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翟大人,翟老爺,翟老夫人!"
"真可謂天作之合啊——"
甫入翟府,道賀聲便絡繹不絕。
此時翟府廳內大擺喜宴,賓客滿座。
廳口立著身著紅袍馬褂,氣宇軒昂、儀表非凡的高瘦男子,對著來往的人不斷拱手作揖。
他的臉上帶著禮貌的淡笑,笑意卻不及眼。
男子的身側伴了兩名已生華發的男女,同樣身著紅衣。
"老翟,你這兒子可真是人中之龍!今日總算承蒙皇恩,覓得一才德兼備的女子。"一名身形稍矮,略顯發福,與那一男一女年齡相仿的男子,笑吟吟的朝三人走來,身後跟了兩名僕役,提著厚重賀禮。
"是啊!若非一道聖旨,真不知何時才能見他娶妻。"老朋友的一席話讓中年男子有感而發,語帶抱怨。
他睨了眼一旁身著紅袍馬褂的兒子。
這些年上門說親的人不少,朝中有些大臣也屬意他兒為乘龍快婿,可兒子卻是婉轉推拒,說他的妻必是自個兒覓尋得之,他不要和一個相識未深,甚或未曾謀面的女子相伴一生。
況且他長年在外,讓人守活寡,他也不允。
可誰也沒料到,承蒙聖上厚愛,御筆一揮,點了他兒——翟滄然與內閣大學土項和之女項臥非的鴛鴦譜。
然兒知曉賜婚一事時也惱了許久,可聖旨又違抗不得,只好悻然接受。
幸而聽說那項臥非人品絕佳,才貌兼備,定是個賢妻。
他是如此想,就不知然兒是否亦如此看待了。
"許老爺裡面請,待會兒便要開席了。"一旁著大紅衣的中年女子趕忙出聲,命人領著許老爺往廳內走去。
"爹,賜婚之事,孩兒縱然心有不願,但已然接受,您毋需再在娶妻這事上頭再作文章。今日也算了卻您一樁'甚小心願'。"翟滄然依舊維持著臉上的淡笑,刻意壓低音量,吐出些許譏誚。
"要你這人稱賽諸葛的小子穿上大紅衣,我還真該感謝皇上對咱們翟家的厚愛。"
他兒文武雙全,才智卓群。鎮守邊疆的大將軍雷風行能屢破外敵,衛其疆土,便是由他兒在背後獻計。
曾經同朝的官員勸說他同雷風行一塊兒馳騁沙場,卻讓他斷然拒絕。
他說他不願意走入殺戮戰場,寧作雷風行領軍的謀士。
嚴格說來,翟滄然是算計過的。
雷風行借他之計在戰場上揮刀斬敵,他已經可以說是雙手沾腥,因此他毋需再上戰場,腥上加腥。
許久下來,他與雷風行便以一文一武的姿態,駐守邊疆,衛其疆土。
長年駐紮邊疆,若有妻室,自是有所牽掛。他原來並無娶妻念頭,就怕讓人守活寡,誰知他的打算教一道聖旨全盤打亂。
從今爾後,將有一名喚作項臥非的女子走入翟家,走入他還未及準備好迎接她的生命。
他——
有所不甘呵。
沒想到不願屈服在傳統束縛下的他,終究難逃擺佈……
他不自覺的揚起嘴角,有些自嘲,"爹,您該感謝的不是牽起這段姻緣之人,而是該感謝您有這麼一個聽話的'好兒子'。"違抗聖旨,可是要誅殺九族的!
翟老爺始終染著笑意的唇開口對兒子道:"我話說在前頭,你可別負了那非兒。再怎麼說人家都是大學士之後,是咱們高攀了?quot;
非兒?!
翟滄然啞然失笑。爹還未見過媳婦,便已親暱的喚她非兒?
