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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心 page 23 作者:蘭析
    傅秋辰無言地看著她。良久良久,才落寞一笑,「娘子,其實你的心底是恨我的,是麼?」

    蘇映伶渾身一顫,半晌才淡淡應了一句:「我誰也不恨,只恨我自己。」

    傅秋辰微微合上了眼眸,掩去了眼底那抹傷痛。

    夠了,不是麼?

    再這樣下去,他只會把她拉進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你先出去好嗎?我想盡快把這幅畫心修完。」蘇映伶又將注意重新放回了裱畫上。

    「好。」傅秋辰沒再逗留,走出裝裱間的時候,為她輕輕關上了房門。

    一幅畫的畫心可以通過技術修好,而人的心,怕是無論如何也修復不了吧?

    淒惻一笑,他掩住雙唇,壓抑地低咳了幾聲。

    應該放她自由了。

    原本她就不愛他,他又何必這樣困住她?

    只是私心裡,他真的好希望她可以真正愛上他,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但可能連這一天,都是自己奢求了。

    在他答應徐子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勢必會失去她。

    沒做過掙扎嗎?

    不,他做過掙扎!

    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他有自己的愛恨掙扎,也有自己軟弱的一面,他甚至想過,什麼都不要管了,只要可以和她在一起就足夠了,可惜,最終他還是做不到……

    當蘇映伶走出裝裱間時,發現天竟已又亮了。朦朧而淡淡的天光,傾灑著大地,她卻連一絲暖意也感覺不到。

    秋天的氣息越發濃重了,迎面而來的蕭瑟秋風,讓她從頭到腳都打了一個寒顫。

    是天冷嗎?

    還是人的心太冷?

    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她微合起雙目,整理著自己紛亂的思緒。

    那幅畫的畫心總算補好了,只要一會兒再好好裝裱一下,應該就可以完成了。

    現在的她根本就不想休息。因為只要一閉眼,她就會看見徐子皓,就會想起那日徐子皓被兀真打落懸崖的那一幕。

    她真的無法原諒自己。

    無法原諒自己總是成為別人的負累。

    不管是徐子皓,或是傅秋辰。

    徐子皓是因她而死,而傅秋辰則是因她而背上了永遠也無法解脫的枷鎖。

    昨夜在裝裱間,他驚痛而哀傷的眼神,她又怎會沒看見?只是……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

    這半個月來,她一直在漩渦中掙扎著,她曾試圖過解脫出來,但到頭來,只會越陷越深。

    忽然,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微微吃了一驚。

    傅秋辰。

    他就坐在梅花樹下,微合著雙目,似已沉睡,黯淡的天光,襯著他的臉色蒼白而疲累。

    這麼冷的天,他竟睡在露天下?!

    心口不自覺地一揪,她連忙急步走過去。伸出手,原本想喚醒他,卻又收了回來。

    也許是腳步聲驚醒了傅秋辰,他輕蹙了蹙眉峰,緩緩睜開了眼眸,當他看清面前的人影時,竟是淡淡一笑。

    「娘子,你那幅畫裱好了?」

    看著面前那張似乎一點也沒變的笑臉,蘇映伶微微失了神。

    「娘子?」

    那一聲輕喚,讓她清醒過來,「還沒有,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她微微別開眼眸,不想再面對那張笑臉,「你怎麼睡在這裡?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

    也許是因為她語氣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關心,傅秋辰唇角的笑容又深了幾分。

    「娘子不是說讓你先裱好那幅畫嗎?所以我只好在這裡等你了。」他伸手扶上樹背,似想站起,但這一下竟沒能站起來,腳下輕顛了一下。

    蘇映伶下意識地伸出扶住他,略顯驚訝地看著他,「你——」

    「沒事,只是腳有些麻了。」傅秋辰雲淡風輕地一語帶過,目光卻柔和地落在了蘇映伶扶著自己的手臂上。

    「你找我什麼事?」蘇映伶僵硬地收回了手。

    看她收回手,傅秋辰眼底掠過一絲淡淡的落寞,卻是一閃即逝,隨即又露出了笑容,「娘子,你不是答應過我,要教我裱畫的嗎?」

    「教你裱畫?」蘇映伶錯愕地看著他。

    這個時候,他竟還有心情學裱畫?!

