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翠抬起她憔悴的面容,望著助理多莉。她昨晚熬夜寫辭呈,一早進了辦公室就躲著不見客,整個腦海儘是昨晚那通電話的談話過程。「你知道他是誰嗎?」
多莉搖頭:「他不說他的姓名。要不要我說你很忙,沒空見他?」
她用紅腫的雙眼瞄了一下表,現在是三點半,而五點要練球。
「先給我兩分鐘整理服裝儀容,然後再請他過來。」
一會兒後訪客進門,竟然是芮律師,也就是老查。從他的服裝看來,他是直接從法院過來拜訪她的。
他首先急切地為誤認她是愛玲的事道歉,並極力解釋路克和愛玲只是朋友關係。
「芮先生,路克那天載我回家時,就解釋過他和愛玲之間只是純友誼。現在沒事啦!很抱歉麻煩你百忙中還抽空來向我道歉。」
「我就是很清楚事情還沒完,所以才跑這一趟。」他以一派律師的口吻說:「請坐下,牧師。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她立刻想到路克,心沈到谷底:「他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墜機了?」
他凝視她良久才說:「我不到一個鐘頭前離開他家時,他看來跟你一樣地健康正常。」
他既然這麼說,可見路克平安無事,她鬆口氣安然坐下。接著窘得全身不自在,她竟然把深藏內心的真情透露給路克的好朋友。稍微鎮定後她喃喃道:「請坐!」
他以笑非笑地坐下,雙手夾在膝間,目不轉睛地審視她,猶如在法庭上審視證人。
「路克說你要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去當牧師。」
煙翠語氣平淡、不溫不火地說:「芮先生,恕我直言,你該不是為這事才來找我吧!」
他向後靠坐,眼睛依然盯著她:「路克要知道我來找過你,準會宰了我,可是我又非來不可。等到禮拜天早上,路克是被兩個合夥人陷害的消息一發佈,新聞媒體可有得忙了。」
煙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地看著他。他則對這樣的結果感到得意。
「我就知道!」她歡呼道。她忘情地站起來,奔向同時站起的老查,擁抱他。她喜極而泣。「不知怎地,我就知道!」
她踮起腳尖吻他面頰:「謝謝你為他做的一切!」她說時不禁熱淚盈眶。「審理時我就懷疑是合夥人陷害他,可是其他陪審員不相信。路克一定很高興吧!」
沒想到老查反而失去笑容,慢慢放開她,再掏出手帕供她拭淚。「怪就怪在這裡,他並不覺得高興,所以我才來找你。」
「怎麼會呢?」
「如今親眼見到你的反應,我也覺得很奇怪。據路克說,你是嫌棄他坐過牢才躲著他。但既然你一直都相信他是無辜的,可見你並不嫌棄他。我只好多管閒事,想探詢你要離開阿布夸克市的真正原因。」
煙翠沒料到對方會這樣問她。她走回座位,仔細思量。她不想將痛苦心事──包括對路克曖昧態度的不安全感,及無神論者與終身職業牧師無法結合的無力感,向老查傾訴。
「教會規定牧師要輪調至不同的教區服務。」她低頭看自己的腳。「我知道路克以為我是在乎他坐過牢,其實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靜默一陣後,老查說:「我相信你,那我就不多打擾了,預祝你履新順利。」
他一走,多莉就溜進來。「他長得不錯喔!我對紅頭髮也沒偏見,他要幹什麼?」
雖然心中傷痛,但煙翠卻興奮得想向世人大聲宣佈路克是清白的。
「太棒了!」多莉聽時低聲歎道。「最神奇的是你一直相信他。那些平時歧視他的人這下可丟臉到家了。小翠,我覺得你一向我行我素,不受旁人意見的影響。但是等你和阿路結婚以後,這脾氣可得改一改。」
「結婚……」她臉色蒼白。「我已經說過我為什麼不可能嫁給他的原因,我和阿路之間完了。」
「我有話跟你說,牧師。」多莉溫和的語氣,不容她違拗。「我在你身上學到了難忘的一課,那就是:信心帶來奇跡。只要耐心等候,黃河也有澄清的一天,就算我懇求你,下禮拜再考慮去阿拉斯加的事嘛。」
