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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法師(下) 第十九章 作者:狐狸
    婚禮畢竟是神聖的儀式,所以理論上宣誓的過程不允許太多人像看熱鬧一樣圍觀,但少數的親友是可以的,所以弗克爾斯遠遠就看到那位法師毫無規矩——當然這個人腦子中大概從不知規矩為何物——拂袖而去,心中暗叫不妙,連忙跑向後殿,希望在他採取行動前阻止他。

    是的,行動,他毫不懷疑這個人的下一個動作是大搖大擺地走向廣場,喚醒那頭寧靜趴伏著的巨大銀龍,乘著它向天空而去,讓高空和速度吹拂他染上俗世塵埃的身體,再不回頭看上一眼。

    還好神殿的結構都差不多,弗克爾斯成功地抄近路跑到了前面,當看到不遠處那個走過來金髮男子的身影時,他說不上來是鬆了口氣還是更加緊張。

    他向他迎上去,對方看到他倒沒怎麼吃驚,也許他那雙眼睛根本沒有在看他,他看到的只有他的終點,那無數的魔法典籍,和近乎永恆的沉寂。對於這個人,生命真的只在於思考與解讀,其它真的什麼也不代表了嗎?自由或禁錮,人類或幽靈,對他真的毫無意義嗎?

    法師看了他一眼:「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完了,我要走了。」

    弗克爾斯連忙拉住他的手臂,他知道那個人不喜歡這樣,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這麼做出一秒他就會錯身離去,理所當然。

    法師不耐煩地看著他。這是和他在一起時,他最常看到的表情……他突然想起昨晚他的表情,那雙藍眸中薄薄的情慾和之下更深層的冷冽,他渴望向他證明什麼,可那一刻他絕望地意識到,即使證明了,也僅會得到感情在他的生命中不佔任何地位的結論。

    「我說的走一圈不是字面意義上的走一圈。」他艱難地說,希望拖延他離開的時間,雖然這樣很蠢。「你至少演這個救世主到婚禮結束,而且你剛才竟然打斷了誓言,破壞了聖殿的規則……」

    「我以為你知道你找的是一個死靈法師,而非你英俊的救世主。」法師不耐煩地說,「我可不覺得我需要完成包括遊街、談判、生孩子一堆的關於婚姻的問題——還好後者凱洛斯早就代勞了。」

    弗克爾斯咬了下唇,「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什麼也不是,費邇卡,這些俗世的名利,別人的死活,對你什麼也不是。魔法是你眼中唯一的東西,你能拒絕世界上最大的誘惑,即使那換來的是全大陸的懼怕與厭惡,我也許永遠弄不清楚你的神經是怎麼構造的,我只是請你……留下來……」

    「你無權和我談論這個,讓開。」另一個人冷冷地說。

    「見鬼!」弗克爾斯叫他,他以為他已經放棄了,可是這會兒所有的憤怒和懇求都大叫著湧了出米,「我不能放你去那裡,那太瘋狂了!這世界還有別的地方可以研究魔法,也許只是沒有那裡的書多,沒有那裡寂靜——可那卻是永生的寂靜!」

    「你永遠不會理解,弗克爾斯。」法師柔聲說,「你想要什麼呢?這個國家的平安?精靈們退軍?甚至這個大陸?哦……那再簡單不過。」他湊近他,藍色的眼中卻是一片窒人的黑暗,「你看看外面,那些精靈軍容肅整,他們的魔法天下無雙,但那對我來說什麼也不是。你恐怕並不容易想像出我從溫塔那裡得到了什麼,你看,你要想什麼,弗克爾斯?」

    他柔聲低語,抓住他的衣襟,弗克爾斯被那眼中的邪惡弄得無意識後退兩步,但雙眼卻像被吸引般無法移開。「我可以幫你得到一切,我只要揮一揮手,這裡所有的一切,千萬大軍,古老的城市,全都將化為齏粉,閃電,火海,巨大的時空裂縫……我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上絕對的王,所有的人匍伏在腳下……哦,你想。」他印著他的眼睛,露出嘲弄的微笑,「沒有人不想。但是,我不感必趣……我就要走了。」

