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到四海上班已經一個多禮拜了,可是沒一件事是對勁的。
大家都知道她是祁家的千金小姐,反應滿兩極的。狗腿派對她必恭必敬、逢迎拍馬,巴望她能在老闆面前美言幾句,藉此撈點好處;清高派則擺出敬而遠之的姿態,唯恐落人「高攀」的口實。
所以她在四海沒有半個真正的朋友;所以每天她無所事事卻仍疲憊不堪,只因她給終不放棄在來來去去的虛偽與敷衍中發現一張寫著誠摯的臉孔。
不過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的,不,是小哥的計畫,似乎沒有任何進展。
韋子孝在公司的時間少得可憐,他常常在外面跑業務、拜訪客戶。小哥也真是的,明知業務經理的工作情況,還說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總有留在公司的時候,不如咱們就「以逸待勞」吧!
到目前為止,「美人計」似乎一點都不管用。即使韋子孝在公司的時候,也是把她當作隱形人一樣,對她的精心打扮毫無所覺,對她貶低尊嚴模仿徐聽柔的搔首弄姿,更是不曾正眼瞧一下。只怪她天生是個醜小鴨,要變天鵝恐怕只能靠變臉吧!
原本她以為他會挾怨報復那天她對他的無禮,可是他並沒有。只是當他發現她連最基本的電報機都不會操作,填個報表也會錯誤百出之後,臉色就愈來愈難看。她擔心總有一天他會受不了請她滾蛋,那麼一來,她就得提早「走為上計」了。
可是,會不會操作電報機有什麼關係?6寫成9又有何妨?難道他看不出她有她的優點?比如說人有氣質、字寫得美、滿腹經綸、文采非凡……
「祁小姐,請妳進來一下。」
對講機傳來頂頭上司的召喚,她一刻也不敢耽擱的「應召」去也。
「韋經理,你找我有事?」祁北愛嬌的問,刻意甩著頭髮。今天上班前她特地用了二嫂給她的法國進口精油洗髮精洗頭,香噴噴的,不信他沒有感覺。
「祁小姐,這份訂單是妳打的?」韋子孝將一個卷宗推到她面前。奇怪!沒有深呼吸也沒有暈眩的跡象,莫非他感冒鼻塞?
「是啊!」她瞄了一眼,那是她花了一個早上用計算機打出來的。
「請妳再核對一下,上面的數字有誤。」
「喔。」她望著他的撲克臉,想像著他是否也有溫柔和善的一面。她怎麼可能和這麼嚴肅的人共度一生?
「祁小姐,訂單若是出錯,工廠的生產作業也會跟著錯,到時候無法向客戶交代,賺不到錢也就算了,恐怕還得賠償才能了結。妳懂嗎?」
「嗯。」他的嘴形不難看,為什麼不笑一笑?笑容可以讓他臉部的線條柔和許多,笑一下嘛。
「祁小姐,妳有在聽嗎?」
「啊!什麼?」她由白日夢中驚醒,趕緊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他不笑,總不能禁止她笑吧,何況她的笑靨一向甜美無比!
「祁小姐,上班時間妳就不能專心一點嗎?短短一個星期妳出了多少錯,妳自己說!」韋子孝霍地站起來,鐵青著一張臉,不客氣的吼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幹嘛凶她?又不是她的錯,是數字看她不順眼啊。
「如果妳不想在這裡待下去,我可以稟告祁經理,妳不必勉強。」他是在趕人嗎?她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發作。
「不要,我會特別小心不會再出錯,拜託你不要告訴我哥。」她無限委屈的說。
「那好,妳把訂單拿去修改一下再給我看,若再有錯,妳明天就不必來了。」他啪的一聲將卷宗合上遞給她。
她接過卷宗,發覺了他的注視。他總算正眼瞧她了,在她雙眼噙淚、嘴唇顫抖的時刻。
她衝出經理室,再直接衝進洗手間,關上門在裡面足足痛哭了半個小時。
從小到大、從家裡到學校,她只有被捧在手心疼惜、呵護、讚美的份兒,哪有像今天這樣被人徹底羞辱?
