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陽光穿透了重重濃霧,灑落在古老的石板道上,整座城市充斥著歡欣鼓舞的氣氛,到處飄揚著綵帶與鮮花。衣著華麗的英國騎兵排列在道路的兩旁,將夾道歡迎的千萬民眾隔開,一輛馬車緩慢從聖保羅大教堂駛出,不論經過哪裡,民眾的歡呼聲響徹天際。
穿著軍裝的男人,微笑著向他的子民致意,而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則是全世界的焦點。她穿著米白色的婚紗,碎鑽王冠箍住了婚紗,也暗示著她尊貴的身份,那金髮藍眸的美貌下,是羞怯的笑容,隨著身旁的男人向群眾揮手。
沒有人知道,甚至包括她身邊的男人,也不知道她緊握著婚紗的手心,因為緊張而汗濕。
這是最隆重的世紀婚禮,威爾斯王妃在全世界的注目下誕生了,眾人喜悅的看著這位灰姑娘,讚歎她的美貌,羨慕她的幸運。就像是坎持柏裡大主教所說的,這一切宛如童話故事再現。馬車上這對新人,就像是童話中所描寫的王子與公主,負載著全世界的祝福,理所當然的就該恩愛度過下半生。
所有的媒體都集中到這個城市,關於威爾斯王妃的報導,不停的在世界各地流傳,她似乎天生就有吸引媒體的魅力,攝影機與鎂光燈始終離不開她。
鎂光燈就如同固執的獵犬,而她則是獵物,從此之後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鎂光燈的追逐。從生時,到死去,同樣都被追趕著,鎂光燈不願意放過她。
當馬車進入白金漢宮時,在正面建築的左翼,一扇金碧輝煌的窗子被推開,小小的東方女孩正好奇的採出頭來,靈活的大眼輕眨著,感興趣的趴在窗口看著,正巧看見身穿軍服的王子扶著威爾斯王妃下馬車,那二十五尺長的白紗裙擺讓小女孩瞪大了眼。
女孩小小的身軀更往外挪移了些,想看清楚那件漂亮婚紗。細瘦的雙臂攀住窗緣橫木,驚險的探出半個身子,而下方的眾人全因為新人的到來而忙亂,根本沒有注意到三樓窗口的小女孩。
她還不太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只記得爸爸要忙著報導的事,而她獨自跑去一間花店玩,看見巨大的雕塑盆,裡頭堆滿了漂亮的白色玟瑰花。那雕塑盆好大好大,大得像是她的洗澡盆,她好奇的爬進去,在濃密的玫瑰花裡睡著。一覺醒來,她睡眼朦朧的爬山花海,這才發現置身在陌生的房間裡,四周堆滿了眾多珍奇的禮物。
那些人正忙著拍照,許多人圍著那個漂亮的女人,搶著要跟她拍照。重複的動作十分枯燥,但是那些人像是永遠不會厭倦般,在鎂光燈前微笑著。
因為看得久了,女孩有些累,忍不住揉揉眼睛,攀住窗緣橫木的手驚險的一滑,她驚慌的張大嘴,感覺身子滑出窗外。
尖叫聲凝結在口中,她緊閉上眼睛,以為會狼狽的摔落地面。然而,有某種力量勾住了她的後領,讓她懸掛在窗口,像是等待風乾的火腿。
「瞧瞧我抓住什麼了。」慵懶的語調裡,帶有幾分的笑意,那人的嗓音醇厚,卻帶著幾分的啞。
她悄悄睜開緊瞇的雙眼,偷覷著那人。後領上那隻手逐漸往後,順帶將她的身軀往上提,終於將她提到他的面前,她一雙腳無助的在空中擺啊擺,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
「放開我。」她小聲的說,掙扎著想要站好,而那人卻又偏偏不肯放手。她的動作激烈,兩根烏黑的小辮子也跟著晃動,辮子尾端的緞帶猶如飛舞的蝴蝶。她小心的端詳眼前的男人,謹慎卻不膽怯。
那是一個手長腳長的青年,有著黑色的發與褐色的眼,深刻而俊朗的五官,以及黝黑的肌膚,身上則穿著正式的禮服。黑髮修剪得很整齊,卻略顯過長,覆在白色的領緣,褐色的眸子十分深邃,讓人想起溫熱過的蜂蜜。
「你會說英文,」他有些詫異,嘴角那抹笑沒有褪去,看著手中掙扎不休的女孩。