恐怕過不久這家裡就沒他說話的分了,爹娘早已心向那項臥非。
"老爺,吉時已到,少爺該同新嫁娘拜堂了。"一名家丁受翟夫人吩咐,趕忙上前提醒,就怕誤了吉時。
看賓客已盡數入席,兩人往廳前走去。
翟老爺和翟夫人坐上主位,翟滄然則立在一旁。
翟老爺示意一旁的總管阿忠可以開始了。
阿忠朝兩老點點頭,復對賓客高聲道:"吉時到——"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對著前頭,想一睹新嫁娘的身影。
只見一名丫環牽扶著一頭戴鳳冠,紅巾覆面,身著霞帔,體型清瘦嬌小的女子,細腰款擺,輕移蓮步,從一旁幕帳後走出。
眾人雖未能觀其容貌,但見身形,已可臆測七八分。
這項和之女樣貌肯定不俗。就算無沉魚落雁之姿,定也相去無幾。
待項臥非緩步移至翟滄然身旁,眾人莫不讚歎——
兩人站在一起,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只有那翟滄然似乎不為所動,依舊維持著有禮的淡笑。
此時的他只盼一切能盡早結束。他可不在乎現下在他身旁的人就竟是何樣貌,抑或是誰。
阿忠見新郎官與新嫁娘皆已站定位,便扯嗓一喊:"一拜天地——"
翟滄然與項臥非轉身跪地一拜。
"二拜高堂——"
回身朝翟家二老跪地再拜。
"夫妻交拜——"
兩人側了身,相互對拜,完成禮俗。
"送入洞房——"
此時賓客恭賀聲四起,大夥兒眼中皆是祝福,莫不替翟家歡喜。
一對璧人,天作佳偶,渾然天成。
之後新嫁娘由丫環帶至"亭雲閣",兩人的新房。
項臥非正式入了翟家,成為翟滄然之妻。
項臥非一身新嫁娘裝扮坐在床沿,面覆的紅巾讓人無法瞧見她的容貌與此刻的表情,但一雙置於腿上的柔荑卻緊揪著紅嫁衣,漏出些許緊張情緒。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從她知曉賜婚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便染上雀躍。仰慕了三年的男子,竟將成為她的夫君,這等美夢,教人難以置信。
猶記得當年她方屆十六,得知那名聞天下、人稱賽諸葛的翟滄然作客項府,便溜出閨房,想一睹風采。
躲在帳幕後頭的她,瞧見他翩翩風度,相貌俊雅,不覺心頭一陣亂撞,泛起漣漪。
當時的少女情懷,只聞其聲,便仰慕他的滿腹經綸與才智,再見其人後,便漸由仰慕生情。
今日她有幸嫁他為妻,倒覺有幾分不真實,更恐自己匹配不上,無法入翟滄然的眼。畢竟兩人可說是並未相識,只憑一道聖旨,就此共結連理。她甚至不知他是否已心有所屬,只是不得不娶她……
她的心已從當時的嬌羞歡喜,染上些許不安。
項臥非雙手絞弄著嫁衣,如坐針氈,心思慌亂,猶可聽見自己咚咚不止的心跳聲。
正當思緒漫走之際,房門咿呀一聲,讓人推開——
沉穩的腳步聲入內,但在踏入之際顯得有些躊躇,有些一猶豫。
項臥非在門推開的瞬間便驚了下,屏住了呼吸,從紅巾下窺見一雙男靴朝她走來。
每走近一步,她的心跳益發狂亂。她的雙手更是揉皺了衣裳。
翟滄然緩步走至她身前,止住步伐。
他低頭凝視這個在今日已成為他妻子的嬌小身影,心情有些複雜。
項臥非緩緩垂下眼,想掩飾自己的慌亂,等待那揭開紅巾的瞬間——
許久過後,紅巾依舊垂在她的眼前,並未讓人掀起。
時間就在靜謐中不斷流逝,項臥非等得有些不安與心慌。
怎麼了?
她聽奶娘說過,丈夫得掀起新嫁娘的蓋頭,再共飲交杯酒,才正式完成儀式,成為夫妻。
這……這是怎麼了?
她不明究裡,但心底的不安卻逐漸擴大,雙手更是緊緊握住衣裳,手心微微出汗。
翟滄然將這一切全望進眼底,有些無奈。突如其來的賜婚讓她和他的生命有了交集,但他卻無任何興奮之情。
兩個從未相識的人,就這麼讓月老開了一個大玩笑……或許這個項臥非早已有了傾心之人,或許她並不希望嫁入翟府,卻又不得不如此……
一如他並不想惹上一個麻煩,一個或許會絆住他的家累。
況且他長年在外,如何能盡到丈夫該盡的責任?
他的嘴角漾起一抹有些無奈的淡笑。
他打破沉靜,對一身嫁衣的項臥非啞聲輕道:"娶你原非我願——你別有所誤會,我並不是討厭你,只是未曾相識,何來喜歡?但事已成定局,你與我已是夫妻,往後的日子,我希望咱們能先從朋友做起,和平共處,一切都不強求。你放心,在我們彼此還未確定心意之前,我會謹守本分,和你做對有名無實的夫妻。我會搬去書房睡,你就安心住在這兒吧。"
他頓了會兒,繼道:"明個兒一早,我會派個手腳利落的丫環來服侍你,以後若有什麼事,差她去做便可。還有……"他猶豫了會兒,"今日一整天也忙壞你了,早點歇著吧。"
語畢,他又看了項臥非一眼,輕歎一聲,才轉身離開。
房中獨留新嫁娘……
室內又回到寂靜,顯得有些孤寂。
在翟滄然踏出房門的瞬間,她的心裡陡然一陣失落。原以為她會同一般新嫁娘一樣,讓夫婿掀起蓋頭,共飲交杯酒……
誰知翟滄然甚至連蓋頭都沒掀,連她的樣貌都沒瞧過便拂袖而去,留她一人獨守閨房。
原先的喜悅已讓不安吞沒,此時她心裡的擔憂終於浮現——
娶她並非他所願。
她緩緩提起右手,觸及紅巾,輕柔往下一拉——
一張宛如芙蓉般的細緻小臉露了出來。
膚若凝脂,柳眉如黛,一雙水靈的眼,配上細緻的鼻與朱紅小巧的唇,眼波流轉間儘是醉人之色,氣若幽蘭,猶如天仙下凡。
她的嘴角噙著一抹苦笑,有些黯然。
再看著自個兒扯下的紅巾,心中添上苦澀。
她的夫君在成親的頭一日,便與她心不同、身相離。似有道牆橫在兩人之間。
他說,未曾相識,又何來喜歡?
