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姬的面色一白,立刻收手,朝椅榻上的帝王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皇上!」明白皇上對聲音有著超乎尋常的挑剔,就連新進宮不久的她都曾耳聞,曾有樂姬因在陛下面前彈錯一個樂聲,而被罰彈同一首曲子三天三夜的傳言,所以她現在可嚇壞了。
椅榻上的男人,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把玩著小几上的玉杯,他凝眉斂目,俊臉不怒而威。
「下去吧!你今天是在殘害朕的耳朵。」他平常是不雞蛋裡挑骨頭的,但今天他這位琴姬一段琴聲裡就偷偷挾帶了三、四回歎氣——別人是聽不到,偏偏他想裝作聽不到都難。
等到琴姬慘白著一張臉退下,另一旁正讓宮女捶著肩、慈眉善目的高貴美婦悠然開口了:「皇兒,怎麼了?是誰惹你心情不好?你難得來陪母后,我可不准你把壞心情帶到我這兒來。」
玄溟眸轉向他的母后,對她揚起一抹愉快的笑。「誰說兒臣心情不好了?心情不好的是琴姬。兒臣乾脆放她下去抒解情緒,免得母后聽久了也想跟著她歎氣。」
斯兒太后挑眉,當然清楚自家兒子這怪癖。
這時,一抹白影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下子便準確地跳上了玄溟的膝。而早已聽到它出現前一聲輕喵的玄溟,自是毫不意外見到它的身影,任它把他的膝腿當墊子窩,他的手指還下意識在它胖胖的肚子上輕撫著。
「喵嗚……」發出滿足的喵聲,快樂已經四腳朝天地將整個肚子翻過來了。
就連斯兒太后也看得搖頭好笑。
這只好福氣的貓兒,自那日被玄溟從相爺府帶回宮裡,得到的注目和關愛可是比她這生他的母后還多啊。
它叫「快樂」,她皇兒每每見到它,神情似乎也真的很快樂。不過她懷疑,令他快樂的除了這隻貓,是不是也包括送他這隻貓的丞相千金?
那日在丞相府發生的事,她自然聽人一五一十地報告過了。只是她一直沒機會親自問她這皇兒,他究竟是和丞相千金「舊識」到什麼地步?她可從來不知道,原來她這一向不曾主動與姑娘家有拉拉雜雜關係,還讓王宮所有貴族女子癡癡愛慕,卻最多只得到他一個無關情愛微笑眼神的皇兒,並不是讓她擔心的有龍陽之癖,而是他把情緒藏得夠好。原來,他也不是不會心動……
那位爭晴姑娘,肯定是非常特別,才能讓她皇兒給予特別的待遇——依她打探到的消息顯示,丞相家的千金清秀可人,而且還時常跑出府,跟著一名大夫專做救人濟世的事。也許有人說她不怎麼像是丞相家的千金——不是個規規矩矩的端莊姑娘,但她相信,能令皇兒親自上門「討寶物」的姑娘,絕不會是個平凡普通的姑娘。
「皇兒,老實告訴母后,你不是因為等不到爭晴姑娘主動進宮來看『她的貓兒』才心情不好吧?」盯住他俊美剛毅得不知傷了多少女子心的臉,她意有所指地微笑。
輕撫「快樂」肥肚的手指一頓,玄溟抬眸,迎向她精明的鳳目。
「母后,您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和兒臣合謀破壞皇叔刺殺篡位陰謀的,其實是您。」眼神閃著促狹。他從來就不曾輕視過女人的智慧,尤其是他外表看來柔弱,實則比男人更具謀略的母后。
斯兒太后可沒讓他轉移開話題。「我兒,所以你應該不會想看母后耐不住性子,去做點兒什麼好玩兒的事吧?」繼續淺笑吟吟。
玄溟終於吁了口氣,揉揉自己的下巴。明白在母后想去「做點兒什麼」之前,最好別讓她真的有機會去做。
「爭晴……我們只見過兩次,前些天是第二次,可是她讓我記住她的臉了。」沒聽見她的聲音,此刻他的腦子仍清清楚楚地浮現她那圓圓帶笑的臉蛋。已經好幾天了,他確信那不是殘留的影像,真的是她。
果然,斯兒太后也驚異地揚起了眉。「你確定你記得的不是其他女子的臉?」
他搖頭。
彷彿知道他們是在談論誰,「快樂」慢慢張開了琥珀色的眼,輪流瞧著它頭頂上的男主人,和另一個也很縱容它在這裡四處亂竄搗蛋的慈祥女人——雖然她威嚴起來,盯向它的眼神也會讓它乖得不敢再調皮,但它還真的喜歡他們。
然後,太后楞了一會兒,這才似真似假地幽歎道:「身為你的母后,你還是到週歲大才沒把母后和女官弄錯,現在你才見過人家第二回就記起她的臉孔,這怎不讓母后嫉妒啊!」
「兒臣以為母后會很欣慰兒臣認人的功夫進步了。」他舉杯淺酌。
太后鳳目一轉,認真地問出個問題:「皇兒,你該不會是因為難得罕有第二回就記起人家的臉,所以才對她動心吧?」如果真是如此,或許她也該慶幸對方是個年輕姑娘,而不是七、八十歲的老婆婆,甚至是個男人。
對爭晴動心?