煙翠猛吸一口氣。「早走或晚走有什麼不一樣?」
「等到下禮拜一,你就知道不一樣了。順便跟你講,幾分鐘前我收到一個大紙箱,收件人是梅牧師,要拆開來看嗎?」
「我們一起拆。」她知道自己一定沒法專心處理公文,況且練球時間也快到了,乾脆去幫助多莉工作。「怎麼回事?」她自紙箱中拉出一捆藍白相間的運動服時,喃喃自問。「幾天前開會時還說沒錢做制服,沒想到等咱們上場時還有這個。」
「這麼說你也不知道這些衣服是誰捐的,」多莉使眼色。「你知道的嘛,只有一個人有這個動機和能力給球隊添購這麼漂亮的運動服。」
煙翠緩緩點頭。無疑地,多莉指的是路克。其實她一見運動服就想到路克了。「孩子們可要樂壞了。」她喃喃道,對路克的愛意又加深了。
「球隊穿上這些衣服,咱們全教區可有面子嘍!」多莉的評語把她拉回現實。「明天早上,大家都會到球場幫你們加油打氣。我可以下班了嗎?」
「你說呢?」煙翠笑著逗她。「幫我去發運動服,好嗎?」兩人捧著滿懷的衣服走進體育館。除了路克和凱西之外,球員全在。煙翠好不失望,幸好大家全心注意著運動服,也沒發現她的落寞神情。一時間球員們歡欣喧鬧著,直至找到合身的運動服才肯安靜。多莉向她微笑示意後,先回辦公室。
孩子們全聚攏在煙翠四周向她道謝,她搖搖頭。「不用謝我,要謝你們的教練。大夥兒坐下來,我有事情宣佈。」
嚴肅的聲音果然使大家靜默下來。但煙翠一宣佈路克被冤枉的真相後,全體都高興得跳起來,整個體育館儘是口哨與喝彩聲。
「我很能體會你們的快樂,所以明天好好地打一場球,算是向阿路最好的謝意。如果凱西不能來──」她跟麥德使了個眼色。「那我們就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瑞吉,阿路還沒來之前,你先代理一下。」
大家繼續練球,沒多久之後,多莉跑回體育館通知煙翠說,珀娜正在醫院陪母親安排第一次的化學治療。想請問牧師可否前去幫助她們,直到治療結束。
煙翠再度召集球員,告訴他們說她有事先走,如果趕不回來,她明天早上八點三十分會到中央高中的比賽場地與大家會合。想要措便車的人晚一點可以打電話給她。孩子們默默地點頭,並祝珀娜的母親早日康復。
她趕回辦公室換上外出服與便鞋,繫上白領,抓了皮包就往車子奔去。她剛上馬路時,自後視鏡中看見一輛BMW駛進停車場。
路克一定看到了她的車,他不按喇叭也不尾隨她前進,明示他有意與她劃清界線。煙翠原本很想停車下來,恭喜他洗刷罪名,並感謝他捐贈運動服,但有鑒於他此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遂打消了念頭。她踩下油門加速趕到醫院,痛苦依然糾纏不去。她自己都深陷苦海了,怎麼還能去安慰受苦的人?
「珀娜?」煙翠喊著坐在家屬等候區的珀娜。「我以麼令堂不會接受化學治療的。」
「我也很意外啊!但自從幾天前海倫來看她後,她就改變主意了。」珀娜滿眼淚水。「是你要海倫來看我媽的?」
「是的,海倫也正在接受化學治療,我認麼她比較能說服令堂。」
「果然有效。」她說時以面紙拭淚。「謝謝你,牧師。醫生說治療後,癌細胞幾乎可以殺光,我媽就有救了!」她感激地擁抱煙翠。「我實在很不願意打擾你,可是我媽希望治療完畢後就能看到你。」
好消息確實有治療效果,煙翠暫且把自己的苦惱拋在腦後。珀娜的母親見了她很愉快,她的心情也出奇振奮。
三人圍著說話,約莫過了三十分鐘,煙翠送她們上車,並允諾近期內到府上拜訪。
她隨即驅車前往凱西家,但沒人在家。回到體育館想找路克他們,卻見大門緊鎖。折回辦公室換衣服後便直接開車回家。她打電話給麥德,沒人接。連續打了幾個電話給球員,才知道全體球員都尚未返家,大概是路克帶大家去了什麼地方。
錯過了球隊的賽前聚會,她覺得很過意不去。就寢前電話來了不下十通,但沒有一通是孩子們打來的,全是有關教會的公事。其中有一通是保祿打來的,可見多莉已將路克的事告訴他,而他等不及要和煙翠討論。
「你對路克的衷心信任帶給他希望,促使他沈冤昭雪,結果令人驚喜!何路克獲得重生──我們的排球隊也是。你不知我有多急切盼望看到明天的球賽。」他激動地說出心中感受。
