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上的姜聖偉,皺眉看著朱又珊坐在他父親身旁,像只聒噪的鴨子,呱呱呱的讚揚姜城白的遊歷。
這不是他預料中的家庭聚會,也不是他經歷過的——是的,雖是不同的時空,但發生過相同的事。
他父親歸國,品潔做了一桌菜請雙方父母小聚,兩邊的家人都來了,就連品潔的弟弟也一同赴會。
品潔的用意是想讓父母看見嫁出去的女兒過得很好,很幸福,但他沒買帳,那一午餐吃得很痛苦,岳父母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因此,當品潔決意離婚時,杜家並未阻止。
他決定改正這個錯誤,打算在今次的飯局上好好表現,當個好丈夫、好主人,讓岳父母安心。
但是一個不在預料中的人——朱又珊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
「啊——你們家庭聚會是中午呀?我以為是晚餐,客戶送了我兩瓶紅酒,想趁你們聚會之前送來,好讓兩家長輩嘗嘗,不好意思,打擾了!」
時間抓得剛剛好,朱又珊上門拜訪的時候,他們正準備開飯,杜品潔還在廚房裡忙,所以門是姜聖偉開的。
他錯愕,當下閃過腦子的想法是把門甩上,叫她滾出去。
「又珊姊,好久不見!」還在唸書的杜品翔接過她遞來的紅酒,笑嘻嘻地道:「我媽才在念你耶,這麼巧。」
「是啊,又珊,我才跟品潔說呢,好久沒看見你了,有空來我們家坐坐嘛。」杜母熱絡的上前,將她拉進門。
「我也好久沒見阿姨了,最近還好吧?氣色很好噢。」朱又珊順勢進門,可欲拒還迎。「我……改天再去看你和伯父,不打擾你們的家庭聚會。」
「人都來了,就一起吃頓飯吧。」杜父也跟著留人。
「這……真的不好意思。」她很會做人,更會察言觀色,嘴巴甜會說話,所以得到杜父杜母的喜愛。
「又珊?你怎麼來了?」杜品潔將最後一道湯品放在餐桌上後,走出客廳喚大家吃飯,竟然看見好友,她意外又驚喜。「你不是說今天要去見客戶嗎?」
「結束了嘛,客戶送我兩瓶紅酒,我想你今天可以跟家人一起喝,就順路過來嘍。」朱又珊的表現滿分。
任何一個長輩都會喜歡這種懂事又貼心的女孩,談吐得宜又會為朋友設想,而不會想到,背地裡她是怎麼欺負老實的杜品潔。
在長輩們的熱情慰留下,朱又珊「盛情難卻」的留了下來,參與他們的家族聚會。
只見她搶盡了杜品潔的光彩,受到眾人的讚賞和注目,聽她高談闊論,說著自己的業務發生的趣事,又矯情的詢問姜城白長期旅居國外的心情,還以帶著崇拜傾慕的眼神看著他。
這場聚會的目的,不是看她朱又珊的個人秀好不好?!
姜聖偉臉色不太好看,吃著老婆煮的菜。
「聖偉。」杜品潔擔心地問:「你心情不好嗎?我……今天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對不起,我想爸媽難得來,就做了他們愛吃的東西……」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公事,你煮的菜都好吃。」他立刻回過神來,看著她微笑,當眾讚美她。
他怎麼又犯了致命的錯誤?不能在長輩面前給品潔難堪,這對她、對她的家人都是很大的傷痛。
男人出門在外,要在朋友、客戶面前有面子;女人也一樣,絕對不能當著她親友面前教她難堪。
「這次放假回台灣,我覺得姊夫變了個人耶。」杜品翔就坐在姊姊身邊,當然聽見姊夫對姊姊的讚美,他還看見姊夫幫姊剝蝦殼,簡直把他嚇傻了。「結了婚的男人都這麼體貼嗎?」
所有的視線突然從朱又珊那轉移到他們這來。
姜聖偉微微一笑,對小舅子道:「疼老婆是種樂趣,品翔,等你結婚後就會懂了。」
一時間焦點轉移,所有人好奇的眼光瞟向了這對夫妻,只見姜聖偉親自幫老婆倒酒、盛湯,催促她多吃點。
「湯、湯沒了,我去盛。」突然成為長輩們「關注」的重點,杜品潔又羞又窘,藉故想躲進廚房。
「你坐下,我去就行了。」姜聖偉把她壓在椅子上。「你忙了一早上,先吃飽吧。」然後拿著空了的大碗公,進廚房裡盛湯。
見狀,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深信「君子遠庖廚」的他,竟然進廚房耶!
