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騙了她!
他承諾過她,會過得很好,但是他辦不到!一直以來,他都是靠對她的思念在撐日子,只要想著,有朝一日,他們會在不知名的地方重逢,他就有勇氣熬過每一個沒有她的日子。
可是現在,在她將成為別人的了,他還能靠什麼催眠自己,苦撐住往後漫無止盡的年歲?
他沒有辦法!日子過得好麻木,對未來,他只有無盡的迷惘。
每夜每夜,想著記憶中薄嗔巧笑的嬌容,無法遏止的疼,便蔓延至四肢百骸,折磨著他每一寸隱隱作痛的神經。
他不知道她過得如何,也不敢去想,怕深思過後,那樣的疼楚不是他所能承受的,於是,他便只能放任自己,日復一日,遊魂般空空洞洞地過下去——
這樣的他,週遭的人不會全無知覺,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無疑是放逐自己,做著慢性自殺。
賀書穎看在眼裡,心中是同樣的掙扎。
紫築對他,真有這麼重要嗎?
是他將紹宇逼到這般境地,他無法不恨自己,可是要他放手,他又——
他到底是在做什麼呢?連他都茫然了。
這麼做,等於是同時折磨了三個人啊!
找了一天,他前去談紹宇的住處,可是按了半天鈴,始終無人應門,他試探地扭動門氫,才發現大門根本沒上鎖。
紹宇在搞什麼?連門都沒鎖!是已經心神恍惚到這種地步?還是他根本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賀書穎眉心深擰,移動步伐入內,在主臥房的沙發裡,找到了沉睡中的他。
他就連入了睡,眉宇間仍帶著化不開的愁鬱,這是誰造成的呢?
賀書穎無聲地在他身前蹲下,抬手輕緩撫過他深蹙的眼眉,心,隱隱地悸疼著——
「不是只有你,才懂為情癡,為情狂的滋味,這樣的苦楚,我嘗了好多年,為什麼你就是不懂?」修長的指尖流連在那張剛毅出眾的俊顏上。
「就為了這份無法見容於世人的禁忌愛戀,我努力地壓抑,心有多苦,你知道嗎?我也不想這樣啊!但是……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讓我——除了你,再也無法對別的女人動情?
「我是那麼的在乎你,可你卻一點都不珍惜自己,為了韓紫築,傷痕纍纍都無所謂,那我的心疼又算什麼?難道沒有韓紫築,你就活不下去了嗎?你在威脅我是不是?你好殘忍,你知不知道!「低抑的嗓音,有著掩不住的激動。
「我做得還不夠多嗎?你愛她,所以我替你照顧她,就怕她有一丁點的閃失,會令你傷心,可是看著你和她濃情相依,我的心會痛啊!我只是不要你滿心只容得下她,完全忘了我的存在,娶了她,起碼你還會惦著我,就算是為了她也無所謂,可是你卻用虐待自己的方式來向我抗議,你到底要我怎樣呢?「
利用了韓紫築,賠上了自己的婚姻,為的,只是想留住談紹宇的視線,有那麼難嗎?
他並不奢求紹宇像愛韓紫築般的在乎他,只要一點點,有容納他的空間,這樣他就很滿足了……
他好懷念以前的日子,沒有韓紫築,沒有蝕心的愛恨糾葛,他們總是背靠著背,在窗下說盡心事,聊著年少輕狂的風流韻事,分享彼此的情書,然後睏倦地各自睡去……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那該有多好!
修長的指輕滑過沉睡中的臉龐。紹宇看起來好憔悴,他滿心憂惶,好怕到頭來,是他親手毀掉深愛的人……
「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哪?「閉上慼然的眼,他俯下頭,輕輕印上他的唇……
良久、良久——
在賀書穎離去之後,談紹宇緩緩睜開了眼,睡意全無的眸底,寫滿了震驚!
他沒睡著,他一直都很清醒,只是不想面對任何人,不想理會任何事罷了,也因此,歪打正著地將賀書穎的話由頭到尾聽了個分明!
怎會?怎會?書穎愛的人,居然是他?!所以在得知他愛上紫築時,言行才會如此反常,為的是他,不是紫築?他從頭到尾都誤會了?
緊窒的胸口難以喘息,他按住紛亂的腦子,再也無法準確思考。
一直都知道,書穎與他一般,有著一腔癲狂的情,心中長年佔據著一抹不去的身影,而今,他才知道,這些年來,令書穎痛苦的人,竟是他!
這是他從來都沒想過的事啊!從小,他們吃在一起,玩在一起,打架鬧事在一起,玩樂泡妞也在一起,同甘共苦,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秘密,比親兄弟還要親。
他維護書穎,不准任何人欺壓到他兄弟的頭上來,卻從沒想過,書穎對他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
是他錯了嗎?給了太多的錯覺,誤了書穎?
