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都當妳的義務司機載妳去見情敵了,給我一個好臉色?」
仍是氣嘟嘟地瞪他,心裡對他的藩籬又加了一道。昨晚差點傻兮兮地被他騙了,今天一早面對他的示好,畢明曦始終冷冰冰地對待,就算他自願載她去見菲利浦,她還是不會這麼容易原諒他。
楚江風抿唇一笑,試著淡化她緊繃的脾氣。相逢以來,兩人的關係一直處在一個模糊地帶,只要她往前一步,就是情人;但若她往後一步,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他明白她的掙扎,否則她不會一直停留原地,躇躊徘徊。
但是依她頑固的脾氣,他還要等多久呢?他的心因她而堅強,卻也因她而脆弱,即使他習慣不形於色,但他還能接受多少次的拒絕?
搖頭譏諷地嘲笑自己,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只能一次次接受她的打擊,直到內心千瘡百孔,這就像飛蛾撲火一樣,沒有道理可言。
兩人靜靜地並肩走向展覽會場,今天到這裡是為了看看整個場地的情況,是否符合預期能容納下上百種不同古董,以便於規畫其它關於動線、場布、區位等等事項,依約定的時間,菲利浦應該已經在裡面等了。
「等一下!」在踏入門前,畢明曦拉住楚江風,慎重警告他:「你等一下不准對菲利浦不禮貌,否則我再也不理你了!」
「我像那麼不識好歹的人嗎?如果他展現出風度,我自然不會有任何不善的反應。」他聳肩一笑。
懷疑地瞅著他片刻,最後她勉強點頭相信他。今天和菲利浦訂的約會,不應該有楚江風出現的,但他不知從何得來的消息,硬是要陪在她身邊,軟硬兼施也勸不退,只好不情不願地同意他一起出現。
希望菲利浦不會因此不高興……唉,應該不會的,菲利浦是那麼有風度的人,且今天談的是正事,先前在咖啡廳簽約時,他也答應了讓楚江風參與,所以應該還說得過去吧?
進了門,菲利浦立刻從遠處迎過來,見到楚江風時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但也只是瞬間,隨即便掛上笑臉,彷彿十分歡迎他們的到來。
「我等好久了,Sunny!」想來個熱情的美式擁抱,楚江風卻從旁切入卡在中間,為了不顯突兀,菲利浦只好硬著頭皮抱下去。「Wind,沒想到你也來了!」
「是啊!」被一個大男人抱絕不是多好的感覺,楚江風笑得很僵硬,這次為了她真是犧牲大了。
畢明曦看著兩人友愛的舉動,總覺得某處怪怪的,又說不出哪裡怪。「你們兩個……」
「咳咳,我們進入正題吧。」菲利浦乾咳兩聲後,領著兩人走到場地正中央,對著地上畫出一個兩公尺乘兩公尺的正方形。「Sunny,我大約看了一下,這裡是這個場地最好的位置,我打算搭一個高台,妳的傳家之寶大約擺在這裡如何?」
「真的嗎?我家的東西可以擺在這麼醒目的地方?」她興奮地揪住他。
「當然可以,妳店裡其它的古董也可以擺在這附近,最好的位置當然都要留給妳!」他得意地笑著。
楚江風卻略為鎖眉。「菲利浦,這次參與展覽的有幾家古董商?」
「呃……幾十家跑不掉吧?」問得突然,他也答不出完整的數字。
「那麼,他們提供展覽的古董,應該也價值不菲吧?」
「那當然,我們基金會辦的展覽,怎麼能寒酸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菲利浦把好位置都留給了畢明曦,雖說她掛名主辦單位有一些特權無可厚非,但把好處佔盡,對別的古董商似乎有些失禮,且她除了那條傳家之寶,縱使其餘提供展覽的古董也是佳品,但價值及紀念意義不見得就贏過其它古董收藏家,如此招搖的行徑,恐怕會引起側目。
雖是這麼想,但楚江風看著她高興的笑容,仍是把這個疑問壓下。老實說,換成他也可能會這麼做,為了討她歡心。
但他會設法讓眾人把矛頭全指向自己。可是在菲利浦身上,他看不到這種心意。
沒多注意楚江風的用意,畢明曦邊看著場地邊好奇地問:「菲利浦,展覽的時候,你們基金會裡會派誰來剪綵?」
