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回頭狠敲著木門,可拍打許久,仍不見木門開啟,她忍不住哇啦哇啦的哀求。
「師父、師姑、師姨、師婆、師姊……放小冬進去啦!天快黑了,師父,您是修道之人,怎麼可以對徒兒如此狠心?」
被趕出道觀的,正是個把月前,離家出走,立志清修的蘇小冬。
自從某男子求歡被拒,而企圖凌辱她後,她便對男子充滿敵意。
原先她還嘲笑大自己兩歲的姊姊蘇小春一生一世守著一個男人是很迂腐的想法,沒想到,話才說出沒多久,她連「一個」男人都不肯要了。
她的聲聲哀求,令門內慈眉善目的女觀主不禁動容——
「觀主,想想咱們的廚房和伙食!」有人趕忙提醒。
「師父,小冬前日將三清道祖的胳臂敲斷,還『故意』將道祖的胳臂接到頭上,說這樣才能顯出道祖神跡。」
「還有,咱們的鍋碗盆瓢、桌子、椅子,不但越來越少,而且,留下的各個有缺陷美。」
「還有——」
面對七嘴八舌的告狀,女觀主就算心軟,也不能不考慮小冬留下後會給道觀造成的「傷害」。
「人都會犯錯,請師姑、師姊們大人有大量,原諒小冬一時不小心犯的小小錯誤!」
小小錯誤?不到一個月,害得道觀面目全非,大伙得擠在僅剩的幾座老房打地鋪,這算小小的錯誤?
而小冬還厚著臉皮說,這是給大家增進感情的機會!
觀主頻頻搖頭,歎口大氣,「小冬,不是師父狠心,雖說你每次犯錯都是無心之過,但依你魯莽性格,再讓你住下來,只怕小道觀會發生命案,你還是走吧!」
「撲!」小冬寒酸的小包袱從門內扔出,正巧擲中小冬的小臉上,「哦!」
「師父!師父!大家……」
知道木門再也不會為她開啟,小冬這才認命地閉上嘴,拎起小包袱,望著暮色四合的鬱鬱森林。
半夜時常傳來野獸的恐怖叫聲,常令觀內的師姊妹們嚇得顫抖,她也常被嚇醒,慘白著臉,瞪著屋樑久久無法入眠。
如今,她得獨自穿過這片漆黑樹林,才能回到家……她感到腹部揪疼著。
「怎麼辦?獸大爺們求求你們別吃我……吹口哨好了,可以壯壯膽。」
這一吹口哨,草叢內倏起咻咻聲,「啊——」小冬閉眼尖叫,慌亂的撒腿跑向陌生岔路。
縈繞不去的怪聲,讓她不斷跑錯岔路,而且越奔越向密林深淵,再也找不到回頭路。
「啊——」不知踢到什麼的小冬,身子撞向粗礪的地面,她一邊咬牙縮起四肢,一邊等待被踢倒的「惡獸」抓狂的撲向她!
可是等了許久,除了咻咻怪聲,其他什麼都沒有。
小冬忍不住微睜開條眼縫一看,「是……是人?」
是名黑衣勁裝,臉孔向下趴伏著的人。
「要不要緊?」小冬擔心的喃念,瞧黑衣人一動也不動,會不會已經……
是她撞的?還是壓的?不!是踢的——她終於弄出人命了,哇——
「別來找我啊!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呃……」
「咦?有聲音?還活著?」小冬趕忙跑上前,粗魯的翻轉那人的臉蛋——
好……漂亮!
瑩白如玉的臉龐,兩道略彎的長眉,濃密捲翹的睫毛在緊閉的眼眸上方製造出陰影,豎直飽滿的鼻和略微單薄的菱唇……即使一向被稱為美女的小冬,都不得不甘拜下風,對方實在美艷得不像個人。
「可惜沒能瞧見你的眼睛,不過,我猜想一定也好看,大美人……唔?這是什麼?喉結——你……你竟然是個男的!」
好像他身上有傳染病似的,小冬急急甩下絕美臉蛋,拚命擦拭著雙手。
可是這男人……小冬看了一眼,再一眼,「我不討厭耶!」
事實上,她還覺得有點熟悉,好像認識很久的老朋友……
彎下腰,小冬不費力的將瘦削的美貌男子背上後背,努力分辨逐漸朦朧的小徑,連連下山。
並未察覺,在她起程後,後背上的男子驀然睜開黑眸,嫌惡的聚攏眉峰,開始凝聚內勁……倏地,從小冬身上傳來的熱氣鑽進他的心窩。
好熱!
