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去,天上月色蒼茫。
夜風吹來,衣袂翻飛。
他閉起了眼睛。
心裡有一個地方,總是又苦又澀……
忘記了那麼多……為什麼還是這麼苦,這麼澀……
鎖魂……為什麼要留下這沒用的魂魄……
「你就是山主帶回來的人嗎?」
他睜開眼睛,眼前站著一個美麗女子。
「你為什麼在我的屋頂上呢?」瑛微笑著問,心裡卻很吃驚。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高貴傲然的人。
一個男子……為什麼能這麼美麗……
蒼看了看自己腳下,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不認識的地方。
「請等一下!」瑛看他要走,急忙喊住他。
他停下了腳步。
「我叫瑛,你叫什麼名字?」
「蒼。」
瑛好奇地追問:「山主他為什麼把你……」
「山主……」蒼想了想:「是誰?」
「不是山主把你帶回宮來的嗎?」瑛一愣。
蒼沒有答她,只是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
瑛好奇地盯著他看,蒼一個回頭,四目交接,她的心怦然一跳。
「瑛……」蒼拖長了聲調。
「是!」瑛忍不住有些緊張。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美麗?」蒼冰冷的手指摸上了瑛溫熱的臉龐。
瑛就像中了迷魂的法術,只能呆呆地點頭。
蒼朝她緩緩一笑。
一寸一寸地接近,瑛只看見那張美麗的面容靠得越來越近,她的心越跳越快。
「只有兩千年……也好……」蒼在她耳邊輕聲地說:「抓到你了……蝴蝶……」
她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卻聞到了蒼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淡淡的香氣讓她的神智更加混亂,她不由閉上了眼睛……
有些冰冷的嘴唇貼上了她的,她渾身一震。
像是有光芒閃過,那唇瓣輕觸後立刻就離開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只看見這個叫蒼的人摀住了自己的左手,一臉困惑。
「你在我的地方,對我的女人做出這樣的事來,是不是應該先通知我一聲呢?」
像是有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了下來,這個聲音讓瑛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她駭然回頭,看見墨綠色的身影站在另一邊的飛簷上。
月光下,那張俊美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山主!」瑛面如死灰地跪了下去。
「你……」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青鱗。」青鱗走了過來,臉上笑容更淡。
「嗯……」蒼轉過身。
「你要去哪裡?」
「回去。」蒼答他,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蹲下了身子,問跪在那裡的瑛:「你沒事吧…………瑛……」
瑛嚇得說不出話來,向後移動,想要離他遠些。
「小心!」看她像要摔下屋簷的樣子,蒼好心地伸手把她攬進懷裡:「別摔著了。」
瑛嬌弱無力地依偎在蒼的懷裡,看起來協調美麗有如畫卷。
青鱗冷冷地哼了一聲。
瑛急忙從蒼的懷裡掙脫出來,一徑地低著頭髮抖。
「瑛?」蒼不明白地看著她:「我剛才是不是……」
「沒有!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瑛一下子撲到了青鱗的腳下,拉住青鱗衣衫的下擺哀求著:「山主你要信我!剛才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個人……這個人他一定對我施了法術!我不是願意的,真的……」
「真的嗎?」青鱗低頭看著她:「我看不太像啊!」
「我真的沒有……」
「瑛……」蒼有些不明白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難得他記得住你的名字……」青鱗伸手勾起她的臉龐:「你真是有本事,一下子就把他引誘得神魂顛倒了嗎?」
他的目光深邃,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起來。
「青鱗……」有些微涼的觸覺碰上了他的手背。
蒼修長的指尖放在他的手背上。
「青鱗。」蒼朝他微微一笑:「放開她,好嗎?」
青鱗冷笑了一聲,鬆開了手,冷冷地對瑛說了聲:「下去吧!」
瑛早就嚇得魂不附體,聞言急急忙忙隱去了身形。
屋頂上,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你看上她了?」青鱗問蒼。
「看上……什麼是看上了……」
「你不是看上了她,為什麼又要吻她?」
「吻嗎?」蒼想了想。
冰涼又柔軟的感覺印到了青鱗的唇上。
輕柔輾轉……
青鱗忙不迭地推開了他。
「刻印?」蒼看著他右手不停滲出的鮮血。
青鱗的面色變了幾變。
「你是別人的啊!」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青鱗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很痛吧!」蒼拉起了他的手,隔著自己的衣袖,輕輕地按住了他的傷口。
青鱗想要抽回手。
「別動!」蒼拉著他的手:「你不要用法力壓制,過一會就會好了。」
「蒼……」青鱗任他拉著自己的手。
「嗯……」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是別人的刻印?又怎麼知道不能用法力壓制?」
「這個啊……」蒼側過頭,笑得有些茫然:「我忘了……」
「那你想起是誰用上古鎖魂陣封住你魂魄的嗎?」
「對啊!是誰呢……」
***
「這裡……都沒有梅花的……」他輕聲地說。
「是啊!山主討厭梅花,所以整座天城山都不許種植梅花。」侍從回答他:「已經有一百多年了。」
他停下來,像是在發呆。
在哪裡呢?