他算老幾?充其量不過是她祁家僱用的人罷了,跩什麼跩!
他一定是氣她那天嘲弄他是個開車的,又說他是聾啞人士,所以藉機報復,叫她滾蛋。
可恨的小哥!明知韋子孝是這麼一個跋扈又不解風情的人,竟然硬逼著她妥協。
哼,羞辱她?趕她走?想得美!她偏不讓他如願。早打定主意卯上他,怎可輕易被打敗?
她用水洗去臉上的淚痕,在心裡築起一道防護牆,對著鏡中眼皮猶腫的人影擠出一個微笑,然後抬頭挺胸走出洗手間。
原本鬧烘烘的辦公室突然沉寂了下來,祁北若無其事的走回座位,她感受到每個人好奇的目光,想必他們都已聽到剛才從經理室傳出來的獅吼了,說不定此刻正將韋子孝當作英雄來崇拜呢--敢對祁家千金小姐大吼大叫,帶種!
她檢查著訂單上的數字,一遍、兩逼、三遍,還是找不出何錯之有。就說是他存心找碴嘛,哼!她氣得把筆往桌上一丟。
「祁小姐,讓我幫妳看一下好嗎?」
她抬眼一看,是張女生的臉,分不出誠摯與否,但至少不虛偽,也不像在敷衍。
她無奈的點點頭。
「韋經理說這張訂單上面的數字有錯,可是我怎麼都找不出來。」
「我看看。」
她比對了原始資料和訂單上的數字,笑著對祁北說:
「喏,在這裡,還有這裡。」
她竟然把小數點弄錯了,以至於訂單上的單價比實際單價高出十倍。另外,出貨日期也不對,十二月打成二月了。
「啊,我怎麼這麼糊塗,好丟臉!」祁北紅著臉說,她居然犯這種大錯,還怪人家找碴。
「這種失誤很嚴重,一定要避免喔。」
「難怪韋經理生那麼大的氣。」她吐吐舌頭,原來他是發飆有理。
「妳別怪他,他是求好心切,我們這裡的新進人員哪個沒被他電過?說真的,他比妳哥還嚴格哩。」
就說嘛,雖說新官上任總要點個三把火燒一燒,但火燒得比前任官吏還旺,可就有點過頭了。
「不過妳慢慢會發現,其實韋經理人滿隨和的,還會和我們一起說說笑笑咧。」
說說笑笑?真難以想像,他那張撲克臉。
「這麼說他對我算是客氣的了,我都來一個多禮拜了才被電,可見他一定忍了很久。」
「有可能喔,搞不好已經忍到得內傷,每天回家吃鐵牛運功散呢。」她的頑皮惹得祁北笑個不停。
「妳真幽默!」
「大家都嘛這麼說。對了,我叫劉寶芙,妳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泡芙!」
「泡芙?好有趣!」也好好吃,她肚子咕嚕咕嚕叫,都快中午了。
「妳最好在吃飯前把這張訂單搞定,韋經理不太有耐性的。」泡芙好心提醒她。
「好可怕,我馬上就弄。」
祁北叫出檔案重打一遍,檢查了一次,然後印出來再檢查一次,最後她拜託泡芙幫她再檢查一次。當泡芙說OK的時候,她確確實實鬆了一口氣。不是她對自己沒信心,而是她對數字的敏感度實在不是普通的差。
看來,這韋子孝不是存心跟她過不去,是她錯怪他了。
「吃便當嘍!」
總務幫大家叫的池上便當送來了,還附養樂多。好棒!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她最喜歡了。
「祁小姐,這是妳的。」
泡芙雙手各拿了一份,她把右手的放在她桌上,然後往經理室走,另一份一定是給韋子孝的。
「等等,我拿進去吧,順便把訂單給他。」祁北攔住她說。
「也好!」
於是祁北將卷宗夾在腋下,捧著熱騰騰的便當,敲了敲經理室虛掩的門。
「進來。」
「韋經理,吃飯了。」祁北先是將便當放下,然後遞上卷宗。「還有,我已經重新打了一份訂單,請你待會兒過目一下。」
「我現在就看。」果然如泡芙所說的,他不太有耐性。
祁北戒慎恐懼的等著,片刻之後他抬起頭說:「完全正確,妳可以去吃飯了。」
「謝謝經理。」她突然發現他桌上並沒有養樂多,一定是掉在地上了,她怎麼那麼不小心?