上一次感到溫熱,是十年前從一名丑兮兮愛哭的小女娃身上傳遞給他的,莫非……她是當年迷路的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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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迷魂掌的秦傲天硬撐著來到密林深淵,以獨門內功排除體內陰毒,並以五體投地的方式吸取大地能源,以便加速治癒受損的五臟六腑。
剛排完毒氣時,是他最虛弱的時刻,即使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在此時對他起了歹念,他也無防備之力。
而蘇小冬竟在這時候踩了他一腳!
原以為她是他的仇家,追殺至此,他故意不動聲色,引誘敵人靠近——
沒料到來人竟為了他不是「娘們」而歎息,這是怎麼回事?
接著,身子一晃,竟趴在一具溫暖的背脊上,他……他被女人背?
更詭異的是,當他睜眼偷覷負著他,還能輕鬆自若的女子時——
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名身形婀娜有致的……呃,道姑的背影?
她還在他耳畔嘮叨著「好狗不擋路」、「男人不是好東西」等屁話,惹得他當場就想壓著她誘人的身子,證明男人的確不是好東西,看她往後還敢不敢隨便撿男人!
只是剛起邪念,一股大剌剌的熱氣便直往他的心口鑽,莫名的悸動讓他願意先暫時放她一馬。
背上的人的百轉心思小冬一點也沒感受到,一張小嘴繼續不停地說著話。
從她叫蘇小冬,到她家有幾口人,跟家人親密卻愛爭吵的情形,以及她受不了娘親嘮叨就跑到小道觀清修,荼毒眾師伯叔姊妹及小道觀……等等。
他真的不想聽,卻一字不漏的全聽完了!
他聽得瞠目結舌,為她的莽撞、粗魯、大膽、破壞力……
她需要一個男人,一個可以約束讓她安分的男人!
就像他!
這個念頭一起,背脊立刻鑽入一道涼颼颼的冷氣團……太可怕了,她的聲音竟讓他產生幻覺。
「跟你說話很輕鬆,你不像其他人大驚小怪的……我喜歡!」
該罵她不害臊,連喜歡這話也敢隨隨便便對陌生男子說?
還是罵她大笨蛋?他一個「昏迷不醒」的人當然不會大驚小怪。
「咦?」小冬勉強的扭動脖子,往後方看了看,「你在跟我說話嗎?」
秦傲天屏氣凝神,不敢亂動。
「奇怪!」小冬不解地搖頭,將目光移回黑漆漆的山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罵我?不可能哪!」
他自己也覺得驚愕,連跟他最親近的舅舅一家人都很難感覺得到他的心事,為何這個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的小姑娘竟察覺到他的波動?
「反正踢傷你,就有責任把你醫好……可是,人家手好酸。」小冬開始抱怨。
「或許下一刻她就會說一堆不得已的理由,然後把他扔了!這樣也好,省得他得找機會閃人。可他心底竟閃過一絲不悅。
只是,走了半天,抱怨歸抱怨,心地善良的小冬仍無法捨棄被她「踩傷」的人。
月影斜掛夭際,一直找不到下山路徑令小冬沮喪的放下秦傲天,一臉要哭的樣子。
他的心猛力一揪——他憐惜她?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動情,他已經無情了啊!
「吼——」可怕的咆哮突然響起,他們同時對上一雙陰森森的獸眼。
「哇——老天爺,你要毀滅小冬啊?」她哇哇大叫,一面快速抱起秦傲夭,一面努力梭巡可以往下滾的斜坡。
即使如此危急,她還是沒捨棄他……
被護在懷中的秦傲天心中湧出淡淡的情榛。沒有多想,他蓄滿最後的力氣用力朝猛獸一擊——「砰!」
瞪著砰然倒地的野獸,小冬怔愣的眨眨眼。
半刻鐘後,她歡呼地背起秦傲天,匆匆忙忙再次上路。
不多久,她又開始拉拉雜雜的長舌起來,連祖宗八代的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
「跟你說喲!小黑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人,雖然不記得他長得怎樣,可是,我一直記得穿黑衣的他,非常有耐心的哄著在廟會迷路的我耶!」
歇口氣,小冬繼續說道:「哦!小黑是人家替他取的名字啦!現在借你用,不然一直叫你喂很沒禮貌……小黑,嗯,適合你。」
哪裡適合?又不是畜生,取這種名字!