他之前就發現她在窗口鬼鬼祟祟,怕她出什麼意外,才特地上樓來的。也還好他來得夠快,才能在危急時出手救下她。不敢想像要是他沒有趕到,這個小不點會摔成什麼樣。
「會。」她點點頭,終於放棄掙扎,懸在半空中與他大眼瞪小眼,仔細的研究起這個青年。她從小跟著爸爸走過好多地方,學過好多的語言。
今日英國王室喜慶,廣邀世界各國的王族到此慶祝,進入白金漢宮來的,應該也是哪一國的貴族。他審視著女孩,對她精緻的五官感到訝異。「你是哪國的公主?日本還是泰國?」他從那細緻的五官及肌膚,猜測出她的東方血統。
她偏頭認真的想了想,之後慎重的回答。「我是爸爸的小公主。」
他輕笑幾聲,終於將她放下地來。「哪個國王如此幸運,能夠擁有這麼珍貴的掌上明珠?」
「爸爸不是國王,」女孩微笑著,終於決定要喜歡眼前這個青年。至少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舒服;「但是她的下句話,卻讓青年臉上的笑容僵住。「爸爸是偉大的記者。」她宣佈道。
「記者?!」青年瞪大眼睛,像是聽見毒蛇的同義詞,緊急的轉著頭四處查看著。「記者不但偷潛入這裡,連女兒都帶進來了?」他不敢置信。
女孩看著他驚慌的模樣,咯咯的笑著。「爸爸在外面,我是跟著玫瑰花進來的。」她指指一旁的雕塑盆,認為青年慌亂的模樣很有趣。
確定房內沒有其他人後,他稍微鬆懈下來,看著眼前笑得十分開心的小女孩,褐色的眼眸有著沉思的光彩,靜默的看著她。這個房間是收放民間送來的賀禮,或許真的陰錯陽差連同她一塊送進白金漢宮來。
他喃喃自語著,濃眉緊蹙著,雖然年輕,卻已經有幾分王者的威嚴。「要是被人發現你進到這兒來,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啊。」因為各國王族群聚,所以戒備特別森嚴,要是這小女孩被發現混進這兒,恐怕會演變成國際事件,最後弄得難以收拾。
「不能在這裡玩嗎?那我出去好了。」她聳聳肩,不當一回事邁開小腿,靈巧的往外跑去。
「等等。」他連忙追上去,跨出幾步就輕易的追上她,將她拎回來,穩穩的抱在手上。
「你別亂跑,讓我送你出去。」
「我會自己走路。」她不悅的抗議著,覺得這個人似乎不太喜歡讓她的雙腳碰到地。
他不以為然的哼了幾聲,把她腳上的小鞋脫下來放進口袋,不讓她再有機會下地亂跑,抱著她往外走去。大廳裡的慶祝儀式似乎開始了,所以走道上沒有什麼人,只有少數的軍人在站崗,因為認出他的身份,所以也不多加追究,以為他手中抱著的,是哪國的小公主。
「把鞋子還給我。」因為鞋子被搶,她精緻的小臉皺成一團。
「等到了外面我就還給你。鞋子先放我這兒,免得你到處亂跑。」他斬釘截鐵的拒絕。
她好奇的看著那些軍人,發現他們文風不動時,開始不停的扮鬼臉,企圖逗笑他們。
「安分點。」他輕敲她的頭,發現她的鬼臉幾乎要讓那些軍人失去自制。為了挽救軍人的尊嚴,他毫不客氣的制止始作俑者。
他打算帶她到車庫,直接將她送回父親的身邊。看看窗外,那些群眾與記者還死守在那兒,他蹙起眉頭,不確定是否能撥開人牆,順利離開白金漢宮。
走到迴廊的邊緣,可以窺見大廳裡正在舉行盛大的宴會,眾多的王族舉杯向威爾斯王妃致敬,處處衣香鬢影,在觥籌交錯間映照出眾人的微笑。而他們站立在邊緣,俯視著大廳裡的景況。
坐在主位上的,是美貌的威爾斯王妃,她面對此起彼落的鎂光燈,臉部線條因為疲倦而有些僵硬。在鎂光燈好不容易止息,而眾人都在凝聽著她丈夫的演說,沒有人注意到的片刻,她將雙手放回婚紗上,看著指上璀璨的藍寶石,美麗的藍眸有些黯淡。
「她是不是不快樂?」女孩小心的問道。她不懂,那個美麗的新娘,為何會出現那麼寂寞的表情。
「她怎麼會不快樂?她擁有全世界的祝福。她只是有些累了。」他詫異於女孩的問話,直覺的否認,心裡卻不太能確定。那個表情的確是充滿了寂寞,威爾斯王妃為何用那種眼神看著婚戒?
