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比起體育課更令璃視之如毒蛇猛獸的,是J校一年一度的學園祭。
「學園祭」一詞出自外來語,中文說法叫做「校慶」。
正如台灣其他高中,J校的校慶也是要點名的。
所以夏璃只好痛苦地穿上莎娜熱心贊助的小禮服,臉色蒼白地在傍晚時分踏入J校華麗的大禮堂。只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是她「好朋友」來的第一天。
「夏璃同學,聽說你通過了體育課的考試,恭喜。」羅莎蘭冷淡有禮的語音在她身前響起。
夏璃抬眼,看見她一如往常的優雅身姿,以及她那一身綴著珍珠,價值不斐的禮服。「謝謝。」夏璃有些艱難地回答。
從羅莎蘭身上飄來的香水味刺激她的嗅覺,使她更覺噁心難受。
今晚所有的女孩都仿歐洲貴婦裝扮,身穿襯著鋼架的大蓬裙,戴著蕾絲手套,手腕上垂著薰香小扇。
夏璃很懷疑,學校附近哪一迷麼多婚紗攝影店,出租這種平常人一生只會穿一次的不尋常衣服以供J校女學生使用。
「水陽同學來了…。」人群中一陣低語聳動,大廳中的空氣霎時興奮了起來。
J校的男生馬上趨近他身邊問好,穿著蓬裙晚禮服的女同學則站在不遠處,假裝聊天,一雙雙美麗的眼眸卻越過扇緣,偷偷注視著全場最俊雅的男子,她們的眼中帶著期盼。
被仰慕群眾簇擁的唐水陽,眼光很快地捕捉到躲在牆角的夏璃,他的視線越過人群,對她微微一笑。
他那溫柔的目光,令夏璃心跳急速,身體熱了起來。
他今晚會不會邀我共舞呢?夏璃心中那抹不敢去想的微小期待,國唐水了蝗微笑而逐漸擴大。
舞會的序曲響起,柴可夫斯基優雅的旋律在水晶華麗的大廳中流洩,擔醒男士們找尋他們第一支舞的女伴。
唐水陽邁著閑雅的步伐,緩緩朝夏璃所在的位置踱來,大廳中每一雙眼睛都注視著他,想知道今年他的舞伴是否會有所改變。
「怦---怦---怦---」夏璃耳邊聽到自己烈的心跳聲,她的喉嚨緊縮,手心微潮,貼在身側的手臂不安地蠢動著。
「莎蘭同學,我有榮幸能與你共舞嗎?」唐水陽溫柔的聲音響起。
鳴,怎麼會這樣?灰姑娘居然輸給鄰國的公主?!
夏璃錯愕地著唐水陽彬彬有禮牽起羅莎蘭的手,滑入舞池。
當音樂響起,夏璃終於一睹傳說中的夢幻華爾滋。
唐水陽修長的身軀隨著華麗的圓舞曲起舞,如此輕盈優美,如此俊雅脫俗,彷彿翩翩的彩蝶。
可是,此時,約翰史特勞斯的圓舞曲,為何聽來如此的討厭?
看到羅莎蘭在他臂彎中旋轉,夏璃彷彿全身血液逆流,她迫切需要一杯冰水來鎮定心神。
仰頭灌一大口汽水,夏璃的眼光透過玻璃杯,盯著舞池中的唐水陽。
他正對著懷中美麗的舞伴微笑。夏璃不禁艱難地嚥了一下她從來不知道,蘋果西打嘗起來如此苦澀。
這種高中生舞會,不過是扮家家酒罷了,不代表什麼。夏璃心中如此自語,努力著唐水陽平日對她的溫柔體貼,和他們一起快樂度過的時光。
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一支舞罷。夏璃自我寬慰著。明天她一定要纏著唐水陽陪她跳一支,不,十支華爾滋,跳到他心臟病發,昏倒在地為止。她恨恨地想。
「喲,可憐的灰姑娘在牆角哭泣呢!」范安妮嘲諷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夏璃轉過身,看到范安妮臉上興災樂禍的神情,好不容易才平撫的心情,又被攪起。
「飲料很好喝。」夏璃裝作若無其事。
「你的表現透出對水陽同學強烈的渴望。」范安妮擺出一副貴婦人的姿態,搖臀踱到她身邊,不懷好意地說道:「夏同學,你知道嗎?灰姑娘的故事,就如同那些少女漫畫,羅曼史小說一樣,是你們這種低階層少女用來自我安慰的幻想。知道什麼是事實嗎?」
「洗耳恭聽。」夏璃語氣冷淡。
「真實是,王子最終選擇的還是公主,而灰姑娘呢,只是他調劑生活的野花。」
