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詠仰首看著她曾生活過的舊宮殿,光線在空中緩緩地舞動,拉著一柱柱宮柱的柱影,在地面上輕巧巧的移動,無聲中,時光的流逝是看得這麼明顯,它們就藏在光影之中,也藏在她無意識游移在殿中的視線裡。
當她看到那疊要她挑選的名冊後,她就躲到這來了,躲到這處馬秋堂曾帶她來過的地底羅布陀遺跡,想著他倆上一回來此時的從前,也想著他們共度煙花最是燦爛的那夜。
她只是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的躲著,躲著長老們充滿期待的目光,躲著她心底的不願,於是她來到這裡,將她收藏起關於馬秋堂的點滴記憶散置一地,再低首一一追看,看著馬秋堂拉著她走過的每一步、馬秋堂親吻她時的模樣,和他在面臨選妃一事時,可能又會再次面無表情一味承擔責任的模樣。
選妃這事她早就知道,也知它只是被馬秋堂給耽擱了一陣,遲早都還是會來,可在這陣子裡,她遺忘了這事,又或者說,她不願意去想起他身為國王的職責。
在看到那疊名冊時,她已經不清楚,她究竟是擔心他將會再一次地漠視自己,還是她在害怕著他將迎娶他人,而後將她給遺忘在角落裡,忘了她這個原本就不該存在這兒的人。
她承認她很嫉妒那些名冊裡的女人,她也承認,在馬秋堂為她做了那麼多,並已經讓她無法離開他之後,她多麼想在名冊裡也找到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得以一個先祖的身份為他挑選能夠與他共偕白首的女人。她從來都沒想過,在這個新世界裡,若是沒有了他該怎麼辦,若是他不再追至她的身後拉住她的手,那又該怎麼辦,那種害怕失去他的感覺,讓她恐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藥王的指點下,終於在這裡找到他的馬秋堂,在她茫然地呆站在殿中時,走至她身後伸手轉過她的身子,在他的兩眼接觸到她的臉龐時,他看見了一如她初到這世界時恐懼的眼神。
他有些不忍,看她抖索著雙手捉緊了他的衣襟。
「長老們要我幫你選。」
「妳為我選好了嗎?」他邊問邊拉開她緊握不放的十指,再緩緩與她的十指交握。
她咬著唇,「還沒……」該怎麼告訴他,她根本就不願意幫他選?
「花詠,妳只是聽了他們說,卻還沒聽我說。」馬秋堂將她拉至面前,低首專摯地看著她不安的眼眸。
在聽了他這麼說後,花詠忙不迭地放開他的手,以兩手掩住雙耳。
「花詠?」
不想裝胸襟偉大,也不想逞強的她,可憐兮兮地問:「我可不可以老實告訴你,不管是誰說的,我現在都很害怕去聽?」
「妳害怕?」馬秋堂拉下她的雙手,安慰地讓她靠至他的懷裡拍撫地問。
「很怕。」像是不能失去他般,她用力抱緊這可能是最後一回接納她的胸懷。
馬秋堂抱著她至一旁的殿階上坐下,抬起她的小臉問:「我會來這裡找妳,是因為我想告訴妳一些話,妳要不要聽聽?」
她不確定地著著他,「什麼話?」
「以前,我沒有機會,也沒有努力擺脫他人加諸在我身上的影子,我一直都很後悔,當年我為何不開口阻止他人這麼做,但現在,我已學會了拒絕。是妳讓我明白,人生或許是無奈的,但絕不能因此而頹喪。」
腦際像被抽空了般,花詠呆愣愣地瞧著他,好陣子都沒法有所反應,當她再度眨動雙眼後,她才發現,這個曾讓她認為他永遠都不會拋掉責任的男人,竟會挑在此時說出她一直都很希望能聽他親口說出的話。
等一下……他剛剛似乎,還說了某兩個害她差點無法回魂的字。
她豁然明白他所要表達的是什麼,「你要拒絕長老們?」
「對。」見她似乎開竅了,他嘉許地以指彈彈她的額際。
乍現的欣喜自她的臉上一閃而過,但猶未解決的現實,又馬上令她再度沮喪地垂下頭。
「可是……你終究還是得選妃。」這跟先前還不是一樣,只是時間上的差別罷了。
他搔著發,「男大當婚,這是自然的。」
花詠愈聽頭垂得愈低,一顆心跌跌撞撞地掉進谷底。
「妳有沒有推薦的人選?」馬秋堂在她快把腦袋點至膝上時,兩手捧著她的臉,興致勃勃地問。
「沒有……」感覺他像是刻意在傷她似的,她難堪地想自他的懷中起身,他卻像張包圍的網將她固定在膝上,不肯讓她閃躲。
他拐著彎給她一個提示,「有沒有人告訴過妳,想要什麼就開口去要,不開口,妳怎知妳不能得到?」
「我想要的,你都會給嗎?」一點就通的她,相當懷疑這句話的如願性究竟能有幾分。
「那得看妳要的是什麼。」馬秋堂挑挑眉,很大方地鼓勵她。
抱著錯過這個機會就沒下回的心情,花詠忙不迭地拉住他的衣襟,在他湊上前時不顧一切地問。
「可不可以把馬秋堂給我?」
「妳確定就只要一個馬秋堂?」他勉強按捺下心中的激動,裝出一副可以再讓她考慮的模樣。
