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好,我打電話通知神父取消婚禮!」
「怎能怪你?應該怪我。」文瑞垂下頭,「要是我夠冷靜,把她推倒跑出來,便甚麼事也沒有了。」
「如果你等婚後才把真相告訴我,我可能全然不知,還以為若夢迴鄉。」
「我愛你,應該坦誠相對。錯或對都不應該隱瞞,我寧可你殺死我,我也不希望婚後秘密拆穿時你傷心失望。」
「我一直沒有問你,若夢到底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我只送她上車,沒問她去向。」
「她會不會真的去了瑞士?」
「她沒有錢去瑞士,旅行或者可以。」
「你不是送了她一百萬美金?」
「她退回給我,支票我還留下來,回去給你看!」
「她沒有錢,怎樣生活?」琪莉驚叫,「她沒有家,沒有父母,我把她帶回家時她又瘦又弱又有病,我千辛萬苦把她調理好。」
「想來我也過分,雖然我不愛她,但是,她對我是真心的,何況我和她……我不應該趕她走,害她流蕩街頭,讓她繼續留下,不理她就是了,反正結婚後我們有自己的新房子,接觸的機會不會很多。」
「別難過,等雲飛回來,我請他幫忙找尋若夢,她回來也有條件,她必須正式結婚,以前的男朋友不夠好,盡量給她介紹,這樣對三方面都好。」琪莉問,「對嗎?」
「關於若夢的事,我不敢提任何意見。」文瑞扮了一個鬼臉,「雲飛也該回來了!」
「這麼急不可待地希望他回來,替你找若夢?」琪莉打趣說。
「怎會有這回事,他和若夢,連一點頭都沒有連上,雲飛的伴郎禮服還沒有度身。」
「伴娘也得另外找人,看來,伴娘的事,也得由你去辦,你朋友多。」琪莉說,「最好乘機替雲飛做媒。」文瑞口裡答應,心裡想,艾雲飛這頑固頭,一條心地朝著琪莉,介紹一萬個女孩子給他也沒有用。不過,文瑞沒有讓琪莉知道。
艾雲飛終於回來,琪莉馬上召開會議。
琪莉宣佈聘請艾雲飛為「綵衣」公司的副總經理,艾雲飛仍然是「綵衣」三廠的廠長,但多聘一名副廠長協助艾雲飛的職務。門市部因為舖位的問題,所以暫擱置。琪莉要自資購買舖位,但元老級認為如今香港局勢不適合購置不動產,必要時機器還可以運走,就是房子搬不動。琪莉將請婚假半年,半年內一切業務交由雲飛代理。散會後琪莉和雲飛聊了一會兒:「雲飛,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大波士隨便吩咐。」
「我下星期開始才放假,我希望你利用這幾夭的時間去找若夢。」
「若夢?她怎麼了?」
「我去法國不到幾天,她帶了隨身證件走了。」
「她走前沒留書,也沒留話?」
「沒有!她沒有父母兄弟,沒有家庭也沒有親人,一個人孤伶伶的很可憐,她帶出去的也不多。就算住低級公寓也只能支持一個月,但她已離家超過一個月,我擔心她窮途末路會做傻事。」
「文瑞已經找過她,沒有登報。」
「這種事,登報對大家都不好,不明白原因的,會亂猜測,我希望在我結婚前把她找到。」
「好吧!我盡能力。」
「三廠副廠長的應徵者。我選了兩位,一位是英國工商管理學士,另一位是中大商科畢業的年輕人,你從中挑選一位。」
琪莉拉起手袋:「我們一起去吃晚餐,文瑞已訂座。」
艾雲飛很想和琪莉吃飯,但是既然有文瑞在座,他就不想去。
「我剛回來,還有很多工作做,況且還要抽時間找若夢。出外吃晚餐花時間,我不去了!」
「你也要吃東西。」
「我不餓,或者他們下班時托人替我買個飯盒。放假一個月,吃得太多了。」艾雲飛掩飾地笑笑,「少吃一頓,正好協助節食減肥。」
「好吧!我叫珍娜買水果回來給你吃,水果有助減肥。」
「我真的很肥嗎?」艾雲飛連忙查看自己,琪莉哈哈笑起來:「這證明愛美不是女人的天性。其實你一點都不肥,我還是叫人送一客牛扒餐來。不要太拚命,當心身體,我先走了。」
艾雲飛回來,工作交代妥當,她突然感到很輕鬆。這天,是琪莉婚前最後一天上班,其實,也沒有什麼工作要做,所有工作已移交艾雲飛,而艾雲飛的新助手也已經上班。下午,琪莉請一班得力助手吃午餐,大家又說又笑,十分開心。只有雲飛心裡暗暗叫苦。
午餐後,琪莉隨大家回公司,撿拾一點東西,以便艾雲飛用她的辦公室。突然電話鈴響。
「琪莉。」
「啊!若夢,若夢!」琪莉扔下手中的東西,「你好嗎?你在哪兒?」
「我想見你,我兩天沒吃飯,走路也沒有力氣。」
「好!我馬上來,你在哪兒?」「你答應我一個人來。」
「我什麼都答應!」「西區××道富貴公寓……」琪莉收拾好一切,通知艾雲飛:「我找到若夢了。」
「在哪兒找到的?」
「她剛才打電話給我,我馬上去看她。」
「我陪你去!」
「……不用了,她暫時不想見人。『綵衣』全部交給你了!」
那間富貴公寓,一點也不富貴,又舊又霉又臭,樓梯快塌下來的樣子。
她付了點錢,老闆親自帶琪莉到若夢的房間。
那間房,怎麼說好呢?一張木板床,一個斜塌梳妝台,一個衣櫃,小小的,像片豆腐乾。
若夢看見琪莉,想走過去,看看身上那骯髒的裙子,她卻步了。琪莉看見她臉如黃蠟,人又瘦又憔悴,內心不禁惻然。她拉住她兩隻手:「你為什麼不早點找我?」
「沒事找你幹什麼?」
「你肚子餓,我先帶你去吃東西然後回家。」
「不!」她用裙子抹張凳讓琪莉坐下,「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吃東西不是那麼重要。琪莉,你和文瑞好像還沒有結婚。」
「等教堂排期,拖到一個月後。」
「你和文瑞結婚,搬去新居,帶我一起去,我做你的管家。」
琪莉面有難色:「如果你和文瑞不是出了事,我結婚遷走不會留下你。但是現在……三個人在一起,會很尷尬。文瑞也不會高興。」
「所以我才會求你!」
「若夢,這樣吧,我把我現在居住的房子送給你,再替你找一個最好的男孩子,你應該有自己的歸宿。」
「現在太遲了,」若夢垂下頭,「我懷著個孩子,誰也不會要我。」
