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讓府裡大夫把個脈。」他濃眉緊蹙,遲疑了一下才稍稍放鬆了手勢,卻仍保持警覺,生怕她有什麼不對勁。「若是病了,就好好歇息將養。」
「沒事沒事,是剛剛日頭太大,曬得我都眼花了。」玉米抬起臉,賣力擠出了一朵燦爛的笑花,若非他方才親眼所見她的慘白虛弱,或許還會一時給眶騙過去了。
「別說那些你我都不會相信的話。」他瞇起眼,眼神深沉銳利地盯著她。「難道你不信傾我燕某之力,定能護你周全嗎?」
他話裡彷彿別有含意,聽得她心底一陣評然,好似自己的秘密被他窺破了。
她緊張地後退一大步,逃開了他保護——或是禁箍——的範圍,努力端出最無辜單純的笑臉來。
「哪、哪兒的話呢,將軍您過慮了,我真的很好呀,瞧,都沒事兒了,還能跳能蹦的呢!」她不忘原地蹦了兩下當作保證。「您要不放心的話,小的等會兒騎馬證明給您看?」
「還騎馬?」燕青郎凶巴巴地一瞪,「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
她瑟縮了一下,小小聲弱弱地道:「真的沒事嘛……」
「你,回房去歇著,等大夫看過再說。」他命令道。
「可是小糧那裡……」
「廚娘我挑,小糧那我去。」他霸道果決地道。
「你去?」她下巴掉了下來。
「劍蘭!」他微揚聲。
劍蘭瞬間不知自哪叢花樹後閃身而出,恭敬道:「奴婢在。」
「你『親自』看著她回房,命陸大夫過來號脈。」
「是,奴婢知道了。」
「我真的不要緊……我沒病啊……等一下你聽我解釋……小糧……還有騎馬……嗚我要騎馬啦……」
在結合了美麗與蠻力雙重功力認證的劍蘭親自護送下,玉米縱然一路賴皮裝死叫得慘兮兮,卻依然改變不了被強押回房的命運。
「嗚嗚嗚……大將軍是騙紙……壞倫……」
風中模糊飄來的哀號聲,奇異地逗樂了原是面色端凝嚴肅深沉的燕青郎。
「這小姑子……」他失笑的搖了搖頭。
不過思及她今日的失常異狀,燕青郎眼底的笑意又被郁然的幽光取代了。
「若是我沒猜錯……」他心下一沉,深深吸了口氣後,眼神複雜難明。「不,我定是猜錯了。」
玉米非但騎馬泡湯了,還被個不知是奉命落井下石,抑或是當真醫術通神的老大夫愣是抓起來把脈、熏艾、針灸的瞎整了一通,臨去前又煞有介事的放下了張方子,說是得月月連續吃上三帖,才能把她多年來氣血兩虧的身子調養過來。
於是,自那日起她已經被逼喝了三天苦得死人的苦藥了。
對此種種霸行,玉米簡直氣到都快爬牆或是破門而逃了,可偏偏鎮東將軍府不是銅牆就是鐵壁,別說明的暗的護衛精兵了,光是一個劍蘭,單憑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她從東疆頭彈到東疆尾去……
她只能悲摧的、認命的乖乖把本月藥量喝完。
不過常言說得好,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玉米做出最終的報復行為就是在房門口貼了一張大大的告示——……廚娘有病,告假三天,灶房歇火,餓人自理。
那個「餓」字寫得每一筆畫都歪歪斜飛,猛一瞧還以為是個「惡」字。
對此幼稚卻又充滿賭氣性的威脅與報復手段,燕青郎聽了來人稟報後,先是面無表情地說了句「知道了」,然後冷冷靜靜地關上了房門。
後來自裡頭陡然爆出的響亮狂笑聲,嚇得門外護衛們以為自己耳朵壞了出現幻聽,要不就是將軍中邪了……唔,狀似前者更有可能啊!