「擁有全世界的祝福,就一定會快樂嗎?」她無法明白青年的說法,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青年沒有辦法回答,他沉默的抱著她繼續往外走去。在眾人都沉醉於童話般婚禮的喜慶中時,女孩的問話卻猶如利刃,劃破了愉悅的表面。旁人的祝福真的能夠決定那個女人的快樂嗎?
為什麼讓他看見那一幕?是否阿拉想告知他什麼?他的視線回到女孩精緻秀麗的面各上,審視著那張小臉蛋。「告訴我你的名字。」他誘哄著,揉揉她烏黑柔軟的黑髮。
「pen。」女孩回答,回他一個甜甜的笑容。
他皺起眉頭,很肯定自己沒有聽錯。但是究竟是什麼樣的父母,竟會替女兒取名為「筆」?
正想再問得仔細些,迎面走來白金漢宮的禮賓長,他心裡暗暗叫糟。這個禮賓長腦中熟記所有賓客的資料與容貌,要是正面撞上,絕對會發現女孩是「非法入侵」的。眼睛瞄到一旁,他眼明手快打開走道旁的一扇門,將女孩輕柔的推了進去。
「先待在這兒,乖乖的別亂跑。」他叮囑著,急忙關上門。在關上門前,他看見那只清澈的黑眸,靜靜的回望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像是隱藏了亙古的秘密。屬於遙遠東方的神秘,還有某種尚未甦醒的慧黠。
禮賓長話多,認出他的身份後跟他談話許久,還邀請他一同到大廳去參加盛宴。他用了許多理由推搪,好不容易才送走了禮賓長。
迫不及待的,他打開房門探詢著。「pen?」他呼喚著。卻已經看不到她小小的身影。
另一扇門被打開,那個女孩沒有聽他的話乖乖待著,已經從另一扇門逃出去,再度闖入深不可測的白金漢宮。
他的心有些惆悵,像是遺失了什麼美麗的珍寶。手緩慢的伸入口袋,拿出那雙小鞋,掌心還能感受到她遺留在小鞋上的溫度。若不是這只鞋子,他幾乎要懷疑她只是他所幻想出來的。
那雙黑眸在他眼前揮之不去,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
一九九七年台北八月的氣候仍是悶熱的,城市裡的空氣令人難以呼吸。人們躲藏在大樓裡,玻璃帷幕之後享受著空調系統的照顧。
在一間商業大樓的某層辦公室裡,透明的玻璃隔出眾多的小房間,每間隔間都是一個小小的個人工作單位,分別負責不同的新聞報導議題。這裡是國際通訊社的台灣中心,各類重大消息都在此處過濾與傳達,從成立到如今有十多年的歷史,電腦系統從來不曾停止運作,世界各地都有記者正在傳達消息回到此處,在經過整理後,過濾出可以讓大眾知悉的部分,之後販賣給其他報社,或是公佈於專屬網頁上。
角落一間小單位裡,堆滿了檔案夾以及書籍,年輕的女子緊抿著唇,專注的敲擊電腦鍵盤,身旁的錄音機裡播放出她先前所記錄下的點滴。
她的眼眸清亮而美麗,對世人昭告著令人驚歎的活力。剪成貼耳的俐落短髮,如今在她工作時習慣的撥發動作下而顯得凌亂,一綹發落在細緻的粉頰旁,精緻的五官帶著一絲精靈般的俏皮,有著讓人愉悅的神奇魔力。
她運鍵如飛的指略微停了下來,凝神想著某個字句,手肘碰觸到一個檔案夾,眾多的照片散落一地。
每張照片裡,都有那個金髮藍眸的美麗女子,在眾多微笑的表情外,還有著落寞的神情。數百張照片散落一地,儼然就是那人的一生,任何一個舉動,都無法逃脫鎂光燈的追逐。
她略微一愣,看著那些照片,眼中逐漸浮起堅定的決心。想得太出柙,她的胄又在隱隱發疼了,她打開抽屜拿出胃藥,卻遍尋不著水林,只好咀嚼著乾澀的藥片,困難的吞嚥著。