她飛快地搖首,「我只要這個!」
馬秋堂刻意撫著下頷思索了好長一段時間,在她忐忑地瞅著他瞧時,他皺皺眉,半彎下身子勾著手指示意她靠近點,在她靠得夠近時,他裝作像是經過深思熟慮般,一臉慎重地向她頷首。
「對於妳這要求,我想,我辦得到。」
足以勾動心魂的笑靨,在下一刻出現在花詠的臉龐上,他攬過她的腰,低首掬取那份屬於他的笑容,她柔柔地響應,並在他不滿足地將唇轉移陣地,吻過她的眼眉,再滑下她的面頰停留在她雪白的頸間時,任他放縱地親吻啃吮,只是不過一會,她忽地想起,她還有個懸而未決的難題。
她一手按著他的胸口,「慢著,長老那邊我該怎麼辦?」她總不能告訴他們,她幫他選的對象就是她自己吧?
「妳放心。」馬秋堂微笑地在她唇上再印下一吻,「我會告訴他們,我已經找到最合適的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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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馬秋堂自遺跡處回到宮中不久,心情仍處於雀躍的花詠,高高興興地想收拾起那一疊名冊,把它們退還給長老們時,一回宮就被藥王給拉走的馬秋堂,卻在這時領著一堆人來到她房裡,無言地看著她。
她納悶地看著眼前表情都很奇怪的男人們,像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般,每個人的臉色都嚴肅得緊,可他們的嘴又緊閉得跟蚌殼似的,沒一個想開口。
以不變應萬變的花詠,捺著性子陪著他們沉默,半晌,在馬秋堂身後等得不耐煩的人們,伸手朝他推了推,馬秋堂這才不情不願地啟口。
「花詠,我想讓妳見個人。」
「誰?」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還不能確定。」一堆男人在馬秋堂的身後直接代答。
「噢……」她訥訥地應著,不懂他們的表情怎麼都這麼古怪。
「慢著,還是讓她心裡有個譜較好吧?」藥王不同意地搖首,總覺得讓她什麼準備都沒有就去,對她來說未免太突然了點。
馬秋堂想想也覺得他說得有理,可他還是只肯把話說一半。
「段重樓回來了。」
「然後?」花詠眨眨眼,從沒看過他說話說得這麼不乾脆過。
他老大不高興地撇過臉,「段重樓還帶回了個女媧。」
「女媧?」花詠瞠大眼眸,驚愕得站不穩地往後退了一步。
「應該說,這女人很可能是女媧。」他飛快地伸出一掌扶穩她,「段重樓要妳幫他認一認,看他是否真找對人。」
自花詠出現後,他對女媧這兩字即敏感得很,又或者該說,原應是他尊敬對象的女媧,成了他嫉妒的對象,因此無論此人是真是假,他都不太願讓此人出現在花詠的面前,可事關地藏,他不得不同意段重樓的請求,讓她親自出馬去認一認。
真的……找到了?
來得太意外的消息,令花詠有種不真實且難以置信的感覺,按理說,她應當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夠聽見這消息的,她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夠再見到女媧,可不知怎地,此刻的她有種踩在雲端上,難以落實的感覺。
「花詠?」馬秋堂拍拍她的臉頰,覺得她看上去氣色並不是很好。
「好,我這就去……」她不住地點頭,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身上的衣裳。
馬秋堂皺著眉,「妳不必勉強。」
「不,我也想見見她……」期待的心情蓋過了震驚,她深吸口氣,微笑地挽著他的手,邊往外走邊問:「她在轉世後叫什麼名字?」
「紡月。」
來到百年的世界後,她曾想像過,轉世的女媧可能會是什麼模樣,在歷經轉世之後,從前那個她熟悉的女媧,應當容貌已改,性子也可能不會再像從前了,又或許,可能只是個擁有些前世記憶的普通女子,可是當花詠來到大殿上,自遠處見著了那張熟悉的臉龐之後,立即推翻她先前所想像的種種。
坐在客座上的女子,有著一張她作夢也忘不掉的面容,甚至無論是當年女媧習慣性的坐姿,或是舉手投足的一個小動作,也都與眼前的女子相同,一步步朝那個名叫紡月的女子靠近,花詠難以相信地瞧著紡月,渾身抖索難止,她難以自禁地以兩手掩著唇,淚水頻頻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花詠,妳不認得我了嗎?」紡月見她一直站在自己跟前發呆時,微偏著螓首,笑看著她。
當那相似的聲音抵達她的耳裡時,花詠激動得眼眶中的淚水差點滑下,可是……
這怎麼可能?
