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來等你的。」
「傻丫頭,我又沒說哪天會回來,你怎麼知道今天一定等得到我?」
「你說一、兩個月就回來,一個月過去之後,我天天都到橋上來等。」
「你不累嗎?我若是回來,定會敲門進屋,你還怕見不著我嗎?」
「人家只是想早點看到你。」
語罷她就投入卓亦塵的懷抱中,兩人於是緊緊相擁,情意綿長。
不!
滿右昀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不,不是這樣的,不可以是這樣,卓大哥不能愛上霍羽丹,不能,不能──」她流著淚,喃喃自語。
霍羽丹到這一世來了嗎?來要回卓亦塵是嗎?不,卓大哥是她的,不是霍羽丹的呀。
自從聽見韋方口中的霍羽丹之後,她經常做噩夢。對她來說,那如詩如畫的夢境皆是噩夢。
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回去,她要見卓亦塵,她要確定他還是愛她,還在等她。
———
滿右昀又來旁聽社會學了。戴上眼鏡,她像鑒定什麼稀世珍玩似地盯著韋方。目光隨著他移動,不肯須臾離開。直到下課鐘響,其他學生都離開教室,她還坐在原處不動。
韋方也沒走。這一堂課他上得十分不自在。
「怎麼又想來旁聽了?」他走到她面前問。
「我想來看你。」
「我知道。你已經看了我整整一節課了,我想知道為什麼。」他在她前方的課椅坐下。
「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看看你。」她的目光還鎖著他,莫名的不安和憤怒在她喉間燒著。
「現在是午餐時間,不如你跟我一起吃午飯吧,我願意讓你多看一會兒。」他笑著說。見她重返自己的課堂令他雀躍。
「我想吃魚。」她似自言自語的道了一聲。
他愣了一下。「好呀,我帶你到學校外面的餐館裡用餐,那兒應該能吃到活魚。」
更令他訝異的事還在後頭,滿右昀竟然挽著他的手臂走過校園。天降紅雨了嗎?他在心中自問著。滿心歡喜地,他吃了一頓莫名其妙的午飯。
———
夜深深,滿右昀將自己鎖在沉沉的角落裡。平緩流暢的跑道對她來說卻是坎坷的漫漫長路,不知自己已跑了幾萬里路,今夜她仍然要跑。
她要韋方在圖書館等她,她也許會去找他。也許,只是也許。
「卓大哥,他就是你嗎?你來找我了是嗎?所以我才一直失敗,一直跑不回去對不對?你快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她一圈一圈地繞著操場跑,一遍一遍地對月亮問。汩汩淚水淌在她的臉上心上。
她慢慢停下腳步,接受再一次的失敗,終於又坐在角落裡痛哭。
「右昀,把心事說給我聽好嗎?」韋方依直覺在操場邊找到傷心欲絕的她。「我想聽聽你的故事。」
是他嗎?是卓大哥在說話嗎?她無助地往他懷裡靠。
她根本泣不成聲。韋方放棄要她說話的念頭,扶起她,他攬著她離開操場。
「我送你回家吧,已經很晚了。」
她沒主意,跟著上車。
「右昀,你已經開始信賴我了,對不對?」
「我可以信賴你嗎?」
「當然,我等你很久了。」
「我好累。」身心俱疲。
「你是不是遇到煩心的事就會去跑操場?當作一種發洩?」
她只是搖搖頭,很沉重地。
「為什麼每次你跑完操場,都會哭得那麼傷心?」
也許還能跑、能哭是她的福氣,她突然想到久遠的將來。
「我怕有一天自己再也跑不動,再也哭不出來,如果那一天來了,我該怎麼辦?」
「你能多告訴我一些嗎?這樣子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
「我不需要安慰。」她又搖了搖頭。「我只需要足夠的力量讓我回去,我要見他,我等不及要見他了。」
「他?」韋方濃眉微微蹙起。「誰?」
「我的丈夫。他是我的丈夫。」她宣告著。
他心中頓時燒起一把無名火。不知該對誰發火,於是他加重了踩油門的力道。
「右昀,」他按下了怒火。「你這麼對我是什麼意思?我並不是以義工的身份面對你,我以為你已經開始接受我的追求了。或者,你要告訴我,是我會錯意了?」
「你是我回不去的理由嗎?」她望著他問自己。
「我不知道你口口聲聲要回去,到底是要回哪裡去,但我一定會是你回不去的理由。」他口氣無比堅定。「你會留在這裡陪我,是甘是苦,是喜是悲,你都得與我共度。」
心頭一陣驚跳,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是你嗎?」
「是我,就是我。你還看不清楚嗎?」
她將目光移回路面。怎麼能不清楚?她白天想的、夜裡夢的都是這張臉呀!