「呃……當然是我們會長嘛!」他信誓旦旦地拍了下胸脯。
「貴會的會長是哪一位?什麼時候到達呢?畢竟我們也掛名主辦單位,需不需要我們也去迎接?」一向有謹慎的思維,楚江風問得更詳細。
「會長……會長叫奧斯汀,他要展覽開始的當天凌晨才會到達,我去接就行了,不用麻煩你們了啦!」他朝畢明曦眨了眨眼,表明了「包在我身上」。
「那麼,距離展覽開始只剩一個多月,關於保全、場地佈置、燈光、舞台、文宣等等,你們都聯絡好了嗎?」他一直覺得菲利浦來得倉卒,活動也辦得倉卒,可預期她將忙得昏天暗地,他必須替她把關一些活動的嚴謹性。
「當然,這部份我都會處理,只是台灣我不熟,有些地方要麻煩Sunny……對了!」他很順暢回答,突然一彈指,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遞給畢明曦:「我車上有一份廠商名錄,可以請Sunny幫我拿來嗎?」
「可以啊!」她毫不猶豫地接過鑰匙便轉身出去,留下兩個大男人。
「現在……」面對畢明曦時那些笑容全都沒了,菲利浦凝起臉,移目楚江風:「Wind,是時候該我們兩人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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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不准插手展覽的事。」菲利浦斬釘截鐵地說。
「憑什麼?」楚江風明白了他支開畢明曦的用意。「當初明明說好我能參與的,你現在又要食言?」
「那是因為有Sunny在場。」乾脆挑明了說,他也懶得掩飾:「正確地說,我希望你能離她遠一點,難道你看不出來她很排斥你嗎?」
「那又如何?只要她沒做出決定,人人有機會追求她。」自己在她心中地位如何,他很清楚,那是菲利浦永遠無法涉足的部份,因此他並不稍有動搖。扶了扶眼鏡,楚江風由溫和斯文搖身而為凜然肅穆,一種他很少展現的強硬風格:「你態度突然轉變,是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勝算對吧?」
「因為你很礙事。」無論是在哪一方面。菲利浦冷笑:「我知道你很愛他,所以你一定會退出。」
「那麼你就小看我了。」連海濤那麼強的勁敵都被擊退了,區區一個突然闖入的外來客算什麼?
「不,你明白我現在對她的重要性,你應該不會希望看到展覽失敗吧?」所以菲利浦成竹在胸,楚江風絕對不會讓畢明曦受這種打擊。
「你在威脅我?」
「是啊,我告訴你,這個展覽是Sunny邁向成功的第一步,現在她對我言聽計從,根本不敢拒絕我,我要她往東她就往東,往西她就往西,甚至我若提出要和她上床,她恐怕也會笑著脫下衣服……」
碰!楚江風強勁的一拳揮出,正中菲利浦驕傲的下顎,高大的人影猝不及防被擊倒在地,連話都說不完。
「你可以用任何話刺激我,但不准你侮辱她!」打從出生以來,楚江風的臉色沒有這麼陰沉過。
菲利浦沒料到他說打就打,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絲毫沒有起身的打算。
「啊--」尖叫聲打破了兩人的僵滯,畢明曦匆匆來到兩人之間,看到菲利浦痛苦地撫著下巴,連忙將他扶起來。「你沒事吧?」她關心地察看。
菲利浦委屈地看向楚江風,再比比自己,表現出無辜受害的神情。畢明曦眉頭一軒,火氣十足地轉過身。
「你怎麼能打人呢?」這次,她真的對楚江風失望透了。
「因為,我無法容許任何人污蔑妳!」他冷冷瞪著那個齜牙咧嘴裝死的人。若非畢明曦回來了,他可能還會再送上一拳。
「菲利浦?怎麼可能?」她懷疑地回頭用眼神詢問。
菲利浦一臉茫然地攤手,表示這單挨得莫名其妙。「Sunny,我想我沒辦法和這麼野蠻的人共事,妳想想辦法吧!」
畢明曦被兩人的說法搞糊塗了。菲利浦的態度是一貫的無辜,而楚江風看來也氣得不輕。思索片刻,她毅然直視楚江風,終於做下決定。