「怎麼了?」她一直盯著便當,引起韋子孝的好奇。
「便當有附養樂多,我漏掉了。對不起,我這就去拿!」她正待轉身。
「不必了,我不喝那種東西。」
「你不喝?那就給我喝,你不要後悔喔。」祁北喜出望外,她可以喝兩瓶耶!祁媽不准她喝,說那沒營養又是冰的,對女孩子不好。
「妳愛喝就拿去,我不會後悔的。」
「耶,謝謝經理!」她千謝萬謝,真的太開心了。
當她退出經理室,一轉身從門縫中瞥見韋子孝咧開了嘴,露出他的大白牙。
一個她以為不會笑的人--竟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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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不想出去的,就留在公司裡吃自備午餐,或外送的便當。
祁北選擇在辦公室用餐。何必為了吃頓飯把自己弄得汗流浹背?外送的便當都是她愛吃的大塊誹骨、大支雞腿,才六十塊一個又附養樂多,有免錢的冷氣可以吹還兼和同事打屁聯絡感情……唉呀,好處數都數不完呢。
就像現在,一撮女生圍在一起吃飯聊天,嘻嘻哈哈的,彷彿回到高中的少女時代。
「妳們要注意喔,結婚以前除了要去做健康檢查,確定雙方沒有遺傳疾病之外,還要考慮姓氏的因素。」原來是泡芙又在發表她的高論了。
「此話怎講?」女生只要提到結婚,無不眼睛一亮。
「話說有個姓鄒的女人,嫁給了姓胡的做老婆……」故意停下來。
「那怎樣?」
「那中國女人結婚後不都要冠夫姓嗎?」又在賣關子了。
「是啊,妳快說嘛。」
「姓鄒的嫁給姓胡的,妳唸唸看嘍!」
「胡、鄒,『胡謅』,那不就成了胡說八道的意思了?」
「就是啊,妳們說能不謹慎嗎?」
「對耶,好好玩!我們想想看還有什麼?」
腦力激盪之下,唐宋、柳丁、夏劉(下流)、夏陳(下沉)、余范(虞犯)、盧余(鱸魚)、陳皮、賴皮、牛皮、朱羊……紛紛出籠了。
大夥兒笑得東倒西歪!
祁北一面笑一面想道:他姓韋,她姓祁,湊起來就是「韋祁」。
圍棋,是國粹耶。
她不禁瞄了經理室一眼,奇怪那人怎不出來和大家一起抬槓呢,泡芙不是說他會同大夥兒說笑嗎?
祁北有寫日記的習慣,昨晚她照例用文字記錄一天的點滴,寫著寫著,她突然發現自己錯得有夠離譜。
她粗心地把訂單上的資料打錯,檢查時又沒有發現錯誤,還小人地以為韋子孝存心找碴;然後是她識人不清,以為他是個不笑的男人,接著是不小心把給他的養樂多給掉了,害她偷看到他的牙齒。
最後,她的結論是--她沒有自以為的那麼聰明,而韋子孝也不如她所想的那麼討厭。至少他會笑,而且笑得還不難看。
另外她也不情願的發現,她原本豁出去了的決心,已因楊皓的意外示好而鬆動。表面上她按照計畫接近韋子孝,但潛意識裡她卻希冀暑假一過什麼事都沒發生,這樣她對小哥也算有所交代,等她解除任務恢復自由之身後,便可名正言順地接受楊皓的友誼。
因此,她努力貫徹「以逸待勞」,並等待「速戰速決」之後的「走為上計」。
可是,她祁北並不是言而無信、消極怠情的人,「不戰而敗」更不是她會做的事。
痛定思痛之後,她還是決定盡全力,但求無愧於祁家、無愧於小哥,更無愧於己。至於楊皓,只好委屈他等兩個月以後再說吧!