「你跟丹妞還有聯絡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不願意告訴我?」
「怎麼會呢?」他輕笑一聲。「我每兩周會見她一次,查查她的狀況。這個星期天就該去看看她了。」
「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你有興趣?」他有些興奮。「可以呀,就怕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否則去哪裡我都帶著你。」
「我想看看她。」
「好。」他滿意地點點頭。「星期天早上你一般都幾點起床?」
「不一定,通常週末夜我會看點書,如果看得太晚,第二天早上恐怕就不會太早起床了。」
「那我就跟她約下午見面好了,中午我去接你。」
———
「她的丈夫?」
曾維特一聽韋方轉述滿右昀的話,便驚喊出聲。
「小聲一點。」韋方低聲提醒著:「她已經提過兩次了。」
「哦。看來在她心裡你比我有份量,」她歎一聲。「她從不曾對我說過這件事。」
「我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韋方如受重挫。「你看過她跑完幾圈操場之後痛哭的樣子嗎?我看了都為之鼻酸。問她為什麼哭,她卻死也不說。」
「韋老師──」曾維特欲言又止。「算了,你還不認識右昀的爸媽。」她想了想,又道:「高三那年她昏迷後醒來,我到她家去看她,她爸媽跟我說了些話,我看得出他們有所保留,不知道跟右昀現在這種語無倫次的現象有沒有關連?」
「是嗎?」韋方敏銳地問。「也許我該私下拜訪她爸媽一趟。」
「你是老師,又是社工,我想她爸媽可能會多告訴你一些事。」
「最重要的是,我愛她。」
「我不懂。」曾維特輕蹙眉端。「你對她的耐心令我意外,她拒絕過很多想追她的男孩子。」
「她也拒絕過我呀,」他苦笑。「突然又見她出現在我的課堂上著實嚇了我一跳,那天她還主動挽著我,對我的態度幾乎是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到現在還搞不懂為什麼。」
「那麼奇啊?」她也意外。「一定有原因的,你仔細想想,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的態度變得這麼多?」
「我早想過了,但百思不得其解。」頓了下。「對了,她還要求陪我去見我輔導的那個女孩,你曉得嗎?」
「為什麼啊?她會主動對你提出要求?」
「我沒騙你。她還問我那女孩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名字?」
「霍羽丹,她爸媽從小喊她丹妞,為了跟她建立良好關係,方便輔導工作的進行,我也喊她丹妞。」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曾維特似乎頓悟出些什麼來。「你讓我先整理整理,就快要有點眉目了。」
她終於做出結論。
「韋老師,我想她口中的丈夫,名叫卓亦塵,和她筆下的男主角同名,霍羽丹是女主角,小名也叫丹妞。」她停下來審視著韋方。「我猜你可能長得很像卓亦塵,所以她才會要求我加洗那張照片。」