「江風,我想,展覽會是我和菲利浦的事,或許由我和他自己處理會比較好。」
楚江風神情複雜,淡淡地回問:「這是妳最後的選擇嗎?」
「對。」她堅定地望著他的雙眸,決心不讓他的情緒化破壞了合作的氣氛。「你應該知道這次展覽對我的意義。」
「我明白了。」他自嘲地搖頭苦笑。「是不是無論我怎麼努力、怎麼用心,妳就是不會接受我?」
畢明曦語窒,只能深深地凝視他,希望他明白她的苦衷。
「從以前就是如此,妳離開海濤,但仍然沒有回到我身邊,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妳還是避我如蛇蠍;現在妳明明就不喜歡菲利浦,卻還是為了他寧可拋開我,為何我總是被丟棄、被犧牲的一方?」他用著只有兩個人懂的語言,苦澀地問。
她答不出來,因為他出現的時機、出現的方式,都讓她措手不及。
「小畢,我不是鐵打的,我也會受傷、也會難過,如果這是妳做的決定,那麼我尊重妳,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妳面前。」習慣性的淺笑又浮現,他終於也在她面前,戴上了面具。
「江風……」她心裡一緊,不假思索便喚出聲,但她還能說什麼呢?她清楚自己已傷害了他,而且可能再也無法彌補。
瀟灑地揚手,楚江風不發一語,轉身離去。
畢明曦望著他的背影,幾乎脫口而出想叫他留下,才往前踏一步,菲利浦的大手搭上她的肩。
「呼,終於走了,他真是不講道理,一言不合就揍人。」彷彿心有餘悸地看向大門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
「菲利浦……」回身看他,畢明曦原本晶亮的眼失去光彩,喉間像梗了塊什麼,連說話都變得艱難。
菲利浦永遠無法想像,她對楚江風說出這番話,將犧牲多少。
一向笑容可掬的她,難得地一臉嚴肅面對菲利浦。「我相信Wind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會那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我不想深究你們之間究竟起了什麼衝突,我只想好好地辦好這場展覽,可以嗎?」
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番話,菲利浦連忙慎重地點頭,舉手保證他一貫的立場。
但心神具失的畢明曦,卻沒注意到他綠色眼眸裡溜過的一絲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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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不再出現了。
連續幾天,楚江風就像消失在地球上,試圖打電話給他,永遠是處在沒人接的狀態:直接到他家門口堵人,卻老是大門緊閉。她每天神經兮兮地開著手機,除了規畫展覽的事必須出門,其它時間一定待在古董店裡,等待他有可能的現身,然後笑著告訴她,他其實並不介意那天的事。
可是,他始終沒來。
她以為他會一直容忍、一直退讓,可是她錯了,一次次地將他往外推,終於將他推出心門之外。
她探測到了他的底限,可能從此之後再也挽回不了,這就是她希望的結果嗎?如果她能少一點無謂的堅持、少一點自尊,他們將是很幸福的一對,但她總是踏不出這一步,怕自己被要、怕舊事重演、怕他無法給她足夠的心安。
然而,那些都已經不算什麼,如今她最害怕的,是他最後離去前那個笑容,疏遠而冷漠,那不是她認識的他,她永遠不希望兩人走到這種結果。
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就好,讓她釐清心裡的一片混亂,她相信自己會投入他的懷抱,但他選擇了最狠的方式,當頭敲醒她的懵懂。
她從此失去了他嗎?