絲絲理智溜回她的心中,她壓回淚意,振作起精神仔細地瞧著這個長相與女媧十分相似的女子。她承認,紡月的確是很像女媧,可轉世後的女媧,還可能與上輩子這麼相似嗎?所謂的轉世,並不是完完整整地保留著前世,而是擁有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她記得當年的女媧就是這麼告訴她的。
「花詠?」紡月不解地看她邊搖首邊往後退了幾步,直至她退至馬秋堂的身旁,並兩手捉緊了馬秋堂的手臂。
「能否……請教妳幾個問題?」在握住馬秋堂之後,花詠像是得到了一些勇氣般,試探地問著眼前人。
紡月綻出迷人的笑意,大方地朝她頷首。
「當年,妳在將我封印時,曾對我說過什麼?」
「我要妳保護冥斧的主人。」她沉穩地答道。
「還有呢?」這事在她說過後,全地藏的人都知道,但她從沒對地藏人說過的部分呢?
紡月蹙著黛眉,很努力地回想好一陣後,無奈地輕吁了口氣。
「我記不起了。」
「我們四姊妹中,誰最愛哭?」花詠鍥而不捨地再問些他人不知道的小事。
「絮詠。」她含笑地說著,眼中似抹上了回憶。
「當年兩界之戰開戰前,神子們逃來女媧宮找妳出兵時,妳是怎麼回答他們的?」
「我忘了當年我曾說過些什麼……」她撫額輕歎,「轉世後,我不是每件事都還能清楚記得的。」
聽完她的說法,花詠無意識地將十指緊緊抓陷至馬秋堂的手臂裡。感覺到她異狀的馬秋堂,在她開始發抖時,發覺她在顫抖中正隱隱拉著他的衣袖,似在向他求救,他低首看著她的眸子,卻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片慌亂。
「她是不是女媧?」負責找人回來的段重樓,等不及想知道自己找回來的人究竟是不是真。
「花詠,她是不是?」一殿急著想知道的人們,在段重樓開口後紛紛跟進追問。
她蒼白著臉,「我……我有點不舒服……」
馬秋堂立即將她扶抱至懷中,讓她埋首在他懷裡不必面對他們後,再抬首向眾人解釋。
「前陣子她受過傷,身子尚未復元。今日就暫且到此為止,先讓她歇歇吧。」
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的眾人,在失望之餘,因馬秋堂都已開口了,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只是自始至終都站在紡月身後的牧瑞遲,卻在這時開口。
「慢著!」
早就注意到他存在的馬秋堂,冷冷回首瞥他一眼。
「那女媧怎麼辦?」牧瑞遲指著前頭的紡月問。
「女媧?」馬秋堂的冷眸閃了閃,「她是真是假,尚待定論。」
「那就叫那個婢女快點把她認出來!」彷彿像充滿把握似的,牧瑞遲很堅持要他懷中的花詠來證明紡月的身份。
「認出來後呢?倘若她是真女媧,那又如何?」都說過女媧只是個精神象徵了,去尋找她的目的,不過是想團結地藏的神子,有沒有女媧的存在,對地藏的影響有很大嗎?