為了他,書穎二話不說地代他挑起了照顧紫築的責任,這份情,是他欠下的啊。
這樣的癡與狂,令他感愧於心,但是這種錯謬的情,教他怎麼面對?
倏地,他渾身一震!
若說娶紫築只是為了他,那麼,這樣的婚姻,能在幸福嗎?他根本不愛紫築!
思及此,談紹宇一顆心跌落谷底,渾身發冷。
他怎能任這種情況發生!紫築對書穎只有感激,而他明知書穎是在利用紫築,心中真正在意的人是他,這兩個彼此無愛的人若真結成夫妻,會有怎樣的結果,他連想都不敢想!
不!他不能!紫築的人生已有太多的悲哀,太多的錯誤,而這一回——
深吸了口氣,他毅然決絕地下了決定。
這錯,就由他替她擔吧!
三天後,他主動找上了賀書穎。
「解除婚約」。他平靜地道出目的。
賀書穎意外地抬眼:「我以為你已經死心了。」
「我不會和她在一起,如果你在意的是這個的話。」心,早就死了,他不讓自己有感覺,語調空寂地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放了她,她欠你的,由我替她還。」
賀書穎心下一震:「你——」
會嗎?他都知道了?包括他一腔無法宣之於口的隱晦狂情?
「你知道我說到做到,這樣還不夠嗎?我只求你別毀了她!」他能求的,已經不多了,只要獲得自由的紫築,能夠重新開始她的生命,做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別再為別人而活,別再讓生命總是充滿遺憾,這樣就夠了,其他的,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聽出端倪,賀書穎倏然抬眼:「說到底,你還是為了她。」
談紹宇逕自立於窗邊,低幽道:「是啊,只為她。」這輩子只為她!
「為她,不惜拿自己當籌碼來和我做條件交換?」壓抑的語調,摻上一抹痛心。
「這不是你要的嗎?」
「我要的……」錯了,他根本不清楚他要的是什麼!以紹宇的性子而言,要他面對一個男人愛他的事實,簡直比殺了他更難!可他卻做了,為了韓紫築,抱著下地獄也在所不惜的心態……
他可知,他這麼做,只是在羞辱他的感情?
談紹宇回身,清眸幽淡:「我希望這只是我們之間的協定,別讓紫築知道。」她要是知道,他無法想像,她將會多麼心痛欲絕,他不要她再為他傷心難過了。
「夠了、夠了!不要給我滿口的韓紫築!「賀書穎忍無可忍,衝向他迎面吻住了他的唇,不讓他再多說一次那個令他嫉妒到發狂的名字。
談紹宇僵直身軀,雙拳無意識地緊握,強迫自己承受。
好,他不說,從今起,再也不提那個名字,往後,只放在心底,低回千遍……
感覺到他的僵硬,賀書穎心已痛絕。
他的情緒已是那麼的明顯,深覺羞恥,卻又暗自忍耐……
「該死的你!談紹宇,你明明無法忍受,為什麼不推開我?「他鬆了手,重重地退開一步。
談紹宇抿緊唇,不發一語。
「你從來都只在意她的感受,但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被你傷得多重?你曾經在意過嗎?」他以為,他要的就只是這種強迫而來的人嗎?錯了啊,如果是抱著受辱的心態,那他就算得到了人,那又怎樣?這從來就不是他要的啊!
他要以前那個愛笑、愛鬧、愛耍痞耍無賴的談紹宇,而不是如今這個萬念俱灰,哀莫大於心死的談紹宇呀!
是他扼殺了他的歡笑嗎?是他一寸寸剝奪了他對生命的狂熱嗎?若他的愛,只是陷紹宇至如斯境地,是否錯了?
他無法回答自己——
「書穎——」見他沉默而去,談紹宇喚住了他。
賀書穎步伐頓了下,卻沒回頭:「我會放韓紫築自由,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是吧?
談紹宇鬆了口氣,靈魂同時也沉入暗無天日的深淵——
又過了一個星期——
談紹宇意外地接到賀書穎出國的消息,當場錯愕得無法反應,由賀母手中接過留給他的信,一時之間還消化不了突來的變化。
直到他拆開了信——
紹宇:
你錯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得到你,因為我知道,你永遠不可能像我愛你那般的回報我相同的感情,那麼,就算得到了你,又怎樣呢?那對你來說,也只是羞辱罷了,你以為我會這麼對待我深愛的人嗎?
這份禁忌的感情,埋藏在心底太多年,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要說出來過,不過,既然現在你知道了,我也不諱言,我確實利用韓紫築,想將你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因為我太清楚你對她的感情,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放得下她,只要有她在,你便走不開,那麼,將她留在我身邊,就等於是同時留住了你,就算將來你會和她暗通款曲,那也無所謂。
也許,我該向你道歉,是我的任性,使得你和韓紫築的感情路平添許多波折,實在是我看不開呀!我自認自己對你的愛,並不比她少,唯一錯誤的,或許是我們不該同樣生為男兒身,如果,我也有與她一較高下的立場,那該有多好呢?我——未必會輸給她,是吧?