她合上日記本,深深為自己的識大體、有原則、重然諾而自豪,同時也打算更積極一些。
首先,她得求助兩個嫂子,把自己弄美一些,然後採取緊迫盯人的戰術,再來便是要摸清楚他的底細。要追人家總不能連人家的背景都不知道吧?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說不定她還可以從他家人那邊下手哩,對付小孩老人家她最有一套了。
「祁北,妳的電話喔。」
「謝啦!」
經過昨天一哭,大家對她的態度好像變了,不再虛偽,也看不到敷衍。
真好!早知道飆淚這麼有效,她早就大飆特飆了。哭毫不費成本,眼淚不過是水份,再灌就有啦!
她走回自己的桌子,撳了按鍵把電話轉過來。
「喂?」
「祁北,我是楊皓。」
「啊,你……」才打算暫時放一邊的人怎麼就打電話來了?
「妳沒告訴我妳暑假要到四海上班,害我找妳找好久,還好昨天我碰到李玉玲。」
「對不起。」他的語氣中有著責備,可是她根本沒機會告訴他,而他也沒問啊。
「算了。妳上班還好嗎?」
「還好,學習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還有犯一些不該犯的錯,掉一些不該掉的淚……
她抓起桌上的筆,在紙上無意識的塗鴉。
「祁北,十天沒見了,我好想妳。」電話裡的聲音沉了下來。
是空調故障了嗎?怎麼她覺得室內的溫度突然上升了,以至於她呼吸困難、臉頰泛紅、胸口脹得滿滿的,連拿筆的手都微微發抖。
「我……」她張口欲語卻默然。難道要向他坦承「我也好想你」嗎?
「我想和妳見面。」他繼續說。
「什麼時候?」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
「今天我去接妳下班,可以嗎?」
「可是我下班要趕家教耶。」
「暑假還有家教?」
「我的學生下個月要考第二次學測,我必須幫他加強。」她的兩個學生都是國三生,家教一三五、二四六,剛好滿檔。
「那我明天中午過去找妳,我們一起吃午飯。」他說。
「好。」
「明天十二點我在四海樓下等妳,不見不散喔。」
「好。」他說什麼都好。
「那明天見嘍!」
「好。」
掛上電話,她兀自發著呆。
楊皓!
一整天努力將他壓縮在心裡角落,孰料一通電話便破功了。他不甘寂寞地蹦出來,繼而在她心頭放肆地膨脹著、伸展著。
他的來電令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他的深情告白,憂她的身不由己。
感覺到有個人影從桌旁閃過,她忙回神。是韋子孝!
她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猜想他是否聽到了她和楊皓的對話。那個識大體、重然諾的祁北到哪兒去了?堅守原則的決心竟然不敵一通電話!
桌上的紙張被她塗滿了凌亂的宇跡,楊祁、韋祁,洋棋、圍棋……
一者為國粹,一者為西藝。
一邊是責任所在,一邊是心之所向。
莫非老天是在開她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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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北在四海對面的簡餐店與楊皓共進午餐,有雞腿、有紅茶、有冷氣、有音樂,就是沒有養樂多。
可是那又何妨?
楊皓帶給她的感覺就如同養樂多的滋味--酸酸甜甜的。
「妳怎麼不吃?」
「我不餓。」
楊皓大口地把盤子裡的大雞腿和飯菜一掃而空,而她只隨意吞了幾口,她真的不餓。
她索性放下餐具,用手支著下巴看他。他的吃相一點也不斯文,卻看得她癡迷神往,倘若以後的每一天都能像這樣陪他吃飯,她便心滿意足了。
「秀色可餐」果然一點也不誇張,可是把這句成語用在男人身上好像有點給它另類哩!
