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
祁家唯一的女孩。
由於撒嬌的功力高強,鬼靈精怪又長得玲瓏可愛,自然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這樣的她,難免偶爾恃寵而驕,卻都能適可而止。聰明的她自然懂得,計量分寸比抄朱子家訓一百遍輕鬆多了。
而聰明的她,也早早發覺了自己與三個哥哥的大不相同--他們的高大、她的嬌小;他們的粗獷、她的細緻;他們的精於算術、她的拙於數字……
她問祁爸,他回答說男女有別;而祁媽被問急了,乾脆說她是石洞裡蹦出來的,或用桃太郎的故事來搪塞她。
桃太郎,一個不知來處、順流而下的小孩。她懷疑她真的是,但她就是得不到答案。
國三那年,高中聯考報名要戶口簿,她不經意地發現她足在快滿三歲的時候才遷入。
一上高中,她瞞著家裡,一個人跑到醫院去驗血型,結果她是B型,而不是大哥告訴她的O型。全家統統是O型,唯獨她不是。然而,都是O型的父母生得出B型的小孩嗎?
答案揭曉了,她果真是個來路不明的桃太郎。
答案的背後又有更多的答案待解,她想知道親生父母是誰,她想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要她。但她不敢深究,她怕不能承受身世的真相,她更怕繼續追究下去,她將無法見容於祁家。
備受煎熬的她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脾氣變得古怪、言行乖戾、功課一落千丈。她不和他們講話,只把心事寫在日記裡。他們為她開了好幾次家庭會議,也試著討好安撫她,他們愛她關心她,但她就是沒法子撇開自己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念頭、無法面對不是祁家人的事實。
祁爸開始與這個不說話的女兒筆談,他用簡單的人生格言來開導她,像是「給人生一把梯子──拾級而上」。雖然她心有所感,行為上卻依舊不為所動,她是在抗議老天爺對她不公平。
直到祁爸在她不眠的深夜來到她的房間,講了個故事給她聽,她才終於明瞭自己有多麼愚蠢。世界上有許多孤兒,而她比他們幸運得多;身處逆境的孤兒尚且懂得力爭上游,安逸的她憑什麼自暴自棄、自怨自哀?
至此,她豁然開朗。
她決定守住這個秘密,這一守便是六年,她可真是個隱藏秘密的高手。她的生活看似恢復了,但只有她自己曉得,一切都不同了。
她是誰已不再重要,她開始珍惜自己的幸運,也試圖回饋。她堅持上大學後一切自給自足,她不能將家人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何況她已經享有太多太多!
她加倍孝順父母,對祁爸不合時宜的規定照單全收,她讓自己更像個祁家人。
所以,當祁南要求她為了四海的前途倒追韋子孝時,明知那將葬送此生的情愛,她仍義無反顧。只因為她想要報恩,而且誰叫她是--
祁家的女兒。
後記之二:韋子孝
韋子孝,是個在孤兒院中長大的孤兒。
孤兒院,是孤兒的棲身之所,卻也是個弱肉強食的小型社會。有限的生存空間、少得可憐的物資、幾乎等於零的愛……誰強誰就行,誰行誰就擁有。
韋子孝訓練自己強取豪奪,但他卻痛恨它。
他一直渴望離開,渴望過「人」的生活,然而他的希望一再落空。院裡的小小孩總是優先被領養,因為年紀小,記憶少,可塑性大;沒有人會願意領養一個身材高壯的大男孩,所謂「養虎為患」,而那時的他一副桀驁不馴,雖然那只是他的武裝。
他還記得有一對夫妻來院裡認養小孩,院長要院童們列隊以方便他們挑選。當那位先生低下頭問他的名字時,他的心幾乎停止跳動,他好想開口懇求他。那對夫妻低聲交談,他看到那位太太猶豫著搖搖頭,然後他們移動腳步走了開去,他的心墜入谷底。
最後他們選定了一個看起來只有一歲多、實際上已經快要三歲的小女孩。他這麼清楚是因為他常把強佔來的食物分給她吃,她整天除了把手指頭含在嘴裡之外什麼都不會。沒有他,她早餓死了。
被那位太太牽在手中的小女孩,回過頭用沾滿口水的小手對著他猛揮,他則對她微笑道別,真心為她感到高興。她在這裡無法生存,他可以。
從那天起,他不再作下屬於他的夢,只是更認命的桀驁不馴。
那年,他十歲,國小四年級。
他橫行校園,腦筋靈光點子多,同伴自動靠攏任他發號施令,於是他成了老師們眼中的頭痛人物。這樣的他,內心的空虛不言可喻。
一天,他回到院裡,院長交給他一個寫著他名字的紙箱,裡面是滿滿的故事書以及一張字條,上頭寫著「讀書讓你隨心所欲」。