「范安妮同學,原來你對社會人情看得如此透徹,真是令人佩服。」夏璃定睛看著她的同學,緩緩說:「不過,如果我是灰姑娘的話,那你就是。落選的貴族千金---大家統統沒份,大哥不要笑二哥。」
「你……」范安妮氣得臉上蜜粉皺出細紋來,隨即昂頭擺出一副高姿態說:「夏同學,怎麼你說話這麼沒禮貌,容我先失陪了。」說完便扭著大篷裙離去。
「你說話這麼沒禮貌…」夏璃模仿范安妮倨傲的語氣,朝她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每回只要貴女們辯不過她,就抬出「你說話這麼粗魯」,「你怎麼如此沒教養」來貶低她,同時轉移話題。因這種處處排擠的環境下,她居然沒有變成問題學生,真是奇跡。
腹部傳來一陣疼痛不適,夏璃突然覺得頭暈無力,只得勉強找張椅子坐下。
手抓著裙子,額頭直冒冷汗,她抬眼,朦朧中望著眼前翩翩起舞的盛裝男女,好像在看電影一樣。而自己,就像容貌平凡,禮服背後弄髒等可笑的原因,而被遺棄在角落的可憐女孩。
該死的!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她還得忍受著唐水陽擁著的別的女孩起舞。夏璃打從出生以來,心情從如此糟糕。
她勉強自己站起身,顫巍地走禮堂,踏下台階。
第一支華爾滋舞曲已然結束,她聽見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小璃。」溫雅的男聲輕喚著她的名。
「你來幹什麼?」夏璃冷著一張臉面對急步而來的唐水陽。「不繼續陪你的公主跳舞嗎?」她的語氣尖酸。
「夏璃,你…。」唐水陽面現疑惑,他走近夏璃,俊雅的臉龐在月光下略顯蒼白。
「她們全在笑我,嘲笑我做著灰姑娘和王子的美夢。」夏璃忍了一晚上的糟糕情緒終於爆發。「你還說什麼要等我,結果卻親密地跟羅家大小姐跳華爾滋!」夏璃越說越覺得委屈。「你………你這個混蛋,去死啦!」她一把推開唐水了陽,頭也不回地奔離。
「夏璃,別走!我……」唐水陽溫和的聲音中夾帶著痛楚,他一手撫著胸口,單膝跪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著。
夏璃埋頭奔出了數十公尺,見唐水陽沒有追來,心是最後的一絲期望也破碎了。她咬著下唇,負氣地自嘲:「我果然是自作多情的灰姑娘。」
她脫下高跟鞋洩忿似地用力丟在地上,穿著絲襪的纖足踏在地上。
月光明她穿著小禮服孤零零的身影,更顯淒涼。
夏璃垂頭喪氣地走著,不禁想起了她和唐水陽初識的那晚,也是這樣的月色,同樣的夜風。那夜,她幾乎唐水陽給嚇壞了,以為他死了………
等等,夏璃腦中忽地一醒,難道唐水陽不是不想追來,而是不能……
想至些,她轉頭往回疾奔。
****
「快!給他戴上氧氣罩,做心臟復甦,注意心電圖……」醫生和護理人員急忙熟練地操作著,病床上的唐水陽俊雅的面容此刻顯得蒼白無血色。
夏璃被擋在急診室門外,她著急地探頭張望,卻讓穿著白衣,綠衣的來往人員給遮住了視線,每個人都忙著,沒有人來告訴她唐水陽究竟怎麼了。
然而,從醫護人員臉上的表情,她感覺得出唐水陽的情況相當不樂觀,也許,攸關生死。
可是,為何會如此嚴重?
她以為唐水陽只是心臟弱了一點,體力差了一點,平時容易發燒而已。認識他這麼久,夏璃也只見他昏迷過一次,而且馬上就恢復如常,為何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他,看起來好像隨時會死去?
想起唐家老大對他周密到有些誇張的保護,想起唐水陽曾開玩笑地說:「我比較接近『病得一隻腳踏進棺材』一類」……難道,他的病體比她想像中嚴重很多,只是為了不讓她擔心,總是笑顏以對?
剛才她什麼話不好罵,偏偏罵「去死吧!」
夏璃在急診室外慌亂地來回走著,身上仍穿著舞會小禮服,赤著腳,雙手在胸前緊張地絞著,呼吸急促而困難。
她不應該對他胡亂發脾氣,她只顧自己的心情,唐水陽此刻正在生死邊緣掙扎,她的經痛又算得什麼?