「祁北,妳的生活好充實,連放假都這麼忙碌。」楊皓把她的那隻大雞腿也吃了,喝了口紅茶,用紙巾抹抹嘴說。
「充實?不如說是乏善可陳吧。」上班、家教、回家……的確充實,但也很無聊!
「不會吧?」他不以為然的皺著眉。哇,他連皺眉頭的模樣都帥得可以。
「至少不像你那般多采多姿。」
「那倒是。妳想知道我這幾天做了什麼嗎?」提到假期,楊皓的臉剎那間亮了起來。
祁北忙點頭,他的一切她都想知道,她瞪大眼滿心期待著。
「一放假,我就和朋友到澎湖去玩了七天。」
「澎湖!那裡一定好美,對不?」祁北無比嚮往。
一望無際的藍天碧海、傳說中的淒美故事、具有歷史意義的古跡。呵,她想像著自己躺在沙灘上聆聽浪濤拍打著海岸、捕捉夕陽西下的絢麗色彩、細數夜空中的繁星點點,身心與大自然合而為一……
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限好。
這不就是李清照在「念王孫」這闋詞中所勾勒出的景致?
「景色是不錯啦,可惜沒什麼娛樂。白天游泳、到處閒逛,晚上只能待在房間裡玩脾,澎湖沒有KTV,也沒有PUB,滿乏味的。」
「喔!」祁北有些失望聽到他的評價。不過她想,習慣了三步一間KTV、五步一家PUB的台北人,到了澎湖會覺得單調乏味其實也是情有可原。
楊皓描述了他和死黨在澎湖發生的趣事,說得口沬橫飛,她不禁看呆了。
怎麼會這樣呢?他的狼吞虎嚥、他的手舞足蹈,他的神采飛揚……在在牽引著她的心魂,讓她幾乎忘了自己究竟身處何地。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好玩外放,她喜靜內斂。然而,也就是因為這樣的天壤之別,他對她才會有著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本來我高中同學找我去墾丁浮潛、去花連賞鯨,但我想多花點時間和妳在一起。」
「……」她無言以對,她注定要負他。
「祁北,妳這麼忙,還有時間寫作嗎?」
「等家教結束後,我就有時間寫了,目前我正在構思故事的大綱。」
「可以先透露一點嗎?」
「我打算寫一個孤兒的故事。」她欣喜於他對她寫作的好奇,心靈相通是她追求的最高境界。
「孤兒?妳幹嘛放著歡樂不寫,偏要寫這種枯燥的題材?」
「它一點也不枯燥啊。它是描述一個孤兒的成長以及奮鬥過程,我保證它有血有淚,感人肺腑。」
她抓著他的手焦急地說明。這是一個放在她心裡已久的故事,它之於她有著特殊的意義,她好希望他能懂,他之於她也有著特殊的意義。
「好了好了,瞧妳激動的。我並不是要潑妳冷水,我只是擔心故事的內容不夠熱鬧,要是反應不佳的話,可就壞了妳『清純小百合』的名聲了。」
「會嗎?」被他這麼一講,她的信心動搖了。
「別擔心,等妳寫完,我先幫妳看看再說。」
「那就先謝謝你嘍!」她鬆了一氣,他終究是支持她的。
「好朋友何必言謝。」
楊皓反握住她的手注視著她,他看她的樣子就像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他們在簡餐店門口道別,楊皓和朋友有約。
「我再和妳聯絡,等我電話。」他瀟灑地揮揮手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她的內心愁緒萬千。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想愛不敢愛,不捨卻無力挽留,這種掙扎無奈能說給他聽嗎?與其徒增他的煩惱,不如將它深埋心底,讓她獨自承受,終其一生自我折磨。
千百年前的李清照竟能理得她今日的為情所困!
叭、叭、叭……
吵什麼吵?!
祁北還搞不清楚狀況,左手臂便被猛地往後拉,害她踉艙地倒退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
不明所以,正打算興師問罪的她,卻被一陣咆哮聲給震得完全清醒了。
「妳不想活了嗎?!」
她張大眼睛一看……
哇!怎麼會這樣?
