞。
「相反地,我為你迷人的睡姿而更加心動。」
「真的?」穎嘉忍不住雀躍。
「我可沒騙過你。」他輕點她鼻頭道。
「嗯。」朵朵笑花不斷自穎嘉唇角開出,心裡的最後一點疑慮全在他的保證中消失。「那明天……」
「明天還可以陪我嗎?」進勳挑挑眉。
穎嘉紅著臉點頭。
「我們可以去科博館。那裡有針灸展覽。」
「好啊。」
就這樣他們訂下明天的約會,而隨著每次進勳送她回家,新的約會被接續訂下來。
約會,赴不完的約會,讓穎嘉陶醉在新戀情的快樂中,幾乎忘了舊戀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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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恍如隔世的久違聲音從聽筒飄來時,穎嘉錯愕得險些摔下話筒。
以為不會再聯絡的人,卻在她返回台中的第十天捎來訊息,破壞了這幾日的幸福感覺。有短暫的片刻,穎嘉不曉得該如何面對。
「有事?」勉強從喉嚨中擠出乾澀的聲音,期待這樣客氣、疏遠的回答,能令他知難而退。
「穎嘉,我回來了。」話筒彼端的封瀏凱沒聽出她刻意的冷淡,一徑地熱情。「前天從日本回來的,忙到今天……」
「既然那麼忙,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越接近中午,藥局的工作越忙碌,穎嘉沒空跟他瞎扯。
「我想見你,穎嘉,我……」
「對不起,我不認為我們還有見面的必要。瀏凱,我很忙,如果沒別的事……」
「穎嘉,難道你還不肯原諒我?我……」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不好願諒的,瀏凱。我們根本是不同方向的人……」她煩躁地道。
「穎嘉,這就是你到大陸後思考過的結論?」瀏凱在話筒一端的聲音顯得震驚。「將我們九年的情感拋諸流水?」
「不是我們,瀏凱。」穎嘉疲累地苦笑。「是我九年的單向付出。一段只有付出沒有回收的情感,我怕了。」
「穎嘉,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好聚好散吧。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反正你魚缸裡的魚還很多……」
「什麼魚?穎嘉,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們見一面好嗎?今晚跟我見面,至少讓我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了,瀏凱,就這樣……」
「你有別的男友了?」他的聲音嚴厲起來。
「不干你的事。」她強硬地回答。
她話中的決絕,讓他沒來由地感到著急,急著想挽回已經不屬於他的一段情。
「穎嘉,如果不見上一面,我不甘心。別這樣,我們有九年的感情,難道連一面都不願意再見?」
「見面有什麼用?徒然浪費彼此的時間。」
「我不覺得是浪費。」
穎嘉的決然讓瀏凱感到心驚,他不顧一切地道:「如果你不見我,我就到你家等你。」
「瀏凱,你……」
「我是認真的,穎嘉。」
「好吧。」沒想到他這麼無賴,她只好無可奈何的同意。
「到我住的地方……」
「不。」穎嘉斷然拒絕,她絕不要和瀏凱在任何密閉的空間會面。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事都可能發生,單獨會面是最不智的。
「去花田吧。」那是他們九年來最常去的一家餐館。有著精緻的玫瑰花園,入口處的拱門更給人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印象。穎嘉認為在那裡結束兩人間的九年感情,是最適當不過。
瀏凱沒再堅持,兩人約好時間,穎嘉即掛斷電話。
她無力地抓緊桌沿,心情沮喪。
瀏凱還想做什麼?她以為他該很高興她沒有主動回應他,沒想到他會突然打電話來。
難道還嫌利用她利用得不夠徹底嗎?