隔天他到學校去問老師什麼是隨心所欲,然後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情開始讀第一本故事書--魯賓遜漂流記。沒多久,整箱書讀完了,他發現自己還是吃不飽穿不暖,但他卻愛上了思緒的任意馳騁,那使他的日子比較好過。而奇怪的是,他的成績竟然進步了。
紙箱陸續送來,裡頭通常是書籍,偶爾是衣物和錢,不管內容物為何,他一定會在箱子裡找到一張勵志的字條。他始終不知道「那人」是誰,還有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甚至猜想那人是他的親生父母,有不能與他相認的苦衷,所以用匿名的方式關懷他。
關懷使他成長、而讀書使他有了方向。他遠離狐群狗黨,全心投入課業,成績突飛猛進。國中畢業,他半工半讀完成高中學業,他一直記住那句話「讀書讓你隨心所欲」。
高中畢業他去當兵,退伍後他考取大學夜間部,白天打工賺取學費和生活費。
大二那年,他到一家工廠上班,昂貴的機器因他的操作不當而毀損,工廠老闆一氣之下向他索賠二十萬。他哪有那麼多錢?他想向「那人」求助,偏偏這段時間他突然銷聲匿跡,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和「那人」聯絡。
情急之下他向地下錢莊借錢,暫時解決了燃眉之急。問題是他連本金都還不起,又怎麼付得出高得嚇人的利息?不久他的債務累積到五十萬之多。
地下錢莊屢次暴力催討,他們甚至威脅要剁掉他的手指頭、挑斷他的腳筋。走投無路的他遇到在孤兒院一起長大的阿茂,他介紹他投靠龍叔,龍叔答應替他擺平債務,條件是他必須留在他身邊替他辦事。
就這樣,他踏上了不歸路。
他出賣靈魂違背良心,他掩護毒品走私、做賭場保鑣、設局詐財……最諷刺的是,他替龍叔開的地下錢莊討債。
他為龍幫出生入死賺進不少錢,龍叔大為賞識,提拔他為幹部,手邊有了一群兄弟,這時他的人生更加的萬劫不復。
這時「那人」又出現了,陸續送來的「精神糧食」被他視為狗屎。這些打高空的人生道理對見識過人生最黑暗面的人來說有何屁用?
但一封封信不斷的來,一張張信紙不斷攤開在眼前,一句句真知灼見透過他的眼進入他的心,溶化他冰封的良知、刺激他麻木的心靈,他突然不想繼續行屍走肉了。
他向龍叔提出退幫的要求,龍叔只說句「拿你的命來換」,然後命手下將他打得體無完膚。倒臥血泊中的他猶不妥協,他瞪著龍叔說出「心意已決」四個字。盛怒下的龍叔又差人將他毒打一頓再丟到野外等死,生命力強的他被早起登山的好心人士送醫急救,撿回了一條命。
沒死成的他,決定重新開始。他回到學校完成學業,憑著所學與多年的工作經驗考進四海,從基層做起,一路爬上業務經理的職務。
他以為人生不可能更好了,直到祁北闖進他的生命,愛情意外出現。
這再次印證了「那人」的金玉良言--
山窮水復疑無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後記之三:祁爸
「居然跟女兒說不回家沒關係,你是老番癲了是不是?」祁媽邊看連續劇邊損祁爸。
「跟子孝在一起,安啦!」
「你就那麼信任他?」
「那當然,他是咱們從小看著長大的。」
更貼切的說,韋子孝從十歲以後,就成了祁爸祁媽的另一個兒子,只不過他自己並不知道。
話說那年,為祁爸連生三個壯丁的祁媽,為了滿足祁爸東南西北「縱橫四海」的理想,而努力增產報國的計畫失敗,於是他們決定到孤兒院去領養一個小孩。
當祁爸瞧見了那個叫韋子孝的大男孩,便動了心。但祁媽堅持要個女孩,她再也受不了客廳如戰場,而且她喜歡身邊有個女兒撒嬌。
他們將那個瘦小的女孩兒領回家,將她養得白白胖胖,她的名字當然就叫祁北。祁北成了全家人的心頭肉,祁爸疼她疼到心坎裡,從未後悔領養了她。
但那個大男孩的眼神一直在祁爸心中盤旋,逐漸地成了他的牽掛。
祁爸設法瞭解他的狀況,他從學校老師那裡得知韋子孝是個校園惡霸,他大吃一驚,然後決定介入他的生活,於是乎他也成了他的責任。
這件事從頭到尾就只有祁爸祁媽兩個人知道,他們不想張揚。
表達關懷並適時提供幫助,一切似乎進行得頗為順利,直到韋子孝大二的時候祁爸生了場重病,在醫院裡住了大半年,等他康復出院時竟然發現他不見了。
學校、同學、室友都說他平空消失,而原來的工作場所則說他離職了,去向不明。所有的線索都斷了,祁爸心急如焚,他是他的兒子啊。
哈巧祁爸有一個軍中的子弟兵退伍後開了家徵信社,祁爸便拜託他代為尋人。漫長等待之後終於得到他的消息--這時的韋子孝已戍了赫赫有名的龍幫孝哥。
痛心疾首的祁爸並不放棄,他瞭解韋子孝是個本性善良的孩子,誤入岐途必非他所願,他對他有信心。
他積極對他喊話,總算喚回了他的良知,他為退幫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他寧死不屈。祁爸以他為榮!