    他放開那個目瞪口呆的男人,轉身,向外面走去。

    弗克爾斯好一會兒才轉過頭,正看到他消失在門外的陽光中,他的身影在光線中被融化得越來越小,直至不見,好像變成了陽光的一部分。

    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在那一瞬間,他被那雙眼睛牢牢攫住,他承認那一刻他的心為那誘惑怦然而動,沒有人不會心動,可……

    他閉上眼睛,外面傳來巨大的歡呼,他知道那個人已經走向他的銀龍。

    「他會回來的。」一個冷冷的聲音說。弗克爾斯回過頭,弗卡羅站在那裡,雙手抱在胸前,看著法師消失的走道。

    「你說什麼?」

    「我說他怎麼可能這麼乾脆消失,而在為禍世間前不拉上我?」弗卡羅哼了一聲,「如果他肯,謝天謝地,弗克爾斯,你確定他不會回來嗎?」

    「我……我不確定……」弗克爾斯喃喃地說,心中像升起了一小絲曙光,費邇卡身上發生過太多次不合常理的事了,現在他擁有了溫塔的力量,也許真的有什麼辦法……

    「他和你說過什麼嗎?我是說,那個藥材的事……」弗克爾斯問,聲音越變越小,和他的喜悅相反,弗卡羅的臉色陰沉得像要下起雨來。

    「他昨天晚上跑來找我,」聖獸惡狠狠地說,「像是希望我在外頭再待一陣子,說什麼……『希望你記清你的所有者』什麼的,他媽的!」他緊攥著劍柄,像想衝過去把那個人砍死,但考慮到實力差距終於沒有那麼做。

    外面的歡呼聲猛地大起來,弗克爾斯順著那個人走過的走廊走出去,陽光燦爛的刺目,他瞇起眼睛,光線卻在一瞬間消失了,他張大眼睛,巨大的銀龍映入眼簾!整個天空只看到它不可一世的身影!它揚起的勁風掀起他的長髮和衣擺,他看不到那上面的人,但他知道他的表情,他將要向著另一個世界去了。

    到那有著清寒空氣,俯視一切的世界裡去……

    他真的會回來嗎?或是只是他的妄想?只有一件事他是確定的,就是,他不屬於他。

    弗克爾斯低下頭,陽光刺得眼睛很不舒服。

    ☆☆凡間獨家錄入★★☆☆33掃瞄平平校對★★

    大法師之塔

    費邇卡從龍背上跳下來,大法師之塔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可以想像以後的無數年仍將繼續佇立在那裡。

    幾個年輕的法師驚訝地看著這邊,竊竊私語,他們的身後,一個白袍男子艱難的擠出來,一邊叫道,「光明之神在上,我看到了什麼!也許是一隻大過頭的風箏……」他揉揉眼睛,叫道,「真見鬼,我不該這麼年輕就開始老化!」

    「人該對自己的年齡有自覺,艾瑞德。」費邇卡說,向他走過去。幾個年輕的學徒下意識的後退一步,一邊死死盯著那頭銀龍,只有艾瑞德站在那裡沒動。

    「你認識我?」他皺眉,「該死的,金髮藍眼,英俊挺拔,騎在銀龍的背上……你不會是那個大陸最近流行的救世主吧!你那龍是怎麼弄到的?」他同樣好奇地盯著那個龐然大物。

    「以你的光明正直,恐怕連自己是怎麼生出來的也弄不清楚。」費邇卡嘲諷地說,對這些人刻薄的語氣幾乎已成了條件反射。

    艾瑞德皺起眉,「這挑戰人修養的語氣聽上去可真熟……不過我不記得我見過這麼英俊的男人,還好那無關緊要——」他說話間,一個黑袍紅髮的女子從後面走過來,聽到這話,插口道:「英俊的男人怎麼會無關緊要呢?」

    「我是來打開真知之門的。」費邇卡說。

    這回,所有的私語聲和爭吵聲都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像見鬼樣瞪著他。

    「你說什麼?」紅髮女子說,「能再重複一遍嗎?你剛才好像說真知之門,你是指準備來學習法術嗎?你說的該不是那個見鬼的真知之門對吧——」

    「就是那個真知之門,」費邇卡面無表情地重複,「『死者才能進去的真知之門』。」

    「顯然你瘋了,」艾瑞德做出結論,「年輕的救世主,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缺乏刺激呢?還是你覺得這樣很酷?也許規則上它是供法師學習的,但任何知識無法應用便是徒勞!別抱什麼幻想,小子,不管你的魔力再強,一入真知之門,絕不可再重見天日——」