「明曦!下樓吃早飯了,妳還要睡多久啊!」畢老的聲音像一把劍,打斷了她的沉思。
天知道她幾天沒睡好了,如果能好好睡一覺,丟開一切,她寧可不要吃飯,縱使這種想法一定會被某人指責,然後強塞她三大碗飯……
不,不會有那個人了,再也不會有了。
「啊--啊--」狠狠地狂叫兩聲,她大力拍拍自己的臉,命令自己快些從消沉裡回復過來。她可是畢明曦啊,再低落下去怎麼成?又不是沒有男人就會死,少了他,太陽依舊從東邊出來、地球依舊在運轉、了不起寂寞一點、空虛一點……
氣惱地走下樓,她用力踏著樓梯像在洩憤,可是她就是放不下,放不下啊!
來到餐桌邊坐下,畢老仍然埋首在計算機之後。她表情呆滯地坐下,直盯著桌面上的花生厚片土司,就是提不起勁去吃它。
「女兒啊,妳知不知道老江最近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多天沒打電話來?」畢老突然喃喃念起,雙眼仍未離開計算機屏幕。「明明他每天都會打一通電話來的啊……」
畢明曦聞言一怔!他以前天天打電話來?那麼,現在他真的鐵了心完全不再和她聯絡,連和老爹也斷得乾乾淨淨嗎?
「真的很奇怪……」畢老搖頭晃腦逕自說著:「過去我在遊戲網站的賬號,都靠他每個月幫我加值一些點數,前兩天我連上站以後,發現他一次幫我加了一堆,幾乎是整整一年份哪……」
那是因為他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而做到以後,他便再也和她身邊的人毫無瓜葛。畢明曦咬住下唇,拳頭握得老緊,像在忍耐什麼,整張臉都脹紅了。一下子迸出胸口的酸楚與刺痛,化為濕意,瞬間浸潤了她的眼眶。
「還有啊,我那天試著打電話給他,本來即使他不在,也會有一個聲音甜甜的女孩子接電話,現在怎麼打也沒人接了……」畢老抬起頭,不經意看了畢明曦一眼,卻狠狠嚇一大跳。「喂,女兒,妳怎麼了?」
但見她坐在餐桌前動也不動,眼睛死盯著桌面上的土司,但淚早已流滿整張臉,只是緊閉著嘴,不哭出聲音。
「不想吃土司也別哭啊,老爹下次幫妳做點別的?」畢老急忙來到餐桌邊,粗魯地抽出一堆面紙想幫她擦去眼淚。
「我哪有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她接過面紙胡亂往臉上擦,但眼淚卻不受控制滾滾而出。「我才沒有哭,我才不會哭……」
畢老心裡有數地坐下,安慰地拍拍她抽動的肩頭:「女兒,是因為他吧?妳和老江怎麼了?」
她嘴閉得和蚌殼一樣緊,垂著臉直搖頭,淚水便順著她這動作滴到桌面上。
「妳就是這麼倔強。」他歎口氣,揉揉她的頭髮:「妳一定和老江嘔氣了,他才會跑得不見蹤影,對不對?」
擤了擤鼻涕,水龍頭似的混終於止了一點,她掙扎許久,才輕輕點頭。
「唉,妳知道嗎?老江對妳是真心的,連我這個老爹都自歎弗如。」畢老迎視她帶著驚訝與不解的眼神,沒好氣地笑著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從在學的時候我就看你們兩個在一起,總是他讓著妳,什麼事都以妳為主,這些年來,妳刻意和他斷了聯絡,他卻暗地裡幫妳做了不少事,還煮東煮西的叫我拿給妳補身子,這些我都看在眼裡。」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水光刷亮了她的眼,看起來委屈又可憐。
「老江叫我別說啊,他說時候未到,妳知道了也只是為難。老爹不知道你們發生什麼事,但是,任誰都知道妳在躲他,他也由著妳去躲,寧可在背後默默付出,讓時間沖淡妳對他的介懷。妳知道嗎?那小子什麼都好,就是笑得假假的,只有在看到和妳有關的東西,他才會真心的笑……還有,他和我聊天,十句有八句離不開妳,我看哪,妳的童年他八成比我還瞭解了……」
「老爹……」她又忍不住掉下淚珠。「我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結果我還在菲利浦面前趕他走,江風他被我逼走了,他不會再理我了……」