她正站在大馬路中間的分隔島旁邊,一部部疾駛的車輛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原來剛才的噪音是車子的喇叭聲。她闖紅燈,硬是橫越了三線道的大馬路,更離譜的是她竟一無所覺。
而那聲咆哮則是……她往左後方一瞥,居然是一張熟悉的撲克臉。
韋子孝!
是他把她從鬼門關前給拉了回來。
那麼巧,他的出現救了她,但也看盡了她的洋相。
楊皓一離開,她便有如行屍走肉,以至於沒留意交通號志和來往的車輛,害自己差點送了命。
而她的救命恩人不是路人甲乙,偏偏是那個害她想愛又不敢愛的始作俑者。
祁北不敢分析他臉上的表情,綠燈一閃她便趕緊舉步向前,可是她發現她的手臂猶牢牢地被握在他手中。他就這麼不放心她嗎?還是他以為她企圖自殺?
「走吧!」他半拉著她穿過斑馬線,直達四海樓下他才放手。
「過馬路的時候不要想心事,知道嗎?」
他嚴厲地告誡她,她羞愧地直點頭。
「妳先進去,我得去把車停好。」他神色稍緩,也許是見她頗有悔意。
祁北轉身之際,卻聽見他大叫一聲:
「完了!」
她的視線循著他的,發現了對街的一輛違停黑色轎車,前頭是一部紅色的拖吊車,拖吊人員正努力的嘗試撬開車門--「他」的車門。
焦急無用,因為不能闖紅燈。
祁北偷瞄了一眼氣急敗壞的他,突然意識到……
她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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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慎恐懼、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祁北將經理室的空調溫度調低,他鐵定需要降降溫。她取來一罐冰咖啡放到他桌上,或許這可以消消他的火氣,她把他桌上的雜物整理了一下,以免他看了更加火冒三丈。
這樣的「將功折罪」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她邊認真的打著報表,邊忐忑不安地等候一場暴風雨到來。
鈴……
經理室的電話響了,她跑進去接。
接電話是秘書的職務之一,另外還有處理交辦事項、安排時間表、準備會議資料等雜七雜八的事;當然倒茶水、取悅上司……也都在秘書的工作之列。這是昨天中午她以一頓飯的代價向一個朋友打聽來的;高中畢業後沒再升學的朋友是一家小型企業的資深秘書。末了,她還曖昧的告訴她,有的秘書還得充當上司的地下情人或業務公關,所以通常秘書都不能長得太抱歉。
她的這位同學就長得十分妖嬈美麗,只怕難逃被收納為地下情人的命運。
難怪韋子孝不正眼瞧她,原來她根本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秘書。她來了一個多禮拜,沒為他倒過茶水,沒辦好過一件正事,老實說他沒被氣得七竅生煙就阿彌陀佛了,還提什麼取悅他。況且她長得如此平凡,根本不是任何男人感興趣的類型,不論是地上或地下情人,她都沾不上邊兒。
小哥未免太看得起她了,要她執行這種不可能的任務。
「喂,四海業務部您好!」她的長相雖不出眾,但聲音卻如糖蜜般的甜呢。
「我找小韋。」是個男人,說話粗裡粗氣的。
「小韋?」
「就是韋經理啦!」
「他不在喔,大概要過半個小時才會進來。」這裡到拖弔場來響應該就是這個時間。
「搞什麼!手機也沒人接。」恐怕當時他是被她嚇得措手不及,所以把手機放在車上了。
「您方不方便留話,我替您轉達?」
「轉達個屁呀!我都快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了,他還在外頭風流快活!」
「我們韋經理是外出洽公了啦。這位先生……」真想掛他電話,但客戶永遠是對的,不是嗎?
