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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姑娘 第6章(1) 作者:典心
    夜深人靜,屋外的風雪稍停。

    始終心緒紊亂,面對著屋牆而躺的嬌嬌,不論如何努力,連數羊都數到不知幾千隻了,卻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的心裡,充斥著杜峰的言語,以及他說話時的神情,連心裡默數的羊,最後都變成他的面容,說著他說過的話,擾得她心裡更亂。吃完木耳粥後,她只說聲累了,就轉身躺下,刻意背對杜峰,不再去看他。但是,她無法不去聽,他所發出的聲音。

    像他這種武林高手,舉手投足都能靜默無聲,但她卻不時聽見,他哼著南方小調,忙於刷洗鍋子、擱置木杓,開門鏟雪,把雪塊放進大甕裡,放在爐火旁,讓雪融化為適溫的水等等,所傳來的聲音。

    那聲音提醒著她,他就在屋內一她不是獨自一人。

    嬌嬌猜不出,是因為身在隱蔽住所,讓他放鬆防備,還是他刻意出聲,就為了安撫她的不安。

    臥在毯子下的她,不必豎耳聆聽,也能知道他正在做什麼。

    忙完瑣事之後,杜峰大聲打了幾個呵欠,一邊說著明夭要再去抓魚,該要煮鍋熱水,讓她擦洗身子,或許會更舒服些,梅花開了幾朵之類,明明是說給她聽,又沒有逼她回答的瑣事。

    然後,他將皮毯鋪地,躺臥而下,道了聲晚安後,室內才恢復寂靜。

    嬌嬌躺著不動,聽著身後三尺處,不一會兒就傳來規律深沉的鼻息,知道他己經睡去。他總睡得很快,對官能掌控自如。

    屋子裡靜悄悄的,除了她與他的呼吸,聽不見別的聲音。

    她又等了許久許久,終於才偷偷的、悄悄的,翻過身來。

    杜峰側著身子面對著她,迷人約雙眼輕合著。因為如此,她才容許自己放肆的望著,他沉睡時的模樣,讓視線滑過他的發、他的眉、他閉上的眼、微張的薄唇,以及即使睡臥,也有強大存在感的健壯男性身軀。

    這些天來,他總是睡在地上。

    入夜之後,雖然爐火未熄,屋內不至於冷得凍人,但是比起溫暖的床榻,地上肯定冰冷許多。

    他只蓋著狼毛斗篷,強壯的身體,有大半都攤在斗篷外,睡態就如他的人,粗獷豪邁,大刺刺的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嬌嬌靜望著他,想著他連日來的細心,與粗獷模樣有多麼矛盾。

    遊走的視線在瞧見,他翻起的袖子下、黝黑手臂上,一道暗紅色的傷口時,陡然停滯不動。她心兒一揪,不自覺將身子朝前傾靠,努力想看得仔細些。

    那傷口該是新傷一還是被刀劍劃開的血口子,雖然血己凝結,但是傷口卻沒有痊癒,肌膚甚至有些紅腫,看來休目驚心。

    算算日子,那道傷口應該是在獵戶的小院落,十來個身份不明的殺手圍殺時所留下的。

    就如杜峰熟悉,她身上的傷痕,其實她也偷偷記住了,他的舊傷,知道他的左手臂,有兩處疤痕,右手則是一處,甚至膛上還有著一道,從左肩直砍至腰際,幾乎要把他砍成兩半的巨痕。

    那些傷痕都很舊了,該是他初踏武林,甚至是踏入武林前所留下的。隨著他的武功愈練愈高,這十年內己經無人,可以傷及他的身體一若論起小傷,倒也還有,就是他逗她玩時,被虎爪所劃的輕傷……

    不由自主的,嬌嬌懸著心,像是被催眠般走下床榻,被那道新傷吸引,感覺自己的同一處肌膚,彷彿也疼了起來。

    她也跟那些殺手們交手過,知道憑他們的武功,就算全力圍殺,也傷不了杜峰一根寒毛,更別說是在他身上留下傷口。她手兒顫顫,即刻就猜出,他受傷的原因,是為了保護她。

    那時,她身中春毒,被杜峰救離殺手的戰圍。

    他在那時分心了,為了保護她,才會讓其中一人有機可乘,以利器傷了他。

    她搖搖晃晃的走上前,緩慢蹲下身去,靠得更近,就連心口也痛了起來,只覺得雙眼莫名發熱,要連眨好幾次,才能眨去水霧,看清暗紅色的傷痕

    杜峰不僅因她而受傷,這幾日又忙干照料她,日日泅泳去捕魚,傷口沾了水,加上沒有治療,才遲遲沒有收口,不但皮膚裂開,連皮下的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教她移不開視線。

    為什麼要為了她,不但受傷,還連傷口都忘了治療?