「不管輸贏,」他繼續說道,「福利委員會準備在明天晚上辦個餐會,慰勞排球隊。我知道你隔天就要到阿拉斯加,但還是希望你盡量前來。而且要留下來觀賞飯後的餘興節目,大家都很盼望你能與我們同樂。」
「我會去的,保祿,謝謝你。」她內心的情感正交戰著,痛楚愈亦加重,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去度假時,保祿就會看到她的辭呈。等她回來後,仍得面對保祿和教友,但她目前先不管這些。
「上帝保佑大家,祝我們的球隊旗開得勝。」
打贏一場球賽。如果世上的事能像贏球那麼簡單就好了。上床就寢前,她覺得今晚
可要因惋惜事事無法如願而失眠了……
次晨,煙翠一抵達比賽場地,就發現路克正排隊等候報到。他身材高大,褐髮光亮,穿著藍色的新制服,相當搶眼。
她勉強移開視線,觀察擠在走道上等候開賽的各球隊。她一眼就瞄到穿著鮮明藍白運動服的隊友,他們穿的制服可真是出色!她默默地清點人數時,赫然發現一位金髮小伙子在其中,凱西來了!
煙翠驚喜得不知該說什麼,她走過去拍拍他寬闊的肩膀。凱西回頭一見是她,馬上眉開眼笑。
「晦,小翠,我打賭你一定以為我不來了。」他臉上散發的喜悅使她更加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留下來比賽,勢必就沒法跟你爸去旅行了。這樣太犧牲自己啦,凱西。」
他搖頭以甩開額前亂髮:「阿路對我期望很高,我不能讓他失望,或讓球隊失望。」
「他不會贊成你放棄跟你爸一塊去玩的機會。」
「是呀,我知道。他跟我說過,可是我已經決定了。結果你猜他怎麼說?」煙翠驚見凱西眼中含淚。「他說,『跟你爸講,比賽一完我就開飛機送你到泛舟的地點莫亞,這樣你就不會錯過。』他還說行程只要花一個半鐘頭。你說他厲不厲害?」他說時幾乎哽咽,還要努力控制住激動的情緒。
煙翠對路克的愛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點。她不由自主地掃視人群,想看一眼路克,卻不見他身影,他可能已和其餘隊員進入體育館。
「我跟我爸說到阿路的辦法時,他真的無話可說。我原來以為他根本不希望我跟他去。誰知道他反而說,如果阿路願意為他兒子跑一趟,他就願意付阿路飛機的油錢。爸還說他知道自己是個差勁的爸爸,本來還怕我會拒絕他,所以不敢開口說要帶我去。」他抽噎。「爸說從今以後他要多陪我──他要帶我去華盛頓州度假。」
「噢,凱西!」她的欣慰之情是言語無法形容的。
「他又說要不是泛舟的同隊夥伴需要他幫著準備的話,他一定會來看我比賽,爸說下午三點,我們在峽谷區紅尾航空站會合。」
煙翠激動得難以自持,跟凱西招呼一聲後就奔進洗手間。她以冷水潑臉,再檢查紮在髮辮上的髮帶。她費了約五分鐘,才鼓足了面對路克的勇氣。
她步履穩健地穿越擁擠的走道,進入體育館。館內有六個排球場,觀眾席廣闊,又有電子計分扳,因而獲選為比賽場地。現場的觀賽者比她預料的還多,氣氛愈來愈緊張。
她一眼瞥見路克,正召集球員在場上做賽前熱身。她趕著上前加入球隊行列,恰巧聽見有人在喊她名字。原來是保祿、多莉和幾十位教友,他們一致向她猛揮手。她微笑著揮手回應,然後跑進球隊。路克對她冷淡地點頭。
「歡迎你來加入行列,牧師。」他淡淡地說,「如果昨晚你有跟其他隊員一起到我家的話,就知道第一場你守網前的位置,是在卡拉旁邊。」
她盡量維持平靜語氣,免得讓孩子們察覺到她在生氣:「我昨晚到醫院去探病人。回到體育館找不到你們,也不知道你們去了哪裡。」
「如果你準時來練球,就知道大家全都到我家去看排球錄影帶了。」
她滿臉通紅,想說幾句話辯白,正好一位工作人員吹哨通知比賽開始。路克在邊線就位,煙翠也化悲憤為力量,把握住每個拚命殺球的機會。
煙翠只不過中等身材,但路克調教有方,她已能充份發揮彈跳能力。她第一次覺得打球打得這麼得心應手。路克的冷言冷語激起她的鬥志,她表現出練球時所未有的水準。
他們輕鬆地贏了第一場。趁第二場未開始前,路克訓誡全體球員勿得意得太早。煙翠專心地聽他講說戰術,但就偏不看他。
