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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娘子 第十章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二十二年前

    雨持續的下,無絲毫停歇的趨勢,將兩邊陡峭的山壁刷洗得泛光。

    它伸出大舌緩緩地舔著那男娃娃的臉蛋,一下下,以獸類友善溫存的力道,將那通紅臉龐上的珠淚和雨水全部拭去。

    哭聲細細小小,斷斷續續,最後安靜了下來,男娃兒始終沒睜開雙眼,小頭顱微垂著、唇輕輕張開,沒再發出任何聲響……

    它倏地拾起巨首,金褐大眼沉靜地望住他,端詳片刻,它伸出一隻前足扳轉男娃娃的頭,一條殷紅的血河潺流而出,雨水淋漓,和著鮮血飛濺。

    那名少婦以身護他,終究枉然。

    傷口在娃娃的後腦勺,似是強力撞擊而致,生命如流星殞沒。

    它昂首環視,入目除了死屍,還是死屍;耳中除了雨聲,仍是雨聲。

    當景物單調,聲音單調,原來竟這麼的寂靜,比蒼茫的天地、無聲無息的境界更覺寂寥,更能觸碰到自己心底深處的東西。

    那麼,在它心中,還有什麼東西?!

    在修行之道上,它一直一直追問自己,他是誰?!誰又是他?!

    所努力追求的,只為成仙正果、列位仙班引那——之後呢?他的價值為何?又該往哪裡去?

    然後,他由族中脫走,放逐自己,在天地間流浪。

    寂靜……

    迷茫……

    尋找……不住地、不住地尋找……

    他想確定一個方向。

    「快點往前頭繼續搜索務必要找到二夫人和少爺」

    「雨這麼大,少爺還是個娃兒,淋了好幾個時辰的雨,非生病不可。」

    「找到他們再說吧。」

    人的聲音擊破謎般的靜默,在單調的雨聲中變化不同音階,它立在凸出的巖壁上,豎耳傾聽,雜亂的腳步和男人們的吆喝交談漸行漸近。

    「二夫人天賜少爺」

    「二夫人天賜少爺」

    他們在找這群已成死屍的人。

    一個怪異的念頭瞬間打入它的腦中,銅鈴眼緩慢地調向已然冰冷的男娃娃,浮現若有所思的神態。

    往人世間去?!他的方向在那裡嗎?

    「二夫人天賜少爺」聲音愈來愈近。

    它雙目一瞇,甩動燦爛金毛,將雨珠逼開,決定在心中成形。

    垂首叼出少婦懷中的男娃,幾個起落,來到草叢裡,彈出前足利爪扒開泥土,它將那娃娃的屍身埋進土穴中。

    「在這裡快快」

    「天啊阿忠阿義天啊……都死了都摔死了……」

    「二夫人呢?!快找」

    「二夫人在這裡她、她夾在石縫中……已經沒氣啦……」

    氣氛凝重得不能負荷。

    「少爺……還沒找到天賜少爺。」聲音有氣無力,顯然已不抱希望,做了最壞的打算了。

    此時,孩童的哭聲細碎地傳來,對他們來說有如天籟。

    「是天賜少爺在、在草叢裡邊快快」

    腳步急促地奔跑過來,好幾隻大手同時撥開高及人腰的雜草,瞧見娃娃。

    他們找到了他。

    ☆☆☆

    虛境幻化,迷霧四散,場景陡地轉換,從常家房屋中進入霧境,又從茫茫白霧裡回到長白雪山的深林。

    天上的皎月映照地上皓雪,銀光飛流,清明了那個人的輪廓。

    「天賜……」虎娃不太確定地喚著,因那名男子長得像常天賜,可又不完全像常天賜,他的衣衫和裝扮是常天賜的模樣,五官雷同,氣勢卻大大差別。

    天賜是爾雅溫柔、俊逸溫文的,沒有他這麼深沉嚴厲,可是……那一對眼睛呵……裡頭閃爍的光芒卻又完全一致,不差毫釐。

    「你、你你——」虎娃喘著氣,大眼中滿是迷惘。

    他說,他是虎族奔雷。

    奔雷不看虎娃,兩目直視那個箝制住她的人,再次啟口,沉靜中氣魄萬千,「放開我妻子。」

    黑凌霄一張面容猙獰了起來,腦中思緒轉得極快,迅速將整個狀況推演出來。大掌施力鎖住虎娃的雙腕,聽見女子強忍痛意的抽氣聲,他陰沉地笑。

    「虎娃是你妻子?!哈哈哈哈——奔雷,沒想到你失蹤百年,原來淪落在世間,做了人的兒子,還娶妻?!一個虎妻。哈哈哈哈……」百年前,他們同為虎族中的精英,而一山難容二虎,領袖只能一位,族裡眾位卻選擇了奔雷,他黑凌霄不甘心,好不甘心

