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她家親爹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身為他的女兒,她根本就不需要為自己做任何武裝,乖乖躲在他強大的羽翼庇護之下,已經足夠一世無憂。
但是,對於問驚鴻仍舊不顧一切,想要護持她的呵疼,她仍舊是百般樂意地接受,甚至於覺得多多益善,再多她都不嫌煩膩。
可是,雷舒眉覺得自己心裡的想法好矛盾,她喜歡問驚鴻疼她,喜歡他以比外人想像中還要體貼溫柔的心思待她。
但是,她再想到這一切都是出自他家娘親以元潤玉為籌碼,不計手段的訓練教誨,曾經屬於元潤玉,也差一點就全部屬於元潤玉,而她只不過是橫刀奪愛,陰錯陽差才搶到手的,每每一思及此,她的心裡就會不快活。
她想要問驚鴻的一切都屬於她,從他整個人,到他全副心思,都是因她而生,為她而存在,而不是為了另一個人。
尤其,是一個從小就與他一起長大的女子。
在遇上他之前,她只知道自己不是個大方的人,但是,在愛上他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貪心小器至此。
小兩口不介意眾人目光,恩恩愛愛的樣子,沈晚芽早就習慣,但是對於一些沒吃過喜酒的分家親戚而言,他們如此舉措,何止是驚世駭俗,雷家的小姐根本可以說是不要臉了,只是礙於本家的叮嚀警告,再加上誰都知道「京盛堂」絕對不是好拿捏的紙老虎,才不便發難而已。
不過,生性古板的分家伯公還是忍不住對沈晚芽說道:「這小兩口的感情如此要好,怎麼不快些挑個好日子成親,如今外頭多少閒言閒語,把咱們兩家說得有多難聽,你與守陽難道都不知道嗎?」
沈晚芽輕淺微笑,論年紀,她比面前的伯公年輕,但論身份,她本家的主母地位卻可以讓她說起話來,不卑不亢。
「讓他們成親,只是時間遲早的事,眉兒如今有孕在身,矜貴得很,需要好好伺候著,倘若勉強他們在這個時候舉行成親儀典,事多繁瑣,她那肚子裡懷的可是我第一個孫子,我可不想為了外人的閒言閒語,讓她有什麼操心煩惱的事,動了胎氣,有個萬一,我與我的夫君承受不起,鴻兒更是不能,伯公,讓外人說去吧!我的兒子與他心愛的女子過得開心,我夫妻二人於願已足。」
沈晚芽從兒子的眼神與舉止之中,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充滿了期待,身為他的娘親,在多年的嚴厲教導之後,這一次,她想當個疼兒子的娘親,把他所渴望的寶物,完好地交到他手裡,讓他開心。
「眉,別咬著,鬆開!牙關鬆開!」
在他們身後,忽然傳來問驚鴻的喊聲,在人群之中造成了騷動,沈晚芽嚇了大跳,回過頭看見兒子抱住了雷舒眉,試圖打開她咬緊的牙關。
「不……唔……不……行。」就在剛才,被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跑過來衝撞一下的雷舒眉,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不能控制全身的肌肉與力氣,她好勉強才能對問驚鴻說那幾個字。
冷不防地,她又覺得天旋地轉,她像是被人拉著不斷轉圈圈,腳不著地似的轉著,她想要停下來,可是做不到,她開始覺得頭暈想吐,但不停旋轉的感覺還是停不下來,驀然間,她的喉間湧過一陣酸灼,嘔了起來。
「眉!」問驚鴻自始至終沒放開她。
「鴻,走開……我會把你給弄髒……走開。」雷舒眉能夠說出這些話,已經是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幾乎是立刻的,她又是一陣嘔吐,她撝住唇,卻還是止不住胃裡的食物從嘴裡嘔出,痛苦得讓她連眼淚也跟著湧出來。
「別說傻話,想吐就吐出來,不需要忍,別噎著了。」問驚鴻強硬地挪開她的手,不讓她忍住,拉開袍服讓她吐在上頭,柔聲說道:「吐出來,別怕弄髒,傻瓜,衣服髒了洗洗就乾淨了,有我在,別怕。」
雷舒眉說不出話,她抬起淚眸,看見一旁眾人注視他們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不好看,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嚇壞了,然後,她回眸看著問驚鴻,他看起來好擔心的樣子,但猶為了她強作鎮靜。
她再不能想更多,又是一陣酸灼湧上,她又吐了,最後在吐到再沒有東西能吐出來之後,她無力地偎在問驚鴻懷裡,像是落海的人在捉住浮木般,緊揪住他的衣袍,痛苦地蹙起眉心,虛弱道:
「鴻……我痛……我的頭,好痛。」
在偌大的「宸虎園」裡,問驚鴻最喜歡的莫過於後山的湖畔,在他兒時,太叔爺公就常陪著他在湖畔的大石上,一老一小,兩人並肩而坐,或許是那時候的爺公已經很老了,說起話來反而比他更像孩子,他們總能跟鳳姨婆拐來一匣子細點,兩個人一邊吃,一邊天南地北的扯淡,其樂無比。
從那個時候開始,這個湖畔的大石,就成了他最喜歡的地方,每次被娘親教訓,心情不好時,總要跑到這兒來坐一會兒。
從雷舒眉來了之後,他們也偶爾來這裡坐坐,也總是帶著一匣子鹹甜糕點,以及一壺茶湯,兩個人分食完也就飽了,當日的晚膳就算勉強應付也吃不了多少,對此,他娘沒有發話,只是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太贊同。
他曾想,到老了,就跟雷舒眉兩個人……那時候,他們該是白髮蒼蒼的老公公與老婆婆,就坐在這湖畔的大石上,看日出日落,談喜怒哀傷,到那個時候,他們會有許多共同擁有的回憶,可以說很久,也說不完。
「鴻兒。」
問守陽來到兒子身後,看見兒子已經長成的高大身影,此刻卻是蜷曲起雙腿,雙手迭在膝上,半張臉就埋在雙手背上,一雙難說是哀傷或後悔的深邃眼眸,看著結冰的湖面,定定的,一動也不動,石化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見過兒子如此無助的神態,或許根本不曾有過,直到這一刻之前,不曾有過……
「爹。」問驚鴻的嘴唇抵在手背上,說話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悶沉,「兒子想一個人靜靜。」
「那爹不說話,陪你坐會兒,好吧?」
問驚鴻抬眸,看了看爹親溫和的笑臉,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父子兩人只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比肩而坐,相仿的修長身形,以及五官上的許多特徵,無論是從正面或背面,都可以看出他們確實是一對父子,而他們確實也是一對感情融洽的父子。
一開始,問驚鴻只肯告訴爹親,關於雷舒眉的事情,卻沒想後來親爹為了愛妻,把兒子給出賣了,從他的手裡拐到雷舒眉送他的小痞子專用讀本,交給他娘親,將一切和盤托出。
那個時候,他對於親爹的出賣行為有些微詞,但是,現在他卻能夠體諒,換作是他,往後為了雷舒眉,他也會是個做出騙兒子行徑的爹。
問守陽答應兒子只是陪他坐坐,就果然在一旁默不作聲,他知道兒子若是想說話,自然會開口,他只需要在身旁陪著就好。
「爹,為什麼?」
問驚鴻低啞的嗓音,啟唇道出,揉入冰冷的空氣之中,就如一線游絲般,彷徨無助,找不到憑靠的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