「孩子?」琪莉吃驚,打量她,「你懷孕了?」
若夢點了點頭。
「誰的?……」
若夢苦笑:「除了文瑞的還有誰?」
琪莉曾經和文瑞打趣說:如果若夢懷了孕怎辦?文瑞說,「絕對不可能,我和她根本就沒有感情,無緣又無分,況且只不過發生一次,如要懷孕,是你,絕對不會是若夢!」
「不,不,不可能!」琪莉叫著,她痛心,心悶。
「一次便懷孕,我自己也不相信,可能我和他有緣。」若夢非常小心地從衣服的口袋內,拿出一張紙來,齊齊整整,乾乾淨淨,「這是檢驗報告書,我懷孕一個多月,算起日子,剛巧是那天晚上我和文瑞……你看清楚……」
琪莉拿著那張報告書,手都顫了,看了一會兒,她伏在桌上哭泣起來。
「對不起!琪莉,本來我發過誓,再也不會打擾你們,前天我若不是不舒服,賣了最後一條裙子去看醫生,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懷孕,當我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好歡心,因為,這年來,我沒有媽沒有爸,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家,連唯一的親人也欺負我,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但是,現在我有了孩子,終於有屬於我的孩子,以後我可以和孩子相依為命。」
「當然!我也想過,會破壞你和文瑞的完美婚姻生活。我也想過墮胎,但是,我這樣的身體,一定會沒有命。況且那是文瑞的孩子,我怎捨得,你愛文瑞,你也不會同意我殺掉文瑞的孩子。」
琪莉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淌血。
「別怕,琪莉,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會跟你搶丈夫的。我不要名分,也不要小公館,我在你們家,做管家也好,傭人都可以,我可以住傭人間,沒有你的召喚我不會出現。」若夢撲通一聲跪在琪莉的腳下,「我只要孩子的出生紙上,父親一欄填上孔文瑞,我只要孩子能和父親在一起,我能每天見到文瑞就滿足了。」
「文瑞是爸,你是媽媽,那我在孔家又是什麼?」琪莉淒涼地問。
「孔太太,必要時不要告訴孩子我是他的媽媽,就說孩子是你養的,孩子叫你媽媽,我只求每天和孩子在一起,已經很幸福!」
琪莉搖一下頭:「不能!」若夢好失望,突然,她說:「有了,我有好辦法。我現在不回去,你一結了婚馬上宣佈有了孩子,差不多到孩子出世,我們去外國,我把孩子生下來,滿月了,你帶孩子回家,算是自己養的,而我呢,是聘請回來帶孩子的。這樣做,不會影響你的面子,對大家也有個交待。」琪莉感到身體不舒服,老想暈的樣子,她說:「讓我考慮,好嗎?」
「好,好!真對不起,琪莉,我……一直負累你!」
琪莉搖搖頭:「我先帶你去吃東西,買幾件衣服,換間像樣的酒店,我決定了會通知你!」
「……你為什麼老提這些?」文瑞和琪莉雙雙依偎在小偏廳裡,「我說過不可能,因為我和若夢沒有緣。」
琪莉閉了閉眼睛,這話令她心痛,因為和文瑞沒有緣的,是她自己:「我是說,假如?」
「叫她墮胎!」
「但她肚子裡的是你的孩子,孔家的骨肉。」
「這也是,我雖然不喜歡若夢,但孩子是我的,世界上,沒有做父母的要殺自己的兒女,墮胎太危險,還是讓她生下來,,送她一幢房子。」
「但是孩子姓孔的,出生紙寫你的名字,你是父親卻對他不理,他長大了也不會放過你!」
「叫若夢生下來,孩子交給你撫養,她最好離開孩子。」
「若夢怎肯和孩子分開?若這樣,一個丈夫,兩個妻子,你當然不在乎,我可受不了!」
「不會的,怎會有這樣麻煩的事。不會的,我不要姨太太,早就說過和那女人沒緣分,她不會有孩子的……」
「萬一她有了孩子,你要不要那孩子?」
「當然要,正如你說的,孔家骨肉,但孩子留下,若夢必須走。」
「若她不肯走?」
「送她走,在瑞士給她買間房子。」
「你分開她母子,她想不開自殺?」文瑞打了一個寒噤:「太可怕!」
「她會的,她的希望全在你和孩子身上。」
「如果是真的,太要命!」
文瑞坐在卓家的小偏廳上,看請柬的初版。
亞珍進來:「孔少爺,沈小姐來了!」
「什麼沈小姐?」
「沈若夢小姐!」
「呀!」文瑞叫起來,這女人還來幹什麼,大家最好永遠不見面,「不要讓她進來,叫她在門口站著,等小姐回來決定。」
「她說小姐叫她來的!」
「她!讓她進來。」文瑞馬上由偏廳出來。
若夢進來,了套白裙子,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人就是瘦了些,憔悴些,面色也不大好。
「文瑞!」她恭恭敬敬走到他面前。
「隨便坐,琪莉還沒有回來!」
亞珍來請孔文瑞聽電話。
「喂!琪莉,那女人來了,她說你叫她來。」
「她懷孕一個多月,她身上有檢驗報告書。」
「啊!不,不,假的,別信她,她好會演戲。」
「你為什麼不找一個醫生替她檢驗,真、假馬上就知道了!」
文瑞呆著,無言。
「結果如何給我個電話,記住我的電話號碼,我會一直等你!」
「琪莉!」但她已掛上電話,文瑞瞪了若夢一眼,他不甘心,不服氣,一定要找個醫生給她檢查,馮醫生,那是她媽媽的醫生,這個人可以信賴,他又盯了若夢一眼:「走,去看醫生!」
文瑞好擔心,一邊開車,忍不住問:「你到底找琪莉說了些什麼話?」
「告訴她我懷孕了。文瑞,你不要生氣,我不是來破壞你和琪莉的婚事,我不要名份,只要讓我留下來,做褓姆、做管家都可以,我只要見到孩子,孩子不必叫我媽,當我傭人都可以!」
到診所,馮醫生替若夢詳細檢查,她對文瑞說,「沈小姐的確懷孕,一個多月,那張報告書是正確的。你不是和琪莉結婚了嗎?怎麼又和這沈……」
「馮醫生,她這個時候墮胎應該沒有危險?"