「我要你退位。」一直都不多話的紡月,冷不防地代替牧瑞遲應道,此話一出,登時嚇壞了殿上的眾人。
馬秋堂意外地繞高了兩眉,「退位?」
牧瑞遲振振有詞地接口,「地藏本就是屬於女媧的,她若想要回她一手建立的黃泉國,有何不對?」
「若她是假呢?」不覺得自己立場有受到半分威脅的馬秋堂,語調閒適地再問,口氣也與牧瑞遲一樣有把握。
抽氣聲再次在殿上響起,眾人訥訥地看著對峙的兩造,不明白原本是件美事,卻怎會落到此等局面。
「此事待她驗明正身後再說吧。」馬秋堂獨斷地下了結論,在帶著花詠離殿時,朝一旁揚手,「乾竺,安頓好貴客。」
「是。」
藉馬秋堂來逃避的花詠,在馬秋堂帶她回到她的房裡,並將門扇關上後,立刻離開他的懷抱,在屋內踱來踱去。
「我分不出……」她一手撫著額,腦際轟轟亂成一片。「我真的分不出,我不知她究竟是真是假……」問那個紡月的話裡,有的紡月答得出來,可答不出的卻都推到記不得這三字上頭,明明看上去和感覺上,這個自稱女媧的紡月都像是女媧,可她就是覺得有股不對勁的感覺,令她遲遲無法承認是真是假。
「不要緊的。」馬秋堂皺眉地看她慌亂的模樣。
「怎麼不要緊?」她仍是心慌慌地在屋內不停地走著。「每個人都等著我說是與不是,我要怎麼告訴他們?」
馬秋堂一把拉住她,「花詠。」早知道她的反應會是這樣,他就不讓她去認什麼女媧了。
她手足無措地拉著他的衣袖,「怎麼辦?倘若真是女媧回來了,我是不是得回到她的身邊?我是不是得離開你?」以往她是多麼希望能夠再見女媧一面,可現下,她卻覺得自己變了,一想到她可能要與馬秋堂分離,她就有種不希望女媧出現在她面前的念頭。
「冷靜點。」他捧住她的面頰,直視著她的雙眼說著,「妳不必跟著她,無論她是真是假,妳不需守著百年前的誓言。」
「真的可以?」
他在她的額際印下一吻,「我不會讓妳離開我的。」既然她不願,那麼,那個女媧也休想同他搶人。
「倘若她是真女媧呢?」花詠仍是滿心的不安,「你真要照她的話退位?」她不懂,以往女媧根本就不會在乎什麼權力或地位,實際上女媧也不會想要任何東西,何以在轉世後女媧就心性大變?該不會這個紡月根本就不是女媧吧?
他沉穩地應著,「就算她是真,我也不會成全她任何事,更不會退位。」女媧又怎麼樣?當年的女媧或許親手建立了黃泉國,但百年後的黃泉國,可不是她一手打造,更不是她陪著黃泉國的人民一路定過來的。
「若她不是真女媧呢?」稍稍鬆了口氣的她,有些不解地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模樣。
馬秋堂微揚起嘴角,一點也不遺憾地對她笑道。
「那我只能說,她來錯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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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找不到?」花詠沉著臉,斂緊一雙黛眉。
乾竺面色沉重地搖首,「不但找不著,就連其它的長老也都失蹤了。」
自段重樓帶來的紡月住進宮中次日,黃泉國的長老們便開始一個個毫無原由地失蹤,就連一點頭緒或蛛絲馬跡也沒有,乾竺派人在宮中和地都裡找遁了,依然沒能找到任何一人,即使乾竺已加派人手保護好剩餘未失蹤的長老們了,可今夜宮人又來報,那些原未失蹤的長老,也平空消失在他們的房裡。
花詠不禁要想,照這情況來看,這應不是什麼失蹤,而是綁架,因那些年紀皆已一大把的長老,素來就鮮少出宮,尤其是在女媧來到宮中之後,急著知道女媧是真是假的他們,更是成天候在宮中等消息,因此他們會突然連句話都不留就離開宮中?這事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
若真是有人存心綁走長老們的話,那麼這個動機就很惹人猜疑了,因黃泉國掌權者雖是馬秋堂,但德高望重的長老們的話,馬秋堂從來沒有違背過一回。
「妳認為這會是誰做的?」老早就把這事看成綁架的乾竺,坐在她的身邊想不出地搔著發。
花詠撫著下頷思索,想起了記憶中的一雙眼眸。
「有一人可能涉嫌,但我沒證據,因此也不能確定是他。」
他瞪大了眼,「誰?」
花詠抬起一手要他緩緩,然後轉首看著一臉疲憊走進她房裡的藥王。
「你找到王上了嗎?」現下在黃泉國,失蹤的可不只是長老們,就連他們當家的主人也不見蹤影。
「沒有。」找人找了好幾日,藥王累得幾乎快趴下去。
花詠聽了,心更是重重一沉。她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在這緊要關頭,就連馬秋堂也失蹤了?幾乎把責任看作是生命的他,絕不可能會對黃泉國棄之不顧,更不可能因紡月的那一句要他退位,便大方讓出國王之位,但若他不是自行離開的話,那他也是遭綁了?但這推論,她怎麼想就怎麼覺得不可能。
如今的馬秋堂,已習成了九成的冥斧,無論是地藏或三道都應無人動得了他,難道說他又過上了孔雀?可就算是遇上了孔雀,在習會冥斧後,馬秋堂也應當能擊退孔雀才是。
「現下該怎麼辦?」一屋子的男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問著她。
滿腦迷思的她,訝異地指著自己,「你們問我?」
「不問妳還能問誰?」她還看不出所有人都仰賴她嗎?