    「姑婆也參與其中吧」黑凌霄恨恨地道:「她竟讓虎娃嫁你」

    奔雷不願多說,雙手結印,一道銳光淒厲射去。

    黑凌霄閃過,步伐未穩,又見四道銳光分從前後左右夾擊,他若執意扣住虎娃,便無法回擊,而一直處於挨打的姿態非他所能忍受。

    他吼地一聲放開掌握,縱身飛躍,玄黑身影瞬間移轉,那四道銳光去勢不歇,虎娃被留在原地,呆若木雞,失去反應的能力,眼見銳光已要擊中——

    干鈞一發,那男子來到她的身邊,懷抱住她,跟著青衫袖袍抖動,銳光「嘶」地一響,盡已收入他的掌心當中。

    「天賜……」虎娃喃了一句,他的胸懷依舊,氣味依舊,他是天賜呵……

    此刻絕非溫存的好時機,黑凌霄不甘示弱,見虎娃被他奪回,怨憤大增,喉間發出清嘯,震撼山岡,黑色銳光激飛而至,直向奔雷腦門。

    「危險」虎娃焦急大喊,欲攬下他的頭,忽地腰間緊束,眼前一花,他抱著她瞬間移形換位,與黑凌霄對峙著。

    月夜雪地,樹影詭譎,亂風呼過。

    「我找了你百年。」黑凌霄沉沉地道,「當初你自動脫走,虎族至今仍未再選出領袖,只要將你打敗,我便能名正言順要求這個位置,然後——」他目光射向虎娃,冷冷一吐,「帶走她。」

    虎娃全身一顫,寒毛豎立,感覺男子的手把自己抱得緊些,安定的氣息縈繞週身,這是她的男人呵……瞬息,心中懼意消散,她勇敢地抬頭。

    「黑凌霄,你心裡根本不喜愛我,只將我當成物品,你向姑婆討,她不願應允,從以前我就清清楚楚告訴過你,我不喜歡你,你怎麼也無法容忍如此的答案,這激起了你的脾性,才對我不能放手……」她微喘,小手緊緊抓住男人的青衫,從他身上攫取勇氣。「我要告訴你,黑凌霄。第一,你打不過奔雷。第二,就算打贏,你也帶不走我。」是死、是活,她都要在她的男人身邊。

    她的話點燃黑凌霄更熾狂的怒火。

    不再贅言,黑色銳光再度馳飛,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在半途結集成更大的力量,「轟」地直擊過來。

    奔雷雙手結印畫出一個圓形結界,安全地護住兩人,那道黑色銳光正已撲至,卻激進出燦爛光粒,被一道無形的牆狠狠地擋將下來。

    黑凌霄不死心,憤恨與乖戾控制住他,連連催動體內靈能,今日不分出高低、鬥個你死我活,絕不干休。

    「奔雷,你做了百年的縮頭烏龜,還沒做夠?!出來和我一決高下」

    「我答應過姑婆,情非得已,不與你相鬥。」結界裡得男子靜靜啟口,雙目深遠,冷意漸聚,「你要當虎族領袖便去當吧,要奪我妻子,卻是萬萬不允。」語畢,他身子切出結界,傲然佇立。

    「天賜」虎娃大驚失色,欲要跟著跳出,可是伸手所觸是一層無形的牆,掌心感覺到堅硬,她使勁地推,怎麼也無法撼動,想驅動靈能相助,竟發現自己在這個結界中如同凡人,靈力盡失。

    這座結界保護她,也關住了她。

    「天賜——」她喚著,可是那個男子頭回也沒回,根本不理睬人。

    「我用不著你相讓」黑凌霄狂喊,風極狂,鼓動兩袖,如要飛起。

    這場鬥法終是避無可避。

    虎娃握緊拳頭,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緊緊望住男子的身背,幾千幾萬道銳光穿梭來去、撲擊流轉,燦爛耀眼的火光幾要灼瞎雙目,她只能這麼瞧著他,耳中無半分聲響,靜謐沉寂,所有的動作放得好緩好慢,然後,她憶及百年前那個遙遠的身影,氣勢萬千,與眼前的重合為一。