玻璃上傳出規律的聲響,她抬頭一看,發現小張站在走道上,用指關節敲擊著玻璃。
「盼影,總編輯找你。」小張指指總編輯的位子。
顧盼影點點頭,將照片慎重的放回檔案夾內。她撥撥頭髮,用手拍拍身上的灰塵,俐落的一個轉身,跳出狹小的隔間。「他找我做什麼?我最近很乖,還來不及做出什麼讓他可以叫我的事情。」溫潤的唇彎成微笑,看來甜美而無害。
小張輕笑幾聲,欣賞盼影美麗亮眼的容貌。在社內的男同事間,盼影是最常被提起的目標,但是幾年下來卻從來不曾有人得到她的芳心。「大概要問你手邊那些旅遊報導的進度。」
「什麼旅遊報導!」她扮著鬼臉,語氣有些不快也有些心虛。
盼影往總編輯的位子走去,用修長的指胡亂梳整一下短髮,細緻的五官上是淡然的微笑,清亮的黑眸裡也帶著溫暖的笑意。她一路上忙著跟其他記者打招呼,看看其他人的進度,拖延了好些時間才走進總編輯室。
「老編,有什麼事情值得你特地召見我?」她打著招呼,走進總編輯室裡,雙眼因為興奮期待而發亮,她不客氣的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包裹在簡單的襯衫與牛仔褲之下的,是完美的窈窕身段。
謝傑夫的視線從等待對色的膠片上移開,皺著眉頭看向盼影。「你手上的旅遊報導做得怎麼樣了?這幾個星期來的反應都不錯,我等著看你如何做結。版面已經空下來了,今晚要更新網頁。」
盼影眼中的光彩因為失望而熄滅,她肆無忌憚的打了個呵欠,纖細的手遮掩住微張的口唇。「喔,那個啊,我早就完成了。」她小聲的回答,意興闌珊的揮揮手。
「完成了就快些傳到排版室去。」謝傑夫看著眼前的女子,審視半晌之後才說道:「接下來還有一些採訪工作要交給你,你找個攝影記者一起去。」
盼影呻吟一聲,用手覆蓋住眼睛。「老編,我以為你找我來,是答應要讓我寫那篇關於威爾斯王妃的系列報導。」她失望的歎息著。
「不行。」他回答得斬釘截鐵,一點情面都不留,知道只要口氣稍微軟一些,盼影就會心存希望,不死心的死纏爛打。
「但是我已經寫了不少,你先看看稿子之後再決定也不遲。」她充滿希望的說,站起身子打算回去拿稿子。
「你給我站住。」謝傑夫的眉頭皺得更緊,將瘦削的身體往前傾,雙手緊握著膠片,透明的塑膠薄片在他的手中扭曲著。「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們要做的是新聞,而那篇報導不具備新聞該有的即時性。王室離婚是一年前的事情,如今風平浪靜的,你為何要大費工夫的去做關於她的系列報導?你只要好好寫好旅遊報導就行了。」因為憤怒,他頭上頭髮震動著。
「老編,冷靜些,你的假髮快掉下來了。」盼影好心的警告著,卻換來一聲狂怒的咆哮聲。她聳聳肩膀,嬌小的身子不情願的縮回沙發上,已經習慣了謝傑夫憤怒的喊叫。「我只是想要介紹關於她的一生,請相信我,這些年來我不斷收集關於她的資料,一定能夠做出讓你滿意的報導。」進國際通訊社已經數年,她仍是只能負責旅遊報導。心中有很多遺憾,就是飢渴的想要寫出那篇關於威爾斯王妃的報導,她當初抱著豪情壯志進到國際通訊社,可不是只想拿著公費環遊世界的。
「顧盼影!」他吼叫著,太陽穴正在劇烈疼痛著。第無數次懷疑,當初究竟是誰錄取顧盼影進來的,她有著其他人無法匹敵的勇氣,但是那些勇氣常常用錯地方,也不知該說她勇敢還是愚蠢,一旦抱定主意就不顧一切的往前闖,總之就是讓他頭疼不已。