第二場戰術運用得當,使他們的分數迅速超前,她一時大意,轉過頭去瞧見路克正凝視著她,眼中充滿愛慕的神色。她因驚訝而分神,漏了一球,損失了一分。不過這場他們還是贏了。
煙翠深恨自己就因為期求路克的肯定,而心神無法專注。她發誓接下來的比賽中,就算殺了她,也不要看他。
第三場的比賽情形跟第一場類似。對方球隊不像煙翠他們勤於苦練,而顯得默契不足、步調不一。煙翠他們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賽完後,大家全跑到飲水機前集合,保祿也跟著去。他笑得合不攏嘴,給球員每人一個擁抱。煙翠心想,她要為保祿和路克打贏球賽。
第四場費了些勁才過關,在中場休息時間內,路克把大夥兒召集圍攏成一圈。「注意聽著,我看了下一場對手的排練情況,他們的實力不錯,可是也有弱點。別怕,儘管上場去痛宰他們吧!」
「包在我們身上,教練。」瑞吉發出豪語,全體上場就位。煙翠又輪到守網前位置,她仔細識破對方的防守漏洞,一徑往那裡殺球進攻。麥德也是如此,於是兩人連手攻下好幾城,奠下勝利基礎。麥德對著煙翠得意一笑,她也回敬。還沒高興多久,路克湊近她身邊悄悄說:「別得意忘形啦,牧師。你們下一場要遭逢的對手,也一樣是一路贏過來的。而據我觀察,他們沒有弱點,你們有得苦戰哩!」
煙翠轉過身,她又羞又惱地不敢看路克,怕自己會說出使大家難堪的話。
「好啦,各位,」路克又把大夥兒召集在一堆。「咱們日日苦心策劃、訓練的成果就要登場了。現在正是我們實現『快攻戰術』的時機。我們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進攻,球速要快得讓對手還沒看到球就失分。關鍵在於你們要完完全全地專心盯著球場。」路克說這話時盯著煙翠。「有沒有問題?」
大家搖頭。於是便依序上場迎接最後一場比賽。哨聲響起,戰役開始。戰役──這是煙翠對這場比賽的形容。對手的攻勢雖然□厲,但幾分鐘後,煙翠他們表現出更旺盛的鬥志。凱西殺球的力道異常猛烈,速度快、落點准,令對手毫無招架能力。煙翠認為他已有參加大學校隊的實力。
終賽信號響起,觀眾響起一片歡呼。球員們又叫又笑,似乎有些樂瘋了,把路克推入場中,男孩們突然把路克舉上肩頭。煙翠愣在原地疑疑地望著路克,他正笑看孩子們。自認識他以來,她從未見過他眼中閃耀出如此燦爛的光芒。
「他的風采真讓所有未婚女子著迷!」多莉靠在她耳邊取笑她。「恭喜,牧師。你怎麼對大家的祝賀都無動於衷?」她熱情地問。但一見煙翠的憂懼眼神,她說:「先別絕望,事情還有轉機,我確信。」
「你這麼有把握?」煙翠顫聲問道。
「對於篤定的事我當然有把握。」她再次緊握煙翠手臂。「咱們晚上在慶功宴上碰面羅!」
裁判催促觀眾回座,準備舉行頒獎典禮,多莉於是走回觀眾席。冠軍的獎盃相當巨大,放在教堂的展示廳中,一定光耀奪目。
二、三、四名的獎項依序頒發,觀眾報以熱烈掌聲。等到大會宣佈煙翠的球隊榮獲冠軍時,全場觀眾起立,喝彩聲如雷貫耳。工作人員請全隊與路克和保祿一起上台,先是一一介紹隊員姓名,接著將獎盃頒給路克。路克隨即將獎盃交給瑞吉,瑞吉再交給凱西,如此輪流傳遞給全體球員,煙翠見了感動得無以復加。大家都欣喜若狂,向路克歡呼、拍他肩膀,表達最高程度的敬愛。
煙翠到現在一直迴避他,此時再也忍不住凝視著這位了不起的男人。是他,雖然自己的景況淒慘,依然無私地奉獻自己的愛心,將一群缺乏信心的少年凝聚成互助互愛、深具向心力的團隊。
她發覺他也正注視著她,不由回憶起當日法庭宣判的情景。這時他的眼神一如當日,充滿了憤怒與迷惘。是否還有一絲絲的痛楚?她不清楚。
煙翠低下頭,開始與其他排隊等著和她說話的牧師握手。她忙著接受各方的道賀,頗費了一段時間。她終於有空想找凱西,然後跟他說恭喜並道別,才發現他和路克早已經離開了體育館。
她趕到館外,也沒見路克的汽車,顯然他們已直奔機場。已經過了中午,他們確實該上路了。
球賽結束了,路克就要退出她的世界。他一向是說到做到的人。
想到將要面臨沒有他的日子,她就覺得整個人空蕩蕩,像失了瑰。空虛感多可怕啊!