就在玉米「稱病不出」的第三天晚上……
「哎……好……無……聊……啊……」但見一個頭上綁抹額,以顯示自己乃養病之人的豐潤小女人在床榻上滾過來又滾過去,最後停在床尾唉唉叫歎了起來。
三天不碰刀不動鏟,只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這種養廢材——或飼藉——的生活,簡直快把她給悶到掛了,而且成天沒事兒做,日子便慢得跟龜爬似的熬人。
「我果然是閒不得的勞碌命。」她又歎了一口氣。
門口突然響起兩記輕敲。
「誰?」她瞬間一驚,猛地翻身坐起,滿滿戒備之色。「我、我今天的藥都喝完了,別、別再來了啊!」
「是我。」一個渾厚深沉的熟悉聲音響起。
玉米一呆,隨即興沖沖地蹦過去,正要打開房門又忽地頓住,滿臉不悅地叉腰劈頭就嚷:「小人病了,大將軍還請速速離開,要是給小人傳了病氣傷了貴體,那小人可就萬死莫贖了!」
就她這麼大嗓門,還說病了……
「開門。」燕青郎藏住嘴角笑意,一本正經地沉聲道,「我便是來探病的。」
「多謝,不用。」她被迫吞了一堆苦藥,身上紮了一堆針都是誰害的呀?
「我帶好吃的來了。」
「不吃,小人喝藥都喝飽了,將軍您自便。」她索性跟他槓上了。現在才來安撫示好,晚了!
「是嗎?」門外渾厚嗓音轉而低低自語。「看來小糧熬的這五穀養氣粥得命人送回去了……」
砰地一聲,房門大開,一張紅光滿面的小圓臉激動地冒了出來。
「小糧給我做的?在哪裡在哪裡?」
燕青郎見她氣色果然養得極好,以往圓圓眼兒底下的一抹淡青色也消褪了,不禁暗暗滿意。
陸大夫不愧是昔年太醫院中的大國手,觀症入微,熟諳調理養生之道。
玉米的脈案他看過了,說是早年受驚,氣瘀凝結於胸,後又失調養,勞力過甚,看似壯健如牛,實則氣血兩虧,若年年延誤虧損下去,必成不足之症……
說得他心驚膽跳,當下想也不想便命陸大夫全力施為調治,一應藥材盡自將軍府內庫中取去,無論如何,都要將她調理得身子康健,將養得白白胖胖才行。
他眼神溫和柔軟了下來,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放進她懷裡。「慢慢吃,別嗆著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玉米沒有發覺自己翹嘴嘟囔的模樣兒煞是嬌俏可愛。他微微一笑,負著手步進小花廳,便再自然不過地在太師椅上坐下,看著她歡快地掀開食盒,喜得大呼小叫。
「哇!五穀粥,還有角豆煎蛋、蒸魚餅……小糧手藝進步了,光聞這味兒就知道好吃嘿。」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蒸魚餅,幸福得瞇起了眼兒。
「唔,美味。」看她活似小老鼠掉進油缸裡的樂顛顛樣兒,他一隻拳頭緊緊抵著唇邊,憋笑得寬肩一聳一聳的。
玉米開心得渾忘其他,痛快地吃光了後還滿足地咂咽舌,直到眼角餘光瞥見坐在椅上的他時,眉開眼笑的表情瞬間一僵。
「……對不起,我、我忘記問將軍您要不要吃了。」
燕青郎眸底掠過一抹笑意,面上卻平靜無波地道:「是啊。」
她呆了呆,隨即會過意來,半是羞慚半是懊惱地小小聲嘀咕,「人家也不過是客氣那麼隨口一問……」
「這三天,我沒吃好。」
「什麼?」她一愣。
「所以這三天的份,你得補還我。」他氣定神閒,理所當然地道。
「你……」她差點炸毛,嘴兒哆嗦了半天,最終還是硬生生給忍下去了。「好!補你就是了!」
雖然他明明就是害她吞苦藥的原凶,但是……但是她確實也曠工了三天,這點完全無可抵賴呀。
玉米頭一次為自己骨子裡殘存的那一咪咪厚道好品德感到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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