    這該是最簡單的事,也是最切身的事,他卻沒有處置,反覆弄濕傷口,才會惡化到這種程度。

    情不自禁的,她伸出手,輕而又輕、柔而又柔的撫上那處傷,心裡的疼,無端加劇,教她撫著他的指尖輕顫微抖。

    難道,他就不會疼嗎?

    她望著那道傷,驀然覺得喉間,被滿滿的心疼噎著,幾乎無法呼吸。

    不,不可能不會疼。

    很疼的,她知道,她也曾被刀傷過,知道那會有多疼。但,又是什麼讓他忘了疼?

    答案,如旱天雷延,穿透懷疑、猜測與別的可能,清楚得教她不得不承認--一切,全是為了她……

    她屏住了氣息,只覺一顆心被狠狠的緊抓著。

    「別哭。」

    沙啞的聲音響起,驚破深夜靜謐。

    她錯愕的睜眼昂首,與深邃黑眸相望,這才發現杜峰不知何時,己經從睡夢中醒來。也是他的低語,才讓她發現,淚水己經滾落眼眶。他醒多久了?又看著她多久了?

    嬌嬌甚至不敢去想,他從她的臉上,看出了任何端倪。那是她沒有防備時的表情,是她沒能藏住的心思,有著她的脆弱、她的心疼,以及她對他的驚慌失措的她,用最快的速度,抹去臉上的淚,也急忙退回床榻,彷彿他稍有動作一就算是最輕微的,也能教她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我才沒有哭!」她狼狽的武裝,躲不過他的注視,只剩嘴上還能逞強。「這、這是汗,我不過是覺得熱罷了。」最鱉腳的謊言,是她僅存的防衛。坐在冷寒空氣中的他,只是注視著她,眼神裡不帶半點嘲弄,更沒有戳破她的謊話。

    他嘴角微彎,烏黑的雙眼晶亮如星,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模樣,牢牢記在心裡珍藏,才能在往後,無數次的重複回味。

    愈是被他看著,嬌嬌就愈侷促,連呼吸都困難。

    「怎麼還不睡?」他開口問,早己知道,她只是躺臥著,卻沒有睡著。

    「我睡了。」謊言一個接一個,從她嘴裡說出,試圖遮掩己經洩漏太多的秘密。「是你吵醒了我。」

    「喔?」杜峰挑眉,好奇的聽著。

    無計可施的她,沒有別的選擇。「你會打鼾,好吵。」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我也會嗎?」

    也?

    慌亂被一個字,瞬間沖淡得讓她忘了躲避,匆匆迎上他的雙眼。

    「什麼意思?」

    杜峰滿臉無耐。「嗯?」

    「那個『也』字!」她不敢置信,急於追問清楚,情緒乍然鬆懈。「你是說,我會打鼾?」她想都沒想過。

    「是啊,像小貓似的,聽得入耳,就讓我覺得舒服。」他坦蕩蕩的說著,就是憑著這一點,知道她是真睡還是假睡。

    「你、你一不許你聽」她俏臉羞紅,急急慎著,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樣,非但沒有半點女鏢師的威風,反倒滿是女子嬌態。

    「但是,我耳力很好啊,想不聽都難。」他雙手一攤。

    「那就塞上棉花。」說到棉花,她才又想起,他手臂上的傷痕,盡可能用最冷淡嘲諷的語氣,說:「還有,快去把傷口上藥,省得我看著礙眼,小心傷口潰爛穿孔得砍了手,到時看你怎麼再去亂摸女人。」

    杜峰咧著嘴,露出白亮的牙,莞爾的點了點頭。

    「有道理,一個淫賊沒了手,能發揮的地方,就少了一樣。」他樂呵呵的說著,還不忘保證。「不過,你放一百個心,我多的是花招,就算少了一隻手,也能讓姑娘們滿意,個個用過都說好。」

