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平四年(公元732年)八月
日本遣唐使歸國的海舶順著長江出海,秋季由東南往東北吹拂的季候風,將會送他們歸鄉。
歸國的四艘海舶上,搭載了將近六百人,比上一回的遣唐成員為數更多。
井上恭彥與吉備真備、玄防,與多治比大使在第一艘船上;副使、判官等人則分別在第二艘船與第三艘船上。
學成歸國的他們,未來將在日本國內扮演改革者的角色。
船上有許多船員都是生面孔……在艙房和甲板上來來往往,呼喝著、忙碌著。恭彥看望著這批或年輕、或老成的船員,都不大認得。也是,畢竟都經過許多年了,船員也該換了新的一批。
臨近長江出海口,看見東海的那一刻,為期一個月的海上冒險才正要開始。
想到一個月後就能踏上日本的國土,雖然很是興奮,可是當海舶要出海口時,恭彥仍忍不住回過頭,看向大唐國土的最後海岸線。
這一生,他曾是兩個國家的子民。
日本與大唐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等我,祝晶。
三年後,我必定回到長、安娶妳為妻。
他對自己許下承諾,期待三年後,承諾付諸實行的日子能盡快來臨。
從長安到揚州時,順流而下的關係,時間上比預計的稍早了幾天。巧得很,今天是八月十五了呢。
入夜後黑暗降臨,海面上因為滿月的關係,波光鄰鄰,顯得十分美麗。
在船艙待不住的井上恭彥,睡不著,站在甲板上看著月見的光輝。
他想著與家人在一起的祝晶,此刻應當已經知道她能活過二十五了吧!因為今天就是她的生辰啊。
他吹著海風,對月遙遙祝賀:「呂祝晶,生辰愉快。」(華語)
「今天……不,二十年來,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可以麻煩你再講一次嗎?」(日語)
井上恭彥瞬間怔住。在轉身的剎那裡,他從不相信、又想要相信、又覺得不可信、又不敢相信的心情裡轉換過來。
他訝異地看著沐浴在月華下,身穿他十四歲時的衣服,腰間綁著藍色織帶,看起來猶如一名日本少年的她……
「祝晶,妳怎麼會在這裡?」(華語)
「不對,不是這一句。」(日語)
這語氣、這意韻、這眉目、這身段:-…他慌忙將她的一切收進眼底,不再懷疑她是幻影,或是滿月時出來迷惑水手的海上妖精。
呂祝晶走到他身邊,雙手搭著船舷,仰頭看望明亮的月光。
剛上船時,她就看過小舅舅寫給她的信了。他在信中告訴她,她的「病」已經「痊癒」,之前沒有盡早告知,是擔心她不會相信,同時也會為恭彥心疼。畢竟,他確實是做了很大的犧牲呢。
牛皮袋裡,除了信和大量的藥品之外,還有一份東海的航海圖。
正是她需要的。雖然不知道小舅舅和阿鳳打哪裡弄來那麼珍貴的東西,但她知道感激,不會抱怨。有了那份航海圖,也許日本船在航行東海時,就不會再那麼容易迷航了。她知道將來她會需要用到它。
「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在船上,結果有點失望呢。這艘海舶上的船員太多了,你根本沒注意到我。」
她是偷偷登船的偷渡客,擔心節外生枝,這幾天也都以日語和其它船員大叔大哥們交談,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叫喚恭彥,只好留意他的動向,終於在今晚,找到獨處的他。
恭彥專注地看著祝晶,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上船來的?也不知道這幾天她在船上時都待在哪裡?有沒有吃好、睡好?
而後他猛然想起離開長安前,阿倍說的那句話。他叫他到了揚州時,要記得往身後看……
是了,呂大人怎會願意讓祝晶再等他三年。這一生,她已經花了太多時間在苦苦等待了,是不應該再讓她等候下去。
「怎麼了,都不說話,是不高興看見我-」
恭彥展臂將祝晶抱在懷裡。祝晶在船上,而這艘船很快就會航向日本,他的國家。他得感激很多人,感激他們願意讓祝晶離開他們的身邊,前往一個對她來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絕不辜負這份體貼的心意。
「怎麼了嘛,恭彥……」她倚在他的肩頭,看著海上明月照照生輝,像是晶瑩的淚水。
但是他們都沒有哭,因為在一起的感覺如此美好,不想再流淚。
恭彥終於找到聲音,啞聲道:「歡迎前往我日出處的扶桑之國,大唐的呂祝晶。」
「啊,可不是嗎?日本國的井上恭彥。」
依稀憶起十五年前大海上命定的相逢,兩人會心一笑。
儘管此時還沒有到達日本的國土,但挽著彼此的手,他們終將一同走向幸福的彼方。
他們相識了十五年,未來,還會在一起很久很久。
那是說不盡的故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