我真是個超級大混蛋!夏璃眼眶含淚,不斷地自責著。
「咦?這名英俊的年輕人又來了,他去年也是這時候被送進醫院的,心臟病在冬天最危險了。」兩名住院的老太婆推著輪椅經過急診室,探頭說道。
「我也記得,性情很溫和,很好的少年人,常在病床上讀佛經。」
「大概是羅漢轉生凡塵,所以現在要回西天歸位了。」
「你們給我閉嘴!」夏璃怒氣衝天地罵道:「他才不是什麼羅漢轉生,他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會陪我一輩子的。」話衝出口後,夏璃不禁一怔。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唐水陽已經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伴侶。
只要唐水陽能過生死關,她發誓從此再也不罵髒話,不隨便動手打人。夏璃雙手交織在胸前,心中暗自下了決心。
等待是漫長而痛苦的,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一名醫護人員走向她,說:「你的朋友憶經沒事了,現在在沉睡中。」
夏璃聽到此言如聞天籟,她從來不覺得醫生穿白衣服看起來這麼帥過,她匆匆地走進病房內在床榻前跪下。
病床上的唐水陽俊容略顯蒼白,氧氣罩已經拿掉了,柔順的黑褐髮絲散在枕頭上,胸口微微起伏,正安詳沉睡。
夏璃將臉頰貼在他的唇畔,感覺他薄唇的溫暖,鼻端吐出的氣息,緊張許久的心情驀地放鬆,她閉上雙眼,就這樣倚坐在病床邊,睡著了。
****
當唐水陽恢復知覺時,首先覺到的是唇邊帶著鹹味的淚水。
他睜開眼,看夏璃淚痕斑斑的俏臉,正貼在他枕邊。
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心中充塞著幸福以及沉重。
昨夜的爭執,使他明白夏璃已然動情,可是,他孱弱的身體,短暫的人生,能接受這一份熱情嗎?
唐水陽凝視著夏璃的睡顏,心中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天生的病體。
感覺睫毛輕刷著她的臉頰,夏璃轉醒,首先看見的是唐水陽深情的凝望。
「你…。你把我給嚇死了!」她低呼著全身撲上病床,伸手環住他的頸項,聞著他清爽沉穩的氣息。
「讓你擔心了。」
「你就沒有別的台詞了嗎?每次都是這句。」夏璃頭埋在他頸窩,鼻子陷入帶著消毒藥水味的枕頭上,悶悶地埋怨著。
唐水陽笑了,笑聲在胸口震動著。他伸手輕撫著夏璃的髮絲,柔聲說道:「折騰了一晚,很累了吧!」
「又累又冷。」夏璃補充道。
唐水陽聞言,才發覺她仍穿著舞會小禮服,兩條手臂裸露,短篷裙只遮住大腿蓋,赤著的纖足在冰涼的地板上瑟縮著,楚楚可憐彷彿森林中迷路的精靈。
他伸手掀開被,在身旁輕拍一下微笑說道:「上來吧,我的灰姑娘。」
夏璃跳上病床,鑽入棉被,與他並頭而臥。她將埋在唐水陽肩上,笑道:「全天下只有你這個差勁王子會在舞會時跌倒,讓灰姑娘送到醫院來。」
唐水陽微微一笑,沒有答話,將她冰涼的雙手握在自己掌中溫熱著。
「我一定會被你大哥臭罵一頓。」夏璃頭枕著他的肩,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大哥沒有惡意,他只是關心我。」唐水陽溫和地說道。
「是啊!對他來說,你是寶貝,其他人都是瓦礫石頭。呵---」夏璃打個呵欠。「我真的累了,好困…。」
「睡一會兒吧?」唐水陽伸手輕撫她秀髮,柔聲說。
「嗯。」夏璃偎近他,手仍相握著,不久便沉沉睡去。
當唐雅人和兄長匆匆趕到醫院,踏入病房時,看到的是唐水陽和夏璃兩人在病床相偎而眠的景象。
唐家老大不悅地挑起眉,大步走上前,想叫醒么弟,卻讓唐雅人伸手攔住:「不要打擾他們的美夢。」唐雅人推著兄長走出門,臨去時又朝床上的兩人瞥了一眼,歎道:「真可愛,好像一對天使。」
「水陽不是天使,他是個正常的男人。」唐家老大沉聲說道:「是男人就應該能承擔痛苦。」
「你想幹什麼?」唐雅人皺眉,望著他嚴肅的兄長,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送水陽去瑞士動手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唐家老大低沉的語氣頓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所以,那女孩必須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