    或須臾,或良久,她怔了、癡了,直到——

    黑凌霄發出一聲巨吼,不知被擊中何處,身軀陡地往後平飛出去,連續撞斷十來株參天巨木。他狠狠摔在地上,仍然十分頑強,硬是挺直立起,口中已潺出鮮血。

    「你……你已神通……圓、滿……」他又吐出血,目中除了狠厲,還有深深的疑慮,望向雙目靜合的奔雷,後者因靈能神動,週身冒出煙芒,面若金紙。

    黑凌霄又問:「你的靈能……明明可、可以往仙道去……為什麼不……」胸口與眉間痛極,他支撐不住,單膝跪倒。差太遠了,他與他,竟是天壤之別嗎?而自己竟還誇口要將他擊敗。

    還是不甘心,他不甘心啊……又能如何?!

    收斂神通,奔雷緩緩睜開眼睛,沉靜睨著對方。「我走自己選擇的路。」在世間漫轉,動了真情,好過成仙。

    「黑凌霄,你還執迷不悟嗎?」那聲歎息綿綿長長,迴盪山林,月華映照那美婦由虛轉實的身影,在她衣裙上鑲著淡光。

    「姑婆——」黑凌霄恍惚望著,元虛受到重創,不斷地咳出鮮血,這一戰,耗盡數百年的靈修,已難維持人形,他軟軟倒下。

    美婦又是歎息,衣袖輕揚,光芒罩住他淡化的身軀,人形退去,回歸真身,是一頭毛色墨黑的虎。

    「你出手也太重了,毀盡他的道行。」美婦轉向奔雷。

    「他欲奪我妻,不能相讓。」

    難得,美婦笑出聲來,瞄了他身後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你的心思只在她身上,虎族已無奔雷,世間卻多了一個常天賜……快去你妻子身邊吧,她好似還不能適應你的身份,嚇得厥過去了。」

    他心下大驚,猛地回頭,見結界裡的女子倒在地上,向來圓潤的臉無一絲血色,真的暈厥過去了。

    ☆☆☆

    「虎娃……」

    那聲音熟悉極了,溫柔得幾要滴出水來。

    她眼皮微微顫動,稀光下,模糊瞧見好多身影,他們在她身邊說些什麼,音如浪潮,緩緩衝擊著。

    「哎呀,劉大夫,你成不成啊?!我這媳婦兒出了啥兒差錯,你診來斷去的,心裡到底有沒有譜啊?!」

    是娘。她聞到她身上慣有的香氣。

    「劉大夫,我家虎娃兒怎會連睡兩天?你瞧出什麼沒有?」

    是爹。她曾經以為的大惡人,待她真誠親切……而她竟擁有了一個家,在人世間。

    「爹、大娘,虎娃沒事的,睡足了自會醒來,何必請劉大夫過來?唉……她真的沒事啦。」那男子語透無奈,卻無力阻止。

    她心一蕩,知道那是天賜,她的男人。

    常夫人甩著帕子,瞪了天賜一眼,劈頭便罵:「你啊你,自己的媳婦兒病成這樣還道沒事?!任著她睡睡睡,若真的沒醒過來,該怎麼辦?!你啊你,有沒有良心——」

    「啊竟是如此。」劉大夫忽地輕呼,引來眾人注意,常家二老更是忙不迭湊了過去,等他公佈答案,對症下藥。

    結果這位劉大夫反倒立起身子,朝二老和常天賜笑著拱手,「恭喜、恭喜,常老爺、常夫人,您們家媳婦兒有身孕啦。」

    「什麼?!」說這話的人由床上猛地彈坐起來。

    「虎娃乖媳婦兒,你、你有身孕啦呵呵呵呵——」常夫人笑得大跳,見她清醒過來的歡喜全讓新的喜訊取代了,頓時主母的氣勢蕩然無存。

    「是因為懷了娃娃才嗜睡嗎?可是也睡得太久了,喔,不行不行,不管什麼原因,一定要把身子骨調養好……對對,我得吩咐廚房買些上等的食材,要大廚煮些東西幫你滋補滋補,對對,我這就去——」常家夫人面泛紅光,兀自喃著,腦中思索,腳步來來回回,最後終於跨出房門,咚咚咚跑遠了。

