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自覺失寵於父皇,不再是您嬌美的皇女,心灰意冷之餘,倍感世態炎涼,今出宮散心,聊慰受傷之女兒心,還望父皇勿念。
若父皇仍惦念母妃舊情,就請您再縱容兒臣這一回。
不再怨您便歸的晞兒
飛鳳王看著愛女驕縱任性的留言,有些哭笑不得。他這女兒真被他寵上天了,連他這個父皇也不放在眼裡,說出宮就出宮,毫無半絲眷戀。
想他費了多少心思,用盡一切為人父的私心,在眾多王公大臣中為她挑一門良緣,就怕她那蠻橫性子沒為她招來福份,反而惹來禍端。
他找呀挑的,打她三歲起便細細觀察各家才智、武學皆出眾的男丁,加以栽培磨練,甚至延請名師教導,生怕稍有配不上他鳳凰降世的嬌嬌女之處。
好不容易從中挑出一個尚感滿意的對象,讓她自幼與他朝夕相處,先行培養一定的感情,日後才能琴瑟知鳴,工效于飛。
誰知水到渠成,她倒是擺了他一道,悄然無聲溜出宮,叫他如何安心。
「父皇,要不要派人尋找皇姐?她這回做得太過火了,該好好的懲戒她一番。」居然一個人溜出去,無視自身安危。
飛鳳王笑了笑,摺起愛女的留書。「我以為你和她合不來,她常頑劣得讓你氣得跳腳。」
焰兒這名字取得不好,性烈如火,不過在他皇姐的磨練下,倒是收斂不少浮躁的性子,行止合乎太子的體統,這是好事一樁。
他忽地口吃,支支吾吾。「兒臣跟她……本來就沒什麼不好!她……她老忘了自己的公主,兒臣……不想壞了皇家威儀。」
十四歲大的鳳承焰眉目俊秀,英姿颯爽,已不見稚氣的臉龐隱隱透著威嚴,行事較其他皇子更為穩重。
但在一國之君洞悉世事的眼神下,仍不免顯得有些侷促和忸怩,不甘心承認對老是捉弄他的鳳迎晞有著深切的姐弟之情,擔心她隻身在外會遭遇危險。
「呵,你有這份心維護皇家體面,朕甚感快慰,不過晞兒的離宮,朕自有打算,你大可放寬心。」有他為她挑的駙馬隨護在側應該出不了亂子。
飛鳳王的眼神飄得極遠,懷想起某位神似愛女的故人,心裡倍感惆悵。
「可是……」那個沒定性的皇姐只會闖禍,惹是生非,好事沒她的名,壞事總有她一份。
「太子。」他這皇兒也長大成人了,該讓他學學為君之道。
「是,父皇。」父皇臉色似乎十分凝重,鳳承焰也跟著緊張起來。
「朕在你這年紀已上戰場殺敵了,現在朕交代你做一件事,務必要確實達成。」心繫錦繡山河,有些事還是不得不做。
一聽要被委以重任,鳳承焰既惶恐又欣喜,興奮得嘴都闔不攏了,哪還記得在時嫌她煩,忽不在又覺得沉悶無趣的皇姐。
而在皇城外,也有樁頭痛事令人慨然。
正在輕歎的宇文浩雲看著被當成廢材、隨意堆放的舊匾,不禁為死不瞑目的智者魯仲楊一掬心酸淚。先人辛辛苦苦創造的「夕陽山莊」曾經名聞遐邇,而今卻為了隨口一句玩笑話而不復存在。
再一瞧高高掛起的「迎晞山莊」牌匾,他真的笑不出來。要不是提議之人是他心愛女子,准讓他活活掐頸而亡,免留禍害。
「風公子,奴家想了又想,既然你已有四名妻妾,多一人也無妨,就讓奴家和眾位姐妹一同伺候你。」魯意蓉羞答答地說。
「喝!」一聲抽氣,宇文浩雲身後已經多一個人。「家小無房,不敢委屈。」
你惹的麻煩,要我出面嗎?含著濃濃笑意的黑瞳無聲問道。
哪是我招惹她,分明是飛來橫禍,本公主命令你擺平她。當真是無妄之災,她招誰惹誰,長得俊俏是犯了哪條律法。
真要我出面?