「有誰看過卓亦塵長什麼樣子嗎?」他覺得曾維特提的最後一點十分荒謬。「他根本是個虛構的人物嘛。還有,既然女主角叫霍羽丹,那男主角怎麼會成了她的丈夫?她跟人家瞎攪和什麼啊,真是。」他說得孩子氣。
「韋老師,我們這樣假設好了,會不會是右昀愛上了男主角,女主角成了她的情敵?」
「你等於假設右昀是瘋子。」
「可是真的有個霍羽丹不是嗎?」
「那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罷了。」
「假設,只是假設。」曾維特一想起好友的狀況就心疼得緊,她誠懇地對韋方說:「韋老師,右昀心裡苦,可是我實在幫不了她。也許你能救她,我先大膽假設,由你去小心求證好嗎?」
「我當然要救她。」
「韋老師,」曾維特若有所思地問:「你對右昀可是一見鍾情?」
他笑笑。「我也覺得那種擋不住的感覺很不可思議。」
第一眼他就感覺出滿右昀是自己最初、最深的期待,她淡淡憂傷的神情讓他想去探究一段歲月,彷彿與她有一份解不開的緣。
———
雨棚上有叮咚聲,下雨了,瀟瀟地。
撐了把傘走在小巷中,滿右昀善感的心中恍恍地出現了熟悉又遙遠的景物──夕陽、古道、笛聲、楊柳,還有一個佇立在視線盡頭、孤寂修長的身影。
韋方撐著傘朝她靠近當中。
「出來啦?」他的傘遮住兩人,他將她的傘合起。
「你在車上等我就可以了。」
「我說過要來接你的。」
他來帶她一起去找霍羽丹。
———
「韋方哥哥,她是誰啊?」丹妞欣喜若狂地應門,見到他身旁的人兒,卻立刻一臉戒慎。
「叫她小昀姊姊吧。」他說。
「哦。小昀姊姊你好。」丹妞還算禮貌。
「你好,你就是霍羽丹?」滿右昀立刻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少女眼裡還有隱藏不住的叛逆,但細緻的皮膚和秀氣的五官倒和自己描寫的霍羽丹吻合──紅粉青蛾、檀口櫻唇,一身青春帥氣的牛仔裝仍不掩那份古典美。
「右昀,你先坐一會兒,我要立刻驗收她的學習成果。」
滿右昀朝他點下頭,坐上沙發。
丹妞的電腦就擺在客廳裡,她拉韋方在自己身旁坐下。
「哇!你是電腦天才嗎?」待她打了份作業,他誇讚道。
「不必那麼誇張啦,難道這小小一份作業對我來說應該很難嗎?」丹妞噘噘嘴,模樣很是嬌俏。
「不簡單了。你還在初學階段,能這樣運作自如代表你有點天分,而且學習認真。」
「真心讚美?」
「當然。」他把事先準備好的一份中文稿交給她。「幫我打這份稿。」
「好。」
只見她一會兒看稿,一會兒看鍵盤,一會兒看螢幕,忙得很。雖然動的腦筋比起她以前動過的總和還要多,她卻是一副樂此不疲的樣子。
韋方見她難得這麼專心致志地學樣東西,深感欣慰。他認為只要丹妞能學得一技之長,離獨立的日子就近了。
「丹妞,今天我得早點走,不陪你了。」
「唔……為什麼?以前你驗收成果之後都會帶我去外面逛一逛的。」她撒嬌,兩手拉著他的右臂直搖。
「丹妞,」他湊近她,附在耳上悄悄道:「你沒看見我女朋友嗎?不要當電燈泡好不好?」
「你以後都會帶她一起來嗎?」
「不一定,要看她肯不肯。」
「那麼跩啊?」她偷偷瞄了滿右昀一眼。「欸,她是不是混血兒?」