「是的!不過她身體太弱,不能墮胎……喂!文瑞,你先別走,聽我說……唉!這年輕人!」
文瑞一回家,馬上打電話給琪莉。
「琪莉,她……真的懷孕了,是孽種。」
「唉!那你聽著,我和你,完了。」
「不,琪莉,千方不要,若夢表明態度,她把孩子讓下來交給你,她不會爭名份,我也不會給她任何名份。」
「她大量,我不介意。但,我不能忍受兩個女人爭一個男人。兩女一男在一間屋子裡。你和她有共同的孩子,我和你之間,甚麼都沒有。算了!正如你說的,這是緣份,好好待她……」
「琪莉,你在哪兒?你不要離開我!」文瑞發急大叫,「我要你,孩子我可以不要的!你回來吧,啊!」
「我會離開香港,不要找我,全世界沒有人會知道我在哪兒,我當然不會告訴爸爸,也不會讓艾雲飛知道,你找我是白費心機,再見!」
「喂!琪莉,琪莉,不要……啊!不要……」對方已掛了線,文瑞捧著電話筒哭叫起來,「琪莉,我只要你……」
若夢跪在文瑞的身邊,她為琪莉傷心,為文瑞傷心,為自己難過,兩個人各自在哭泣。
孔太太和馮醫生趕來,文瑞看見母親,挨進母親杯裡:「琪莉不要我了!」
馮醫生把若夢扶起,她怎也不肯。
「噓!安靜點!」孔太太抱住兒子的頭,「別激動,馮醫生告訴我,你要帶那位小姐墮胎,我嚇得馬上趕來。我們孔家是積善之家,絕不能做這種殘忍的事!」
「媽!」文瑞突然站起來,『我要去找琪莉!」
最後,孔太太把若夢帶回家。
文瑞到處找,打電話給卓天威,卓天威反問他女兒好不好。向艾雲飛打聽:「她沒有打電話給我,只打電話給我的女秘書,她說要出門,她快要結婚了,還去哪兒?」
毫無結果,文瑞跑足一個星期,這天他回來,實在筋疲力竭,動都不想動。
若夢又在他腳下:「你天天下跪,到底想怎樣?」
「請你收容我和孩子。」她眼淚汪汪地望住文瑞。
她天天求,看見他就下跪,文瑞又不是鐵石心腸,他也很同情若筍,但他心裡仍然想著琪莉;「我收留你,琪莉就不會回來!」
「你知道她的性格,她要走,就不會讓你找到,」若夢以退為進,「我生下孩子,馬上去找琪莉回來,她要我走,我馬上走。瑞,求求你,讓我留下,讓孩子有個家,有個爸爸!」
「文瑞,若夢有了孔家骨肉,就是孔家的人。」孔太太走了出來,「她天天跪在地上,很危險的,萬一小產怎麼辦?」
「好吧!」文瑞很煩,手一擺,「讓她留下,起來!」
「婚禮早就籌備好,婚紗改窄一點就行,幸好請柬未發出去,即印即發,就照原訂計劃舉行婚禮!」孔太太只認孫子不認人。若夢快要替孔家添孫子呀!
「不行,婚禮是我和琪莉的。」
「太太,不用什麼婚禮,我只要能留下,孩子能姓孔,我就感恩了,我不要什麼名份。」若夢馬上說。
「你們年輕人或許不計較名份這一套。但是,連個婚禮儀式也沒有,將來偷偷摸摸生孩子,那我的孫子豈不是變為私生子?你們為人父母,不為自己,也該為下一代設想,不能那麼自私!」
文瑞啞然無語,母親說話有理,若夢懷的是自己的骨肉,怎忍心她一輩子見不得人?
「為了孩子,就舉行婚禮,度蜜月就不用了,」若夢啜嚅著:「不要驚動政府,不用註冊,將來文瑞不要我,或琪莉回來,簽個字就可以分手,也不用等三年五年,這樣是不是很方便。」
「文瑞,你聽聽,若夢完全為你著想,一點也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利益,你還好聲思拒絕?」
「我不管!」文瑞心煩,琪莉人又不見,沒了主意。
「不管不行呀!」孔太太說,「你又讓若夢跪天亮?還是跪到孩子出世?」
「起來吧?!」
「你木答應,」若夢怯怯的,「我不敢起來。」
「好……好!一切如你所願,你勝利了。」
結果,還是先登記注了冊,因為教堂堅決不肯讓未辦結婚登記的人舉行婚禮,而伴娘、伴郎、花童都找好了,也請了親友觀禮,不能臨時取消。
艾雲飛堅決不肯做伴郎。
他想找文瑞算帳,因為他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但是,為什麼琪莉事前失蹤?那不是她主動放棄嗎?若這樣他怎能怪文瑞?