「乖,別哭,我想不會的。」畢老倒是對楚江風很有信心。「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對女人這麼用心的,所以妳會覺得老爹站在他那邊,那是因為我親眼看到他是怎麼付出心意愛妳的,這樣的人,怎麼會這麼容易放棄呢?」
不是的……這次不一樣……她漸漸停住淚水,但難過的感覺仍久久不散。她以為他明白她,會體諒她捨棄他的苦衷,卻忽略了這卻也是對他另一種形式的拒絕。就是因為他總是讓著她,任她肆無忌憚地傷害,所以她只顧著自己,卻忘了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原來,她依賴他的習慣始終沒變,現在才領悟已經太晚了。
「好了,別哭了,妳的客人來了。」畢老聽見風鈴響起,循聲望去,菲利浦笑著站在門口,朝畢明曦伸出大拇指比個向外的姿勢。
手忙腳亂地起身,她快步走到浴室洗把臉,恢復成平常的樣子走出來。臨行之前,她忍不住回頭向畢老交代:「老爹,我怕我這一陣子會很忙很忙,如果江風和你聯繫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頷首答應,他看著自己女兒和那個高大的外國人驅車遠去,而後長長一歎,語重心長地自語道:
「妳有沒有想過,老江他的退讓,也有可能是希望妳別顧忌他,好好地做自己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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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會場也裝潢得差不多了,只要等廠商陸續到達,就可以佈置了。」菲利浦環視整個會場,滿意地點頭。
「嗯!不過剩沒幾天了,怎麼還沒有廠商到呢?」她強打起精神問,希望邁向成功的喜悅能沖淡一點內心的苦悶。
「我們要展覽的可是價值昂貴的古董啊,多在外地一天,風險就高一些,保險費用也會增加,誰肯這麼早來?」
「你說的也有道理。唉,我是太心急了點。」拉起嘴角彎了彎,他的話讓她好過了些。「那你們基金會的人呢?到現在為止,我只見過你呢!」
「哈哈,我有妳這個幫手,還要他們做什麼?」他吹捧著畢明曦,令她禁不住莞爾,而後露出一個挺深沉的笑:「大部份的行政工作,在國外就做好了,我只是負責聯繫,放心放心,妳過幾天就能見到他們了。」
她直看著菲利浦,忽爾伸出玉手,往他臉上抹去:「你別這樣笑。」
「我笑也不行?那我哭好了。」不明白她微妙的心思,他裝模作樣地作起鬼臉,直到把她逗得忍俊不禁,玩鬧一陣才回到正事。
「好了,現在,讓我們來做一件壞事。」他笑嘻嘻地擺出一個奸險的表情。「Sunny,妳想不想偷跑啊?」
「偷跑?」
「是啊!」他將她拉到場中央,鬼鬼祟祟地望著四周:「今天恰好架設燈光,檯子也鋪好了,妳要不要先把傳家之寶拿出來,擺擺看什麼角度及方式最適合?如果檯子高度或燈光的角度及位置不適合,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修正。」
「這倒是個好主意。」她聽得眼睛一亮。「只剩兩、三個星期的時間,是可以先試試看,其實我也擔心這個問題呢!」
就這麼說定,菲利浦護送她回家拿出整個珠寶盒,又飛快地飆回會場,在菲利浦的期待中,晶瑩閃亮的紅寶石項鏈終於出現在他眼前。
「噢!我的天,它比我想像的要美麗數百倍!」菲利浦忍不住讚歎,紅色的寶石在白色手套之中更顯突出。「這麼精純的紅寶石,全世界根本找不到幾顆,這條項鏈的價值比傳說的要貴重多了!」
「可是對我而言,它代表的意義遠大於實際價值,曾經有人出了一整座島要和找父親交換,他都不肯換呢!」她不耐地催促他:「快點快點,趕快擺上去看看,找好想看看它躺在黑絨布上,再打上燈光的模樣。」