「我真的想寫那篇系列報導,十多年前我甚至還參加過那場婚禮,我父親是當時參與採訪的記者。」她堅持著,雙手握著拳,眼眸裡閃動著光亮。她不曾忘記過那場婚禮,也不曾忘記過在白金漢宮裡,那個青年抱著她,他們看見了威爾斯王妃落寞的神情。
她一直記得那一幕,記得那個青年。或許會對英國王室的新聞如此重視,是源於那天的記憶。
「就是因為這些原因,所以你對英國王室的新聞一直抱著超乎尋常的興趣?」謝傑夫有些明瞭,不過緊皺的眉頭仍舊沒有鬆開。「我還是不能答應你,不論寫什麼稿子,你寫報導的立場始終不夠客觀,會摻入過多的私人情感。盼影,我們要的是報導,不是小說。」
盼影皺起眉頭,困擾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報導的立場不能中立,是她最嚴重的問題。
在求學時不論是指導教授,或是身為優秀記者的父親,都曾經告訴過她,而進入國際通訊社後,不夠冷靜的筆調,成為她工作上的阻礙。
「這麼做不符合經濟效益,我不能夠答應你,派出人手去做那篇報導。」謝傑夫揮揮手,不願意再談,先前兩人已經爭吵過數次了。他拿出兩張記者邀請函,丟給已經一腳踏出門外的盼影。
她手忙腳亂的接住邀請函,低頭查看著。「東方飯店?」那是台北最富盛名的飯店,出入的都是國際級的大人物。
榭傑夫揉揉太陽穴,「那裡今晚有一場官方餐會,不少大人物都會前來參加,你只要稍微記錄那些與會人士就行了。」這是最簡單的工作,但是派給顧盼影,他還是有些不安,必須多加叮嚀著,怕她又會闖出什麼禍來。
「那是最無趣的工作,你派別人去吧!」因為要求被拒,盼影有些生氣,彎彎的眉始終緊蹙著。
「顧盼影,你的能耐就只能做這類的工作。」謝傑夫瞪視著她,擺出上司的臉色。
她美麗的五官皺成一團,因為挫敗而胃疼。老編總是不認同她的能力,不是分派旅遊報導的版給她,就是要她採訪一些無關痛癢的會議。她老是在心裡難過,懊惱著沒有機會可以好好表現。
「老是派這種工作給我,我可是專業記者耶,你怎麼老是低估我的能力。」她不高興的喃喃自語,緩慢的往外走去,決定再去吞一顆胃藥。
就只是採訪一個會議,不會惹出什麼麻煩吧?況且東方飯店聲名遠播,顧盼影應該知道輕重才對。
看著走出總編輯室的女子,謝傑夫覺得太陽穴又劇烈的開始疼痛了。
※※※
因為是採訪活動,所以盼影只是穿著輕便的襯衫與長褲,看來沒有任何專業記者的嚴謹,簡單俐落的短髮,配上清麗的臉龐,反倒有些像是尚未畢業的女學生。她無趣的站在一群記者之間,纖細的指撥弄著胸前的記者證,嬌小的身材被人群擠到一旁。
這類的採訪是最無趣的,文字記者與攝影記者兩人一組搭配前來,她負責拿官方說法的新聞稿,而攝影記者拍幾張照片,就可以回去修潤上版了。
她看著手中的新聞稿,彎彎的眉頭緊蹙著,嬌小的身軀找到不錯的位子,躲在大廳的角落,倚靠著仿古的漢白玉大屏風。
幾個參加會議的大人物在眾多記者中闖出一條路,扔下幾句似是而非的話,慌亂的走入宴會廳。記者們不死心的詢問著,想要問出一些端倪。其實在這種公開場合,若是當事人不願意開口,想套出大新聞簡直如同緣木求魚般不可能。
「小陳,再拍幾張照片,我們就回去交差了。」盼影隔著老遠喊道,順手跟幾個同業打招呼。她緩慢的將新聞稿放進背包裡,漫不經心的環顧四周,欣賞著飯店內的陳設。