沈若夢把白己關在化妝間裡,高聲歡呼三聲。
夢想實現了,夢想實現了。.她有一個盛大的婚禮,一套華麗的婚紗,挽著個白馬王子禮成走出教堂。
教堂的鐘聲、唱詩聲、親友的祝福笑聲……多熱鬧。
五彩繽紛的小紙花,五光十色的幸福米,落在她雪白的婚紗上,落在她的臉上。
經過休息調養,若夢容光煥發,明艷照人。
她笑,酒渦更深,笑容更美。
最初,文瑞是木然的,孔太太用眼神一次又一次地哀求他。於是,他咧開了嘴唇,笑一點點,再一點點。
看來,新郎也是春風滿面。
若夢在教堂門口拍照,緊緊偎著新郎。
在教堂外面。
有那麼一個人。
穿著套黑色的套裝裙,滿面淚痕。
她看見披著婚紗的若夢是多麼的幸福,穿白禮服的文瑞又是那麼的春風得意,男人變心,說變就變。
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琪莉並不怪文瑞結婚,也不怪若夢幸福之情逸於言表,她只怪文瑞太過得意,太過忘形。
她恨他,她永遠不會寬恕他!
人有點湯湯,最近老是空蕩蕩,魂飄飄。
當琪莉看見文瑞吻若夢的臉頰時,她感到一股寒氣由胃裡升起,胸口一悶,她連忙挨向後扶住一棵樹,大吐特吐。
吐出的全是清水,喉嚨不停地抽搐,停一下再吐停一下再吐,眼淚湧出來,鼻有酸氣,胃好像由口腔飛出來,抽痛得她渾身冒冷汗,喉間格格地作響,她拚命抱住樹幹。因為她快要支撐不住倒下去。
有汽車駛過去,又駛過來,然後車停了,有腳步聲,琪莉管不了,僕前仰後地吐。
「琪莉!」
聽見聲音,她眼前冒黑,昏頭轉向。
「琪莉,你怎麼會在這兒,找到你真好,好,你幹什麼?嘔吐?」是艾雲飛,「生病了,我馬上扶你去看醫生!」
「沒事,沒……事,每天早上……都要嘔……今天特別多……」琪莉看見艾雲飛心情放鬆,「請替我打開皮包拿顆白色的小藥丸……是……就是放進我嘴裡便行……謝謝!」
「你吐成這樣子。」艾雲飛又擔心,又痛心,「怎能不看醫生?」
「盧伯伯……盧醫生,你認識的,他說,過了三個月會好些!」琪莉靠在樹幹上喘氣,喉間偶然還格格的,「現在兩個多月,快三個月了!」
「你一個人站在這兒幹什麼?」
「專程趕來參觀文瑞的婚禮,看見新郎、新娘親熱竟吐了起來,唉!吃顆藥丸舒服多了!」
艾雲飛想了又想:「你剛才說兩個多月,又三個月,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我懷孕了!」
艾雲飛張開了嘴巴,很驚異的樣子:「孔文瑞幹的好事了?」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懷孕他竟然跟另一個女人結婚,太豈有此理,太不負責。進去,現在還來得及,今天你才是新娘。」
「不要這樣,裡面的新娘也懷了孕!」
「混帳,一塌糊塗,孔文瑞真不是人!」艾雲飛臉都紅了,「他怎可以這樣對你?」
「不能怪人,我自己退出的。我比若夢先懷孕兩天,但若夢比我早發現一個月,大概我身體太好,大概我太粗心大意前兩天突然頭暈去看醫生才知道的。」
「文瑞不知道?」
琪莉搖一下頭。
「你在這兒受苦,他在裡面快樂?太不公平。」
「自己做錯事承擔,」琪莉已平復下來,「謝謝你,雲飛,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現在已經很好,可以開車。」
「不!我看見你,就不會放你,你身邊需要有個人,我……」
「這樣吧,我在你的車子裡等你,你來是要向新人道喜,你進去向文瑞和若夢恭賀後,再開車送我。」「這種沒良心的人,我不想見他。」
「去嘛!」琪莉輕輕推他,「我等你。」
「唔!」艾雲飛聽話地點點頭。「雲飛,」琪莉叮囑,「別讓他知道我來了。」
「我明白!」
雲飛進去分別向若夢和文瑞道賀,雲飛和文瑞握手時,用一種鄙屑的眼光看著他,文瑞垂下了頭,此時此刻,他怎能向雲飛解釋?