花詠轉首看向藥王,「你是宰相,你說呢?」目前黃泉國內能夠掌權的人就剩他了,她只是個先祖,可不能越俎代庖。
「那個女媧是真是假,妳確定了沒有?」藥王總覺得所有疑團都起源於那個叫紡月的女人身上,打她來了之後,麻煩事才會一樁接一樁不斷。
經過數日的思考與觀察後,花詠款款道出她的看法。
「我懷疑她是假的。」
藥王攤攤兩手,「證據呢?」光只是懷疑可不足以說服他人。
她皺著細眉,「無論我問她什麼,她事事都推到不記得這三字上頭,光憑這一點,我事後想想就覺得不對。」
「或許是因為轉世的緣故。」
「不,殿下曾說過……」她十分肯定地搖首,才想說出當年女媧在將她封印前,最後叮嚀她的話時,她驀地一頓,飛快地拔下插在髻上的金簪反手射向紙窗,穿透窗紙的金簪隨即刺中了一人,點點噴射出的血花染紅了窗紙,並令來者悶聲哼了哼。
這才察覺窗外有人的藥王立即衝出房外,可廊上已不見人影,唯獨在廊上還留有點點血跡。
花詠在他進來後,示意他過來,靠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藥王會意地點點頭,然後一把拉過乾竺,躲到角落與他低聲細商,不過一會,乾竺即匆匆離開房間。
「女媧這事,我若有了定論,日後我自會宣佈。」花詠起身對一室的人們開口,「很晚了,大家都回去歇著吧。」
一直留在這等消息的朝臣們,不情願地互看彼此一眼,在他們都無意要走時,藥王挽起兩袖,將他們一個個都給拎出去。
藥王站在門口指著他們的鼻尖,「全都給我回家去,王上和長老們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們,聽見沒?」
「我們——」
「乾竺!」不待他們開口反對,藥王馬上伸出兩掌拍了拍。
帶來一大票宮衛的乾竺,強迫性地護送走所有賴著不走的朝臣,並將所有的宮人都逐出花詠所居的殿上,再派宮衛在外頭重重包圍,以免再有人摸進殿裡。
「花詠,妳還好嗎?」處理完她說的小事後,藥王不放心地看著這幾日來氣色一直很不好的她。
「我沒事的。」她勉強擠出一笑。
他拍拍她的肩安慰,「我會盡快把我家表弟找出來的。」
「嗯。」她將他送至門口,「你也累了,去歇著吧。」
這些日來,總是在這來來去去的人們皆離去後,偌大的房裡頓顯空曠,花詠靠在門板上,看著貼心的藥王刻意為怕黑的她處處所燃之燭,可是此刻在她心中,再多的光芒都掩蓋不了那片蟄伏在這座宮中的黑暗,這讓她不禁思念起那個總是將她自黑暗中拉出來的身影,在他將她一如以往地拉出後,他會用他暖暖的體溫將她包圍,低聲在她耳邊告訴她,不必慌,也不必怕,一切都不會有事的……
這些日來,夢中總是縈繞在她耳畔的這些耳語,她是多麼希望能再親耳聽他說一回,她是那麼地想念兩人身軀緊貼著身軀所帶來的那種感覺,那種既危險又安定的感覺。雖然,這只是個小小的擁抱動作,但若一直累積下來,便會成了一種難以失去的感覺,因為已經習慣不孤單的人,是很難再回到孤單裡的,尤其是像在這種一個人的夜裡。
窗畔的燭焰,在一陣清冷的西風灌進後,焰心搖曳得很不安定,靠在門上的花詠頓時睜開眼,想也不想地立即揚掌一震,橫掃而過的掌風迅速將房內的燭火全都吹熄,站在原地不動的她,在雙眼適應了黑暗後,踩著無聲的步伐走向窗畔的長簾,微瞇著眼細看了不過片刻,立即隔簾重重的擊出一掌。
輕而易舉接下她這掌的馬秋堂,在她又採取行動前,微微側首,將臉探出簾後。
「妳連我都動手?」
差點一掌打在他臉上的花詠,高揚著掌心,瞪看著這個趁夜溜進她房裡的失蹤客,在他慢條斯理地走出簾後,並拉下她的手時,她顫顫地撫著他的臉,還以為他只是個錯覺。
「你上哪去了?」再次觸碰到他,確定他是真實的後,她忙不迭地上前摟住他的頸項。
他壓低了嗓音在她耳邊低語,「只是去辦幾件小事。」
「你怎不告訴我一聲?」又急又擔心的她,邊抱怨邊捶著他的胸口。
「宮中多了許多不該出現的人與耳朵,話說多了,就不好辦事了。」拉下開抱緊他不放的花詠,馬秋堂只好讓她掛在他的身上移動。
「我已經叫藥王加派人手守在我寢宮四處。」在他將她分開時,她才發現身上沾滿夜露的他,已讓她坐在地上的毛毯上。