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兩人的眼神交會,看得旁人一頭霧水,除了他倆外,沒人看得懂這兩人交流了什麼。
「風兄弟,我真捨不得你離開,再住個十天半個月,讓我好好款待你。」
沒讓魯子胥的熊掌靠近,宇文浩雲翻手一擋,他原要拍向小兄弟肩頭的手便為之落空。
「帶我走吧!風公子,不論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和你比翼雙飛。」
還比翼雙飛呢!說的人不臉紅,聽的人都替她感到難為情。
可這些全被鳳迎晞拋諸腦後,瀟灑的一揮手,告別了哭得像熊嚎、不停以絹帕拭淚的魯家兄妹,開開心心地踏上前往豐山的路途。
不過,他們一行人的目的地並非豐山,而是距離其三十里外的蜀南,也就是安南王的封地,公主執意要查出男童的失蹤是否和安南王有關。
安南王何許人也?
聽說此人耳大方正,手長過膝,長相極其俊美,擁有潘安之貌,面容美若女子,俊逸中帶著一絲魅惑眾生的邪氣,令人一見沉迷。
他原是當朝天子鳳皇兮的異母手足,因庶出身未能繼承大統而懷恨在心,多次欲謀刺當時仍是太子的鳳皇兮,好謀奪帝位。
先皇因此事大怒而一病不起,臨終前傳位於皇后所出的鳳皇兮,並將有意謀反的庶子改為李姓,賜予邊陲貧瘠之地,以防他再生逆心。
安南王封號是鳳皇兮登基後另行敕封的,用意是安撫其野心,希望他能安於現狀,可二十年過去了,他似乎仍蠢蠢欲動,不甘屈居人下,偶有聽聞他養精兵、蓄良馬,大量囤積糧草,在離宮附近操兵演練的消息。
「不先去拜祭寧妃好嗎?」他原意是想讓她看看亡母,緬懷親恩。
美瞳閃了下,她故作無所謂。「反正母妃的墳墓不會長腳跑了,過段日子再來看她也不遲。」
豐山是寧妃的故鄉,當年她臨死前要求回歸故里,不忍佛她意的飛鳳王便一口應允,在她死後修陵築墳,安葬於此。
剛開始幾年,每到愛妃祭日這天,他總會獨自一人到此憑弔,暗自神傷。
後來後宮日漸充盈,美人如林,他也漸漸淡忘曾有的深情,鮮少涉足他宣稱最愛的妃子墳前。
人,是善忘的,記憶可以取代,沒有什麼至死不渝,尤其是坐擁天下美女的帝王,他的心早被更美、更嬌、更艷的嬪妃們給瓜分了。
「其實這件事不必我們插手,安南王是何許人也,豈會做出自毀名譽的傻事,定是他底下的人搞鬼。」他不想她涉入太深,危及自身安危。
「你是說通報安南王,讓他下旨徹查?」真有那麼簡單的話,為何他表情凝重得像是要赴死似的?