菲利浦小心接過,在她熠熠的目光下輕輕擺放,再慢慢調整。「投射在珠寶上的燈光有專屬的燈泡,太亮容易損傷珠寶,太暗又顯得珠寶老舊。此外還要考慮到珠寶的折光率和反射光譜,這樣才能真正顯出它的光澤和純度,就像這樣。」他讓開身,讓畢明曦看個清楚。
「哇!好美!」她難以置信平常看起來暗淡的項鏈,在柔和的光線下竟是如此等刺目。「菲利浦,想不到你真懂珠寶啊!」
「只要有價值的東西,我都懂,尤其像這種血紅的紅寶石,更是極品,妳不知道,目前每年約有兩百萬克拉以上的人造有色寶石充斥,妳這顆天然而又完美的寶石,真的太罕見了。」綠色眼眸流露出自得,他拿起項鏈掂了掂,轉個頭又將項鏈交回她手上。「仔細收好,我已經記得它擺的方式,到展覽物就位時再拿出來吧!」
「嗯!」她大力地點頭,將項鏈收回盒中,抬起頭看到笑得燦爛的菲利浦,她?終於能在極低潮的心情裡,回他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菲利浦被她笑得有些恍惚,但也只有一瞬。他很快地掩去一絲內心奇異的感受,朝她挑挑眉。
「今天晚上讓我們吃個飯,預先慶祝展覽成功?」
「當然!」離成功愈來愈近,該是高興的心情,但卻讓她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心中的複雜滋味難以言喻。不過,她已經決定了,等到展覽圓滿結束,她會去把楚江風找出來,尋求兩人重新開始的機會,然後她會告訴他,她愛他。
勇氣從來就不是她缺乏的,她終於想通,該是時候換她去找他了。
「Sunny?」菲利浦盯著她的笑容許久,突然意味深遠地道:「我不知道妳這個笑容是不是為了我,不過,以後我會想念妳的。」
「啊?」畢明曦消化了一下他的話,豁然領悟地失笑:「什麼嘛!就算展覽結束,我們還是好朋友啊!我一定會到美國看你,也歡迎你隨時到台灣來嘛!」
不置可否地彎唇,菲利浦若有所思地領著她,邁向兩人的慶功宴。
但他的心裡在想什麼,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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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畢明曦左等右等,卻等不到菲利浦來,只好獨自前往展覽會場。
昨晚只小酌兩杯,那傢伙該不會這樣就醉倒,不省人事到現在吧?再多讓他睡一個鐘頭,如果他屆時還不出現,她一定揪著他狠狠奚落一頓。
會場裡,工事依舊,裝潢的工人敲敲打打,她專注地瞧著夢想逐漸築起,內心除了強壓下的悵然以外,還有著滿足與期待。
「菲利浦那個懶蟲,一定到現在還在睡!過了中午若再不來,待會一定拿個巨型鬧鐘去轟醒他。」看看腕表,都快中午了還不見人影。她嘴上雖然笑罵,但心裡卻頗能體諒這一陣子他的辛勞。
又巡視了一圈,整個進度都在計劃之內,突然,負責搭設高台的工頭走來。
「畢小姐?」待她回頭,工頭便指著幾乎完工的大型舞台道:「我們工事快完成了,只剩細部,可是連初期的押金你們都還沒有付,能不能和妳先結算一下?」
「還沒有付?菲利浦在搞什麼啊!」她翻翻白眼,菲利浦大事果斷,小事卻很馬虎。拿起手機,她邊撥號邊朝工頭致歉:「不好意思,菲利浦他好迷糊,我馬上打電話叫他來。」
撥了他在台灣的手機電話,是未開機的狀態;她暗罵了聲懶鬼,又撥到他榻楊的飯店。
「喂?請幫我轉七○五號房的菲利浦……」朝工頭比個安心的手勢,那個V字型手指還沒伸直,她突然臉色大變,難以置信地提高音量:「什麼?菲利浦?沃夫退房了?昨天晚上就退房?怎麼可能!」
掛斷電話,她還處在震驚中。眼光和大惑不解的工頭對上,她抽搐了下嘴角,算是笑容。「那個……工頭大哥,等我一下,讓我把菲利浦找出來。」
「妳要找那個外國人啊?」工頭還是一臉迷糊。「找他幹什麼?是他叫我們事後來向妳請款啊!」
「向我請款?」手機差點沒掉在地上,她瞪大了眼:「他沒有告訴我啊!是他說場地燈光什麼的一切由他處理,而且他也並沒有交給我任何款項,怎麼可能找我?」