「我不是什麼先生,我是新竹通聯的陳董。」
「原來是陳董事長,難怪您的聲音那麼有威嚴,不愧是大老闆哦!」祁北對著電話齜牙咧嘴,但聲音仍是甜到不行。這是她參與學會一年所學到的「表裡不一」,系裡有時為了辦活動必須商借場地、租賃道具什麼的。
「嗯,妳是誰啊?」
「我是韋經理的秘書啦,您不嫌棄的話就叫我小祁好了。」
「小琪?好啦好啦!我跟妳講,我們通聯跟你們訂了一批電路板,應該是昨天交貨的,可是到現在還沒到。我們生產線開了好幾條,就等著這批電路板一到趕緊組裝才能出貨,人家也急著要,一直在催,要是我們交下出貨來是要賠錢的。代志很大條妳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像您這麼守信用的人當然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嘍。您別急,我去替您查一下好嗎?」
「手腳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我小祁辦事陳董您絕對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不如您先喝杯水休息一下,五分鐘以後我再打電話給您,這樣可以嗎?」
「好啦!你們要是延誤出貨害我們賠錢,我一定會找你們算帳。」
「那是當然,不過還是先等我查清楚給您一個交代。您別急,等我電話喔!」
掛了電話,祁北火速尋求泡芙的支持,什麼交貨出貨,她一點概念也沒。
泡芙跑去問負責出貨的張美華,資深的張美華一聽大吃一驚,這代志果然不是普通的大條,賠錢事小,信譽事大呀。
出貨是張美華的業務,但她前兩天剛好請病假,由較沒經驗的蔡素貞代理,那一批電路板是如期出了,但她疏忽了事前告知、事後確認的動作。問題是,出了的貨到哪兒去了?
問貨運行!張美華打了通電話,答案立即揭曉。
原來昨天下午高速公路泰山收費站附近發生連環大車禍,十幾輛車追撞成一團,載貨的貨車就是其中一輛。貨車的車頭全毀,所幸司機與貨物都沒有損傷,只是長達十幾個鐘頭以後高速公路才逐漸恢復暢通。
拖車到達現場把貨車拖到位於泰山的修理場,等貨運行派另一部貨車接駁原車上的貨再往新竹出發的時候,就已經將近今天中午了。
貨車司機和貨運行都沒想到要聯絡出貨的四海或交貨的通聯,以至於雙方都不知情。
這一連串的烏龍讓四海以為出貨完畢,而通聯卻苦等不到貨。
真是傷腦筋!也莫怪人家陳董要生氣,出言不遜了。雖然錯在貨運行,但四海也難辭其咎。
張美華要打電話聯絡通聯,但祁北堅持誰接就誰回,她趕忙回經理室打電話回復陳董。
「喂,陳董嗎,我是小祁啦。」
「小琪啊,我告訴妳,貨送到了,就在我們剛講完電話的時候,現在正在卸貨。」陳董語氣中的如釋重負讓她也鬆了一口氣。
「那太好了。陳董,真是對不起您耶,都是我們的疏忽……」
「算了,誰想到會撞車嘛對不對?貨有到就好。」他倒很阿沙力,祁北不禁對他產生一些好感。
「可是您要給人家的貨來得及嗎?我知道您一定不願意延遲交貨的。」
「生產線都準備好了,趕一趕,應該來得及。小琪,我告訴妳,我和你們四海是第一次做生意,如果你們這次沒有準時交貨,以後我就再也不會向你們下訂單了,我最討厭別人不守信用。」
「哎呀,陳大哥,您不講我也明白,您的個性就是講信用、是非分明,能和您做生意真是我們的福氣。」嘻!稱兄道妹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管他!得寸進尺才能縮短距離,縮短距離才好溝通嘛。
「小琪,妳說話還挺實在的嘛。」馬屁拍對了吧!
腳好酸,祁北一屁股坐到桌子後頭的皮椅上。原來經理寶座這麼舒服!