煙翠於晚間七時十分步入教堂的體育館,一頭秀髮被散在肩頭,隨著她的步伐輕盈地晃動。
大部份的來賓已開始取用福利委員會準備的自助餐。冠軍獎盃安放於會場中央,供大家觀瞻。體育館到處懸掛著勝利綵帶,看來好像全體教友都被動員來慶祝了。
一群群的少年和父母簇擁在路克桌前,使他忙於應付。她默默地感謝上蒼保佑他平安歸來。他似乎心有靈犀,在她望向他的一瞬間也抬頭看她。隔著遙遠距離,他的視線範圍局限在她臉上。過了今晚她就再也見不到他,她很慶幸自己費心打扮一番,可留給他美麗印象。
早先她因受不了孤寂而出外採購。她買了一件無袖、V字領的灰藍色絲質套裝,和一條直筒窄裙。這套衣服風格較之她平常穿的要華麗,正適合今晚的場合。她迫不及待想給路克一個震撼;同時她又得在教友面前表現冷艷、優雅的形像。
保祿已先在自己位子旁幫她預留座位。她端著餐盤坐在他旁邊,慶幸自己背對著路克,也因身旁坐的是保祿而鬆了口氣。因為她並不想聊天,保祿會體諒她。
聶和起身擔任節目的司儀,煙翠略感驚訝。他對著麥克風清清喉嚨,產生很大迴響,惹起現場大聲哄笑,連煙翠也忍俊不住而笑了起來。
他發表完一連串感謝詞及祝賀語後,就請保祿以球隊隊長的身份致詞。
等瑞吉也發言完畢,聶和說:「現在我們來聽聽一位風雲人物的感想。因為他,我們才有今晚的慶功宴。他就是球隊的教練,也是我們的朋友。何路克。上來吧!」
路克穿了一套與她服裝顏色幾乎相配的禮服,藍銀條紋的領帶突顯他的盛裝,也使煙翠料想慶功宴後他一定另有約會。只要想到他將投入別的女人的懷抱,就使她心灰意冷。
路克以一貫的瀟灑態度,上前接過聶和遞給他的麥克風。全場靜默下來,準備傾聽。
「我玩過很多運動,也參加過不少刺激的比賽,但是今天這場球賽最過癮。本教區裡到處都是優秀的年輕人。我要恭喜他們和他們的父母,也感謝他們認真練球和服從領導的高貴精神。他們是最偉大的球員,你們說對不對?」
全體熱烈鼓掌,久久才平息。「很可惜凱西今晚不能與我們同樂。」他嘴角漸漸漾起笑意。「根據可靠消息指出,青年會打算在今年秋天舉辦棒球賽,就在世界盃之後。凱西說,等下次我們又把獎盃抱回來時,他一定會來參加慶功宴。」路克停頓了一下。「如果各位不嫌棄,我願意擔任棒球教練。」
歡呼聲震耳欲聾。孩子們一個個站起來,手舞足蹈地吶喊:「好!好!」直到吶喊近乎歌頌,每個人都激動地站起來。煙翠實在搞不懂路克對未來究竟怎麼打算,但也迷迷糊糊地跟著站起來。
掌聲停止,大家坐下後,她以為路克就該下台回座,由聶和去主持以下的節目。可是事情並未如她猜想得那樣發展。路克往她這邊看過來,他的眼神令她從頭到腳泛起一股奇異的感官激流。
「聶和說我是風雲人物──他說錯了──其實這些應該歸功於一位風雲女郎、我的黑髮天使。噢,正式名稱是梅牧師。」
大家爆笑出來,且盯著煙翠瞧,使她窘得面如火燒。「今天早上到過現場看球賽的人,都會贊同我的觀點。她在球場上的表現太神奇了,沒有她我們不會贏的。」
隨後響起一片讚美聲,保祿慈祥地拍她肩膀。煙翠不知該看哪裡,恨不得立刻消失。
「大部份的人都不知道我和她是怎麼相遇的,我想現在正是公開的好時機。這說來有幾分傳奇性,她擔任我案子的陪審員,在審理期間,眼見證據對我愈來愈不利,她深深同情我的艱苦處境,陪著我一起痛苦。雖然我們從未說過一句話,但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憐憫。」
「我在監獄中對人生絕望,沒有勇氣設想出獄後的情景。我深信自幼祟敬的上帝已經拋棄了我。就在這時候,梅牧師來到監獄,出現在我面前。」