    「虎娃乖媳婦兒,呵呵呵呵……你有身孕啦,咱們常家的金孫呵……你、你好好歇息,睡呀,再睡,爹不吵你啦,我叫天賜好好陪你。」常老爺笑皺滿臉紋路,拖著劉大夫也轉了出去,留下一對夫妻。

    男與女怔怔地望住彼此,消化著這天外飛來的喜訊。

    常天賜的面容愈來愈柔和,嘴角化出燦揚的笑,他走向她,在床沿落坐。

    「虎娃,咱們有娃娃了。」

    不再迷失,因為永遠有人為他指出方向,心已圓滿。

    她眸光在他臉上穿梭端詳,好一會說不出話,看著他伸出大掌柔撫她的頰,一下下,帶著難以言喻的感情。

    「我好歡喜。」他道。

    她知道自己又流淚了,深深吸氣,勉強啟口,「你是我的天賜嗎?」

    「虎娃……」他心痛地喚著,「你在生氣我的欺瞞嗎?」

    「你、你真是壞透了。這些年,我一直想見你的面,可是你跑得不見蹤跡,好多族眾都說你死了,可是我、我不相信……後來、後來姑婆硬要我嫁給一個凡人——」說到這裡,她兩眼瞪得又大又圓,恍然大悟。

    「你、你你分明和姑婆串成一氣,你知道,姑婆也知道,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戲弄我?!」她推了他一把,見他兩臂伸來欲抱住自己,不由得尖叫一聲,兩手掄起拳頭招呼過去。

    「你啊,根本沒把人家當作一回事。把我騙得團團轉,一會兒咳得掏心掏肺,一會兒又心痛得厥過去,你哪裡生病了?!明明強健得很。」

    「虎娃,冷靜下來,你會傷到自己。你聽我說啊」他任她槌打,緊張喊著。「我會裝病是有原因的。」當年,他們將他由谷底帶回,他以人的角度來揣想整個狀況,假裝自己昏迷,然後聽到許多大夫告訴常老爺,他兒子的命縱使保住,也無法完全康復,定會遺留病根。

    「我不聽、不聽、不聽聽再多也是謊言啊——」

    看她這般大剌剌的動作,他心臟提到喉頭,終於尋到一個好時機出手,先是握住她的腕,進而摟住她香馥的身子。不敢太過用力,亦不願放鬆,完整地懷抱著她。

    「我發誓,對你再無欺騙,你問什麼,我便答什麼,若有一字虛言,教我五雷轟頂、死無形體」

    「天賜」她又槌了一下,哽咽地道:「誰要你發這種毒誓?!」

    他長長歎氣,見她軟化,心稍稍安定。

    「虎娃,我聽到你跟姑婆說的話了。」他的手習慣性撫弄著女子柔軟的發,如撥動琴弦、亦撥動心弦,溫文的語調中藏著濃烈情意。「你告訴姑婆,你不離開我,永遠要伴著我,若今生生命到了盡頭,你要去尋我的來生,再結夫妻……虎娃,我聽了多麼心痛、多麼震撼……我真的很歡喜。」他側過臉,在她髮鬢上印下一吻。

    懷中的姑娘沉吟不語,面容低垂,身子輕輕顫著。

    他繼續又道:「十年前,你在官道上擄人,把我帶到深山小屋中,當時我只覺得事情十分有趣,你生氣的模樣又嬌又俏,這麼可愛。」

    「是你治好我的腿傷?」她悶聲問,略帶哽咽。

    常天賜道:「是的。你那時迷迷糊糊地喃著『奔雷』這個名字,我心中震驚,不想再有牽扯,所以就悄悄離開。沒料及多年後會再重逢……我在廣濟堂見你被困,就忍不住出手了,你那時傷得好重。也是在深山小屋裡,你扯住我的衣衫,漂亮的大眼睛迷迷茫茫地望住我,我、我心就不受控制了。」

    虎娃猛地抬頭,咬著唇,又抿了抿唇,漂亮的大眼睛又迷迷茫茫地望住他。

    「你什麼都知道,卻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笑話我。」

    「我沒有」他一驚,急急道:「我絕沒取笑你之意此心,天地可表。」

    他的臉嚴肅蒼白,虎娃心中震盪,氣惱略消,可嘴上硬是不饒人。

    「我不是天、不是地,我怎麼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拐了多少個彎?!你你——」瞪了他一眼,瞧見他眼瞳中的憂鬱,唉……怒氣又消大半。「把我的元虛銀珠還來啦」