這種事情任何一個人做都不會引起意外的喧嘩,但因為是姜聖偉,這個超級大男人、大沙豬,所以格外令人錯愕。
「姊,你都給姊夫吃什麼啊?」杜品翔忍不住問。
「飯啊,還能吃什麼?」她難以招架爸媽和弟弟追問,轉向公公求救。「爸,您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聽說您在紐約的攝影展受到好評,什麼時候回台灣開個展呢?」
姜城白的錯愕不下於親家,但他並未表現出來,只是意味深長的笑,看著兒媳婦,再看向正在廚房盛熱湯的兒子,他開了口——
「品潔,你什麼時候學了訓獸術?」
「哈哈哈哈哈——」眾人大笑,這是姜城白對媳婦和兒子的挖苦。
「能把這頭難訓的惡犬調教得像貓一樣乖巧。」
他沉吟思索,正好對上兒子捧著熱湯出來,手裡還套著隔熱手套。這書面……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虎父無犬子啊!」姜聖偉掀唇反擊,傲慢的褪下手套向父親挑釁,「兒子怎麼能輸給老子?爸,你說沒錯吧?」
雖然已過半百,但保養得宜又懂生活樂趣的姜城白,女人緣可從沒斷過,還是個很懂得戀愛的男人。
「唉——別拆我的台。」姜城白舉白旗投降,「給我留點顏面,兒子,親家還在這呢。」
「哈哈哈,來不及了,城白兄花名遠播早有耳聞,我還一度想,聖偉這孩子跟父親一點也不像,我女兒未來可能要辛苦了。」杜父語重心長地說。
婚禮的籌備讓女兒奔波消瘦,婚禮當天兩人還大吵,這讓他們做父母的怎樣都放不下心。
品潔是他們的千金、心肝寶貝,他們不禁思索著,為她安排這門親事,是不是太一相情願了?
如今他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不再為女兒擔憂了。
「我以前不懂事,結了婚後才慢慢瞭解自己的缺點,以前讓爸媽不開心,請你們原諒,還有品潔,以前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他握著妻子的手,語氣真誠的道歉。
杜品潔沒想到他會當眾說這些,她嚇到了,但也感動得眼眶紅潤。
「聖偉……」
氣氛突然變得感人,這對夫妻被幸福的泡泡層層包圍。
朱又珊也紅了眼,但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嫉妒和不甘心。
她必須說點什麼,把注意力都搶過來,尤其是姜城白,他好成熟,好迷人——
「那我們就等著看嘍,姜聖偉,我警告你哦!品潔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要是敢對不起她,我鐵定不饒你。」在一片沉默中,她率先開口。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姜聖偉掀唇,笑容不怎麼真誠。
朱又珊說不饒他時,眼角卻瞟向他父親,以為他沒看見嗎?
這女人什麼來歷?看來他得好好問妻子,摸清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一頓飯,心思迥異的男主角和女配角,暗中互相較勁。
朱又珊對男人很有辦法,直覺也很敏銳,她清楚感覺到姜聖偉對她的不友善。這是很奇怪的事,她認識他也有三年了,他對她其實不壞,但也不會太好,起碼不會有這麼深的敵意。
怎麼回事呢?
姜城白睿智的雙眼掃了一圈,年輕稚嫩的杜品翔、愛女心切的杜家夫婦、眼中只有丈夫的媳婦杜品潔、熱情大方又美艷動人的朱又珊,最後,是他的獨子。
明明是他,卻又不像他……腦中電光石火的閃過一個念頭,姜城白微微笑,不作聲。
飯後,眾人移駕客廳聊天,杜品潔收拾善後,姜聖偉從旁協助。
「老婆,我都沒問過你,怎麼跟朱又珊成為朋友的?」他幫著她洗碗收拾,一邊探朱又珊底細。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們是大學同學嗎?」她回眸一笑,一邊洗碗一邊想起當年。「又珊熱情大方,又長得漂亮,好多人都想和她做朋友,是她主動跟我說話的。我覺得她好厲害哦,很年輕就開始工作,一邊唸書一邊打工,社團活動也很精彩。她工作能力很強,還沒畢業就找到工作了,我一直羨慕她為了目標往前衝的積極個性。」
「嗯。」像朱又珊這種被眾星拱月的女孩,會主動去跟人做朋友,實在可疑。
「又珊不太喜歡說自己家裡的事,我只隱約聽別人提起,她沒有爸爸,是媽媽撫養長大的。」杜品潔壓低音量說。
姜聖偉頓了頓。「她沒告訴你?」
「嗯,又珊不提,我不敢多問。」她老實的點頭。
這算什麼朋友?!他不能苟同。
品潔這個傻瓜,把朱又珊帶給家人認識,讓人家摸清她的家世背景,瞭解她的生活,結果自己卻保密,一個字也不說。
她們認識了多久?大學四年,出社會快兩年,五、六年的友情還不夠讓朱又珊吐露她家裡的事?是她防心重,還是在家世傲人的品潔面前自慚形穢?
無論是哪個,都由此可知,朱又珊這女人確實有些城府。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趣了。」客廳傳來朱又珊銀鈴般的笑聲。
她怎麼還不走?
「姜伯伯,您真幽默,我追您好不好?」她熱情大膽地道,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露出真面目來了啊。
「又珊,我對你來說太老了,當你爸爸都綽綽有餘。」姜城白自然把她的話當成玩笑。
「沒關係,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有戀父情結。」她說得誇張搞笑,一旁的杜家夫婦和杜品翔則笑得闔不攏嘴。「我喜歡年紀大一點的,比較有安全感。」
沒有人把她的話當真,除了她自己。
真是越說越誇張!