母后一針見血、毫不掩飾的字句,並沒有讓他驚訝。「不是。」果斷地回道。
「不是沒對她動心,還是不是第二回見到人家動心,而是第一回就動心了?」很有追根究柢的精神。
他腿上的「快樂」已經伸過頭,偷偷在舔著小几上的酒壺了。他笑,乾脆把酒杯湊向它。「母后,兒臣也還在思索這答案,您不會現在就想為難兒臣吧?」
沒想到她這一向思緒明快、反應敏捷的皇兒也有想不透的時候——斯兒太后反倒喜歡他這「答案」。
她神色愉悅地跟著他的視線,看了貪喝了幾口酒、開始打起酒嗝來的貓兒。一會兒,她才又莞爾道:「既然人家聽不懂你這『歡迎隨時進宮』的暗示,難不成我聰明的皇兒還會繼續呆呆坐在這兒,什麼行動也沒有嗎?」咳,她是反諷,沒想到她這皇兒也有變笨的時候。
「母后,」他掀眉,傾身往後靠著椅背,俊顏出現她熟悉的詭魅神情。「您怎麼知道兒臣沒有開始行動?」
給那丫頭的時限就到此了。
現在,是他解開謎底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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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晴忽然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
古根海立刻發現了。他分神瞄了她一眼,又隨即專注回挑出老何腳底傷口木碎屑的動作上。「……老何,你這傷少說也有十天半個月了,怎麼受傷了不趕快來找我處理?你的傷已經潰爛得這麼嚴重,再等個兩天,你這整個腳掌都要廢掉了。」彷彿沒聞到自老人家潰爛到慘不忍睹的傷處散發出的難聞腥臭味,他仍面不改色細心處理它,一邊叨念著。
回過神的爭晴快快甩去了某種突湧而上的詭異感,趕緊彎身幫忙用燙過熱水的乾淨棉布擦拭何伯的傷口四周。
躺在長木板上、一身破衣已不知補過幾回的老人家,雖然痛得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都皺在一起了,但他還是努力咬著牙沒唉哼出聲。「……古……古大夫……老何沒錢,不想再一直麻煩您……您還讓我欠著我那口子好多藥錢沒還,我……」說起古大夫的仁慈,他的聲音倒是哽咽了。
「老何,你拖到現在才來才是找我麻煩!」古根海可不客氣地溫叱道。
老何苦著臉。
「何伯伯,古叔真的是在生氣,就連我也很生氣!」手上沒閒下來的爭晴,自然明白老人家的顧慮和古叔的用意。在這裡,她的身份只是古叔的小助手,除了古叔一家人,沒人知道她是丞相千金,所以她可以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
她用輕快的聲音歎道:「要是您快點兒來,古叔就可以省很多功夫,您也少受很多苦、少再多欠古叔兩把菜。現在可好啦,您不但得挨罵挨痛,連下回收成的菜也大概有一半得歸古叔的了。」不收窮苦人家的錢,或讓他們欠錢,甚至以各種東西替代藥資是古叔常做的事,否則他又怎會成為城裡沒錢看病的窮人家口中的救命菩薩。
爭晴是在安撫這老人家。而她親和的笑臉和令人不覺心情跟著舒坦下來的輕快聲音,也的確讓老人家的愁苦表情放緩許多。
古根海和爭晴又費了好一番功夫,這才總算把老人家的傷口清乾淨、敷好藥。而古根海千交待萬叮囑他過兩天一定要再回來換藥,待他點頭答應了後,古根海這才肯放人定。
爭晴一直攙扶著他走到外面街上,見他一拐一拐地慢慢離開的背影,她才吁了口氣,抬袖抹去額際的汗,轉身回醫館。
踏進屋裡,只見古嬸剛好端了茶出來,還笑著招呼她快過去喝茶休息。
她才走近,屋後競竄出一個人影,硬生生將古嬸要遞給她的那杯茶搶走。