「其實我們韋經理也跟您一樣,他常告誡我們說信用就是最大的資產。所以啦,和我們韋經理做生意,您可以安啦。」
「是是,韋經理的確不錯,尤其他有妳這位嘴巴甜、能幹、辦事效率又高的秘書,簡直是如虎添翼,看來你們四海要發嘍。」
「陳大哥,一切都要望您牽成啦!」國台語雙聲帶是她的專長,她本來就是芋仔蕃薯。
「那有什麼問題!」
「陳大哥,我知道您忙,不敢打擾您太久。感謝您大人大量不跟我們計較,待會我們韋經理回來,我一定向他稟報,改天辦桌向您請罪,也給您壓壓驚,您意思啥款?」
「免客氣啦,我請我請!哈哈哈!」
「那就這樣,陳大哥再見嘍。」
「再見,哈哈!」
呼!總算解決了一件大事,幸好有驚無險。
這通電話足足講了十分鐘,她也過足了經理的癮。不知道如果是韋子孝親自接到這通興師問罪的電話,他會怎麼應對?
她該回去繼續跟數字奮戰了。做生意原來是環環相扣、分秒必爭,她要學的還多著呢,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再突槌才行。
一站起身,她才發現「他」--那個正牌經理,正雙手插在口袋裡、倚著牆看她,臉上似笑非笑。
「啊,韋經理,對不起,我坐了你的椅子。我剛是跟新竹通聯公司的陳董講電話,因為……」
「我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那表示他已經進公司很久了,而且可能久到聽取了這個烏龍事件的演示文稿,久到瞧見她的狗腿馬屁,還好她沒有在電話裡說他壞話出賣他。
「喔,那我出去了。」她吐吐舌頭,打算從他身邊溜過。
「這件事妳處理得不錯,謝謝妳。」
「你是在誇獎我嗎?」她呆呆的問他,不敢相信他竟口吐蓮花。
「沒錯,等一下我會親自打電話向陳董道歉。另外,」韋子孝坐上他的寶座,鬆掉襯衫上的領帶。「再找個時間擺桌向他請罪並且壓驚。」
「那……那是我一時脫口而出的。」
「說到就要做到,怎可食言而肥?我不是常告誡你們『信用是最大的資產』嗎?」
「哇!韋經理,你都聽見了?」好丟臉,被發現了。
「我的耳力一向不差,妳忘了?」他們初次接觸時,她對他大吼大叫,他就回了她這麼一句。
「那你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呢,妳替我塑造了這麼好的形象,我感激都來不及,我不曉得妳的口才這麼好。」
「沒有啦,你過獎了。」聽見他的讚美,她反而不好意思。
哈!他對她改變態度了,大有進步喔!她心中的蝴蝶翩翩起舞。
他打開冰咖啡的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她注意到這種高達三十八度的大熱天,他居然穿著長袖。
「和男朋友分開就讓妳這麼魂不守舍?」冷不防的,他冒出了一句話,眼睛盯著她,臉上又是似笑非笑。
「啊?我沒……」她住了嘴。分明有的事,再辯就顯得虛偽了。原本在她心中飛舞的蝴蝶突然墜落,碎得屍骨無存。他這人真是掃興!
「愛情沒什麼道理,但總不必為此命喪黃泉吧。」一派老哥教訓小妹的口吻。
就說嘛,她不要老男人。虧這個老男人居然說得出「愛情沒什麼道理」這樣有哲理的話,真不簡單,他一定常看偶像劇,要不就是他曾經修過戀愛學分。祁北不禁在心裡想像著他的愛情故事。
楊皓的確讓她魂不守舍,但韋子孝卻讓她想要挖掘。
糟糕!
他看到了楊皓,也知道她為他魂不守舍,男人有可能接受一個芳心他屬的女人嗎?
「韋經理,你的車……」
「差點被拖走,還好我跑得快,追上了剛激活的拖吊車,費了一番唇舌總算罰款了事,至少我不必大老遠跑到拖弔場去贖車。」難怪他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
「是我不好。」她低垂著頭說,發自內心的抱歉絕對真誠,不管以後他們將如何發展,他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在想,恐怕我也需要壓壓驚了。祁北,妳怎麼說?」
「韋經理,你是當真的嗎?」
她狐疑的抬起頭,看到了他一臉的笑--
有點玩笑,有點當真,有點壞,又有點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