「我知道。」他點點頭,褪去微濕的外衫,在瞧見她在這種天還是穿得像往常那麼單薄時,他不滿地皺了皺眉心,到一旁取來張毯子將他倆密密裹在一塊。
坐在他胸前的花詠,在他的體溫暖了她一身時,覺得這陣子來緊繃的身心,好像都在此時放鬆了,她低首看著他交握在她胸腹間的十指。
「你的事什麼時候才會辦完?」全地藏都在等著確定女媧的消息,她可不知道女媧的事還能拖多久,而她也不知道,當下一回牧瑞遲又因女媧的事找上她時,她還能想出什麼推拖的借口。
馬秋堂將下巴靠放在她的肩上,「就快了,妳得再替我撐一會。」
「既然還沒辦完……」她側首瞥他一眼,「那你現在回來做什麼?」
「原本……在我把事情辦完前,我是不該回宮的。」馬秋堂一手撫著她的面頰,「但我想,見不到我,妳可能會慌。」
四下一片漆黑,唯有遠處宮廊上的微光映入房內,花詠看著他倒映著燈火而顯得炯亮的雙眼,因他的知心而心跳得很急,她側首吻上他的掌心,並在他將她轉過身子時,迫不及待地投入他俯探下來的吻裡。寬闊的胸膛、擁緊她的雙臂,一切都是那麼地熟悉,不同的只是帶有熱意的吻,在他倆都不想停下來時,在黑夜的催化下漸漸地有些失控。
披放在他們身上保暖的毯子,不知在何時掉了,但沒有人在意,在彼此交疊的身軀中,馬秋堂意識到,她真正從她的世界中走進他的世界裡,把她的故事和他的故事纏繞在一起,成了另一個他們共有的故事。
記得以前他曾對她說過,一個人若是很孤單,那麼兩個人在一起,或許就容易堅強點。他想,那句話並不只是告訴她,同時也是在告訴另一個留在過去裡的自己。
無論他或她,在日後,都不必再藉著依偎來尋找堅強,因為在他們都因過往而缺了一角的人生裡,現下已經有人站妥了位置,不遺不棄地將圓滿填補上,不管是喜是悲,他們都可以一起面對,而在他們身後重疊的背影裡,也再不會有任何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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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過後,非要花詠快些公佈女媧真偽的牧瑞遲,趕在段重樓即將回國之前,領著紡月親自找上花詠,而似乎早知道他會來,也等著他來的花詠,並沒有派人阻攔,甚至還摒退左右,大方地任他倆進入她房內。
桌上款客的茶猶未涼,特來這要一個答案的牧瑞遲,在聽完她的話後驀然拍桌站起。
「妳說什麼?」
「她不是女媧。」花詠低首輕啜著香茗,並側首看了看坐在一旁,似乎對她的說法並沒有太大反應的紡月一眼。
牧瑞遲努力壓下紊亂的氣息,試圖讓口氣平穩點,「妳憑什麼這麼認定?」
「憑我是唯一能證實她身份的人。」她擱下手中的茶碗,明眸直視著他,「因此我說不是,她就不是。」
正在喝茶的紡月忽地輕聲一笑,隨即趕緊掩住了唇,這讓已經想過不下數種他倆可能會有的反應的花詠,更是不解這個紡月怎麼沒跟牧瑞遲連成一氣。
「紡月?」牧瑞遲出聲提醒她,指望她能在這時說出一些反駁花詠認定的話。
她卻置身事外地將兩肩一聳,「這事你們倆慢慢談就成了,別看我。」
「就連她都不願配合了,這戲你還想怎麼演下去?」花詠愈看愈覺得好笑,一手撐著下頷問著進退維谷的他。
他盛怒地握緊了拳,「改口。」
「我說了,她不是女媧。」沒把他那點功夫看在眼裡的花詠,依舊不改說詞。
有自知之明的他也沒打算和她動手,只是森冷朝她一笑。
「妳不顧長老們的性命了嗎?」
花詠立即面色一改,「他們在你手中?他們人在哪?」
「在妳承認她是女媧後,我自然會放了他們。」手中握有籌碼的牧瑞遲,面容不再氣急敗壞,反而有種逆轉局勢後的痛快。
「我一直都想不通,上回你在林子裡派人圍襲我的事,還有你這回帶個假女媧來這又是想做什麼。」花詠並不急著追問長老們的消息,也下在這當頭應允任何事,她只是想先解解那個一直杵在她心頭的疑惑。
「我要黃泉國。」
「黃泉國不是你的。」他的心態令她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自己的九原國沒了,他就想要別人的?