「奇怪?怎麼老是覺得你在罵人?!」小冬狐疑地回頭看他,眼底寫滿不解,見他一副「重度昏迷」的樣子,又收回關注目光,嘰哩咕嚕的叨念著。
被念得頭疼的秦傲天,忽然發現她真的有感應他的想法的能力,尤其是在他罵人的時刻。
覺得好玩的他,忍不住在心底一罵、再罵、三罵。
頻頻向後張望的小冬,倏地大吼一聲,「鬼啊!」然後拔腿就跑。
看著她的反應,秦傲天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決定放縱一下自己,反正已無內力的他,有免費人肉轎子背他,算算挺划得來的,於是,他僵硬的四肢不自覺地又鬆軟一分。
被「鬼」一嚇,小冬反而找到正確的下山途徑,不多久便跑出陰森森的密林,在體力盡失前回到了唐翰林宅第,「砰砰砰」用長腿,踹著大門,並大聲吼叫。
沒多久,門內燭光晃動,腳步聲、交談聲朝大門方向而來。
「咿呀!」大門洞開,秦傲天巧妙地利用小冬的亂髮遮掩,一一打量那群目瞪口呆的「親愛家人」。
娶了蘇小春成為富翁的唐正熙,他身旁的少婦應該是蘇小春,那個手上還拿著食物的老人肯定是愛吃的福爺爺,身形瘦長的中年漢子應是管家唐朝官,而風韻猶存的徐娘便是小冬的娘於婉娘……
他竟有認識他們一輩子之久的熟稔感受?真是太恐怖了!
目瞪口呆的「和平」時刻逝去,於婉娘淒厲的尖叫聲響起,「蘇小冬!你這是什麼鬼樣子?還有,你背上背的是什麼?」
「男人。」小冬翹高紅唇,倔強的瞪著娘親,挑釁地說道:「是我踩到的。」
「什麼?你踩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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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的人全圍著草包大夫問長問短,不再將關注目光放在他身上,秦傲天才打開冷厲眼眸,仔細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
這是間舒適客房,被褥沾染著陽光香氣,其主人跟蘇小冬一樣,是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老實人。
對這些人他並無反感,但也無太多想法,因為不久之後便會與他們分道揚鑣,不再有任何交集。
倒是那個大放厥詞,不懂他練的是最上乘內功,可以移穴走位的蒙古大夫,口口聲聲說他的大限已至,叫他們準備後事,令他眉心微擰。
送走庸醫後,那家人又圍著圓桌開起家族會議,秦傲天越聽眉心擰得更深。
這家人是哪根筋不對,全搶著要替蘇小冬去蹲苦牢!他還沒死,怎麼就詛咒他被蘇小冬一腳給踩死?
去換了衣杉來東廂客房的小冬,一踏入門檻就被爭吵的局面嚇了一大跳。
「人死了嗎?」箭步飛奔到床畔,把秦傲天裸露的皮膚都摸光光了,才拍拍胸口說:「還好好的,做什麼嚇人?」
「嚇人?咱們才會被你嚇死!」嬌小的於婉娘神准的一把扯到高她一個腦袋的小冬的耳朵,以河東獅吼的氣勢叫囂著,「只剩一口氣了,不等著坐牢還能怎麼辦?你這惹禍精就不能給老娘幾天好日子過嗎?」
「人都還沒死,你幹嘛詛咒人家?有我蘇小冬在,還怕閻王來收魂嗎?」撇開娘親,小冬把秦傲天牢牢地抱在懷裡,一副母雞保護小雞的姿態。
聞著她身上的清香,回想著閉緊雙眸前的驚鴻一瞥——高挑健美,身段妖嬈豐滿,明麗五官帶著野性的活力……他的身子漸漸緊繃。
這不是好現象,通常他不是如此容易被挑動的!
「做錯事還囂張?老娘有說錯話嗎?你喲——」
「不要你管!你出去,統統出去,這人是我的小黑,我會照顧他,讓他好好活著。」
脾氣跟娘親同等火爆衝動的蘇小冬,不斷的把人推出房,還當著眾人面前「砰!」一聲甩上門板。
拍拍手,小冬得意的雙手按腰,「終於耳根子可以清靜了。」
才高興一下下,她就瞪著門板哀叫,「該如何照顧病人?人家沒經驗耶!」
在她身後,秦傲天的眉心又緊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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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傲天發揮過人的敏銳耳力,傾聽漸行漸遠的一行人的談話,發現因他皮膚稍白,身形清瘦,再加上五官美艷沒胡碴,竟被當成十五、六歲的少年,氣得他差點七竅生煙,他明明是快三十歲的人。
不過,小冬的動作今他迅速的將煩心的事全忘光光。
她竟然在表演……脫衣服!