孔太太拉著雲飛,要他一起拍照,艾家和孔家是世交,雲飛不好意思拒絕,但心裡掛念著外面的琪莉。
照片差不多拍好,艾雲飛乘孔太大不覺溜了出去,跑去開車門一看,車裡沒有人。
琪莉可能等得不耐煩走了,艾雲飛開了車四處找,找了半天沒有找著琪莉。
艾雲飛心情不好,也沒有去吃文瑞的喜酒。
第二天,他就到文瑞的新居。
孔太太、沈若夢下樓來招待。
「文瑞昨晚給朋友灌醉了,還沒有醒過來。」
「沒關係,我等他!」若夢一臉幸福的笑,當然囉!嫁了個心愛的丈夫,丈夫英俊能幹又富有,入門就住新房子,婢僕如雲,以後什麼都不用做,就是享福。
珠光寶氣,出入勞斯萊斯,有自己華貴之家,不用再寄人籬下,一洗寒酸之氣。
不錯,文瑞不大喜歡她,但是她有信心,因為她懷了文瑞的孩子,等孩子出世,白白胖胖,天下沒有父母不愛子女,他愛子女,自然愛屋及烏,會愛孩子的媽。
況且兩人已成了夫婦,天天見面,若夢全力爭取一定會把他爭到手。
她很快樂,完全忘記亍琪莉。
她和文瑞還要有個孩子,琪莉和文瑞已沒有牽連。
她想得是很美滿。
若夢想著,想著,看見雲飛不耐煩的樣子,她想,他也來了不少時候。
「我到樓上看看文瑞醒來了沒有?」
她輕輕推開主人間的門,走進去,看見文瑞躺著,雙眼瞪著天花板。
他醒來了;若夢溫柔地輕吻他的臉:「早安!頭沒有不舒服吧?」
「昨晚我醉得很厲害?」
「是呀!又唱歌又笑,快天亮才靜下來睡覺。」若夢坐在床邊,「雲飛來了,已經來了兩三個鐘頭。」
「有事嗎?為什麼不叫我起床!」文瑞起來,若夢忙為他披上晨褸。
「你剛入睡,喝了那麼多酒,我希望你多休息一會兒!」若夢邊侍候他邊說。
到樓下,看見艾雲飛:「雲飛!」
他的反應很冷淡:「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說。」
「好極了,請坐!」
雲飛看了若夢一眼。
文瑞對新婚妻子說:「你親自到廚房,準備幾味可口小菜,雲飛在這兒吃飯。」
若夢把其他傭人帶走。
雲飛也不說話,「砰,砰」打了文瑞幾拳。
文瑞沒有還手,被打跌在地上。
若夢聽見聲音,不放心,回去偷看。
「我說過,你拋棄琪莉,我不會放過你!」雲飛氣喘喘的。
文瑞爬起來,擦去口角的血:「所以我沒有還手,我早知你來意。但我並沒有拋棄琪莉,我到處找她,幾乎整個世界都翻過來,你知道的。是琪莉不要我,她不肯原諒我!」
「你做了對不起琪莉的事,她當然不會原諒你!」
「那天晚上發生時事,我沒對琪莉說清楚,怕影響琪莉和若夢的感情,我坦白告訴你……」
若夢聽著,雙頰象火燒一樣。
「你說,她是不是設好了陷阱,在這樣的情況下,哪一個男人控制得了?不過,我向琪莉坦白認錯,她也沒有怪我,我們正準備結婚,那若夢突然說懷孕,其實她懷孕又怎樣?我愛的是琪莉,三個人坐下來談總有辦法。沒理由她懷孕一定要娶她,但是琪莉把若夢推回來,走了!」
「結果你還不是一樣娶了若夢?」
「我媽天天迫,她盼孫子快發狂,你是知道的。我被她煩死了,況且,我雖不愛若夢,但是,我要對自己的孩子負責。」
「若夢一定生活得很好,容光煥發,琪莉可就慘了!」
文瑞一愕:「你怎知道她慘?你什麼時候見過琪莉?」
「昨天!她到教堂外面,看你和若夢舉行婚禮!」
「啊!」文瑞的心象被大石壓住,有窒息的感覺,「她一定很傷心!」
「傷心,面都哭腫了!大概受了刺激,嘔吐得死去活來,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正抱著一棵樹。她說她懷孕後又暈又嘔,實在很慘……」
「懷孕?」文瑞抓住雲飛的手,把人家抓痛了他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兩個多月了,她說孩子比若夢的大兩天!」
「天!」文瑞伏在椅子的扶手上哭叫起來。
在外面偷聽的若夢,隨手抓樣東西不讓自己倒下去,這,她真想殺死自己。
「我看她面色實在太差,想送她回家.她勸我進教堂向你和若夢恭賀,出來時她已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沒有希望了,沒有希望了!」文瑞喃喃哭泣。
「啊!我倒記起來了。」雲飛問,「你到底還愛不愛琪莉?」
「永遠都愛,她沒有孩子,我愛她,她有了孩子,我更愛她,我要陪著她,侍候她,分擔她的痛苦,我要好好彌補她。」
「琪莉吐得太厲害,叫我給她拿顆藥丸,她說藥丸是盧醫生給她的,那就是說,照顧她身體的醫生是盧醫生,盧醫生我認識。」
「我也在琪莉家見過他。」
「盧醫生是最常見她的人,他一定知道琪莉現在的地址。」
「對!」文瑞淚還在流卻笑,「我們馬上去找盧醫生。」
「就這樣子去?」雲飛指了指他身上的晨樓。
「等我換套衣服,很快。」
到盧醫生醫務所,盧醫生出診去了。
盧醫生去看琪莉,她病了。
心病,情緒病……嘔吐不止。
文瑞和雲飛不知道。
盧醫生回來接見他們……
「……懷孕兩個多月,情況不大好,又嘔吐又暈,比一般孕婦辛苦,幸而她體質好,否則,我要她躺床三個月!」
「盧伯伯,我想要琪莉的地址。」
「是老地址!」
「但她早己不住在那裡。」
「我只有這個地址!」
「絕不可能!」
盧醫生叫護士把琪莉的病歷表拿來。
果然是老地址。
「她頭暈、嘔吐根本不適宜開車,但她有事就自己來看我,我打電話到她家去,每次都說她不在,為她的身體自己開車去看她,她也總是不在。她到底在哪裡?」盧醫生反過來問他們。
文瑞看雲飛,傻了。
一會兒,文瑞說:「琪莉還會來診治的?」
「會,她不舒服便會來,最近她常常不舒服。」
「她來時候,可不可以馬上通知我?」
「可以,你留下電話,我盡力留住她,你馬上趕來……」
到門口,文瑞問雲飛;「他真的不知道琪莉住在哪兒嗎?」
「他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他很合作!」
「雲飛,你先走,我在這兒等,也許琪莉今天就會來。」
文瑞當然等不到琪莉,因為琪莉存心避他,她早就和盧醫生約好了。
文瑞一直考查到診所關門,他悶悶地去酒廊喝酒。
他新婚有假期,準備天天等,要是他上班,就派別人守住診所。
他也請過私家偵探,偵探跟蹤盧醫生出診,不過他不知道盧醫生從診所的後門走了。
結婚的第二天,文瑞就搬出主人房,他的理由是,「你懷孕,多休息。」
聽起來很體貼,若夢是知道其中原因,她很痛苦,但,這又能怪誰?