「不會吧?」不知畢明曦是裝傻還是真傻,他走到遠處拿起一迭文件又走回來。「妳看,這個畢明曦是妳吧?我們的承攬契約上是妳親筆簽的名,可不是那個外國人,當然找妳嘍!」
她什麼時候簽過那些東西?畢明曦內心深處油然興起一陣惶恐,契約書上是她的親筆簽名沒錯,但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啊!忽爾她走向負責保全業務的人員,突兀地問道:「請問,你們和我們的合約書上,立約人也是畢明曦嗎?」
「是啊。」保全人員直覺這問題莫名其妙。「那外國人說,因為和他簽約牽涉到國際法的問題,且他沒有完全代理基金會的權力,所以把合約拿去給妳簽了啊。妳的古董店不也是主辦單位之一?」
畢明曦突然腦筋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此時,搭設舞台的工頭又變本加厲地添了一句:「畢小姐,我們一整套的燈光、場布和舞台都是那個外國人拿去讓妳簽的,其它人肯定也是這樣,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菲利浦他……他一直告訴我是以基金會的名義出面的!」她六神無主地盯著合約書,赫然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這個簽名……啊!是菲利浦模仿我簽在與基金會合約上的!」她霍地轉向眾人。「你們合約書上的簽名,是不是也跟這個簽名一模一樣的大小和筆法?」
有帶著合約書在身邊的各類施工人員聞言馬上拿出來核對,果然每個簽字大小及勾勒皆相同,甚至迭在一起看還能完全密合,就像複寫紙轉印出來的一樣。
「菲利浦他騙了我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驚駭過度的她,已經完全沒辦法思考菲利浦的用意了。千里迢迢從美國來,花這麼大的工夫,難道只為了晃點她?
「畢小姐,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保全人員疑惑指著她的電話:「妳把那個外國人找來,一切就能弄清楚了。」
「不……他不見了……」她茫然地環視眾人。「怎麼會這樣?這個展覽明明就籌備了好久,他為什麼臨時抽身,把一切丟給我?」
「呃,畢小姐,我們必須提醒妳,不管那個外國人是否騙了妳,我們的對頭單位只有妳一人。現在,在場的工作人員沒有人拿到工程款的,妳現在還要不要繼續做下去?如果現在打住,我們還可以把款項打個折扣。」工頭眉頭深鎖地搖頭,這個女孩子八成被那個老外騙了,不過縱使如此,在法律程序上,他們還是只能找畢明曦,再怎麼同情她也無可奈何。
「你們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他找出來好嗎?」連邀請函都印刷好了,菲利浦卻失去音訊,她還有後退的餘地嗎?況且,她心裡仍抱著一絲絲希望,菲利浦並未徹底消失,他只是遲到,只是偷懶,明天他就會出現和她解釋一切。
她離夢想只剩一步了……
「畢小姐,離展覽只剩半個多月,這樣吧,兩天之後,我們等妳最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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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的打擊,畢明曦攤坐在房間裡,雙眼無神地盯著牆面。
首先,她打越洋電話到國際古董基金會確定展覽的合作,但基金會回復確實考慮在台灣辦展覽,但尚未開始著手進行,台灣方面的合作廠商也還沒敲定;而他們基金會工作人員裡有三個菲利浦,唯一一位姓沃夫的,早在去年已離職。
再和展覽會場地的提供者聯繫,的確有古董展在半年前便預約好了場地,但簽下租賃契約的人,名叫畢明曦;而她又與菲利浦提供的參展廠商聯絡,最後確認了那是一份假名單。