    「我以為你改掉碰到人就要賣弄一番新學課程的毛病了。」費邇卡冷冷地說,他身後的龐然大物突然扇動翅膀,弄得法師們緊張以待。金髮男子站著沒動,翅風揚起他的金髮和禮服,艾瑞德突然發現他的眼神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他說不上來在哪裡見過,但肯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巨龍騰空而起,樹木的葉片被吹得嘩啦作響,掀起陣陣波濤,它轉眼消失在一片蔚藍的天空中,變成一個小點。艾瑞德叫道:「等一下,我還沒有看清楚……」

    留下來的男子毫不猶豫地向裡頭走去,看架式對大法師之塔輕車熟路。法師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畢竟他們不能像劍士那樣野蠻地進行肉搏,至於一隻龍足以破解法師之塔的大部分魔法防禦,而其他的部分對他好像也沒有效果。

    「等一下,你是個劍士!」紅髮女子叫道,跟在他身後,「英俊的救世主,今天應該是你的新婚之喜,你娶了法斯廷美麗的公主,這身禮服很適合你。你該回去陪你的新娘。」

    「聽我說,小子,我知道你是傳說中的勇者,也知道你很厲害,也許還懂一點別人不懂的東西,但是……」艾瑞德說道。費邇卡沒理他們,他逕自穿過那寬闊的大廳,走過迷宮般的走道。

    他的樣貌和打扮引來一些法師的側目,但大部分專注於自己的工作,無暇他顧。他走向那他自少年起就無數次窺探的黑暗角落——在法師之塔無限深的地下,通過黑黑的長長甬道,數道鐵門緊鎖。

    「那個……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的話。」紅髮女子歎了口氣,看上去是阻止不了了,「我們會讓你進去,大法師之塔歡迎任伺為魔法而來的客人。」

    「當然,我會印上我的血印。」他邊走邊說。艾瑞德奇怪於這個男人怎麼對地形如此駕輕就熟,他確認他從未在這座塔中見過這個年輕人,雖然這個人的步伐和神情像極了曾在塔中待了頗長一段時間的人。

    「等一下,我們需要開會確定……」艾瑞德跟在他後面解稈,因為這傢伙看上去是個劍士,他並不敢太靠近他,至於魔法,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對救世主八成沒有效果。

    「哦。」前面的人用譏誚的聲音說:「你們還沒改改塔裡死只螞蟻都要開會哀悼的習慣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艾瑞德分辯,他們已經走進了地道,兩側的魔法光球散發著青白的燈光,甬道像太古怪獸的腸子,彎彎曲曲延伸向無限的深處。

    索婭應該去找其它人了,希望他們可以早點來阻止這個瘋子,這時金髮男子突然停下腳步,輕輕吸了口氣。

    一道巨門橫在眼前,它深厚得像由最固執的黑暗所凝結,上面刻著古老的咒符,它們佔領了它的每一寸空間,守護著這古老的學識之殿。

    「你必須得知道咒語,而且如果你的決心不足,它是不會讓你進去的……見鬼,你是在送死!一輩子都不能離開一間房子以外的地方,這不是死是什麼!」艾瑞德仍在試圖勸服這個一意孤行的年輕人。

    「死,只是對你們來說。」費邇卡喃喃地說。我從不需要別人理解我的喜悅。

    「我不能想像會有人做這種事,這太瘋狂了。」白袍說,心裡抱怨那些笨手笨腳的傢伙怎麼還不來——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比起行動力,法師永遠落後其它職業一大截。

    年輕人這次沒有理會他,他眼中只看得到那扇門。

    他伸出右手,五指牢牢貼在面前冰冷的咒符之上,艾瑞德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他手指放的地方剛好是門鎖!——這個人不是不懂事的鬧事者,他肯定是個上位的法師,並清楚知道大法師塔的一切!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麼之前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他的動作!他雖然穿著騎士的裝束,可是他所有的小動作,無論是步伐還是手勢,甚至說話的習慣語,都是法師所慣有的!今天他很可能將進入那百年來沒有人涉足的聖殿!