爭晴楞了下。當她看到那搶了茶就兀自去旁邊佔了最舒服的椅子坐的美麗小姑娘還朝她投來勝利挑釁的眼光時,她聳了聳肩,不在意地伸手接下古嬸趕緊再倒來的茶。
「採蓮,你怎麼對爭晴這樣沒禮貌!」古根海將女兒的行徑瞧在眼裡,馬上板起臉斥責她。
怕父女倆又起衝突,爭晴趕忙出聲:「古叔,採蓮她一定是渴了才急著要喝茶,我沒關係。」
「就算再渴也得讓你先用。更何況你在這裡幫我做這麼多事的時候,這丫頭就只會躲在後頭怕髒怕流汗,她哪裡有資格喝茶!」平日溫和的古根海,只要提起這嬌蠻不受教的獨生女,脾氣就忍不住上來。
有時候他都覺得,爭晴還比較像是他的女兒。
而他這話一出,立刻讓原本就對自己的爹明顯偏愛爭晴而心生不平的古採蓮更加不滿了。她猛地脹紅了俏臉,高聲反抗地回道:「我就知道爹對爭晴總是偏心,因為她是丞相的女兒!如果我的出身也像她這麼高尚,那麼我想怎麼樣都沒人敢說話了吧?」語氣裡不覺流露出對爭晴一直以來的嫉妒。
「你這丫頭在說什麼渾話!」古根海又氣又痛地大喝。
一旁的古嬸也忙阻止女兒,「蓮兒,別說了!」
沒料到自己會成了父女倆爭吵的對象,爭晴怔了怔,忽然發現屋裡的氣氛僵凝了起來,她立刻定下心來,直接對採蓮認真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出身高尚,更不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採蓮,你怎麼會以為古叔會因為我是什麼人而對我偏心?你不瞭解自己的爹嗎?」她確實看得出來古叔很疼採蓮,只是他疼愛的方式下一樣。
沒想到她語重心長的這番話,卻反而更激起採蓮的怒氣。她站了起來,一臉厭惡地對爭晴道:「那是因為你是永相的千金所以才可以這麼說,如果你是我,是一個地位低賤的平凡人,我才不信你還說得出這麼虛偽的話——」
「採蓮,夠了!你給我住口!」古根海怒拍桌子。料不到在他的身教言教之下,竟教出這樣不明事理、愛慕虛榮的女兒。「我看你根本是被隔壁那些整天只會道人長短的三姑六婆影響了。從今天開始,我不准你再跟她們來往!」斷然拿出當爹的威嚴。
採蓮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古嬸擔心她會再說出什麼惹她爹親更氣的話,趕緊拍拍她的手,搖頭示意她噤口。
爭晴也被他們父女倆的反應嚇了一跳。說真的,採蓮要是沒說出來,她真不知道採蓮對她是這樣的想法。果然,跟從前那種純真的玩伴感情不一樣了……
採蓮望向她的眼中有著嫉妒惱怒又帶著些些後悔,爭晴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份像道無形的牆,阻隔了她和她身邊的人。
她緊緊皺起眉,一點也不喜歡此刻橫堵在心口的沮喪挫折感。
這一天,沒等家裡派人來接,爭晴提早離開醫館直接回府。
大廳,丞相夫人和她的二兒媳貴蘭兩人正在開心地聊著天,一見到回來的爭晴,婆媳兩人同時停下談笑聲。
「晴兒,你回來得正好,有人剛送來一份禮要給你。」臉上的笑意轉成了凝肅,丞相夫人朝爭晴招手。
心情已恢復平常,不再多想採蓮帶給自己困擾的爭晴,立刻發覺她娘及貴蘭二嫂的神情不太尋常。
她反笑瞇了眼。
「娘,是什麼人送禮給我?有人送禮不是該高興嗎,你和二嫂怎麼像天快塌下來的模樣?」
身為大盛王朝德高望重的丞相爺的家人,她和爹娘、兄嫂一樣常會收到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以各種名目送來的禮,不過他們幾乎都會客氣地退回。所以她不明白,只是一份禮,怎會引起她們不同於以往的反應?