那東西……一定是被藏在這裡的某個地方了!
「蒼公子。」跟在他身後的侍從喊住了他:「再走過去就是逐雲宮了,那是山主的居處,不能亂闖的。」
「逐雲宮?」他看了一眼,只在牆外看見了宮簷的一角。
「是,山主的居處,沒有召喚,不得擅自靠近。」
「梅花……」風裡,突然傳來了淡淡冷冽香氣。
「蒼公子!」侍從來不及阻攔,就看見他乘著風,飄飄揚揚地進了逐雲宮的高牆。
季節與自然在這裡像是被完全打破了,不同季節才能見到的花卉開滿了整座宮殿。
白梅!
他落在花園中唯一的那株白梅邊,伸手撫過枝椏糾結的樹幹。
「不對……」他喃喃自語地說道:「不在這裡。」
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心頭一陣翻湧,讓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遠遠看著宮殿的方向。
有什麼……
「蒼公子!」
他轉過身去,看見了追他而來的侍從。
「蒼公子!」侍從緊張地說:「我們快走吧!要是被山主知道你進了逐雲宮,連我也要受罰的。」
蒼被拉走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株半枯半榮的梅花。
那是……
***
當月,皓月當空,蒼翻進了逐雲宮的花園牆裡。
在梅樹邊停了下來。
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梅樹,許久也不見有什麼動作。
過了很久,他才蹲下了身子,用手輕觸著梅樹周圍的泥土。
是移來的不錯……可是,怎麼會沒有……
他忽然站起來,一個轉身閃到了樹後陰影裡,抬頭往天上看去。
明亮月光之中,有人影翩翩從天上而來。
那人停在了園中的小徑上,然後慢悠悠地走進了觀景亭裡。
四週一片安靜,只有那人手裡的扇子在扇動時發出了輕微的風聲。
那人站在亭子裡,像是不緊不慢地在欣賞著院裡的景色。
那人面目背著光,蒼看不太清他的樣子,只看見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服,手裡拿著一把玉骨的折扇。
「真是稀客!」
蒼循聲看去,看見青鱗從另一邊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了。」那人輕笑了一陣,面朝青鱗走來的方向行了個禮:「見過北鎮師……啊!不,應是稱作山主大人了!萬年不見,大人如今威風八面,統御天下萬妖。一如昔日光彩照人,實在是讓我……」
「你就省了這套說辭吧!」青鱗臉上沒有了笑容,頗有幾分敵意地朝那人說:「你來我這裡做什麼?」
「噯!我們怎麼說也是多年摯友……」
「摯友?我可不敢當!」青鱗走到了離那人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停下不再前進:「七皇子如此人物,我怎敢高攀?」
「你的氣到今天還沒有消啊!」被青鱗稱作「七皇子」的那人搖著扇子說:「算起來有一萬三千年了,你還是一樣喜歡記仇呢!」
「難得你還記得我們有仇!」青鱗哼了一聲:「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你就不怕我和他聯手除了你嗎?」
「我不怕!」「七皇子」高聲笑道:「因為就算你肯,他也不肯的。要看到他和別人聯手,簡直比看見他笑還要難得。」
「廢話少說!」青鱗陰沉著臉:「你別以為我不和你動手是怕了你,你當年做的事我可是時時刻刻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早知道你開不得玩笑,我就不那麼做了。」
「玩笑?真是無傷大雅……」青鱗瞇起了眼睛:「不如你現在就讓我把這玩笑給開回來。」
「哎呀!你還是一樣愛生氣!」那「七皇子」敲擊著手上的扇子:「我這次來,只是要和你借一點東西,你這麼生氣,我怎麼好意思開口?」
「不借。」青鱗淡淡地說。
「我都還沒說要借……」
「不論你要借什麼,我什麼都不借!」青鱗也笑了:「上次你找我『幫個小忙』,結果讓我落到了這種下場。這回要是把我的命也借去,我找誰算帳去?」
「那是意外,我也沒想到啊!再說,你也不是一無所獲嘛!這樣吧……只要你借我,我就告訴你剩下的那一半……」
青鱗的眼睛閃過了一絲光亮。
「你要是再暗算我一次怎麼辦?」青鱗問他:「我憑什麼信你會遵守承諾?」
「你我立下血誓,要是我不遵守諾言,自然要命來償。」
「慢著!」
「七皇子」一怔。
「我吃了你一次大虧,還敢冒險嗎?先說說你要借什麼?」
