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她有記憶開始,不是見他向外公外婆伸手要錢,便是成群結隊的在廟口打架,市場裡和人爭地盤,一再給家裡惹麻煩。
若非丁家是地方上的望族,外公又是有名望、受人景仰的武學宗師,不時拿錢出來擺平他闖下的禍事,現在的他不知坐幾回牢。
而他不思悔改,還變本加厲,讓老人家的晚年過得不安寧,一直為他操心。
外公死前還一再叮嚀要他改改性子,別再惹是生非,可他怎麼也聽不進去,依然我行我素,結交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一心作著不勞而獲的發財夢。
怕他散盡家產,外公將一甲地給了她,一來保障她的未來,二來免於丁家祖產遭不肖子變賣,淪落外人手中。
她繼承這塊土地是為保存它,這裡有著她最珍惜的回憶,誰也不能破壞。
偏偏見錢眼開的小舅不肯放手,老是藉故來鬧,連著好幾年花招百出,一次比一次更過份。
「聽說小舅又去找你麻煩了?」嘖,她的黑眼圈真深,活像國寶熊貓。
「聽說?」她很無力地歎了一口氣,指腹揉揉發疼的額際。「你這是第幾手的舊聞,他找我『討債』不是一回兩回了,哪回我將人宰了,你來挖坑棄屍。」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餐廳內的人潮一波接著一波,八成滿的空間播放著流行音樂,成雙成對的情侶相約到此用餐。
唯一例外的是丁曉君這一桌,坐在她對面,戴著金框眼鏡的斯文男子叫周惠民,是她二姨的長子,同時也是「曉民牙科診所」的另一名合夥人,她的表哥,日班的牙醫之一。
他們診所一共有三名醫生,除去她只看晚上外,其他兩人采輪班制,週六、日休息。
「好呀!有什麼問題,我早就想當個殺人犯,只是苦無機會。」老家是荒地,可埋人的地方多得是,既隱密又不怕被人發現。
他指的「老家」是丁曉君目前的居所,鬧鬼傳聞甚囂,又有鬼林之稱。
「少逗我開心了,你也就那張嘴說說罷了,真要你動手,恐怕兩手抖得握不住刀子。」他的膽子有多大她會不清楚嗎?
「哎呀!給我留點面子嘛!說破就遜掉了。」周惠民仰起頭哈哈大笑,輕捏她臉頰。
「哪來的面子,你連裡子都讓我看光了,全身上下有哪裡是我沒瞧過的。」他屁股上的胎記是桃子形,約女子掌心大小。
他微窘地一撇唇。「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害不害臊呀!我的清白就毀在你手上了。」
他們小時候一起洗澡,除去父母,她是第一個看過他「裸體」的女生。
「又不是高中生,裝什麼清純,你說有重要的事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她可是排除萬難來見他,犧牲不小。
丁曉君所謂的「萬難」,指的是她必須瞞過老以她男友自居的風間徹,他幾乎一有空就往她那鑽,無所不用其極的勾引她。
這是一場意志之戰,他步步進逼,她小心接招,雖然才過了半個月,她發現自己的抵禦越來越薄弱,好幾次差點就豎白旗投降。
清清喉頭,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一張喜帖。「我要結婚了,請務必到場。」
「什麼,你要結婚了?」她意外的睜大眼。
「嘿,小小,你那是什麼表情,一副很瞧不起人的樣子,我三十歲了,也該結婚了。」真欠打,好像他娶不到老婆似的。
她吐了吐舌,一臉驚恐萬分的神色。「還是那一個,沒換人?」
「哪敢換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凶,我們愛情長跑十年,早該開花結果了。」要不是母親攔著,要他以事業為重,搞不好已是好幾個小蘿蔔頭的父親。
「奉子成婚?」她聽到關鍵字,開花、結果。
他笑得得意,比出三根指頭。「三個月了。」
不容易呀!若非鬧出「人命」,他想結婚遙遙無期,看重門風的母親對僅高中畢業的未來媳婦頗有微詞,一心要為他介紹條件更好的物件。
「恭喜嘍!二姨肯定笑得闔不攏嘴,她一直念著想抱金孫。」可惜准表嫂有養家壓力,催了好幾年也不肯生一個。
「她是笑得很開心,不過也擔心你的終身大事,剛才出門前還要我探探口風,看看你有沒有男朋友,兩人一起辦喜事。」好了卻一樁心事。
「叫她別窮操心,抱好金孫,我這邊是八字沒一撇,開好門窗等天降神跡。」她一堆的麻煩事,哪有心思應付長輩多餘的關心。
「還是你想去相親?」他做好準備,拿起餐巾紙擋在面前。
「相親?」她噗的噴出一口柳橙汁。
果然,有防備有保障。「不需要太驚訝吧!你一個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而我媽一向當你是親生女兒疼,她當然會為你的將來打算。」
周惠民笑著擦擦她的嘴巴,動作熟稔得像做過上百回,照顧表妹他一向不遺餘力,即使她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人,在他眼中仍是哭著找媽媽的小女孩。