婆媳倆不由得對望了一眼。接著貴蘭起身,將放在桌上的一個精緻木盒拿過來,交給爭晴。
爭晴忍下住低頭細看了一眼這雕刻著精美紋路、有著幽淡檀香的盒子,她也被勾起了好奇。「這到底是誰送的?」手指摸過盒子上的雕刻,她這才注意到盒子上的雕紋是一隻威猛的雲龍,而這熟悉的圖樣猛地令她的心一跳。
這是……
「這是皇宮那邊派人送來的。」貴蘭直接給微發楞的爭晴答案。「傳話的內侍大人說是聖上要送給你的。」老實說,她們也被嚇了一跳。
不過,她們也沒有很意外。前陣子皇上親駕相爺府,與爭晴在春宴上震撼全場,沒多久便成為整個京城貴族名流之問的話題,之後他們才從爭晴口中得知她是怎麼和當時尚是太子殿下的皇上相識的。雖然還不明白向來心思難測的皇上對爭晴有什麼想法,但她們心裡多少都有些底,能讓皇上不忘一年前的承諾——所有人都認為皇上突然對春宴感興趣,應該只是個幌子——他對爭晴應該沒這麼簡單。
全家人都往那個方向想去——皇上有可能對爭晴有什麼特別的念頭嗎?
當然,他們的爭晴是比不上霍尚書兩位千金的美麗、魏學士三位千金的才貌冠京城。爭晴的模樣最多會讓人稱讚「清秀』、「可親可愛」,但有多少人抗拒得了她那張令人不由得想靠近的笑臉,和那股讓人感到坦然舒服的氣質?
就連她這個嫁來丞相家成為二少夫人、在外人眼中高傲無比的大將軍家的千金,也是沒多久就被這小姑化去了一身冷漠,轉而真心喜歡上她。
因此,她和婆婆才會在替爭晴收下皇上送來的禮時,揣測起他的用意。
而證實這有著皇室圖樣的盒子果然是玄溟……皇上送的後,爭晴再也止不住飛快的心跳。
他……送她禮?原來他還有想到她嗎?
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因為他而起了這樣大的喜悅,爭晴頓時感到強烈的好奇。
在娘和二嫂的注視下,她二話不說馬上打開了手上的木盒。
木盒子裡靜靜躺著一本藍皮小冊子。
她困惑地挑眉,接著將小冊子取出。不過當她翻開冊子的第一頁,看到紙上以墨活靈活現地勾勒出一隻慵懶躺在草地上的肥肥大貓後,她驀地瞪大眼睛,噗哧笑了出來。
「快樂?」一起湊過來的婆媳兩人,一見到冊子裡的貓立刻異口同聲訝呼。
沒錯,這只被畫在紙冊上的肥貓,那要睜不睜的眼睛、一副睥睨眾生的痞樣,讓人一眼就認出它就是在相爺府裡頑皮得讓人不時追著想打的「快樂」。
爭晴又是好笑又是驚奇。這就是皇上要送她的東西?他怕她思念快樂嗎?