眾人的目光焦點都落在大廳走道上,只有盼影一個人在旁閒晃著,她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裡,絲毫沒有記者的模樣。她低頭看看手錶,想著回去後該怎麼處理檔案夾裡那些照片。
她真的很想做那篇報導,報導那個女人從伯爵之女,在嫁入王室後,成為眾所矚目的灰姑娘。在多年之後童話破滅,那女人離開王室,試著找出人生的其他出路,但是不變的是鎂光燈始終追逐著,窺探著一切。
想得太出神,她靠著漢白玉屏風的身軀逐漸往下滑,她想要站好,揮舞著雙手好平衡身子,那模樣動作有些滑稽。她發出驚慌的細微尖叫聲,雙手在空中揮舞著,身子卻往後跌去,以為會狼狽的摔落堅硬的地面。
但是她先是撞上一個柔軟的身軀,接著被一雙堅定的手臂給扶住,有人適時拯救了她,免去她摔得鼻青臉腫的命運。
她往後仰著頭,看見一雙深邃的褐色眼眸緊盯著她。那雙褐眸如此深邃,讓人難以看穿,裝配著深刻的五官,以及黝黑的肌膚,簡直好看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扶住她的是一個穿著中東服飾的男人,白色頭巾下的深刻五官沒有什麼表情,但是他渾身卻帶著神秘的氣質,一種吸引人卻又無害的邪惡特質,最容易撩撥女人的心,像是一把誘人接近的火焰。
「你還好吧?」那男人用阿拉伯語問道,聲音很低沉,卻醇厚而好聽。
盼影呆愣的點點頭,半晌後才明白那人並不是在詢問她。她往一旁看去,看見好幾個裹著深色布匹的女人,手忙腳亂的扶起被她撞倒在地上的女郎。
那女郎穿著米色的中東服飾,大概原本也是被布料包裹得密不透風,卻因為她剛剛的撞擊,衣衫有些凌亂,覆蓋臉龐的布料滑落,露出她的面容。那是一張美得令人屏息的容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似乎藏著世界上所有的秘密,潔白的肌膚像是上好的白玉,完美得讓人驚歎。她的五官精緻,是屬於東方人的容貌。
「我沒事。」美麗的女郎點點頭,視線與盼影接觸,溫潤的唇彎成一個友善的微笑,之後重新用白色的布料覆蓋臉龐。仔細一看,還會發現她所穿的是上好的絲綢,與其他女人有著明顯的不同。
盼影先是驚訝於女郎的美貌,那麼美麗的女人,是見過一次就難以忘懷的。她的詫異不只是因為對方的美貌,更是因為腦海中隱約浮現的熟悉感。
就算是再怎麼錯誤百出,她終究還是個記者,血液裡還有一點身為記者的敏銳,她直覺的知道這幾個人的身份特殊。她垂下眼睫毛,遮蓋眼眸中興奮的光亮,雙手卻緊張的冒汗。
絕對不會錯的,這一次她的直覺絕對不會有錯,她嗅到獨家大新聞的味道了。
她用英文喃喃道歉,低著頭假裝要離開,卻敏感的知道那個男人的目光始終跟著她,視線銳利得讓她根本不敢回頭迎視。她一邊走著,一邊飛快的在腦中尋找著,究竟是在何處見過那個美貌女人。
走了十來步遠,她才敢稍微停下腳步,小心翼翼的回頭探看著,正好看見那群中東打扮的人們,走進漢白玉屏風後方的電梯中,那個窈窕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電梯裡。
就在那一瞬間,她驚呼一聲,腦海中的迷霧褪盡,終於想起了那個女人的身份。她興奮的喘息著,感謝老天賞給她這個寶貴的大獨家。
「小陳,把照相機給我。」她呼喊著,眼看時機不等人,她飛快的轉身去跟攝影記者搶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