穎嘉苦笑,對於這個付出了九年青春愛戀的男子感到一陣厭恨。
幸好今天沒和進勳約好,不然心情定然很糟。
想到進勳,心頭的苦澀漸漸被一股甜蜜所取代。不管瀏凱打算說什麼,她都不打算回應。
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那九年是她一生最青春的歲月,都給他了,他還有何不滿?她已經太累了,累得不想要這種沒有根的感情。
只是偶爾投影在波心的雲影,該是它轉瞬消失的時候。當熱情變成死灰,糾纏下去已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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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田」如同以往,瀰漫著優雅、浪漫的氣息。
封瀏凱頭一次約會沒遲到,倒是穎嘉遲了幾分鐘。
兩人相對無言,瀏凱同往常一樣打扮得很體面。昂貴的西服襯出他挺拔的體魄,抹油的頭髮梳著最流行的式樣,濃眉俊目依然是那般受人注目,抿緊的嘴唇卻有著不尋常的緊張,迥異於以前的瀟灑自在。
他瞅視她的眼光銳利無比,像探照燈般,想照清她心底所有的秘密。
穎嘉點了餐點,食不知味地嚥下,最後實在被他的目光看得受不了,沒好氣地道:「你到底想怎樣?」
「穎嘉,你為何這麼說?」瀏凱眼裡閃過一抹受傷。
她可不是三歲小孩,跟他在一起九年了,他有什麼伎倆她會不清楚嗎?冷硬下心腸,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再裝就不像了。瀏凱,我們認識九年了,沒必要在我面前裝蒜。」
「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嗎?我解釋過了……」
解釋過了?穎嘉感到好笑。他解釋過了,不代表她就得全盤接受,無怨無悔。
「是啊,謝謝你的解釋。經由這件事,我完全明白你我之間是不適合的。」
「該死!穎嘉,說來說去你還是為那件事生氣……」瀏凱像是不明白穎嘉怎會變得這麼小心眼,他已經解釋過那天早上的事情是意外。他喝醉了,才會讓對方送他回來時,留下過夜。平常他都會找家旅館解決,不會把人帶回公寓。那不過是一夜情,穎嘉根本沒必要放在心上。
「錯了,我現在一點都不氣,同時還很感激那件事的發生。」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那件事讓我完全覺悟了。」看見瀏凱張嘴欲辯,她趕緊往下道:「瀏凱,我不曉得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在一起,你根本不愛我,也不需要我……」
「穎嘉,你明曉得我是愛你的。」他用含情脈脈的眼光來推翻她的話。
穎嘉聽了只覺得好笑。「如果你的愛是可以跟其他女人上床……」
「那是因為你不肯……」
他又拿老詞堵她,穎嘉不再像過去那樣好騙,毫不動容地道:「德國的席勒說:『愛情領域狹小,僅容二人,如果你同時愛上幾個人,那只不過是愛情遊戲。』在我們交往期間,你一直有別的女人……」
「我只是玩玩,只有你才是我唯一所愛……」
「這種愛法我受之不起。」她疲累地打斷他的話,「我只想要一份安定的感情,不想再應付你了。瀏凱,我累了,自問沒心胸寬大到容忍你的三心兩意,就算你嘴裡說得再愛我,我依然不能。別再傷害我了,求求你……」
「穎嘉……」他激動地伸手拉她的手,穎嘉很快掙脫。
「你還打算繼續騙得我團團轉多久?」她猛地睜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傷痛地望進他眼裡。
瀏凱心虛地避開她憤慨的眼光。
「你明明和你老闆的女兒打得火熱,為什麼還不放過我?瀏凱,我對你太失望了。」
「你別聽人胡說!」他仍想迴避。
「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明白。」穎嘉氣他都到這時候還不肯坦白。「你們在日本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監視我?」他惱羞成怒地瞇眼瞪視她。
「有必要嗎?自有好心人士主動告知。」
「你……」他欲言又止。
「別誤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把話挑得更明。你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你再跟我糾纏不清,對我倆都沒好處嗎?既然不再相愛,何苦還要纏住對方?」
「穎嘉,你聽我說,其實我是愛你的!」他急急地解釋。
「但你也愛其他女人。」穎嘉苦澀地替他補充。「而我受不了你這種習性。或許基於習慣,你才一再強調愛我的心,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都沒必要。你老闆的千金比我更適合你吧,至少在前程上對你的幫助更大。瀏凱,你年紀不小了,該是收心的時候。好好對人家吧,不要等到她對你絕望的時候再來挽留,那是沒用的。」
瀏凱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只是無法讓自己死心。穎嘉不知道她在他心裡的地位。他真的很喜歡她,否則不會讓這段感情維繫了九年。
「穎嘉,你抬頭看我。」他要求道。
「我抬頭看你有什麼用?」她抬起的眼眸裡,充滿無可奈何和疲累。「法國的聖修伯裡說:『愛不是兩人彼此注視,愛是兩人朝同一方向注視。』我們看的方向從來不一樣。我只想安安靜靜過一生,你要的卻是功成名就的未來,沒有共同的方向,如何相愛?別再勉強我了,瀏凱。我已對你心死,沒辦法再跟你在一起。平和的分手,會比將來撕破臉難堪要好。你若是真的愛我,就放了我吧。」
「穎嘉……」這段話在瀏凱心裡激盪不休,他完全料不到她會這麼堅決。以往只要他哄她幾句,穎嘉最後都會心軟,這次像是吃了秤坨鐵了心,任他說干了嘴,她仍然不為所動。
那張曾經溫柔似水的臉龐,此時只剩下疲累的苦澀;曾經包容過他的耐心,這時候只有無可奈何的忍受。他真的已經失去她的心了嗎?