她的手忍不住再往下翻。下一頁,仍是快樂,而它的姿勢並沒多大的改變。她奇怪地繼續翻貢,還是快樂懶懶躺著的樣子,可這回她注意到了快樂的頭微微向上仰了一個角度,前爪也伸向前了。
腦中靈光乍現,她慢慢一頁頁翻完二十幅全是快樂的冊子後,接著用手指扣著冊背將畫頁用極快的速度翻過,於是,快樂「動」起來了——
原來一頁一頁變化不大的快樂,這時抬起了頭、伸爪撲蝶,還打了個滾。
三人看完之後既驚又喜地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皇上如此有心,竟讓人畫了這般極具巧思又貼心的玩意兒。
丞相夫人和貴蘭在驚歎過後,不約而同地將深思的目光投向爭晴。
肯對她費這般心思,看來她們的那點猜想有可能成真。
而爭晴則是被玄溟這特別的禮逗得滿心歡喜。不管他為什麼要送她這份禮,她都十分感謝他。而她,又再次想起他了……
「……晴兒,皇上不是說你可以隨時去見快樂,你有想過要進宮嗎?」瞧到女兒臉上那抹微笑及出神的表情,承相夫人輕吁了口氣,對她探道。
爭晴眨眨眼,抬頭望向娘親。「進宮?」她一怔,然後蹙蹙鼻,笑著搖頭:「雖然皇上這麼說過,可是我不覺得他是認真的。」回想他那天說這話時的神情,她忍不住再搖頭。「他應該只是隨口說的吧。而且我若真的只是為了見快樂進宮去,爹可不會答應。」謹守君臣分際的爹,那天在春宴上見她對皇上失禮的模樣和舉動便訓誡了她一頓,可以想見她若真的開口請求要進宮,爹的反應會如何。
「君無戲言,皇上絕不可能是開玩笑。」貴蘭可不這麼認為。「假若皇上只是隨口說說,他又何需特地派人送你這禮?先別管爹答不答應,你呢?你自己想不想進宮?」
身為盛朝的大將軍之女,進出皇宮對她而言並不陌生,所以她很清楚這位萬民景仰、極富王者魅力的年輕帝王雖然比任何人都懂得享樂,卻不曾為酒色縱樂耽擱過正事。雖然他身邊不乏各色美女,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曾為任何一個美人動心過,否則,盛朝早有個太子妃或皇后了。
所以,貴蘭對於皇上究竟會怎麼對待爭晴,可是抱持樂觀的態度。
嗯,皇上送這禮給爭晴,絕不止表面看來這般單純。
皇上和爭晴?
她悄悄地笑了。
因二嫂的問題又楞了一下,爭晴的視線在手上的冊子轉過一圈,沒隱瞞自己的想法。「我想。」點頭。
不過她想見的不只是快樂,還有……皇上。
當然,關於她這幾天的心不時被他佔據的事,她可不敢讓其他人知道。至於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地想著他,其實她自己也不明白。
更讓人料想不到的是,她在第二天,競真的置身在絕少有機會進入的金碧輝煌、巍峨懾人的皇家宮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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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了曲曲折折的長廊、重重疊疊的宮門,貴蘭、爭晴和她們的隨身丫頭最後被領路的宮女帶到西側一處有著美麗花園庭院的小殿。
途中,她們隱約聽到從皇宮某處傳來的鳥禽鳴叫;那並不同於人們喜愛的悅耳鳥鳴,而是稍顯淒厲聒噪的聲音。爭晴這才明白,先前爹曾含蓄提過耀帝的「聽覺」不同於一般人是什麼意思了。
就跟許多人一樣,她也聽說過不少關於耀帝對「聲音」的古怪堅持和癖好,就連她爹也證實,在朝中,皇上會因為喜好某個官員的「音質」而加以重用並不是傳聞,那真的上演過幾回,並且還引起大臣們的議論。雖然事後證明,皇上靠聲音任用的官員從未出過差錯,甚至因此發掘出能人,但眾人仍是對此感到心驚膽跳。
所以,當皇上某日忽然心血來潮,將宮中叫聲好聽動人的黃鶯等鳥禽放生,換上幾對雖然展翅美麗,可叫聲粗嘎,尤其在夜裡聽來極為恐怖的孔雀時,早已習慣皇上特殊癖好的眾人,自然也沒人敢說話。
爭晴可沒機會印證眾人的傳言,直到今天……
兩名動作輕巧俐落的宮女端來了幾碟精緻的點心和熱茶後,便退到殿門外。
直到這時,難得自制地維持丞相千金該有的端莊嫻雅形象的爭晴才放鬆了下來,轉頭對貴蘭歎道:「二嫂,住在宮裡的人記性一定都很好,我現在已經繞到頭暈,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兒了。」雖然對於進出富麗堂皇的院落並不陌生,不過再華麗的屋院跟皇宮一比,仍是大巫見小巫。