既然,看清了你的痛苦是我所造成,那麼,就將她還給你吧!不是只有你,才懂得為情癡狂,我也懂!你能為她付出的,我同樣也願意為你辦到,如果只有她,才能帶給你快樂,我還能說什麼呢?該走的人是我,你們之間,一直都沒有我立足的餘地,除了放手祝福,我別無選擇……
去找她吧!在我忍痛割捨了這一切之後,但願,能換來你真心的微笑,那就什麼都值得了。
書穎於揮別前夕
看完了信,談紹宇心頭五味雜陳,對書穎的虧欠,很深很濃,他知道他傷他極深,那是窮盡一生也無法償還的負疚。
這輩子,欠他到底了,只因他早已在許久以前,便將一生的承諾,許給了另一個女人……
思及紫築,他暖了心。
他要去尋回遠方正等待他擁抱的摯愛!
當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韓紫築的住處時,她剛看完賀書穎留給她的信。
「紫築——」他啞聲低喚,凝眸相望,感覺恍如隔世。
微微顫抖地,他朝好伸出了手。
韓紫築不再遲疑,投向他的懷抱,密密地、牢牢地,與他相擁。
「紹宇、紹宇……」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貪渴地喚著他的名。
「我在這裡!一輩子都會在你身邊,再也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了!」帶著狂熱的激情,他緊緊摟住她。
幾乎——只差那麼一點,他們就要錯過彼此,抱撼而終了。
深呼了口氣,他微鬆開她,近乎貪戀地凝望著她:「讓我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撫著她的臉、她的發,感覺她清瘦許多,看來,她日子過得不比他好到哪裡去啊!
韓紫築淺淺一笑:「我差點就要去剪了這頭長髮。」
「想當尼姑啊?」
她不理會他的調侃:「它是為你留的,既然你看不到了,我也不打算讓任何人看。」
「從現在起,你會時時刻刻看到我,看到你想吐為止。」
韓紫築偎著他,似在若無地歎了口氣,此時的幸福,美好到有點虛幻呢!
「雖然書穎成全了我們,但我還是覺得,前一陣子痛苦到快要自殺的情緒像是擺了要大烏龍,虧我還想以身相許來報恩,結果人家稀罕的根本不是我。」
談紹宇微愣:「他都告訴你了?」
「嗯。你真傻!這種事怎麼能以身相替呢?欠他恩情的是我,你何必……」若不是書穎自己想通了,她真不敢想像,談紹宇還預備讓自己委屈到什麼地步。
他溫柔一笑:「你是我老婆啊,不為你為誰呢?」
早在幾年前,他就說過,她的債,他很願意替她扛,至今依然不變。
「回家吧,老婆。紫築軒的相思樹都開花結果了呢!」他溫聲輕喃。
回首長年來的等待,他們的濃情相思,也在今朝盼著了開花結果……
「嗯。」像想到了什麼,她遲疑了下,「可是——」
「嗯?」
「在你生命垂危的時候,我發過誓,不再見你一面的……」
談紹宇翻了個白眼。
白癡啊!她沒事亂發什麼誓?
「換個方式說吧!你當然不能見我一面,因為你要見我好多面,還得替我生兒育女,你覺得如何呢?」
這樣——會不會有欺騙神明的嫌疑啊?算了,不管了。
「好。」她柔順地任他牽起小手,「我們回家。」
走了兩步,她又道:「你怎麼能在第一眼,就肯定我是誰?」畢竟她當時的身份是賀書穎的未婚妻,要認錯了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談紹宇瞥她一眼,像是她問了個超級智障的笨問題:「別說那兩首詩不是你寫的。」
「是我寫的不代表你可以肯定是『葉知秋』寫的。」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親愛的紫築,你在玩夫妻默契大考驗,要我按圖索驥找老婆嗎?」
天哪!他心思真是細密得嚇人,她怎麼會以為瞞得過他呢?
「我承認,心裡有點不甘認命,潛意識仍存私心,希望你認出我來……」她羞愧地招供。
「我喜歡你的私心。」他愉快地笑了。
「紹宇——」
「嗯?」
「我愛你。」
感覺到密密包裹住她的大掌微微一顫,她回應地與他交握:「我從沒對你說過這句話,分開的這段時間,這是我心底最深的遺憾,好怕你不曉得,我其實好愛你的點點滴滴,於是我告訴自己,只要還有機會,我一定要認認真真的對你說上一遍。」
談紹宇動容地微笑:「傻老婆,就算你什麼都沒說,我也不曾懷疑過這一點啊!」
相偎的身軀漸行漸遠,身後的影子在夕陽餘暉下拉得長長的,交疊成雙,再無往日的孤冷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