「我需要黃泉國來為我復仇。」他朝她伸出一掌,「得到妳,是得到黃泉國的唯一機會。」
「應當是女媧吧?」花詠不認同地搖首,「得到女媧,就等於得到地藏。」得到她有什麼用?她不過是個被派來傳授冥斧的人而已。
「誰知女媧在哪,又是否真有轉世?」牧瑞遲想得比她更多也更遠,同時也更肯定她的身份,「這世上,唯一能讓妳聽命的人就是女媧,妳是黃泉國長老們眼中的先祖、口中的國寶,只要能擁有妳,我即能實現我的心願。」
她伸手指指那個坐在一旁納涼沒事做的紡月。
「所以你就造一個假的?」真不知該說他是下足了工夫呢,還是他的運氣真是太好了點,居然讓他找到個這麼像女媧,又對女媧之事知曉不少的人。
牧瑞連得意地笑了,「段重樓自以為他找到了女媧,卻不知,這個女媧,其實是我派去刻意讓段重樓找到的。」
就在他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時,覺得已經聽得差不多的紡月,冷不防地出聲。
「你說夠了沒有?可以換我說了嗎?」真是的,她就說她討厭長舌的男人,虧得她還有耐性在他手下演這麼久。
覺得她似突然換了個性子的兩人,納悶地看著方纔還扮女媧扮得挺像的紡月,不但懶得再扮優雅與完美,一腳朝旁一跨,大剌剌地兩手環著胸,還以看獵物的眼神盯著牧瑞遲不放。
「你以為,我主動找上你,並為你扮女媧是為何?別自以為聰明了,事實上不是你在利用段重樓,而是我在利用你。」螳螂、蟬與黃雀,這三者的關係,這個男人從頭到尾就沒搞清楚過。
滿心意外的花詠,瞥了瞥他們兩人,見苗頭似不對後,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了幾步,躲到一旁看他倆互掀對方的底。
「妳的目的是什麼?」被利用得不知不覺的牧瑞遲,在震驚自眼中散去後,不甘地想自她身上討個理由。
「殺你交差。」她兩手一攤,說得很簡單,「我不能讓你活過今夜,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
雖然看不出對方功夫究竟如何,但光憑她那自信滿滿的口吻,牧瑞遲也知她若不是有十足十的把握,定不會說出這種話,自認不善武功的他,連忙將頭一轉看向花詠。
「妳不救我?」
突然被點到名的花詠,百思不解地問。
「我為何要救?」他有沒有問錯人啊?
他不忘提醒,「妳別忘了那些長老還在我手上。」
「不再是了。」推門而入的馬秋堂,直接代花詠拒絕了他的威脅。
「你做了什麼?」頓覺勝算已失的牧瑞遲,雙眼盛滿了質疑,直看著消失數日不知上哪去的他。
他緩緩說出這些日子他在忙些什麼,「我已將長老們接回宮,並將那些助你的九原國人,還有你自迷陀域找來混進黃泉國的人,全都給逐出黃泉國了。」
「你憑什麼?」牧瑞遲忿忿不平地握緊拳,「他們是戰火下的遺民,你不能將他們逐出黃泉國!」
馬秋堂冷冷掃他一眼,「憑他們在我黃泉國興亂。」
「你沒有證據。」
「我需要證據嗎?」他是黃泉國的主人,他要誰滾,誰就得滾。
一下子又再次踏入孤立無援境地裡的牧瑞遲,環首看著四下每個人看著他的目光,不知不覺間,那種屈辱感又湧上他的心頭,但他驕傲地倔著臉,仍是不肯承認眼下的現實。
「無法說服我為你復國,所以你就乾脆將黃泉國納為已有?」對他失望透頂的馬秋堂,在看了他的態度後不禁深深搖首,「怪不得就連阿爾泰也背棄了你。」
「他是個叛徒!」一提到處處皆勝於他的阿爾泰,牧瑞遲就忍不住扯大了嗓。
「但至少他看得清自己。」現下馬秋堂倒是能理解阿爾泰想離開的心情,「他懂得靠一己之力去追求他想要的東西而不假他人之手,光是這一點,你就遠遠不及他那地藏的叛徒。」