以前還小的時候曾跟著爹與兄長進宮過幾次,那時就對皇宮的壯觀與氣勢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更何況她至今為止見到的也只是皇家宮殿的一角而已。
玄溟就是住在這座皇宮之中,他是這座金色宮殿的主人……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可以看到他的開心情緒,好像悄悄被影響了。
揉揉自己的臉頰,她笑自己該不會被嚇到了吧。
貴蘭倒是一派悠然自在,她甚至開始喝起桌上的茶來。「等你多來幾回就記住了。爭晴,宮女們說已經去找快樂了,你就坐這兒安心地等著吧。」一眼就瞧出她的忐忑,貴蘭安撫她。
爭晴一定不知道,皇上對她果真是特別的;因為尋常就算是王公大臣要進宮,也得經過好幾道繁複的關卡,但她們自大宮門進來後,就不曾受到任何盤查地直通這兒,可見皇上早就為她下達某種御令了。
這下,她愈來愈確定心中那猜想了。
希望皇上不會讓她失望——果真如此,那她就佩服他的獨具慧眼。
再晚一刻,宮女將好不容易合眾人之力逮到的快樂抱了過來,而貴蘭對好一陣子不見的快樂打了聲招呼後,便藉口要去找宮裡的某位女宮,暫時將爭晴和快樂留在這裡。
毫不在意貴蘭二嫂的離開,已經自在多了的爭晴一見到快樂,立刻將所有的心事拋開,笑得開心。
快樂則是在她懷裡磨蹭,對她又舔又喵喵叫著,一副也很高興見到她的模樣。
近正午。
在爭晴腳邊跳上跳下、又玩了好一陣子的快樂,此刻正蜷成一團臥在她身邊,微瞇著眼睛打盹兒。而她一手輕柔地撫著貓兒的背脊、一邊享受起帶著陣陣清冽花香的暖風,和眼前與不遠處宮殿樓閣、廊亭軒榭相輝映的古樹繁花所創造出的絕妙佳景。
唉,這可是在外面一輩子也見不到的景色。
她才不悲春傷秋呢。正因為不是平日隨便就能觀賞到的事物,所以她才更要把握機會看著、感受著。
不過……
說她不遺憾是騙人的。她進宮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想念那個她不應該想念的男人嗎?
她揚唇笑笑,手上用力摸了快樂一下,惹得它忽然抗議似地張開眼、朝她低鳴。
她回它一個鬼臉。「臭快樂,我才不想你,你在這裡過得這麼快樂,已經被寵成小霸王了吧?可是你真的有帶給皇上快樂嗎?你可不能辜負我替你取這名字的用意啊……」
「若朕說,名喚『爭晴』的姑娘也能取悅朕呢?」驀地,一個低沉帶笑的醇嗓自她背後響起。
爭晴呼吸一岔,立刻跳起來,轉過身。
只見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玄溟,頭戴冕冠、身著玄色冕服,更顯出一國帝王之垣赫氣勢與高大偉岸的身形,而他英俊的臉上卻有著她熟悉的暖淡笑意。
初次見他著如此正式的朝服,爭晴先是傻了眼,接著在發現他臉龐的笑後,這才回過神地趕緊跪伏在地:「爭晴參見陛下!」總算想起該行的禮。她的心怦怦跳快著。
一雙大掌將她自地上扶了起來,然後她低垂的臉蛋也被他以指節抬高,那張似笑非笑的俊顏立刻近在眼前。
「用你本來的態度面對朕。爭晴,你想說什麼就說、想笑就笑,把朕當你一年前認識的那個男人,可以嗎?」他第一句話就命令她。
終於把她拐進宮來了!
就在方纔,她輕快軟膩的嬌嗓一飄進他耳裡,他的心猛然一緊,接著那股不陌生的暖流便直接沖刷過他全身。一靠近她,屬於她的舒坦安定能量愈是明顯。而在碰觸到她的一瞬問,他便明白,不管他是為何對她動心、何時對她動心,他已決定不放過她。
爭晴的心口有些莫名的緊繃。咦?今天的玄溟好像跟上一回在春宴上見到的感覺又不一樣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他凝視著她的眼裡雖然有她熟悉的笑,但又有著她沒見過的熾烈,那令她有些害怕;心也莫名震顫。
擰著秀眉,她勉強朝他漾出一朵笑。「皇上……可是您現在是皇上,而且我爹說,絕對不准再對您做出有失體統的事……」昨晚貴蘭二嫂不知跟爹說了什麼,爹終於同意她進宮,可是又對她千叮囑萬交待,所以她一直在心裡念著爹的訓示:絕不能再丟丞相府的臉!但沒想到,皇上竟然對她下這種命令……她好為難耶!