這天「綵衣」拍宣傳廣告。
雲飛親自去西貢看拍攝的情形。
拍了一個早上,大約吃午飯,雲飛沒有胃口,於是他去海邊逛逛。
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遠。
他看見有人坐在海邊一塊石上,正一顆顆地把小石子扔進海中。
她的背影,似曾相識。
他走前幾步,一看:「琪莉!」
她嚇了一跳,幾乎掉下來,雲飛連忙扶住她。
「我們找得你好苦!」
「你們?」
「文瑞和我,文瑞知道你有了孩子,不知道多緊張,他每天……」
「他好緊張那孩子,巴不得同時抱兩個。」琪莉苦笑,「這就是男人!」
「其實,文瑞……」
「如果你再提他,我請你馬上走!」
「好吧!我不提。」
「你怎會來這個偏僻的地方?」
「『綵衣』拍廣告,我自己也來看看!」
「怎麼不見人?來這種地方拍廣告?」
「不!在前面好遠好遠,那兒有山有水有集市有賓館,琪莉,你到底住在哪兒?」
「我還是想『綵衣』,打個電話問問,我還是不放心。可是我怕你把我的地址告訴文瑞,所以,我連你也一起避開。」
「文瑞是愛你的!」
「但是我恨他。」她雙眼望住大海,惘惘然。
「琪莉,我希望能常常來探望你,把『綵衣』的近況告訴你,你讓我知道你住在哪兒吧?」
「我住在這裡!」她根本不肯說。
「琪莉,我發誓,你的新地址絕對保密,如果我不守諾言,便不得好……」
「你守信用就夠了,跟我來!」琪莉帶領他,「看見嗎?那兩層小小的房子。那天我知道若夢真的懷孕,便帶了些用品離家,我漫無目的,一直開車到這兒來,被我發現那間小屋,我很喜歡,心想,這兒又偏僻交通又不方便,住在這兒一定可以躲得好好的,便把房子買下來。」
「那是一戶人家的渡假屋,暑期來渡假時才裝修過,因此新的一樣。誰知後來又匆匆移往美國。這房子我買回來很便宜。」
琪莉開了鐵門,雲飛看見裡面靜靜的。
「你不是一個人住吧?」
「就是我一個人!」琪莉還去倒茶給雲飛。
「你一向不會做家務!」
「學呀!反正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覺,實在有太多時間,摸摸這兒,摸摸那兒,最初不知所措,慢慢就好,如今我除了照顧自己,一間小屋,還種種花,學燒菜。」
雲飛看了看四周,打理得很清潔,客廳還插了一瓶菊花,「其實你不僅可以做女強人,還可以做個賢妻良母。」
「跟若夢比,差遠了,我粗心大意,連文瑞長了青春痘,他喜歡吃什麼喝什麼都不知道。」琪莉輕歎了一口氣,「我就這樣給比下去。『綵衣』最近怎樣?」
「很好,你交給我的時候,已經很好。」
「雲飛,太辛苦你了,」她看看表,「你應該歸大隊,否則大家以為你失蹤了。」
「好!我明天再來。」
「不!不能天天來,最多一星期來一次,還有,你帶文瑞來我和你絕交。」
「我不會那麼笨,我星期日來,星期日可以陪你一整天!」
「好!我做午飯給你吃。」
最初兩個星期雲飛到星期日才敢去看琪莉,後來星期六去,公眾假期也去。
這天,兩個人在廚房燒飯,雲飛買了一車東西來,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有。
雲飛正在把一隻雞塞在一個盅裡,又放了一包藥材,燉雞湯給琪莉喝。
琪莉在炸暇卷。
「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很擔心你,快四個月啦!粗身大細,一個人孤零零,應該有個人來侍候你的,為什麼不叫亞珍來?」
「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的事。」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雲飛洗米燒飯。
「我會在英國生孩子,產後在那兒住幾年,開間『綵衣』分公司,我會告訴孩子,他爸爸在他出生不久就去世了,等大家一切淡忘下來,我再帶兒子回來。」
「孩子會知道孔文瑞就是他的爸爸,出世紙上有他的姓名。」
「天地間叫孔文瑞的起碼有一千個。」
「你房間不是放著文瑞的照片。」
「幾年後,文瑞老了,不會如相片那麼年輕。」
「孩子始終是個無父的孤兒。」
「想想,覺得實在很對不起孩子。」琪莉停了手:「若夢的孩子有爸爸,有媽媽,可能還有弟妹。我的兒子沒父親,沒完整的家,獨生一人。孤獨寂寞,但又怎樣?和若夢爭一個男人?』算了!這種事我不會做!孩子沒有父親,我多愛他些,身兼父母二職,彌補他!」
「如果孩子有一個爸爸多好!」
「還用說嗎?」琪莉繼續工作,「但我把文瑞交給若夢,這個男人,我已經決意不要,我和孔文瑞恩斷義絕。」
「我不是說文瑞,如果另一個男人肯做他的爸爸,給他一個完整、幸福的家?」
「哪一個傻瓜?」
「我!」
「你?」琪莉關了燈,掩住嘴笑。「你是好人,你對我好,想我,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的知己。可是,對一個人好也要有限度,明知道這孩子是誰的,還那麼偉大做假爸爸?做善事不能拿自己一生的幸福捐出去。」