畢明曦整顆心都寒了,左思右想,自己唯一能被圖謀的,或許只有那條紅寶石項鏈。她取出珠寶盒求證,抖著手打開它後,項鏈仍在,但已經不是原本那一條。
菲利浦唯一摸到項鏈的時刻,是在測試燈光那天,眾目睽睽之下,他竟能用巧妙的手法將項鏈掉了包,她當時被愉悅沖昏頭,沒有細察項鏈的真偽,也壓根沒想到會有人用這種方式偷天換日,於是,她的粗心成就了他這一場騙局。
為什麼她會那麼相信他呢?只能說菲利浦太會利用時機。她在紐約遇見他時,恰好是在某古董展覽會,當初以為遇到同好,相談甚歡,他自稱是古董基金會的人,又提及古董基金會隔年考慮於台灣辦展覽,千方百計誘使她說出自己身邊最具價值的古物,然後許下承諾會邀她共同參與。
由於國際古董基金會確有在台灣設展的規畫,加上當時他的身份無誤,並且也遠渡重洋來找她參與,因此她毫不懷疑他心懷不軌,且當時在紐約一整個月的相處,她真的把他當成可信的朋友。
楚江風不止一次罵她太容易相信人,是的,他說對了,如今她的後悔也只能彰顯自己的愚蠢,什麼也無法挽回。
一年多的時間啊!他為了騙取項鏈,竟然花了一整年的時間佈局,八面玲瓏地將所有相關工作人員及她騙得團團轉。難怪基金會沒有派其它人員,難怪參展廠商沒有一家到達,難怪他無論如何不讓楚江風參與。
菲利浦徹底消失在台灣,斷了所有音訊。
她從掛斷最後一通電話開始,便保持著一樣的姿勢呆坐,突然,她吃吃地笑起來,由苦笑變為大笑,笑到眼淚從眼眶裡流出來,笑聲變得枯槁難聽,沙啞哽咽,直到悲傷蓋過一切,她再也發洩不出來。
她的確蠢,蠢到老家了,畢老若知道這件事情,恐怕會當場氣死;而楚江風或許是唯一會責罵她,然後幫她想辦法的人,可是她卻趕走了他。
「是我的錯……是我把自己弄得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埋首在床鋪上低聲嗚咽,床單吸乾了奔流的淚水。「江風,你在哪裡……我想跟你說說話……我不求你幫我解決,只要聽我說說話就好了,只要聽就好……」
這麼一個簡單的想望,也變得難如登天了。
不!她霍地從床上抬起頭,思緒問閃過一點小小的希望:「我還是有辦法找到他的……對!」
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下樓,恰好畢老外出不在,她迅速地鑽進父親老是坐著的位置,對著計算機輸入一串網址。
對啊,還有他的古董王網站啊!只要到網站上留言,或者寫電子郵件給他,他一定會看到的……他不會置之不理的……
「叮」!計算機發出尖銳的叫聲,看著屏幕的她當下慘白了臉,不信邪地又拿著鼠標重按了好幾下。
「不可能!你不會這樣對我的……」連試了十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她再也沒有觸碰這台計算機的勇氣。
「關站」兩個大字明明白白映入眼簾,她泛紅的眼眶又開始充水,然後毫無助益地無聲落下。
她想起了他臨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會再出現在妳面前……」還有最後他淡然卻絕決的微笑。
雙手摀住臉,她大聲哭出內心的痛心及受傷,失去了傳家之寶,失去了信任人的勇氣,失去了他,她什麼都沒有了……
原來,比起遺失傳家之寶的痛苦,與楚江風斷了最後一絲聯繫更教她難過、更教她哀傷啊!
「碰」!她大力敲了一聲桌子,起身用力甩了自己兩巴掌,讓肉體的疼痛鎮壓所有內心的頹喪。她吞嚥著口水,拚命地深呼吸,再抹去殘餘在眼角的淚痕。
「我不能認輸,絕對不能認輸……」她雙手抵在桌面,低著頭脹紅了臉大吼,再用力拍拍臉,表情堅毅地警告自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畢明曦,妳絕對不能退縮,絕對要站起來!不要一心只想著靠別人,大不了命一條,妳已經沒有哭泣的資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