    「我最近比較忙,有很多事——」

    她試著推脫,手腕卻被扣住。

    扣住她的那隻手,竟比秋風還要冷上三分。

    「只教這一次。最後一次,我以後就不纏著你了。」

    那一句話雖輕,卻也帶著淡淡的哀求。

    不知是因為他那哀求的語氣,還是因為那冰冷的手,蘇映伶心軟了。

    「好吧,我剛好沒有糨糊了,你幫我洗粉吧!」

    「好。」傅秋辰黯淡的雙眸終於亮了一分,原本扣著她手腕的手,改為了握。

    他緊緊地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就好像永遠也不想放開一般。

    蘇映伶只覺心底像被什麼給狠敲了一下。

    有點點痛。

    這是他們第二次一起合作。

    傅秋辰做得很認真,每一下都按蘇映伶所教的步驟去做。兩個人好像拋開了一切,互有默契地倒水、揉粉、洗粉……

    天還沒全亮,裝裱間裡的燭火也未熄滅。

    傅秋辰嘴角含笑,一邊跟蘇映伶合作,一邊看著兩個人映在牆上的剪影,眼底掠過了一絲似歎息又似滿足的神色。

    他不應該再貪心了。

    這就夠了啊!

    至少,他留住了最後一份美好的回憶。

    當細羅中的澱粉洗盡,露出了麵筋之時,天也已經大亮了。

    「好了。」蘇映伶輕輕吐出一口氣,「這回你學會了嗎?」

    「嗯。當然學會了。」傅秋辰揚唇一笑,「有娘子你這樣手把手教我,怎麼可能學不會呢?」

    蘇映伶微垂著頭,沒有看傅秋辰的笑臉。

    突然之間,就這樣沉默了,彼此間似乎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傅秋辰呆呆地站在那裡,怔然看著蘇映伶優雅的側臉,直到心口又湧上一陣熟悉的劇痛。他才壓抑地悶哼了一聲,背過身,伸手緊按住了胸膛。

    「怎麼了?」

    背後響起了蘇映伶疑狐的詢問。

    他深吸了口氣,強壓下那排山倒海的疼痛,「娘子,自從斷嶼山回來後,你就再也沒叫我過相公。」

    蘇映伶一怔。

    傅秋辰轉過身,忽然伸手將她擁入了懷裡。

    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他只覺得一陣腥甜湧上喉間,連忙強行嚥下。

    「娘子,我只想你再叫我一次相公——」

    「你本來就是我的相公。」蘇映伶埋首在他懷中,淡淡地道。

    「以後就不是啦!」傅秋辰的聲音很輕,就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一般,「所以,我想再聽最後一次。」

    蘇映伶聞言驚訝地抬起頭。

    傅秋辰放開了懷抱,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

    「這是休書。」他的神色很平靜,唇角甚至掛著笑容,「娘子,你以後自由了。」

    「你要休了我?」蘇映伶臉色慘白。

    傅秋辰點頭,「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這裡。沒有一個丈夫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心裡一直裝著別的男人。我們又何苦一直這樣折磨彼此?」

    「這就是你的理由?」蘇映伶直視著他。

    「嗯。」傅秋辰微垂下了眼眸,「我想通了,放了你,就是放了我自己。」

    蘇映伶緊緊盯著他手中的休書,眼中神色複雜莫名。

    為什麼她看著這封休書,她的心會這般疼痛?

    「好。」忽然,她接過了他手中的休書,「我收拾完東西就走。」然後,她轉身離開了裝裱間,頭也不回。

    傅秋辰靜默地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她終於自由了!

    不用再被他綁住!

    不用再因為那個夫妻的關係,而痛苦地留在傅家……

    他該為她高興。但為什麼,他的心好痛,痛得像要裂開一般?

    一陣秋風吹過,吹得半敞的窗門「吱呀」作響,他輕輕笑了一下,然後慢慢走出了裝裱間,抬頭看著已經越來越亮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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