更為難的是,他的手還扣著她的下巴。他身後包括藍天雲等侍衛,雖然已經站得夠遠,但他們多少還是會聽到他們說的話吧?
玄溟挑高一道眉,注意到她敷衍的表情。他哼了聲,故意將一張面龐俯向她:「你說,朕最大還是相爺?」開始算計在她心中的排名順序。
被他忽然貼得更近的臉嚇得差點伸手推人——不過爭晴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手還真的已經放在他的胸前,幾乎就要行動了。
紅暈湧上臉頰,她趕緊將差點以下犯上的雙手藏在身後。「皇上,請別捉弄爭晴了,皇上是皇上,爹是爹……」
「說!」視線掠過她嫣紅如醉的臉蛋,他當然知道她為的是什麼事。輕易掩去嘴角的笑痕,他的聲調一轉為軟。
一陣古怪輕顫泛過,他這反而像低喃的聲音竟讓她的心跳更快,臉也更熱了。「皇上……您可不可以……我們退一步再說話?」真的,這麼近地對著他那張男性的臉龐,及那雙簡直像是會把人的魂魄吞噬得不留殘渣的深黑眼眸,她哪裡還有思考的能力啊!
她那淡淡的、混著藥草味、梅花香的氣息隨著她說話、呼吸,沁入他的胸腔,他毫不克制地任由自己意動情生。玩味的笑湧上他的唇、他的眼,然後,順了她的請求,他站直了俊偉的身軀,手指離開了她細嫩的下巴。不過,她還來不及跳開,他的一手已經佔有性地托住她的左側肘臂,並且擁著她往前行。
爭晴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驚詫不已。「皇上,您要帶我去哪裡?」不自主地被他牽制著走。
就連快樂也從椅上跳下來,跟在他們身後懶散地走著。
玄溟的步伐不停。「陪朕用午膳!」
爭晴努力忽視一路經過的宮女們對她投來掩不住驚異的眼光,不過她還是極力想讓這個令她忽然感到陌生許多的霸道皇上聽一下她的意見。
「皇上,您不是要爭晴把您當以前的那個男人嗎?那我……我說不要跟您一起用午膳,應該可以吧?」大著膽子說了。
玄溟將她的聲音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然後他低首朝她挑唇微笑,黑眸閃耀著簡直可以灼傷人的光芒。「可以。不過你得給朕一個理由。」仍舊繼續帶著她往他寢宮的方向前行。
深吸一口氣,她差點迷失在他唇眼迷惑人的笑意裡,可這時她對他身份的敬畏感真的減了幾分。
如果他真的要她當他是以前認識的「玄溟」,那麼她就當他是!
「理由?我根本沒想過要跟您一起吃飯啊!」她終於坦白地說。而且她是跟貴蘭二嫂一起進宮的。到現在她才發現,她根本不知道她那二嫂在哪裡,但二嫂應該會回原來的地方找她吧?