現場鴉雀無聲,煙翠更是如雕像般僵直。
「自從審判過後,她的美麗容顏和慈悲心腸不時出現在我夢中,感覺好清晰。所以見到她的一剎那,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她擁抱我時,我覺得這簡直是上天給我的恩惠,使我有了重生的力量。我當時就立誓要熬過鐵窗生涯,善用剩餘的人生。」他激動得語音顫抖。
「我還立誓要在有生之年得到她的芳心。」
煙翠近乎嗚咽,她忘了現場還有其他人旁觀,不自覺地站起來。
「剩下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我到教堂謀個差事,不在乎做什麼,只要能接近她就好。我的計劃慢慢達成,而且已經走到了緊要關頭。因為煙翠說教區就像她的家,保祿就像她的父親,所以我要當著大家的面,請求保祿准許我娶小翠牧師為妻,與她相依相守一輩子。」
「阿路……」煙翠自心靈深處吶喊出來。
保祿眉開眼笑地站起來,可能他從來都沒像今晚這麼高興:「阿路,我的小翠自宣判完畢回來,我就知道她愛上你了。我一直沒告訴她,我是故意到日本去玩,好替她製造到監獄去的機會。」
煙翠聽了大吃一驚,路克投給她一個燦爛笑容,保祿則繼續微笑。
「我認為冥冥中她與阿路有緣,所以我該暗中推他們一把。從那天開始我就用心地禱告你們能夠結婚。阿路,你出獄後到了我辦公室,我就知道禱告應驗了。何路克,我准許你娶梅煙翠為妻,並代表在座全體祝福你們白頭偕老。」
群眾開始鼓掌,起先還算斯文,漸漸卻演變成歡聲雷動的熱烈場面,久久才平靜。
「親愛的,」路克呼喚她,「到麥克風前面來。」
他第一次如此親暱地稱呼她。煙翠心跳劇烈,走向他的這段路程猶如踩在雲端。等到了伸手可及的範圍時,他攬著她的腰,把她一下子拉過來,笑著凝視她的眼睛。
「保祿已經准許了,你非嫁我不可。」群眾又笑又鬧。別人聽來他的語氣充滿自信。只有煙翠認出他的眼中仍有擔心遭她拒絕的恐懼。
「這個有用嗎?」他自口袋中掏出一隻別緻的鑽戒,套在她的無名指上。他眼中含淚,念了一段聖經中的章節,煙翠相當詫異。「誓與你相守相隨,不離不棄。視你的族人為我的族人,你的神為我的神。」
煙翠將臉貼靠他肩頭。
「你到底願不願意嫁給我?」路克故意開玩笑地問,全場轟然大笑。一會兒後,許多人圍著他們獻上祝福。
多莉是向他們道賀的第一批人之一。多莉緊抱煙翠,小聲說:「我就說黃河也有澄清的一日嘛!我幫你準備婚禮。」
「謝謝你。」煙翠誠心道謝。她還想再說,但聶和開始說話。
「我知道你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計劃,可是別忘了咱們教區青少年領袖的位子已經空缺很久了。」
「阿門!」保祿作了結尾。
路克輕咬煙翠耳垂:「我去接這個缺,你說怎麼樣?」
她以讚許的眼光看他:「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他活潑的笑容使他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愛死啦!我祖父不相信有系統的宗教和青年團體,以致我在少年時完全沒有機會見識這兩件事。」
路克在聶和跟保祿的見證之下,接受了青少年領袖的委任。路克摟著她的肩膀,準備離去:「走吧!」
他拉著她穿過歡欣的群眾,來到出口。「要帶我去哪裡?」她加快步伐跟著他奔過教堂的迴廊。
「到我們可以不被打擾的地方,那就是你的辦公室。」