天性怕熱的小冬,一煩身子更熱,不過才穿了一件薄長衣的她,對著秦傲天的方向,褪去紅綾肚兜後,再將衣襟合攏。
哦!那飽滿圓潤的乳波,看得他血脈僨漲,忍不住要從垂死狀態復活起來。
她是在色誘他,看他是不是假死?
也許,他不該客氣。正在想些有的沒有的之際,蘇小春去而復返,並帶來食物給小冬填肚子。
小冬高聲歡呼,抱著身懷六甲的蘇小春轉圈圈。
「別轉了,姊姊受不了,別忘了,我現在可是兩個人。」
「呿!」嘟嘟嚷嚷放下蘇小春,轉身進攻可愛的食物,邊吃邊說:「都不信任人家,算什麼家人!」
「不信任你,但很愛你啊!」蘇小春挑起小冬隨手亂丟的肚兜,不贊同搖搖螓首。「你怎麼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
「小黑又沒瞧見。」小冬天真的笑了笑。
「真的要叫小黑?你那些取名『小黑』的動物,下場都不大好耶!」蘇小春小心翼翼的說著,深怕刺傷了小冬。
「放心,這一次不一樣,我有信心!」她拍拍胸脯保證。
「是嗎?」
姊妹互望,小冬心虛的垂下頭。
「娘要我對你說——」還是蘇小春率先打破僵局。
「又要訓人了?」小冬不耐煩地撇撇唇。
「娘是為你好,希望你平安,像這次你留書出去,說要到道觀清修,娘好幾次偷偷去瞧你,給道觀奉獻——」
「哦——收了錢,還趕人家走,非回去理論不可!」沒聽完話,小冬就磨拳霍霍,擺出一副準備幹架的模樣。
「回去理論?娘奉獻的夠賠你損壞的嗎?」蘇小春立即送她兩枚大白丸。
「嘿嘿,人家也沒做什麼。」小冬尷尬的傻笑。
「你喲!成天莽莽撞撞的,怎麼嫁人?」蘇小春一副大姊的口吻訓道。
小冬雖長得人高馬大,但心性上還是小鬼一個。
「嫁人?誰嫁人?娘跟唐伯伯……哎喲!幹啥打人?」小冬哀哀叫。
「在跟你說正經話,你還嬉皮笑臉。」
「人家也很認真啊!」
被蘇小春一瞪,小冬扁扁嘴不再說話。
聽著他們姊妹的交談方式,秦傲天覺得小木有……嫉妒,這種親密的親情,是他這一生的缺憾,水遠的傷痛!
姊妹倆又嘀嘀咕咕說了一陣子閒話,蘇小春才又回到正題。「女子十六未成親,不但得坐牢還得罰款,你都快十六了,還沒有成親的對象——」
「坐牢罰款,我都不怕!!」
「蟑螂、跳蚤、臭蟲、又臭又熱!」蘇小春冷冷地接口。
小冬垂下雙肩——認輸了,小春說的她都不喜歡!
「娘有個提議,我瞧也只有這條路可走——你嫁給小黑吧!」
小冬張大嘴,覺得姊姊好像在講突厥話,她一個字也沒聽懂。
蘇小春分析嫁小黑的三大好處,「一、可以跟官衙交差,免除未嫁的刑罰;二、當妻子可以名正言順照顧丈夫;三、萬一小黑不幸不治身亡,我們可以說,他是因病身亡,不是你踩死的!」
「你們怎麼可以算計人家?再說他有沒有老婆小孩,咱們都不知道。」小冬歪著腦袋想了想,嫁他?她不討厭耶!好奇妙的感覺。
「你瞧他一身破爛,不可能有錢娶妻啦!反正先救急,以後事以後再看著辦。」
哇咧!秦傲天在心裡數落一堆OOXX,大罵他們是土包子,他的衣衫雖在打鬥中劃破了,但好歹是最頂級的綢絨織成的,貧苦人家穿得起這種衣服嗎?
「姊,你有沒有聽見?」小冬突然驚叫。
「什麼?」蘇小春被她搞得緊張兮兮。
「又來了!」小冬疑神疑鬼的東張西望。「又聽見有人在罵我了!人家不會是遇到那個……好兄弟了吧?」
「你……不要、胡說!」蘇小春嚇得牙齒打顫,人家她最怕那種看不見的東西。隨便交代好看護病人該注意的事項,便很沒義氣的要落跑,臨走前不忘撂下一句,「你仔細想想,明天給我答案。」
「姊——姊——」
叫不回落荒而逃的蘇小春,小冬一骨碌鑽上床,抱著秦傲天簌簌地發起抖來。
瞪著伏在胸口的腦袋,秦傲天的唇角彎起一抹淡淡的,彷彿是笑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