    「虎娃……」他遲疑,怕她得了銀珠扭頭便走,再不回來。

    「還我」虧她還為他擔憂,做了這麼多可笑的事,她、她她……唉……還是喜歡他,放不下他呵……

    常天賜面容落寞,嘴角抑鬱,兩指當空一劃,一顆銀光四射的珠球浮現。他微施巧勁,銀珠緩緩移去,妥貼地沒入虎娃眉心。

    法力高低,一招便知。她崇拜地看他施展手段,如此隨心所欲,忽又記起自己還在生他的氣,不想輕易原諒他,小臉馬上板起,嘟著嘴。

    「姑婆為什麼要我嫁你?」

    「虎娃,你……不要走,好不?你跟姑婆說過,你不走的。」他心跳又沉又重,額泛冷汗。

    「什麼走不走、留不留的?!我跟姑婆說,又沒對你說。」她暗暗偷笑,見他失魂落魄的神情,芳心一緊,什麼狠話都說不出口了。「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啦。」

    頓了片刻,他終於說話——

    「我二次救你的那一回,被姑婆知道了行蹤,她將你托付給我,因黑凌霄已向她提過多次欲娶你為妻,而你不肯,為族裡和平,才決定讓你來到世間,這是其一。另外……」他深邃望住她,語如喃歌,「我對你……唉……我也不知為何會如此,看著你的模樣、聽你說話,心中就有股莫名的滿足,我想,我放不開你了,然後當姑婆提出這個要求,我毫無猶疑地答應了,成全心中所願,與你結為夫妻。」

    好半晌,虎娃呆呆憨憨的,腦中千百道思緒流轉,她記得自己要問好多好多的問題,可是要問些什麼卻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長聲又歎,似乎心中壓得沉甸甸的,難以呼吸。

    然後,撫摸她長髮的指轉到女子的香腮,拇指在豐潤的朱唇上游移。

    「虎娃,打一開始,我就是真心要和你一起。別生我的氣了,好不?我真喜愛你,更勝生命,如今你懷了孩子,我、我不會讓你走的。」

    他說,他喜愛她,更勝生命。原來,兩個的心意竟能相同。

    「天賜……」她低喚一聲,美眸含淚,燦爛若星,身子撲入他的懷中,主動抱住他。

    感應到她的軟化,兩顆心相互激盪,他心痛地摟緊她,迷惘與不確定感再次被驅逐,他的方向就在雙臂之中,永遠為他指引。

    虎娃埋在他的胸懷,聽那一聲聲強而有力的心跳,唇滿足輕揚,她雙目淡淡合起,沉浸在熟悉的溫暖裡,欲醉欲睡,而腦中還有好多好多的問題想閘——

    問他百年來為何不回族裡?為什麼化身常天賜在世間生活?問他那日鬥法,黑凌霄最後如何了?

    她知道,這些都可以慢慢來,因為她與她的男人呵……

    有好長好長的時間……

    ☆☆☆

    然而,在好遠好遠的那座深山山林,仍有著無數修煉的精體,它們自成族類,走在漫漫的修行道上,為求成仙一日的到來。

    她曾經是其中的一者,得了千年道行,也成全心中所欲,在天庭記錄下她的仙籍,他們稱她虎姑婆。

    然後,她接受天帝的委任,繼續留在虎族當中,維持族類間的關係平衡。這個任務她游刃有餘,靜靜任著歲月轉變、看盡萬物的遷徙,心不沾片塵,沉靜如千年古井。

    冬未盡,雪景蒼茫,她眺望著,身邊繞著一頭渾身玄黑的大虎。那虎兒天真爛漫,不住在雪地上跳躍,是頭不具靈修的凡胎。

    她調回目光,看向那頭黑虎,音似輕風,不在乎它懂不懂,「你這般不是極好嗎?再無煩惱了,何須去爭。爭不過呵……她注定要嫁給那個名喚常天賜的男子,是天庭仙家直接委下的旨意,因月老的姻緣合把一頭虎兒配給凡人了,將錯就錯,佳偶天成,怎麼也拆散不開,你如何能爭?」

    黑虎舔著她的指尖,低唔一陣,銅鈴大眼中有著無辜神情,溫馴可愛。

    「只是天上眾家不知道,有一個秘密呵……」

    那個常天賜已不是原來的常天賜。

    天以為萬事萬物皆循其道而行嗎?

    或者,該有一、兩件例外吧

    她微微一笑,往皓皓雪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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