「有一點英國血統。怎麼樣,你覺得她漂不漂亮?」
「要說實話嗎?」
「當然。」對滿右昀他是深以為傲的。
「漂亮。」她點了下頭又問:「你覺得我漂不漂亮?」
「漂亮。」
「她跟我誰比較漂亮?」
「要說實話嗎?」
「廢話!」
「對我來說,沒有人比她漂亮。」
丹妞吐著舌扮鬼臉。「噁心!」
「請問丹妞小姐,我可以走了嗎?」他慢慢地問著。
「你幫我,我幫你。一句話,你可以跟我說「殺腰那拉」了。」
「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拉著滿右昀,他高高興興地走出霍家。
———
雨停了。
「去我家看看好嗎?」他臉上是平淡的笑容,眼裡卻有深深的期待。
「你家有什麼?」她竟沒有一口拒絕。
「你希望有什麼?」
「有書嗎?」
他在心底吹了聲哨,感謝上帝與自己同在,歡呼自己和滿右昀之間好不容易有了點曲折的情節和喜劇的色彩。
他今天可以帶她回自己家。
「你家還有些什麼人?」進了韋家大門,滿右昀輕聲問道。
「我爸媽。可能出去了。」
他直接領她進書房。
「我家的書都在這裡。」
她不甚經意地四下環顧,可這隨意的環顧卻令她呆住了。她注意到有一面牆那麼大的書櫃,裡面放著滿滿的、厚厚的、沉沉的史書。
「我就知道你會對這一櫃感興趣。」他一直跟在她後頭。
她走近一看。精裝本整套的史記、資治通鑒、各朝斷代史、各類通史、野史……不同的史書按類編排,整整齊齊地立放在架上,莊嚴肅穆,深沉厚重,站在這些書前,彷彿站在一座歷史城堡前一樣,看到了一片關於中國五千年的浩瀚世界,教人不由自主地想重整衣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全是你的書?」她問。
「全是我爸買的,他教高中歷史。」
「所以你耳濡目染,也喜歡看史書和歷史小說?」
「多少受點影響吧。」
「你媽媽呢?她是做什麼的?」
「眼科醫師。」
「你怎麼沒受她的影響念醫科?」
「我受她的影響是沒機會近視。」
她終於笑了。
「這些書你全看過了嗎?」她將目光自他臉上移回書上。
「差不多吧。」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她自問著,然後回頭問他:「浸淫在那種針鋒相對、分分合合的輝煌歷史中是怎樣的感覺?」
「聽起來你對歷史有成見。」他輕晃了下腦。「歷史上並不全都是你爭我奪的故事,當然也有感人肺腑的故事,例如愛情。就像西楚霸王和虞姬的故事,史記裡雖然只有短短幾行,但每讀一遍,你都會肅穆凝神,為項羽那悲壯的氣概震懾,同時也對他和虞姬那共命運的愛情感動不已。」
她聽得出神。他正為歷史感動,而她,此刻正為他感動。
「當然,讀歷史最重要的目的不在欣賞愛情,而在從中體驗,然後對自己有所啟發。」
「歷史一點也不蒼白乏味對嗎?」她看著他說。
「你也告訴我,在燈下擁衾而坐、欣賞古詩古詞又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她只是款款走到窗前。
晚霞綻放出迷人的光彩,周圍的一切如入禪定。
越過淚水的黃昏,她竭力凝視。在這黑夜與白晝交接之際,她能否看見他?
