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
春方來,花未開,大地仍是一片蕭瑟幽颯的景致。北京城外的驃騎將軍府裡,傳來一聲吼叫,血氣方剛的駭人火焰霎時融化了府外料峭的春雪。
踏進赭紅色的大門,經由直通大廳的碎石子路,可以看見一旁的小橋流水、古色古香的亭台樓閣,再探遠一點,還可以看見疊嶂的林園,蓋上一層薄薄的銀白雪花。然,伴隨著大廳裡傳來的熾怒吼叫聲,雪花不禁沉重地跌落一地,覆住了裸露的黃土大地。
「端弋……」
向來沉穩的精爍老者開口,在喚作端弋的男子面前不禁也得軟下姿態。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也不願意啊!只是皇命難違,身為人臣,他又能如何?
「阿瑪,您是把孩兒的終身大事當成了兒戲不成?」
男子背對著驃騎大將軍鄂圖洛穆裡,一雙妖邪的魅眸直盯著門外的沁寒冰景。不是他對他不敬,而是怕自個兒若是與他面對面,父子兩人可能就得在自家宅裡互較戰術。
「端弋,這是也不是阿瑪能作主的,實在是……」穆裡顯得有點狼狽。
要怪誰?怪他嘴拙,爭不贏人?
可他的腦袋是要用在戰場上的,可不是用來同人唇槍舌劍的……
「阿瑪。」鄂圖洛端弋轉過身來,迷人的唇角泛著勾魂的笑,然笑意卻不達他妖詭的眸底。「真不知道阿瑪在戰場上到底是怎麼運籌帷幄的,真不知道阿瑪怎麼會如此幸運地在戰場上捷報頻傳。」倘若他不是他的阿瑪,他保證……反正外頭一片冰天雪地,若無故失蹤了一個驃騎大將軍,也不會有人發現。
「你這個孽子,是誰准你這麼同阿瑪說話來著!」穆裡難得端出為人父的尊嚴,欲在他正式迎娶固倫公主之前,先將他好好調教一番,免得他日因為孽子的出言不遜,而讓鄂圖洛一族慘遭萬歲爺下令滿門抄斬。
不過,這二十多年來從沒成功過,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成功?
呃,他的臉色愈來愈冷了,和正值融雪的季節一樣冷,他如果再多說兩句,他這個孽子不知道會不會六親不認地把他丟到外頭已融雪的人造湖裡?
「阿瑪,真不是兒子愛同您說些無聊的氣話,可您知道萬歲爺底下還有數字公主尚未下嫁是因為什麼嗎?」鄂圖洛端弋輕勾著笑,像是個無害的孩子,然而微瞇起的黑眸裡卻迸射出危險的光芒。
「這……」
「聽說是因為這幾位公主長得奇形怪狀、其貌不揚,遂出門必帶著面紗、而兒子我又聽說,您答允婚事的這位玉塵公主,更是個中翹楚。」他笑得好俊、好邪,卻讓人打從心底地寒慄不已。「而您,竟然要我去當個丑公主的額駙!」端弋忍不住地咆哮,瞪大的黑眸燃著兩簇火紅的怒焰,緊握的拳頭上跳動著可怖的青筋。
他這阿瑪是年紀大了,在府裡安享天年太久了,連腦子都糊了不成?
玉塵公主是萬歲爺最寵溺的掌上明珠,更是眾位公主之間最沉默寡言的,甚至鮮少參與任何大小筵席;先不論她的長相如何,光是想到一位個性陰沉的公主,躲在陰暗的偏殿裡,就讓他渾身直打顫。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安排婚姻大事,他要去尋找可以讓自個兒動情的女人。
最好是像額娘那般的女人,甜甜柔柔的,臉上永遠漾著慈祥的笑……唉,可惜這麼好的人不長命。
「端弋,那不過是謠傳罷了,你身為保衛紫禁城的驍騎營將軍,豈可相信那種愚蠢的傳言!」不成,事到如今,無論如何定要他心甘情願地把玉塵公主娶進門來,否則再多功勳也換不回頸上的腦袋。
嗚,自從夫人離開他後,就再也沒有人駕馭得了這個孽子了……
「阿瑪,我不管那到底是不是謠傳,都與我無關!」端弋勾唇笑得俊美,黑幽的眸底卻是不容置喙的抗議。
「可厲公公和賴大人……」他這個阿瑪當得好窩囊,可他又能怎樣?
「阿瑪,額娘總是告訴我,倘若闖了禍就得自個兒背。」言下之意,是叫他自己想辦法去。
「可迎娶玉塵公主可不比一般公主,萬歲爺已經賜了一座宅邸給公主,在京郊外也布了七屯八廠十二莊,光是服飾珠寶、妝奩物品已經運了個把個月了,還未運足;而且公主下嫁的三大禮儀,我也已經辦了一項……」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要他怎麼反悔?提頭反悔嗎?
「三大禮儀?」端弋挑起眉,唇邊的笑痕更深了。「阿瑪,您說的該不會是初定禮吧?這賜婚之事到底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公主厘降有三大禮儀,一為初定禮,二為成婚禮,三為回門禮。
他現下總算知道前幾天放在後院的九十九隻羊、囤放在酒窖裡的四十五樽酒,和這幾日來,府裡頭忙進忙出的到底是在忙些什麼了。阿瑪現下是擺明了趕鴨子上架嗎?是打算讓他往後都得仰承公主的鼻息才得以生存?
「都同你說了,我實在是……」穆裡顯得無奈,頎長的身軀在孽子的欺近下也顯得痀僂了些,然一想起事態嚴重,他不得不又鼓起勇氣,「橫豎你這孽子都已經風流這麼段時間了,也該是定下來的時候了。」
「我不會娶公主的。」端弋仍是勾著攝魂的笑,握緊的雙權喀喀作響。
「嗄?」
「要我看一個女人的臉色過活,往後又不得立妾,我可是做不到的,遂……」他笑得俊魅、邪惡不已。「我要離開京畿,待大喜之日過後再回來。」
他決定了,誰也管不了他!挑起飛揚的濃眉,一雙妖惑眾生的魅眸熠熠生光,而線條迷人的唇則勾著教人癡迷的俊逸笑痕。
「你倘若悔婚,可是會遭來我族被滿門抄斬的!」
「我可不認為萬歲爺有這麼迂腐。」不過他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很精明,橫豎就是賭賭看,倘若賭輸了……再琢磨。「大不了您再找個妾、生個兒子不就得了!」嗟,不是很簡單嗎?
「你不能就這樣丟下阿瑪!」穆裡簡直快要喚來府裡的侍衛將他攔下,但一想起這孽子打小時候起便天生蠻力,怕是招來府裡所有的精兵也壓他不下,如今他只有使出哀兵政策。「你忍心見阿瑪被拖到皇城大路上斬首示眾嗎?」
「倘若有那麼一天,我會趕回來見您最後一面的。」他仍是笑著。
穆裡一愣,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然這霎時的呆愣,端弋迥拔的身影以一縱而飛,剎那間不見蹤影。
「來人啊,把他給我攔下!」
天啊,他的腦袋要搬家了!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讓這小子如此惡整他?
「夫人,這孽子把我整得好慘啊!」穆裡跌坐在紅木椅上,哀聲歎氣著,恍惚間,彷彿見到他的夫人在案頭笑著對他說:
啐,他不就是同你一個樣。
穆裡愣愣地盯著案頭,傻氣地笑著,「是啊,這孽子和當年的我像極了……」他也只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