雲飛突然關掉所有的電燈,把琪莉拉出客廳。
「幹什麼?我還要蒸魚呢!」
雲飛和琪莉面對面的坐了下來,他緊張得口吃:「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早就想說了,我……我……其實我……第一次看見你,就喜歡你,一見鍾情,我是要追求你的,可是卻突然跑出個孔文瑞來,為了這件事,我和文瑞吵過兩次,打了他三拳,因為他遺棄了你!現在,我樂意給那孩子一個美滿的家庭,我反過來求你做善事,讓我做孩子的父親,好不好?」
「雲飛,我已經不是好女孩,肚裡又有了孩子!」
「我都知道!」
「但他不是你的孩子,你為什麼那麼笨,替人養孩子?」
「我管他是誰的孩子?」雲飛意志堅決,「只要是你的骨肉便行。」
「唉!那對你不公平!」
「公平不公平應該由我決定,要做爸爸的又不是你!」
「但是,我……」
雲飛握著她兩隻手:「現在你什麼都不用說,好好地考慮,慢慢考慮,但在孩子出生前一定要回復我,因為你若答應,孩子的父親就是艾雲飛,我還要通知父母!」
「不過……」
「答應我,考慮!我求你,做一次善事。」
「琪莉終於點了點頭:「好吧!」
「現在可以蒸魚了!」
文瑞回家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少,就算在家裡吃飯,也是吃得很少,若夢十分擔心,一直在研究原因。
今天,若夢送文瑞上車:「今晚回家吃飯嗎?」
文瑞想一想:「今晚沒有應酬!」
「今晚我們吃法國菜好不好?」
「隨便吧!」文瑞笑笑,叫司機開車。
若夢高興得走來走去,把廚子召出來,吩咐他做什麼菜:洋蔥湯、醞響螺、法式萍果批……
菜安排好,若夢走進飯廳,吃西餐,氣氛和情調是很重要的,餐桌的佈置也講究,大燈不用,用燭台,十盞壁燈是十彩的,若夢嫌太俗。
若夢吩咐司機買一箱紫塞燈泡回來,並命傭人把燈泡更換。
她把全部窗幔拉上,點燃了祥燭,坐在餐桌上,覺得情調不錯,就是那排傭人礙眼。
她揮了揮手,示意各人離去。唔!效果更好。
突然,她發覺一盞壁燈不亮,她走過去看看,由於拉上絲絨窗幔,她看不清楚,於是,她推了張椅子過去,然後爬上去,她本來一手扶牆一手上燈泡,發覺燈泡沒上好,於是放開扶牆的手去上燈泡。燈泡恰恰上好,突然左面鞋跟一側,她連人帶椅子跌了下來……
文瑞接到通知趕去醫院。
若夢在床上哭得很傷心,她知道,唯一維持她和文瑞的就是肚裡的孩子。
看見文瑞,她抽嚥著問,「是不是……我身體好……了,就趕……我走?」
「當心身體!」文瑞拍了拍她的手背,「別胡思亂想,睡覺吧!」
「你們年紀輕,身體休養好了,很快又有孩子。」孔太太安慰她。
「我該死,我……不小心,文瑞……」
若夢怎樣也想不到,她小產了,文瑞並沒有借此和她離婚。
他對若夢還是像以前一樣,不太好,也不太壞,普普通通平常一對夫妻,不過,仍然分房。
若夢又開始有了另一個新希望,只要她能夠和文瑞在一起,她會製造第二個機會,再度懷孕,應該沒有問題。若夢還記得琪莉說他血氣方剛。
而她和文瑞雖然只有一夕之緣,可是,她也感覺到他的需要比別的男人強,他好幾個月沒有接近女人了吧!只要好好侍候他,再找適當的機會加以引誘,她一定可以令文瑞第二次跌入陷阱。
若夢對自己有信心。
而且,她小產他沒埋怨她,或對她不滿,那不就等於他對她餘情未了嗎?
對!套住文瑞不難,近水樓台嘛!不過先要把身體調理好才有吸引力。
琪莉今天做杏仁糊湯丸,雲飛幫忙她搓湯丸。
「若夢小產,我以為文瑞會和她分手,起碼也分居。誰知道,他們還像以前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小產沒理由讓夫婦改變,小產又不是罪過。」琪莉把湯丸收集好,放進杏仁糊裡。
「文瑞是為了孩子才和若夢結婚的。」
「日久相處,也會生情,何況是夫婦,有些人的愛情,是在婚前鞏固的,也有些人,在婚後才開始培養愛情,其實效果都一樣,後者還恩愛些。別擔心,不久他們又會傳出第二次喜訊,文瑞的媽媽是孫兒萬歲的。」
「孔伯母又不是沒有孫!」
「但沒有男孫。」
「誰擔保若夢養的是男孫。」
「有什麼關係?年年生,十個總有一個男的吧!文瑞也喜歡兒子,兒子可繼承父業。」
「你若生個兒子呢?」
琪莉面一變:「我的孩子和孔家是無關的。孔家喜歡男孩,我偏要養女兒。」
雲飛見她不高興,馬上話題一轉:「最近真好,沒見你吐過,精神、面色也很好!」
「盧伯伯說過,過了三個月便一切回復正常。」琪莉把湯丸拿出來,「吃點心了!」
「你的烹飪技術越來越好了!」雲飛最近好想,平時工作怎樣忙,一想到放假可以和琪莉在一起,他就十分興奮,工作也起勁。
「閒嘛!我忙慣了的,現在每天閒坐十幾個小時。故意忙這忙那,好不容易才打發一個上午。」琪莉把湯丸在匙內滾來滾去,「以後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樣過,我希望孩子早點生,孩子出生了我會很忙。哈!我越來越喜歡孩子,他在裡面打一個拳頭,我也感到很興奮。」
「我買給你的育嬰常識?」