殘陽如血。她回想著古道上的夕陽是那樣原始艷麗、令人心動啊……
她看見他了嗎?他正替她拭著眼淚……
「告訴我,如何才能讓你不再流淚?讓我不再心疼?」
深沉的思念飄在她霧濛濛的眼眸中。她緩緩地念著: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
香閣掩,眉斂。
月將沈,爭忍不相尋?怨孤衾。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念罷她便埋首於他胸前。
「換你心,為我心。」他激動地、喜悅地擁緊她,待心情稍微平復才捧起她酡紅的臉龐凝視著。
「你跟霍羽丹說了些什麼?」她微掩晶眸。「我看見你們說悄悄話。」
「是不是怪我下午冷落你了?」他撫著她的面頰,接著道:「我沒跟她說什麼悄悄話,只告訴她說你是我女朋友。」
她緩緩抬眸。「你相不相信若我不曾出現在你的生命中,你將會愛上她?」
「你已經出現了。」他立刻這麼回答:「即使你不出現,我也不會愛上她。因為我在等你,我知道你早晚會出現的。」
「不。是我的出現改變了你和她之間的關係。」她執著地道,臉上卻是矛盾。
他無奈一笑。她的胡思亂想也讓他心疼。
「要我相信你說的這些話比要我相信我老奶奶的話還難。」
「我說的是事實。」聽懂他的取笑,滿右昀低頭。
「那我奶奶說的就是真理了。」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你知道嗎?我奶奶說我出生的時候,手裡緊握著半塊玉珮。」
「醫生發現的嗎?」她也深表不解。
「我大概迫不及待要到這世上來、我媽在救護車上就生下我了。我奶奶當時就在一旁,她說我左手緊握著玉。」
「哦?你不信嗎?」
「都什麼時代了,哪有這種事!」他一臉的不以為然。「我奶奶一直收藏著那塊不完整的玉,臨終前還囑咐我要好生收著,留起來等以後再傳給我的孩子。」
「你收起來了嗎?」
「收起來了。」他雙手一攤。「奶奶的遺言我不得不聽,我還把它鎖在銀行的保管箱裡呢!唉,不曉得那塊玉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你爸媽相信嗎?」
「我不清楚。反正我奶奶是這麼說的,爸媽大概也不好反駁什麼,老人家高興就好。」他又輕笑一聲。「不曉得她老人家是不是受了《紅樓夢》的影響,幻想我是半個賈寶玉?」
不知怎地,滿右昀卻一點也不懷疑老奶奶的話。
「我相信你奶奶說的。」
「你可以相信這一點,但不許你相信沒有你我就會愛上霍羽丹,那完全是無稽之談。不許你再說這種話。」
「你……愛上我了嗎?」她再度垂首問道。
「你愛上我了嗎?」他又托起她的臉。「右昀。」
「叫我小滿。」
他沒照辦。她那渴求的眼神和聲音教他等不及要覆唇在她的之上。
喉間一哽之後,滿右昀如獲甘霖。她貪婪地回應他的熱吻,從靈魂深處釋放出的愛和慾望教她整個人貼向他。四片唇合奏著浪漫激情的樂章,快疾的旋律中,天水交接處激起紛亂層疊的波浪。久久,水天歸一。「水浸遙天雲異影」,水面又恢復了飄逸與靈秀,淺淺的漣漪蕩漾在兩人的心湖裡。
「右昀,你看到火花了嗎?」
她一愕。「什麼火花?」
「下次我們接吻時,請你張開眼睛,你會看到我們兩唇相觸時會擊出火花。」
她又將臉貼在他胸前,不能言語。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刻。
「右昀,」他的唇貼在她的額上。「此刻我才覺得你有生命力,是因為我的緣故嗎?一定是的。管你過去是做夢也好,是幻想也罷,今生今世、來生來世都不許你再提回去的事,你只能留在我身邊。」
是他了,一定是他。
他的話、他的吻、他的擁抱皆如春雷,震得她心情一陣陣激動。一種生機、一種力量正不停地衝撞她小小的胸膛。
———
雖然下著毛毛雨,但育幼院的園遊會還是很成功地舉行了。應邀出席的貴賓如雲,熱心公益的人士穿梭在會場上,優美輕鬆的樂聲四處飄揚,各攤位上傳來陣陣美食的香味,教在場每個人食指大動。
「韋老師今天怎麼沒陪你一起來逛逛園遊會?」曾維特問同為義工身份的滿右昀。