他默然了,過了良久才試探地問:「真的無法挽回了嗎?即使我現在跟你求婚?」
穎嘉合起的眼瞼倏地睜開,但眼裡流露出來的不是瀏凱自以為的普天同慶般的狂喜,而是一抹意味複雜的啼笑皆非。
瀏凱還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確定你的求婚是認真的嗎?」她搖頭苦笑。「如果是,恐怕我得婉拒了。像你這麼出色、風流倜儻的男子,我要不起。你能抗拒像飛蛾撲火般不斷投向你懷抱的女子嗎?你真的願意為了渺小平凡的我放棄你的自由,從此只守著我,只愛我一人?別開玩笑了,瀏凱。我們都知道你做不到。」
封瀏凱漲紅臉,無法否認穎嘉嘲弄意味濃厚的評論。他的確沒把握做到。
「我真的傷你很深,教你如此絕望?我沒有任何優點讓你回頭眷顧的嗎?」他黯然道。
「不是的,瀏凱。」她微扯唇角,歎了口氣。「你當然有你的優點,否則我不會迷戀你長達九年。這期間不是沒人追求我,只是我仍對你抱持希望,一直沒有接受。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嗎?就是你從來沒勉強過我。當我跟你說不時,你很清楚我是認真的,再不情願也沒硬逼著我接受。為此,我感激你,覺得至少在這點上你相當可取,維持著一名紳士的風範。」
瀏凱啞然苦笑,明白她話中指的是「性」這檔事。
這其中關係到他的男性自尊。
他一直認為那檔事是兩情相悅,如果其中一方不願意,玩起來沒有意思。儘管他很想得到穎嘉,還是尊重她的意願,沒有強迫她。
然而這時候,他卻為他的紳士風範感到些許遺憾。如果他得到她,穎嘉這會兒說不定就不會離開他了。他知道她是那種傳統的女孩,一旦以身相許,便代表一生一世只屬於那名男子。
「身為一名紳士,我想你會尊重我提出分手的要求吧。」她坦然注視他。
瀏凱沮喪地掩住臉,心裡有再多的不捨,礙於男性自尊也難以言明。他甚至為上次的錯誤向她下跪認錯,穎嘉仍決意離去,他還能說什麼呢?
「瀏凱,別這樣。我們都知道你不只我這名女友,少了我,你不會怎樣的。」她放軟語氣安慰他。
「但她們都不是你啊。」他悵然地瞅著她。
柔情款款、哀怨俳惻的凝視,看得穎嘉心如小鹿亂撞,差點心軟下來。幸好這時候想起進勳,才讓一顆被他攪亂一池春水的心恢復平靜。
「你撐得過去,我對你有信心。」她回他一個巧笑,以輕鬆的眨眼化解兩人之間濃得化不開的曖昧氣氛。「如果別的女人無法讓你忘了我,你對名利的進取心絕對有幫助。還是朋友?期待你早日娶個能對你的前程有幫助的如花美眷,到時候我會很樂意讓你的紅色炸彈炸一炸。」
「你這麼釋然?」到了這地步,瀏凱算是徹底死心,明白穎嘉是不可能回頭的。
「嗯。」
都這麼回答了,身為有紳士風範的男人又能說什麼?
吃完最後的甜點,瀏凱和穎嘉在餐廳門口站定。
「祝福你。」穎嘉大方地伸出手,瀏凱遲疑了一秒才握住。
這只柔軟的手,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碰一下呢。他不捨地緊緊握住。
「你會幸福的。」她示意他放開她,揮揮手,瀟灑地轉身離去。
連再見都不說。
瀏凱眼光複雜地目送她嬌美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那道屬於他九年卻不曾珍惜的情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才旋身朝另一個方向大步離去。
九年的點點滴滴隨夜風拂來,仍能感到一絲暖意,卻再也追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