    聽著杜峰滿嘴胡話,往昔那些,他跟女人們並肩而行、同進同出的記憶,就像開了閘門的水道似的,洶湧澎湃的衝入腦海。她喉裡酸酸、心裡酸酸,比跌進醋桶裡更惱。

    「那你何必留在這裡,還不快去找她們?」她賭氣的躺下,懊惱的翻過身去,還把毯子拉高,蓋住頭臉不讓他瞧。

    男性的笑聲歇止,輕輕一歎,用那又寵又憐,好像無奈又似心酸般的語氣,喚著她的名。

    「小嬌嬌……」

    那低沉的聲音,以認真的語調,鑽透了毯子,鑽進她的耳朵裡,竟也讓她耳身軟,心跳加快。

    「對我來說,即使全天下的女人加在一起,都沒有你來得重要。」他說著,認真的說,不帶一點調戲玩弄的意味。

    一時之間,心頭被那些串起來的字包圍掌握,教她屏息,

    他的聲音,迴盪一室,每個字,都如此清晰,彷彿是今生最重要的肺腑之言。

    她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卻聽身後男人,竟又緩緩的、真切的,吐出一句讓她心頭一震的言語。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清晨的時候,杜峰出門去了。

    因為徹夜難眠,雙眼裡滿是血絲的嬌嬌,確定他走遠後,才撐起身來,試著伸伸懶腰,伸展因為整夜僵躺,而酸痛不己的筋骨。昨夜,他的那句話,讓她連呼吸都亂了,藏在毯子下的臉兒,熱燙有如火燒,險些就要謊言成真,熱得流出汗來。

    她不該在意,他所說的話,但是那認真的語調,卻讓她聽入耳、記人心,只怕會終生難忘。

    雙足下了床榻,嬌嬌像是困獸一般,在屋裡踱步,困惑的繞著圈子,反覆猜測他所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因為真假的差別,對她而言己如夭堂與地獄般回異。

    想得煩了、悶了,她都覺得累了,卻還是停不住思緒,索在屋裡東看西瞧,努力想轉移注意力。

    在屋子的一角,堆了幾件衣裳,她考慮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拿,抖開來瞧了瞧,發現全是他穿過的衣裳,另一個共通點是,上頭都被劃破不少口子,不論或長或短、或大或小,都是同一種兵器所留。

    這些,都是被她用虎爪,劃破的衣裳。

    她咬著紅唇,看著為數不少的「戰果」,眼角無意中又瞥見,一堆亂糟糟的針線。

    或許,是基於一人做事一人擔的責任感。或許,是因為她不要欠他人情。或許,是因心疼的情緒難散,讓她想為他做些什麼。總之她拾起針線,拿起一件衣裳,低頭開始縫了起來。

    她縫得很用心,但是效果卻很差,埋頭忙碌的成果,活像是偷懶蜘蛛所織的網,舉起來看時,仍能從縫隙,清楚的看見屋子的另一頭。江湖兒女,拿得順手的當然是刀劍,這類姑娘家的針線活兒,她根本不擅長,一旦做起來可說是挫敗連連,針尖還在手上扎出好幾個洞,冒出幾滴血珠子,把衣裳都給染污了。

    不服輸的嬌嬌,氣惱的把線拆了,重新再縫。

    這次,她縫得很努力,為了不讓縫隙出現,在每一處都重複下了好幾針,直到線厚得針再也穿不過,才換到下一處,用盡所有耐心密密縫著。直到她手上無處不是小洞,頸項也因為長時間低著,而覺得酸痛的時候,一件衣裳終於補好了。

    帶著滿滿自信的她,再度展開衣裳,美麗的大眼卻又立刻黯淡。

    的確,這次衣裳上沒有縫隙了。

    原本是破洞的地方,這會兒全有著蜈蚣般猙獰厚重的縫線,一條條都糾結得像疤痕,過多的縫線還讓衣裳變重了。瞪著手中成果,她不覺長出聲,徹底明白自己對縫補交裳,沒有半點天分可言。

    好勝的她,哪裡容得下這個失敗品,低頭挑線又想拆開。

    只是縫線太滿,拆開不易,而還沒能拆開一條縫痕,屋子的門就被推開,杜峰拎著肥魚,再度滿載而歸。

    「你在做什麼?」他一眼就瞧見,她謊忙藏東西的動作。「為什麼要藏?藏了什麼?讓我瞧瞧。」他興致勃勃的靠過來。

    「沒有、沒有……」她連聲辯駁,但是握在手裡的衣裳,卻被他俐落的探手,輕易就搶了過去。「啊,不要、還給我!」她急忙叫著。他笑呵呵的在屋裡兜轉,卻在看清得手的戰勝品,是被費心縫縫補補的衣裳時,驀然身軀凝凍。

    那是他的衣服,他多年來,扔在角落的衣眼。

    不過如今,衣服上每道被劃開的口子,都縫上了線。那些縫線笨拙無比的在衣上交纏著,似千絲萬縷般糾結一起,分不清線頭在哪兒、線尾在哪裡他臉上的笑意散去,神情化為深深的感動,柔情無限的低下頭來,凝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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