她摸索了一陣子,找出正確的鑰匙插入鎖孔中。進入辦公室,路克把門鎖上,再把鑰匙和她的皮包丟在書桌上。黑暗中兩人不發一言地纏綿熱吻,之後彼此壓抑已久的慾望爆發,開始激狂地做愛。煙翠熱情地撫摸、親吻他的臉,願將滿腔愛情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他。
「我一直知道我有某項遺憾,」煙翠呢喃著。「我覺得空虛,我渴幕的愛侶始終沒有出現。直到我遇見了你,阿路。我在法庭上看見你的第一眼,潛意識就告訴我,你正是我的朋友、我的愛侶、我的另一半。感謝上帝讓保祿安排我去監獄。我愛你,阿路,我願奉獻我的生命助你撫平傷痛。」
路克的反應是以面頰貼緊她頸側,身體倚偎著她,深情不用言語也能表達無遺。接下來他的表白使煙翠感動得靈魂出竅。「我很感謝那些貪心的合夥人害我坐牢,不然我怎麼會遇見為我而打造的女人?如果有你等著我,要我再坐五年牢我都甘願。我愛你,煙翠。你不知我對你的愛有多深!」
他不斷地吻她,深情而近乎狂暴地,挑起她原始的衝動。想到自己差一點就要失去他,她不禁緊抱他脖子,忍不住顫抖。路克停止激情熱吻,問她怎麼回事。
「我……我以為今晚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她回答,「我受不了,所以才決定遠走他鄉好把你遺忘。」
路克歎口氣,再輕揉她肩膀:「該不會是球賽時,我的惡劣態度令你傷心吧?但你也得瞭解,我害怕你不願嫁給我。」他停了一會兒,然後沙啞著問:「原諒我吧?」
「噢,阿路,當然!」煙翠忍不住熱淚盈眶。
「順便告訴你,」他突然語氣愉快地說,「我叫多莉取消了你到阿拉斯加的行程。」
她愣住:「什麼時候的事?」
「我和麥德送凱西去莫亞回來以後。」
「麥德也去了?」她不知這其中有何文章。
他吻她微翹的嘴唇:「是呀,但他可不是純粹為了好玩才硬要跟來的喔!」路刻苦笑著說。「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訴我,說你愛我,催我趕快採取行動,阻止你去阿拉斯加。」
「他才不會呢!」煙翠大聲說著,抱緊路克。
「我還沒講完哩!」他咯咯笑。「這小子還著實把我臭罵了一頓,說我玩弄你的感情。他甚至要求我把話說清楚。他說如果我真愛你,就該加入禮拜成為正式教友,因為這樣我們的婚姻才不會有障礙。」
「噢,親愛的,不要勉強!」
他再吻她,使她不能說話:「就在那時候我告訴他,我已經加入了。」
「噢,阿路……」煙翠覺得快樂得不得了。「什麼時候加入的?都不跟我講!」
「我要保祿幫我保密。」
「我想到你在監獄裡說的褻瀆上帝的話……」
「可是你仍然愛我。」他洋洋得意地揭示她。
「我好像是情不自禁。」
「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我打算等到有洗刷冤屈的消息時,再一起向你表白心意。」他深情綿綿地擁抱她。「我要等到地位與你平等時,才敢向你求婚。」
「就因為這樣你才不說你愛我嗎?」
「煙翠,我不要讓大家恥笑你嫁了個坐過牢的丈夫。」
「何路克!」她猛烈斥責他。「我什麼時候在乎過
這一點?」
「老查見過你之後也是這麼說。他說我是個該關到精神病院的白疑,居然不知道要珍惜你。」
煙翠微笑:「我喜歡他。」
「你要是聽到他對你的評語,準會羞紅了臉。幸好他是個幸福的已婚男人。等我們過完蜜月,就請他和他太太到我們家吃晚飯。他是玩撲克牌的高手喔!」
「我早就不玩撲克牌了!」她的心思全貫注於蜜月的事情上,並開始吻他,一直吻到暈頭轉向。