「他今天上午有事,不能跟我一起過來,不過他待會兒會來接我。」她邊翻著烤架上的雞翅邊回答。「力耕怎麼也沒來?」
「真巧。他也有事,而且待會兒他不會來接我。」曾維特誇張地歎聲氣。「風水輪流轉,現在你的命比我好多了。」
「待會兒我們先送你回家好了。」
「嘖嘖嘖,」她連嘖三聲,又脆又響。「多親熱啊!「我們」?我好嫉妒哦!」
滿右昀沒理她的取笑。
「右昀,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欣賞韋老師哪些特質?」
她聳聳肩。
「算了,當我沒問。英雄所見略同,你不說,我也能猜個七、八分。」曾維特沉吟著。「我比較不懂的是,你怎麼說愛就愛了?快得讓我有點來不及接受耶。」
「我頓悟了。」
這時有人將她們剛烤好的十個雞翅全買走了。一旁兩、三個孩子興高采烈地又把醃過的生雞翅整齊地排列在烤架上。
「哦?突然開竅了?那也得有理由呀。」曾維特又開始自言自語:「我猜是因為他長得像卓亦塵對不對?」她這才又看著滿右昀。「對不對?你快說,要不然我無從查證,因為這世上根本沒有卓亦塵。」
滿右昀突然停止翻動雞翅的動作,道:「他就是卓亦塵。」
覺不出哪兒不對勁,但曾維特仍在心中大喊不妙。滿右昀這種反應絕不是好現象。
不再打探滿右昀的心思,她專心地照顧攤位的生意,直到園遊會結束。
善後工作比賣東西累多了,幸好韋方及時趕到,幫了不少忙。
「吁──終於大功告成,可以收工了。」曾維特自覺功德圓滿。
「我們先送維特回家好嗎?」滿右昀扯扯韋方的衣角。
「當然好。」他是有恩必報之人,曾維特是他的大恩人,對他恩同再造。
「不好意思,」曾維特乾笑兩聲。「韋老師,你就勉為其難讓我這顆小小的菲立浦放點光吧,不會太久的,你放心。」
韋方笑笑,領兩人上了車。
———
她一向蒼白的臉已滿佈紅暈,她的心情如大海上被風吹漲的帆,整天處於一種輕快的滿足中。
「右昀,」他原是專心在釣魚的,身旁的她一個輕輕搔撥額際髮絲的動作教他分了神。
「嗯?」她也側頭看他。
「你好美。」
她沒有羞澀地躲開他灼熱的眼,反而更大膽地迎視他。「我知道,你對我說過了。」
她取了顆怡香本鋪的酒李,放進自己嘴裡然後餵他。兩人合作吃掉那顆無核酒李,還為對方舔淨了唇。
他們準備了些食物和水,到這溪邊來野餐。滿右昀要求他非來釣魚不可。
他暗自慶幸,還好他有學有術,十八般武藝雖不是樣樣精通,但還不至於被釣魚這一樁難倒。
她把他好不容易釣上來的一條魚又放回溪裡去。
「還釣嗎?」他問。
「呃……不釣了,我們來放紙船。」她興致勃勃地自提籃中拿出事先折好的紙船。「哪,你一個,我一個。」
於是,他陪著她將小紙船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手輕輕撥著溪水,送船遠走。
「你說,我的船這次還會不會中途拋錨?」她笑著問他,彷彿拋不拋錨並不重要。
「不會。」他也朝她一笑。
愛情使人盲目。他心甘情願地陪她做這些近乎扮家家酒之事,說些童言稚語。
「那些考數學的日子似乎已離我好遙遠好遙遠了,」不知想起什麼,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你記得我說過我很怕數學嗎?」
「我知道你很討厭數學。」他記得自己是從曾維特那兒得知這件事的。
「對,不過它再也影響不了我了。」她把頭枕在他肩上。「那些事已不再重要。」
「跟我談談你寫的小說好嗎?」
「那些也不再重要了。」她一手來回撫著他的手臂,一手和他的交握著。「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還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她總算清醒了,他慶幸著。於是,她的眼神更教他心動了。
「右昀,我想再吃一顆酒李,你餵我,像剛才那樣。」
她沒去拿酒李,因為她想立刻吻他。
他當然沒有異議。她可以放了魚,他當然也不在乎酒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