韋子孝總算返回了正軌,祁爸也放下心裡的石頭。他「陪」著他回到學校、「陪」著他參加畢業典禮、「陪」著他應徵求職,然後驚喜地「陪」著他到四海報到。
他憑他的實力辦到了,祁爸真的以他為榮!
祁南提出的「祁北綁住韋子孝」計畫,差點讓祁爸跌破眼鏡。但他細想這也沒啥不好,說「親上加親」似乎有點不倫不類,但這計畫要是成功,他就可以明正言順地視韋子孝為祁家的一份子,再也不必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關心他。
再說祁北這丫頭滿腦子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一起等個公車就當成是在談戀愛,看人家帥就一頭栽進去,這些個事他都一清二楚。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以為把日記本藏在天花板的燈罩下面或壓在床墊底下,他老人家就找不到了嗎?
這丫頭片子老早就發現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虧她守得住這個秘密。也就是這樣,他才有把握她會答應她小哥的要求。丫頭嬌雖嬌,做人的道理她還是很明白的,當然這全得歸功於他的諄諄教誨嘍。
祁爸打著如意算盤,丫頭嫁給韋子孝,那麼他就毋需為丫頭的情事操心,將她托付給韋子孝,他是再放心不過了。而韋子孝心思太過低調,有天真浪漫的祁北來調和一下也很不錯的。
這不啻是個雙贏的局面,對誰都好。
只是這小倆口子怎麼搞的,攪和半天居然就沒了下文,害他急得到處想辦法撮合他們。不過這真是難為他老人家了。要他談人生哲理、國家大事易如反掌,但若要談情說愛,他可就沒轍了。
所以也不能怪他病急亂投醫啦。
現代作家真的很奇怪,錯誤有分美麗和不美麗,馬的跑步聲也能是個錯誤,他真是愈看愈糊塗了。不過為了他那一對「兒女」的終身大事,他也只有將就著點兒了。不僅如此,為了勉勵那個木頭兒子,他還幹起了「抄襲」這種沒品的事,他把丫頭日記本裡的句子給抄了下來寄給韋子孝,好像是什麼際遇什麼努力的。
「喂,老頭子,你最近幹嘛老看些愛來愛去的書?該不會是臨老入花叢吧?」祁媽趁廣告時間。
「老太婆,妳也未免太抬舉我了。我是在想法子撮合丫頭和子孝。」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成不成?」
「一定成的。難道妳看不出來丫頭愛子孝愛得緊?」
「就怕這樣,愛情又不是單方面的事。」
「放心,我今天已經打過電話。子孝這孩子是對感情遲鈍了些,不過這不能怪他,求生存都來不及了,哪有心思想到愛情?」
「都怪我,當年要是領養他不就沒事了,害他吃了那麼多苦。」祁媽愧疚的說。
「你領養了子孝,那丫頭怎麼辦?」祁爸才捨不得寶貝女兒呢,男孩子吃點苦算什麼。
「那兩個都領養,不就皆大歡喜了?」
「那可不行,」祁爸說:「這麼一來他們就結不成婚了,兄妹哪。」
「說的也是。」真是兩難。
「所以說,把他們兩個湊在一起就是最完美的結局了。」祁爸下了定論。
祁北加上韋子孝,兩個不完整的個體因而完整,兩顆寂寞的心靈因而不寂寞,這樣的完美都是因為祁爸祁媽無私的愛。
「爸!」
丫頭回來了,這麼早?該不會是沒戲唱了吧?咦?還跟著子孝,兩個人都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勢。
「爸,請您解釋一下這些信。」
祁北手一揚,秀出一疊厚厚的信。那信封上的字……哇,慘了!
「老頭子,東窗事發了,怎麼辦?」祁媽附在祁爸耳邊悄聲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祁爸忘了擔心,只因他滿心歡喜地看到他的這一對「兒女」--正緊緊地手牽著手。
看來祁家又要辦喜事嘍!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