「抱歉,打擾一下。」在他倆互瞪著對方時,被晾在一旁的紡月抬起一手問:「你們把話都說完了嗎?我趕時間。」
「說完了。」不想再對牧瑞遲多言的馬秋堂,現下只想把這個為報仇什麼都做得出的牧瑞遲給趕出黃泉國。
就等這句話的紡月,在毫無預警下,出手甚快地揚袖自袖中射出一道劃過房內的銀光,在他們轉首看向牧瑞遲時,一柄短刀正正地刺透了牧瑞遲頸間。
因為來得太突然,什麼準備也沒有的牧瑞遲瞠大了眼,兩手撫著頸間,什麼都來不及說出口,身子就朝後倒下。
「不必太感激我,我只是在交差。」在除掉了他後,紡月大大伸了個顓腰,還對馬秋堂拋了個媚眼。
「是誰派妳來的?」見牧瑞遲就死在眼前,馬秋堂雖不為牧瑞遲感到惋惜,但站在地藏的立場上,卻不得不為牧瑞遲討個死因。
她徐徐道出自家主人的名號。
「帝國西域將軍,孔雀。」就為了讓孔雀如願,她這個長得像女媧的倒霉下屬,是花了多大的力氣來完成這個任務啊,先是去找孔雀的巫女,請她以巫法找出些許關於女媧的線索,再牢背在心中免得花詠一問就台拆底洩,而在找上牧瑞遲後,她還得委屈自己聽命、並配合牧瑞遲好一段日子。
「什麼?」將幕後主使者全都猜遍,獨獨就是不可能想到會是孔雀的兩人,錯愕得幾乎無法相信。
「孔雀大人有交代,我得把造成黃泉國內亂的亂源清除掉。」紡月將兩手攏至袖中,面帶笑意地傳達主上的旨意,「因此我不只是殺他,我還將你所逐出的九原國人,和那些他自迷陀域找來的人,全都在黃泉國外給清除掉了。」
「他要妳對九原國趕盡殺絕?」原以為放九原國人一命的馬秋堂,萬沒想到奉命的紡月竟在他之後做得這麼絕。
紡月笑咪咪地一手撫著頰,「孔雀大人只是不希望你再為了這些小事而分心,他還盼著你能早日神功大成呢。」
見隱怒的馬秋堂握緊拳心,自知不敵他的紡月,很識相地朝他舉高兩手,並扮出一臉無辜相。
「我只是奉命行事。」這事要沒辦妥,回到國內也是死路一條。
「滾。」
紡月也想快走,只是該轉達的話還是得說完,「除了九原國這事外,孔雀大人亦知六器的赤璋與白琥兩位將軍,正威脅著冥王你,雖然孔雀大人是很想再替你擺平兩位六器將軍,不過,他們同是帝國的將軍,礙於身份,孔雀大人不便出手,因此那兩位將軍,你可得自己解決。」
赤璋這兩字一進耳,馬秋堂眼中當下抹上了深不見底的恨意。
「這點用不著他來多事。」當年殺他父兄之人,正是煽動秋冉國的赤璋將軍,這名他自幼就想親刃的仇人,若是遭孔雀給搶了去,那他和孔雀所結的梁子可就將沒完沒了。
「再過三日,赤璋與白琥將軍將進擊黃泉國關防冥火關。」毫不介意再次出賣情報的紡月,微笑地再向他透露兩位六器將軍在暗地裡的動作。「及早做好準備吧,你可千萬不能敗給那兩位將軍,不然,孔雀大人可是會很失望的,告辭。」
不打算攔人的馬秋堂,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開始在心中估算著該如何在短短三日內,準備好迎擊赤璋與白琥這兩人。
「啊,我忘了一事。」在走之前才恍然想起一事的紡月,一手拍著額,不怕死地又退回他倆的面前。
馬秋堂與花詠防備地踩穩腳步,在掌中蓄上了內勁,以防眼前人有任何出人意表的舉動。
「我不是女的。」紡月巧笑地澄清,還刻意拉開衣襟,亮出平坦的胸膛給他們看一下。「認不出是不是女媧不要緊,但下回可別再把我的性別給認錯囉。」
瞪大眼的某兩人,霎時愣愣地呆怔在原地,好半天都沒法自紡月的話中反應過來,笑意滿面的紡月朝他們揮揮手後,輕鬆愉快地推開窗子縱身躍出窗外。
過了很久,花詠才伸手推推身旁的馬秋堂,「你有……看出來嗎?」
「沒有。」他不知該做何感想,「妳呢?」
「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