    「我為你而生,真知之殿,也將亡於你之中。請張開你的心靈,容許我的進入。從生至死,我的靈魂為你禁錮永恆。」

    艾瑞德抽了—口冷氣,甬道開始震動,那種震動如此輕微而和諧,倒更像在打拍子。門要打開了……他從沒見過這扇門打開,上次也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他難以想像這個年輕人竟能打開真知之門(重要的是他居然有勇氣去打開它),也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

    「請容許一個法師靈魂的進入,我將放棄一切,姓名、財富、名譽、感情、以及我自己。只帶入我充滿渴望的靈魂——」

    門開了。

    實際上它並不是打開了,但艾瑞德就是知道它開了——封印開了。

    費邇卡緩緩收回伸出的手,白他的法師吸了口氣——血手印!原來這就是血手印!沒有任何動作,可是當他的手收回來時,一個血紅的手印赫然印在漆黑的鐵門上!

    看上去很怵目驚心!

    真知之門一次只能容許一人進入,而門前的血印就是進入的記號。當上一個人死亡時,血印會自然消失,接著,才能容許下一個人的進入。

    他看到那個人唇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他的眼睛亮得可怕,裡面的光芒讓他打寒顫!

    他突然想到一個人,他並不是他,但竟擁有一模一樣的眼神!

    金髮男子昂起頭,他的髮色在黑暗的甬道中像一個小小的太陽,溫暖而柔軟。接著,他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艾瑞德感到心跳停了一下,他已經不再年輕,也見識過不少事情,可是他第一次有這種心悸的感覺。

    那一簇燦爛的金髮就這樣消融在漆黑的門道中——門並沒有開啟,但它彷彿已經容許了那個靈魂的進入,因為他竟就這樣穿過它走了進去!

    直到索婭幾個人過來,艾瑞德仍站在那裡發呆。也許是那片金色被黑暗吞噬的感覺太過強烈,那種感覺讓他的心臟一陣陣緊抽。也許是我的預言才能又冒出來的,比如大陸被黑暗吞噬什麼的……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伸手摸摸那黑色的大門,仍像以前摸過的一樣,冰涼又厚重的實體。

    「嘿,他哪兒去了?」索婭不可置信地左右看。

    「他進去了。」艾瑞德說。索婭看到了上面的血手印,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真見鬼,竟然真的能……」她說,湊過去,「這就是傳說中的血手引,竟然真的有……可是……」

    「真知之門認可他是一個真正的法師,不是嗎?」艾瑞德輕輕說,「知道嗎,我曾試圖進去過,可是它拒絕了我。」

    「你幹過這種事?」索婭皺眉,「我沒想到你這麼瘋,雖然我也一直很想試試……你為什麼那麼幹?」

    「因為我失戀了,覺得外界無可留戀。」艾瑞德長歎一口氣,轉身往外走,那一片黑暗壓迫得他很難受,他渴望清新的空氣和人群的喧鬧,這種渴望讓那個男人的行為顯得越發難以理解。

    「年少輕狂,心懷怒意,所以我嘗試了一下,進不去。等我成了首席,也曾不甘心地試過一次……」他搖搖頭,「也許老師說的對,但凡心中有一絲遲疑便不可進入,真知之門只收取最純粹的靈魂。可是……我總想,怎麼會有人有那樣的靈魂……好吧,我承認我在找平衡,現在居然冒出一個小男孩來把一切打破!」

    他推開門,爬到地面上,外面透出的光線讓人欣喜,他長長呼了口氣。

    「我總覺得那很瘋狂,」他說,「但當真正擁有了可以進入的靈魂,便已不存在痛苦與遺憾了,因為那個靈魂眼中只有求知。」

    他結求了這段對話,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畢竟他從不是擁有那樣瘋狂神經的法師。

    索婭轉頭去看那黑色的甬道,它無聲地合了起來,封入了彷彿一整個世界的極度靜謐,拒絕任何人的打擾。

    下午燦爛的陽光照在身上,打開的窗戶裡飄入春日那讓人微醺的氣息,天空一絲雲彩也沒有,只有一片蔚藍無邊無際地延伸開去,彷彿伸手可及。

    為什麼有人願意放棄這些呢?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喜歡的一個黑髮少年,她始終不明白他到底是被束縛,還是太過於自由了。她曾問過他這個問題,那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用一副專注的表情做著他的魔藥實驗。

    她露出一個微笑,信步向實驗室走去,那些回憶讓她感到輕鬆了不少。她喃喃重複那個男子略帶不耐煩地回答。

    「自由,就是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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