姜聖偉陪妻子整理完善後,相偕走出廚房,到客廳裡跟大家一起閒聊。
姜城白見兒子出來,臉色不太好看的瞪著朱又珊,那感覺……他似曾相識。
「聖偉,陪我抽根雪茄。」他藉故和兒子獨處,想弄清一些疑慮。
「好。」
「那去陽台抽吧。」杜品潔立刻挖出煙灰缸,遞給姜聖偉。「記得少抽點。」
「好。」莫可奈何的應允,他和父親一同到陽台,關上落地窗。
朱又珊表情頓時變得落寞、失望。
「品潔,你公公……好特別哦。」
「是啊!」杜品潔笑著坐下來,沒有防心的說起姜城白的豐功偉業。
原來姜家在集團中的股份高達百分之三十,許多產業仍在姜城白名下,只不過他不管事,把事業交給兒子,過著雲遊四海的生活。
攝影、雕塑、划船、釣魚……樣樣精通的他很懂得生活樂趣,見識廣博。
「原來啊……」搞了半天,原來所有的東西還在姜城白手上,充其量,姜聖偉不過是個代理人。
如果……她嫁給姜城白,為他生下孩子,那麼,她是不是能得到比品潔更多、更多的幸福?
窮怕了的朱又珊,認為幸福的定義在於金錢和物質生活的充盈。
原本對姜城白的孺慕之情,是內心空虛的轉移——如果她有爸爸,她的爸爸就會跟姜城白一樣,這麼成熟迷人吧!
她太祟拜他,不知不覺,原本的孺慕之情,轉化為女人對男人的愛情。
她的愛情,她的幸福——朱又珊決定主動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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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個性,不會一夕之間改變。
就算會,也絕對不會是他兒子!姜城白肯定這一點。
站在陽台,看著十八樓下的街景,抽著雪茄,父子兩人誰都沒有先開口。
看著挺拔的兒子,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屋內,他笑了。
「你怕失去她。」語氣是肯定的。
姜聖偉身形一僵,沒回話,低頭抽了口雪茄。
他無法對父親說謊,他怕,他真的怕……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除非事情到了再也無法轉圜的餘地,才開始後悔,想著自己應該要改變。」姜城白一面說著,一面看著兒子的神情,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們的現在,是聖偉的「過去」。
「我曾經擁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我認為自己不會再搞砸,但結果——」
「結果如何?」姜聖偉急問。
姜城白苦笑。「結果我仍沒選擇你母親。」
姜聖偉的心被重重一擊。他母親是難產過世的,難道……
「或者該說,我沒有選擇的機會。」姜城白語重心長,「聖偉,沒有人定勝天這種事。」
他的父親,像他一樣擁有回到過去的經驗,但結果卻是乏力回天,是嗎?
「我不懂。」
「有些事情你是無法改變的。」姜城白因為回憶而眼眶濕潤。「是命定吧。」
父親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在暗示他,他無法留住品潔,就算老天爺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仍得看著她死?!
為什麼要讓他再嘗一次那種椎心之痛?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在他重新愛上品潔之後,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的日子,他怎麼能失去她?
「我小心翼翼的,不再犯同樣的錯誤,避免發生同樣的結果,卻想不到越是修正,發展越一發不可收拾。往往,越不願見的結果,越容易發生……」姜城白一個暗示接著一個暗示。
父子倆有了默契,不將這個秘密說開,不過問對方經歷過哪種痛苦,過什麼樣的人生。
「如果結局無法改變,那為何老天爺要讓我重新走一遭呢?」姜聖偉痛苦的開了口,「爸,你曾說過,人生要是有重來的機會,絕不再犯同樣的錯……如今我能夠重來,我絕不讓那些『錯誤』再次破壞我的幸福,我絕不向命運低頭。」
人生不像遊戲,Gameover之後可以無限重來。
「聖偉。」姜城白歎息。「你……別操之過急。」他瞭解兒子的個性有多麼好強,他不會向命運低頭的。
他能理解那種失而復得的感動,更能理解失去兩次的痛楚。
聖偉驕傲的自尊,能容許自己失敗第二次嗎?他能承受再次失去的打擊嗎?
姜城白擔心兒子熬不過這個考驗。
「爸,別為我擔心。」姜聖偉看著屋內的杜品潔,她感覺到他的視線,回頭與他四目相對,展露笑靨。
他回以妻子情深的微笑,但雙手卻握緊拳頭,抑制他因害怕而生的顫抖。
「我會把錯誤導向正軌,沒有人,可以從我的手中奪走我的東西。」他暗暗立誓。「就算我的對手是命運,我也不會輸。」
她會死是因為與他離婚,在簽完離婚協議書後,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天人永隔的永遠失去。
如果父親說的是真的,他無法阻止命運之輪的運轉,她會在離婚後馬上車禍身亡,那麼他將極力避免。
造成他婚姻破裂的人、事、物,他將一一排除,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