但她已仰慕了他三年,情難自已呵……
但她不怪他,畢竟只有她識得他,而他卻對她一無所知,甚至未曾知曉有這麼一個人。
直到皇上賜婚,將他倆的命運繫在一起——
或許他娶她並非自願,但他也說他們可以從朋友做起,一切順其自然。
那他們就先當朋友吧!先認識彼此,這樣不也挺好的?
未曾相識,何來喜歡?
她就是未曾真正識得他,情愫已然漸生……
清晨,薄霧朦朧,籠罩翟府。
昨日甫嫁入翟家的項臥非,此刻坐在銅鏡前,以龍鳳釵盤起萬縷青絲。一襲鵝黃綾羅衫,襯出姣好身段。
雖然臉蛋胭脂未施,卻已是位絕色佳人。
看著鏡中的自己,項臥非抬起柔荑輕撫絕美中帶點蒼白的小臉。
此刻的她有些一緊張,因為等會兒便得去向公婆請安。
頭次相見,不知公婆可會喜歡她,喜歡她這甫嫁入翟家的媳婦?
或許——也會碰見她的丈夫,翟滄然……
她輕攏了下眉心,有些不安。
他……還未見過她的相貌。
不知瞧見後,他的心裡有何想法?是歡喜?是生厭?抑或毫無感覺?
她知曉自己相貌不俗,甚至比上一般女子還要美麗。但她從未在意過自己究竟生得如何,只到今日——
她心裡有些不安,怕入不了翟滄然的眼……
"少夫人!"一陣輕亮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兀目沉浸在自個兒思緒中的項臥非立時回神。
"請……請進。"項臥非有些遲疑的柔聲道。
頭一回聽到有人喚她少夫人,是有些不太習慣。
她已經為人妻了……
咿呀一聲,房門推開,一張清秀的臉蛋探進房內,一見著項臥非便衝她一笑,但下一瞬,她的笑便僵在嘴角,唇微微張開,表情有些滑稽。
看著對方的舉止,項臥非有些不知所措。"你是——"
"我是少爺派來伺候少夫人的丫環。我叫幸兒。"
猛然回神的幸兒,趕忙報上自己的名字。想起自個兒有些無禮的舉止,表情有些羞赧。
方纔她真是太失禮了,就這樣盯著少夫人出了神……可少夫人真是太美了,就如同畫中走出來的仙女,讓人離不開眼。
"幸兒"項臥非輕啟朱唇記下她的名字,對她嫣然一笑。
哇!
看著項臥非的笑顏,幸兒一雙眼睜得老大。
少夫人真的好美啊……
不知過了多久,她倏然憶及雙手還捧著從廚房拿來的早飯,趕忙踏入房內,將早飯擱在桌上。
"少夫人,我給您送早飯來。"接著她轉了身,對著項臥非慧黠一笑,"幸兒以後便是少夫人身邊的丫環,若有什麼事,只需吩咐一聲便可。"
一想到每天都能面對這貌似天仙的少夫人,她真是滿心歡喜。再苦的差事,都抵不上少夫人的傾城笑顏。
"嗯。等會兒麻煩你帶我參觀翟府,順道拜見爹娘,向兩老請安。"項臥非輕柔的對幸兒道。
做人妻子,雖有名無實,但禮可不能廢。
"沒問題。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幸兒拍了拍胸脯。
少夫人初來乍到,自是對府中的一切不熟悉,她理當將少夫人的事一肩扛。更何況她可是少爺"欽點"來服侍少夫人的。
看著這個美麗中帶著纖柔的少夫人,幸兒當下暗自決定要好生照顧她,讓她盡快適應在翟府的生活。
項臥非若有所思,張口欲言,"幸兒……"
"嗯?"幸兒偏著頭。
項臥非猶豫了會兒,側著螓首,輕吐道:"沒……沒什麼。"
幸兒看著少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樣,腦筋飛快的轉了轉,旋即瞭然於胸。"少夫人是要問少爺嗎?"
項臥非一驚,一抹紅霞染上雙頰,雙眼垂下,掩住突生的羞赧和不自在,幾不可見的輕點下頭。幸兒嘴角噙著笑,佩服起自已敏銳的心思。女人嘛,心終究是繫在另一半身上。
"少爺啊……"幸兒頑皮的拉長尾音,又吊胃口似的打住。
項臥非因著幸兒的調皮而抬起一雙似水的眸子,略帶嬌羞的望著她。
倏然,一串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從幸兒口中逸出。
項臥非本就紅艷的雙頰,這下更是羞態畢露。
這個幸兒的性子可真是頑皮!
幸兒察覺自個兒有些過火,竟逗起主子來,趕忙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對著少夫人滔滔不絕地說起翟府的少爺,也就是項臥非的夫君——翟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