「龍、鱗。」那人一字一字說道。
「我沒那種東西!」青鱗臉色都變了,轉身就走。
「這麼急著走做什麼?」那人也不著急,慢吞吞地說道:「難道你真不想要那另一半的……」
話沒有說完,拖了長長的尾音,卻也成功地拖住了青鱗離去的腳步。
「你要那個做什麼?」過了一會,青鱗背對著他,聲音低沉地問:「你怎麼會找我來要?」
「我們兩個本就是半斤八兩,你心裡的念頭我七七八八總猜得到些,你以為我真不知道嗎?」「七皇子」搖著扇子,平靜地說:「再說,要不是你當年留了後手傷我,我怎麼會直到今天才來要這龍鱗?」
「你要多少?」
「你知道的,我來要龍鱗,自然是要大衍之數。」
「這麼多……」青鱗霍地轉過身來:「你瘋了不成!」
「我哪裡瘋了?」
「你其他東西都集齊了?」青鱗的眼中流露出懷疑的神情。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那人「啪」地一聲收起了折扇:「不過是幾片龍鱗,你不是多得很嗎?你好好想想吧!」
「你這裡真是不錯。」那人臨走時像是無意地朝蒼這邊看了一眼:「堪比帝王,我看了,都覺得羨慕啊!」
說完,那人駕雲而去。
蒼終於在他轉身的時候看清了那張臉。
溫和爾雅,翩翩風度……
「!」蒼手裡一緊,折斷了一根細枝。
「你要在那裡站到什麼時候?」青鱗轉過了身子,朝他站著的方向說,也沒什麼驚訝,顯然是早就知道他站在那裡了。
他走了出去。
「你這麼晚在這裡做什麼?」青鱗看見他手上拿著的梅枝,瞇了下眼。
「鱗……」蒼的目光有些凝滯。
青鱗不動聲色地問:「你想說什麼?」
「不……沒什麼……」蒼看他一眼,沉思著就要走開。
「等一下!」青鱗喊住了他:「你還沒有跟我說,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這裡?」蒼四處看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青鱗點點頭:「是不是又忘了?」
蒼再看看他,臉上的神情很是無辜。
「你有什麼東西不忘的?」青鱗笑著說,笑意卻沒有達到眼裡:「我看你能忘到幾時?」
蒼走了兩步,又回頭說:「我這次記得……你叫青鱗……」
青鱗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青鱗……」蒼看著兩人身後的梅花,囈語似地問:「你可有情?」
「情?」青鱗低下頭,轉動著手裡的梅枝:「什麼情?」
「生死相許……」
「生死相許這一類的事情,也就是面對生死,才會想要相許。」青鱗目光深邃地望著他:「你不覺得,所謂愛,遠沒有恨這種情緒來得深刻久遠嗎?」
「要是有人愛你……」
「永遠比不上被人記恨!」青鱗接著說了下去:「愛始終是無法維持長久的情感,卻到處是永生不忘的仇恨。」
「是這樣的嗎?」蒼側頭想著:「是被記恨比較好嗎……」
「對我來說,是這樣的不錯!」青鱗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縱然逆風不摧殘,可是花木過了時節,始終還是要謝的。絢爛時死,就比不過凋零時落嗎?」
「真殘忍……」蒼迷離一笑:「這樣殘忍,你卻還是有道理的……」
愛和恨……這是殘忍還是慈悲……
「肝腸寸斷……你可懂嗎?」蒼淺笑著問:「只是聽說情到深處,能夠無怨無悔……」
「我沒有見過。」青鱗搖了搖頭。
「真的沒有嗎?」蒼定定地看著他:「從沒有人愛過你嗎?你真的沒有被真心地愛過嗎?」
青鱗目光一閃。
「有人告訴我,不論是誰,總有一個值得愛,值得等的人。你也有的吧!只是你和我一樣,都忘了……」
他把手上折斷的梅枝遞給了青鱗。
青鱗皺起了眉。
月光下,蒼伸出了左手。
他的掌心已經開裂得不成樣子,卻沒有鮮血流出……
梅花從手心裡滑落下來。
青鱗站在原地看他走遠不見,過了很久,才彎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梅花。
不論是誰,總有一個值得愛,值得等的人……
聽起來像個笑話……
只是個笑話……
他一邊笑,一邊翻過自己的右手。
笑容最終還是沒有能維持多久。
「傅雲蒼……」
明明是毫不相似的模樣,怎麼總覺得像是那個凡人……
怎麼會是他呢?他早就不該存在了。
就算他是傅雲蒼……
怎麼可能……難道說,是寒……
可他應該不擅長列陣之術啊!也沒有理由在傅雲蒼死後要把他的魂魄困在鎖魂陣裡……
何況他雖然給了傅雲蒼守魂琉璃,但他說那只是受人之托。
他向來不屑說謊……
那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