「這是最快的方法,不用揭露你鳳華公主的身份。」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走向蜀南,修書一封告知他不就得了。」他肯定有事瞞她。
面上一凜的宇文浩雲將掉落座位底下的毯子拾起,披上纖薄嬌軀。「我有點事要處理,順便拜訪朋友。」
「什麼朋友,什麼事?」她才不信有那麼多巧合。
鳳迎晞雖然貪玩,可畢竟也是皇家出身,很多事不必言明,也知曉其中的利害關係,她有雙洞悉世事的雪亮明眸。
「你不認識,也幫不上忙,何必多問。」他絕不會將她推入危險中。
聞言,她柳眉倒豎。「你看不起本公主是不是,認為我很沒用,只會拖累你。」
「你又任性了,晞兒。」他苦笑地拍拍她的頭,不願她多想。
下顎一抬,她哼道:「我是在跟你講道理,你不是教過我學海無涯,有什麼不明的就去尋找答案,不要因怠情或害怕而卻步不前,人要在迷霧中找到自己,不能迷失方向,要勇於戰勝自己。」
「我不能不說我教到個好學生,舉一反三、聰明伶俐、不過,」他忍不住輕輕撫摸她水嫩雙頰,「把你的聰慧放在其他用途上,鐵定能令皇上龍心大悅。」
他開始後悔教她太多知識,懂得越多,她肩上的重擔也越沉,這和他的原意背道而馳,他只想看到無憂無慮的她。
宇文浩雲在心中歎息。他的失算是忘了她已不是當年在御花園撲螢捉蝶的小公主,在他有心的教導下,已長成聰明獨立的絕色佳人,擁有自己的想法和旺盛的好奇心,她遇到難題不是逃避,而是正視它,甚至是用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解決。
譬如聽聞他和她的婚約,她當下的選擇是逃婚,讓這件婚事因找不到正主兒,最後不了了之。
而在他有意的撩撥下,她從原先的困惑無措、有些埋怨他把兩人的關係弄僵,到現在游刃有餘的見招拆招。
她很快發現了自己對他的影響力,並立刻運用優勢的「鞭策」他,被他這個太傅欺壓太久了,她也想占佔上風,揚眉吐氣,反而把他這個老師吃得死死的。
「不管我好或不好,父皇還是一樣疼我,不像其他人……」一說到其他人,鳳迎晞臉上的光彩淡了些,眼中流露出叫人心疼的脆弱。
車聲轆轆地行使著,午後的一場雷陣雨打濕了山坡地,滾落的泥水混著小石子,讓原本平坦的林間小徑格外濕滑,四隻大輪不時發出「卡嗒、卡嗒」的聲響。
外觀樸實的大馬車內足以容納七、八人,甚至有虎皮臥鋪可供人舒適的小憩,玲瓏玉枕綴著琥珀,看起來很好入睡。
可想而知這些是為誰準備的。
兩名喬裝成家丁的帶刀侍衛在前頭駕著車,小兔和傅延香則睡得昏沉沉……應該是兩人坐在車簾旁擋風,以免公主受寒。
心細的傅延香怕打擾大師兄的追妻大計,便偷偷暗示小兔,要她佯睡,好讓兩人可大方的眉目傳情,互訴哀曲。
誰知老實的小兔真的睡著了,讓閉目休憩的傅延香差點傻眼,不時得用眼角偷瞄,將她睡歪的身子拉正,免得待會下車時,她頭上莫名多了幾個腫包。
「我不是其他人,我不會變,晞兒的心裡比誰都明白。」他的目光始終繞著她打轉。
鳳迎晞故作不懂,冷哼地將臉別開。「不就是一根木頭嘛!還能變到哪去。」直放橫放都是木頭,不能折也彎不了。
「就像你也不曾改變,仍是後宮裡害怕寂寞的小公主。」因為沒人真心待她好,只想利用她,所以她的心空洞,找不到歸屬感。
宇文浩雲憐惜她,再加上情根漸深,總想著如何讓她過得更好,不因後宮中的虛情假意而受傷。
「誰說我寂寞了,不要自以為瞭解我,我可是飛鳳王朝最受寵的公主。」她倔強地說,不肯在人前示弱。
「晞兒,別在我面前逞強,如果你想哭就哭,別壓抑在心中,我會一直陪著你,把過去的委屈全哭出來,讓我承擔你內心的孤寂。」他輕擁她入懷,大掌不捨地撫摸她墨黑髮絲。
鳳華公主是堅強的,在充滿算計的後宮中,她學會隱藏情緒,不輕易讓人瞧見她心底脆弱不堪的一面。
可在宇文浩雲輕柔似風的撫慰下,她慢慢打開心房,令人心疼的淚由眼眶滑落,暈開成一朵朵淚花。
在這個懷抱裡,她感到溫暖,感到被疼愛,也感覺到絲絲入扣的情意,它如同一股源源不斷的暖流,不斷注入她心窩。
鳳迎晞臉上淌著無聲的淚水,但心是溫暖的。
另一頭的傅延香卻暗暗地冷哼一聲,低下的眼睫輕顫,心中很不捨滋味,曾經愛慕過大師兄的心悄悄收起,她告訴自己,從此而後,不再苦戀心有所屬的男子,自此斷念。
只是,眼底的酸意仍濕了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