只是,表兄妹間很尋常的舉動,落在旁人眼裡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兩道灼灼目光像會燙人似的,直瞪著兩人親暱的互動。
「免了免了,我頭好痛。」二姨就是太閒了,住海邊的。
「如果你聽到她列了一份青年才俊的名單供你挑選,想必你會更頭疼。」周惠民趣意盎然地看熱鬧,一點也不想救她脫離苦海。
「天啦!我要暈了,難怪你不在診所告訴我你要結婚了,非要約到大庭廣眾的餐廳。」她低聲申吟,皺著一張苦瓜臉。
「是呀!我怕你在工作場合尖叫,嚇跑了上門求診的患者。」瞧他想得多周到。
「感謝你呀!親愛的幫兇。」丁曉君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不客氣,我心愛的小葡萄,你的幸福是我一生的快樂泉源。」他故意逗她,笑得好開心。
「葡萄釀成酒了,心愛的換人了,等你結婚後,我就孤單一人,再也不能在半夜找你來陪我。」感覺好欷吁,少了個隨傳隨到的「外送員」。
有時候她懶得出門,家裡存糧又告罄時,愛護妹妹的惠表哥就派上用場了,生鮮食品、日常用品,他用扛的也扛來給她,而且不拿半毛錢。
說實話,她真的白吃白喝他很多年,還差點被誤會是小三搞砸他的戀情。
惠表哥剛談戀愛那幾年,他女朋友半夜想找男朋友都找不到人,撥他手機是她接的,一度氣得要分手。
後來她出面解釋才平息這場風波,小情侶重修舊好。
「別埋怨了,哪天你身邊有人了還嫌煩,趕快找個人嫁吧!」她條件不差,還在能挑人的年紀內。
「難喔!」她做了個鬼臉,大口吃著香頌蛋糕。
周惠民眼露寵溺地揉她頭髮。「別任性了,要好好為自己打算,還有,小舅的事別跟他硬碰硬,必要時就搬出我媽,你不是無人可依靠。」
他媽丁秋雲一向是小舅的剋星,小舅能避就避,不正面對上。
「我明白,你們是我的靠山,不過小舅的個性你也清楚,不達目的他是不會甘休的,何必多拖一個人下水。」二姨向來疼小舅,真讓他們姐弟撕破臉,她於心不忍。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弱點在於心軟,對於親人總是狠不下心嚴詞譴責,小舅才會「軟土深掘」,三不五時就來鬧上一鬧。
「所以我才要你找個人結婚,一個人孤軍奮戰太辛苦,我想幫你又遠水救不了近火,你讓我很心疼……」說著,他的手又伸過來,忍不住用實質的動作表達自己的擔憂。
誰知尚未碰到表妹的面頰,一隻大掌更快的箝制住他的手腕。
「用不著你心疼,她有我來疼就好,你有多遠就滾多遠,別來騷擾別人的女人。」真礙眼。
「你是……」哪位?
周惠民吃痛的一瞇眼,表情不快。
「風間徹?」他怎會在這裡?
「寶貝,你很不乖喔!居然背著我和其他男人約會,真是讓人傷心呀!」他話從齒縫中迸出,咬牙切齒。
「他是我……」正想解釋的丁曉君見他臂彎裡掛著一個女人的手,當下語氣一冷。「閣下不也春風得意,美女陪伴何其暢快,居然還有空來跟我打招呼,該說榮幸嗎?」
風間徹興師問罪的俊顏驀地一僵。「她……她……呃,她是一位朋友。」
雙方立場一下子顛倒了,他變得有幾分尷尬,其實他是有想偷腥的念頭,太久沒和女人上床了,他憋得難受,剛好以前的女伴邀約,他便欣然赴約。
不過人真的不能做壞事,現世報馬上就來,他才和女伴一踏進餐廳,便眼尖地瞧見現任女友的身影,當下遮遮掩掩地找離她最遠的座位坐下。
可這也有個缺點,那就是她不是一個人,就算他豎直耳朵想聽清楚他們在講什麼,仍聽得模模糊糊,幾個曖昧字眼像「親愛的」、「心愛的」,倒是無比清晰地飄入耳內。
他是聽得牙根快咬斷,可礙於不方便出現,只好一直隱忍著,打算等餐後送走女伴再來「審問」女友。
只是,他沒自己想像中有風度,一看到別的男人居然碰他的女人,還一臉疼寵的又摸又撫,他再也坐不住的起身走來。
「是『很麻吉』的朋友吧!我就不打擾了,請自便。」丁曉君攤攤手,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
她表現得越平靜,他越不安地趕緊把手從女伴手中抽走。「是偶遇,我絕對沒有一絲不該有的邪念。」
「什麼偶遇,明明是你……」不甘遭到冷落的女人出口駁斥。
她不懂他在緊張什麼,以前他還大方的介紹他的女人們互相打招呼,不以為意。
他連忙摀住她的嘴往旁一拉。「蘿娜,你少說一句,她叫丁曉君,是我的女朋友,朋友一場,你別惡意破壞我們的感情。」
這句話極具震撼性,花心成性的風間徹一向以女伴眾多為傲,沒人能自稱是他的女朋友,因為他不屬於誰,他是大家的。
如今他親口說出「女朋友」,無疑是宣佈浪子收山了,他的心被某個女人征服了,淪為他最不齒的愛情俘虜。
難怪蘿娜慘白著一張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好似有人朝她胸口插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