「那麼你現在可以開始想了。」輕易察覺她態度的改變,他眸底的興味更明顯了。
她怎麼不意外自己的理由還是過不了他那一關。
「……皇上喜歡有人陪您吃飯嗎?我知道一個人吃飯很寂寞,可是您也會寂寞嗎?」照他的意思想了,可她想的結論卻是關於他的。
她變得輕輕軟軟、毫不掩藏同情憐惜的聲音,立刻引發他耳際的騷動。
寂寞?他從未想過他寂不寂寞這種問題。因為身為王位繼承人,他有太多的事情必須學習;而成為一國的帝王,連串的新政推行,更讓他的思緒很少停下來過。當然,他向來懂得調適放鬆自己,也因此他才能保有清晰敏捷的思路,游刀有餘地處理政事,所以寂寞……自小到大身邊總是有一堆人圍繞著的他,但此刻她輕問著他會不會寂寞的聲音卻蕩進他的胸口,他猛地體會到什麼叫寂寞了。
「也許你可以讓朕不寂寞。」深思地看了她淨秀的臉蛋一眼。
匆地屏住氣息,臉蛋也轟地一片徘紅,爭晴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皇上,我……我哪有這麼大的能耐,您別開玩笑了!」舌頭差點打結。她覺得他碰觸著她的地方,似乎正在發熱發燙。
凝視著她紅透的雙頰,他的眼底掠過一抹濃深的暗,但他逸出一聲朗笑,決定暫時放過她。
「好,朕不開玩笑,你陪朕用膳。」明快果決地對準目標。
於是,再提不出反駁理由的爭晴,沒多久便被「押」到御花園的水閣裡。
本來她還想等玄溟回寢宮換衣服的時間,把自己好像說錯什麼話惹到他的事想清楚,不過她被攪得亂七八糟的腦子還沒理出一點頭緒,他已經回來了。
換上輕便墨藍袍服的玄溟,雖然雍容氣度不減,但在她眼裡可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發現玄溟一來就對著她眼光含笑,她忍不住也回他一個燦爛的笑。
他一坐下,宮女、侍從們立即將一盤盤的飯菜擺上來,很快地,他們的桌前已擺滿美食。
接著除了侍候的宮女,所有人全退至水閣外等候差遣。
玄溟舉箸,爭晴才跟著吃。一開始她還惦著規矩禮儀,不過在他輕鬆不拘束的態度感染下,沒多久她也放開了。沒了壓力,她開心地享受著眼前的佳餚。
及時行樂,這可是她擅長的事。
她享受著這一頓飯菜,玄溟卻是享受著看她吃飯彷彿是在享樂的神態表情。
然後,一直吃到八分飽的爭晴,這才注意到對座的男人似乎吃得不多。
「……咦?你不餓嗎?」關切的話脫口而出,她一時忘了用敬語。
眼裡有著笑,他不諱言:「看著你吃飯很舒坦。」
她一愣,隨即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微紅了臉,趕緊放下筷。「我吃飽了!」原來他剛才一直看著她吃嗎?但……舒坦?她從來不知道看著別人吃飯還會覺得「舒坦」。
一旁的宮女立刻為她斟上一杯清香淡雅的花茶。
微風柔柔地拂過水閣,舒服得讓剛吃飽飯的爭晴也忍不住想偷個午覺,而窩在她腳邊的快樂則早就睡得四腳朝天了。
等到玄溟用完飯,宮女們隨即將碗碟撤下,並且添上一壺新茶與酒。
揉揉昏昏欲睡的頭,重新振作起精神,爭晴乾脆動手為他倒酒,順便跟他提起她差點忘了的事。「對了,我還沒謝謝您送我的禮,謝謝,我很開心。」誠心誠意地說。
拿過她替他倒的酒,他輕啜了幾口。「若不是朕送了冊子去,你會想到進宮來見朕嗎?』故意道。
她趕忙撇清,「我是來看快樂,決不是專程來見你!」掩飾稍快的心跳,她忍不住小聲咕噥:「而且你又不是想見就可以見的人……」
他將她含在嘴裡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黑眸忽然狡猾地瞇了起來。
「爭晴,有你在身邊陪著朕用膳聊天,這會兒朕的確感到不寂寞;心情也舒朗許多。假設朕打算邀你進宮小住,你陪快樂也好,陪朕也好,你願意嗎?」
爭晴的呼吸一窒,瞪大眼睛用力地搖著頭:「不!你在開玩笑吧?」住在宮裡?她光是想到宮中的繁文褥節就頭皮發麻,即使有他這個大誘惑也一樣。
「你認為朕不夠認真?」他睨著她。
回望他英俊陽剛的臉,她承認,她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玩笑味。相反的,他眉眼問的凜然讓她有種再搖頭就對不起他的感覺。
可她仍是搖頭。她也是很認真。「快樂已經屬於皇上了,而皇上的身邊根本不缺人陪您吃飯聊天,我還是得拒絕您。」朝他露出一抹爽朗的笑:「皇上,假若您不嫌棄,下回您想要爭晴陪您吃飯,只要您下旨,我就會來啦。」
玄溟並不感到挫折。凝視著她今天首次對他展現毫無距離隔閡的笑臉,他明白她對他的心思單純多了,不像他已經確定要她的強烈企圖。
偏偏他不願用身份強迫她接受臣服,就像他不願在她心裡,他只是她必須敬畏的君王,而不是一個能夠令她思念、愛上的男人。
揉著下頷沉吟,他最後對她勾起懶洋洋的笑。
「好,這回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