「再玩一次嘛!我要看他每一把都輸給牧師時的灰頭土臉模樣,誰叫他前幾天把我罵得那麼慘,算是他的報應。」
「你怎麼這樣說我們的恩人?可見你的性格很適合證券公司。」
「是可以呀,但是我也跟你說過,我不想回老本行。合夥人被判刑後,公司就解散了。我目前考慮和別人合開一家投資公司,不過我只在幕後擔任顧問,雷諾空運公司我也只擔任顧問了。這樣如果碰到你輪調時,我就可以隨著你遷移。現在我們結婚了,我要盡量陪在你身旁。」
他們決定一周後再舉行正式的婚禮。
※※※
一周後,教堂大廳中迴盪著風琴樂聲,直透至前廳。多莉擔任伴娘,穿著翠綠色的薄綢禮服。她把白玫瑰和板子花紮成的新娘捧花交給煙翠。「準備好了嗎?」
煙翠接過捧花,盡情嗅聞那股自然的清香。她低聲說:「好了,好丟臉喲,我怎麼都不緊張呢?」
多莉微笑:「明知有何路克這麼疑情的男人愛著你,你何必擔心。」
多莉四歲的女兒嘉美擔任花童,為煙翠執婚紗。小女孩穿著鮮綠的禮服,金黃色頭髮上戴上花環。「小翠阿姨,你穿上我媽的結婚禮服真漂亮,簡直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嘉美開心地說。
煙翠身上的禮服是象牙白的,有著華麗的蕾絲邊,在項圈及裙擺釘上了小粒珍珠。她緩緩轉身,閃亮的黑髮拂著紅潤的面龐。她對著可愛的小女孩微笑,希望將來她和路克也能孕育自己的兒子或女兒。「你也好漂亮,小嘉美!」
小女孩笑時,婚禮進行曲正好響起。
多莉再看她一眼,眼神帶著讚揚:「時間到啦!」
「我知道。」煙翠喉頭哽咽。「我覺得有些如夢似幻的。阿路昨天下午去忙準備蜜月的事,到現在我都沒看見他。他還不告訴我要去哪裡度蜜月。」
「你還說你不緊張。」多莉笑著說,「再過幾分鐘,他就永遠是你的人啦!」
永遠!多美麗的字眼。
煙翠看著多莉捧著花束,配合著音樂踏入教堂。接著煙翠向嘉美點頭,然後步上紅毯走道。
自遠近各地前來的親朋好友及老老少少的教友,把教堂擠得水洩不通。身為牧師的她,不知為多少新人主持婚禮而走在這條紅毯走道上,萬萬沒想到,今天自己也成了新娘了。路克的愛情魔力改變了她的人生。
她遠遠望見路克,四目交投時,覺得自己擁有全世界所有的幸福與喜悅。他深情地凝望她,引領她接近他。他穿著黑色燕尾服,襟上別著一朵取自新娘捧花的白玫瑰,看來英挺俊帥,她得費盡心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急於奔入他懷抱的衝動。
待她快接近時,他趨前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近自己身旁。兩人十指緊密交纏,她能感覺他的心跳速度跟她已一樣急促。
煙翠捨不得將戀慕的眼光移開,他臉上和眼中的愛意訴盡了永世不分的決心。她幾乎沒發現保祿請傭人坐下,並歡迎大家來參與這個神聖的場合。
她聽見保祿聲音沙啞地說:「我把小翠當作同事及朋友。由於她的年紀差不多可以當我的女兒,所以今天我有此榮幸代替她的父親,把他的女兒交託給我們敬愛的一位男土。」
他清清喉嚨:「阿路,既然你和煙翠都已經手牽手,我猜你一定巴望著趕快把她娶回家吧?」路克因微笑而嘴角上揚,眾人則輕聲歡笑。煙翠兩頰緋紅。
笑聲靜止後,保祿嚴肅地望著新人,開始主持這項古老的儀式。忠誠宣誓及交換結婚戒指後,保祿宣佈他們成為夫妻。「阿路,你現在可以吻你的美麗新娘了。」
路克捧起她的臉時,她微微顫抖。他低下頭,湊在她嘴前輕聲道:「我愛你,煙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