「全都看過了!」
「我再買一些給你。」
「雲飛,我想學打毛線,反正將來BB要用,而且打毛線還可以消磨時間。」
「好!明天星期日,我把你要的都帶來,你給我列條單。」
「雲飛,我真感激你!」
雲飛給琪莉買了一屋子的毛線:紅、黃、藍、綠……琪莉坐在毛線堆中,就是笑。
雲飛忙著貼嬰兒的海報,琪莉的睡房就貼了三張,客廳貼兩張,廚房也貼一張。
琪莉對著編織雜誌,一針一針地來,雲飛見她全神貫注,便自己下廚燒飯。
還要替琪莉種的花澆水。
他很享受這種二人世界的生活。
雖然琪莉對他的求婚始終沒有反應,也從未說過愛他,但他還是心滿意足,滿面春風。
文瑞就和他相反,平時他愛動又愛玩,更愛鬧,自從結婚以後,他變得很穩重。
他很少笑,說話也減少了,默默地工作,在他的感覺中,一天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天,他和私家偵探社的老闆去喝咖啡。
「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沒有!我每天派出兩個人,一個守住診所,一個跟蹤盧醫生,卓小姐沒去過診所,盧醫生去出診的地方和卓小姐無關。」
「沒理由,她要吃藥,兩個月了,藥也應該吃光。而且她是孕婦,起碼要每個月檢查一次。」
文瑞想著,突然低叫起來:「可能是這樣,他回診所,進去時由前門進去,走時後門走!」
「最初我們是疏忽了,不過,近這三個星期,盧醫生每次出,我一定派兩個人,一前一後,但每次盧醫生都由前門出來,他沒有去看過卓小姐。」
「卓小姐本人一點消息都沒有?」
「沒有!移民局都查過了,她最近沒離境。」
「說不定她早就走了。」文瑞用拳頭敲著頭,「我先要去見盧醫生!」
「……琪莉的確很久沒有來找我檢查身體了。」盧醫生坦白地說。
「她懷孕,一定要有醫生照顧。」
「這是真話,可是,她不來找我,我又找不到她,有什麼辦法?她將來生孩子也要醫生?」
「是的!」
「她不找你,會不會已經去了外國?」
「琪莉一直就準備往外國生孩子!」
「她有沒有說去哪一個國家?」
「沒有,就算你知道她去了哪一個國家也沒有用,香港那麼小都找不到,又何況是外國?」盧醫生說,「琪莉曾經告訴我,她和孩子會在外國住幾年,等孩子大些,香港安定些才回來,當然,政局不好,她根本不會回來。」
「啊!天!」文瑞撐著頭歎一口氣,「盧伯伯,你以為琪莉會去瑞士嗎?」
「應該不會。她常說要為母親爭氣,她懷了孕,認為很沒面子,因此她不會去投靠父親……」
文瑞覺得自己實在該死,給琪莉增加了無窮的麻煩。
文瑞又去喝酒,喝了酒回家,若夢還是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
文瑞在家裡是很舒服,像皇帝一樣,穿衣、著鞋、梳洗……若夢都親手服侍,水果、點心,若夢常送進口。
文瑞心情不好發脾氣,又或故意找若夢麻煩,若夢不僅能忍受,還能遷就,加倍用心照顧、侍候文瑞。
有時候,文瑞也覺得自己太過分,對若夢太刻薄。
因此,文瑞偶然也會買些珠寶送給若夢。
若夢很開心,覺得時機差不多成熟了。
這天晚上,文瑞又喝了酒回來,若夢把他扶進房間,替他脫下衣服,正想替他穿上睡褲時,忽然念頭一動,她拍了拍文瑞的臉,「文瑞!」
「喝酒?來!乾杯!」
若夢笑了笑,脫下身上的睡袍。
她上床躺在文瑞身邊,關上大燈,只留下一盞床頭燈。
她輕吻文瑞的臉,撫摸文瑞結實的肌肉,這是她的丈夫,文瑞是屬於她的。
由今晚開始,她不要和文瑞分開,夫妻倆恩恩愛愛。
她伏在文瑞的身上,聽他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跳得好快,這是男女肌肉之親的反應。
她捧著文瑞的臉,哎!這張臉多俊。
她用嘴唇輕熨文瑞的嘴唇。
「琪……莉……」
仿如一盆冰水照頭淋,他怎麼還記著她?
不管怎樣,今晚她要得到他!
她把她那性感的嘴壓在他的雙唇上,深深地吻他,這時候,文瑞一面有了反應,雙手緊抱她,另一方面人也醒了。
當他張開眼睛,看見若夢,他慌忙把她推開。
「文……瑞……」
文瑞喘了口氣,他從床上坐起來。
「文瑞,我們是夫妻,不要拒絕我,我要為養個孩子,這一次我會好好保住他!」
文瑞起來穿睡褲。
若夢從後面抱住他;「我愛你,我需要你……」
文瑞拉開她的手,拾起睡袍扔到她身上,「趕快穿上衣服,否則會著涼!」
「你不要我了?」若夢用哀怨的目光望著他。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
「但是你和我結了婚,我們是夫妻,我是孔文瑞的太太。」
「那是因為你有了孔家骨肉,我要對兒女負責,我要對父母有個交待!」
「對呀!文瑞,奶奶一直希望我懷孕,希望我為孔家開枝散葉。文瑞,你不要我不要緊,但你要幫助我再度懷孕,向奶奶交待。文瑞,我求求你!」她跪在床上。
「我一生只做過一件錯事,因為一時控制不住自己,被你誘惑了。結果我用一生來補償,我完了,沈若夢。但是,」文瑞痛心欲絕:「絕不容再錯,上一次,我多後悔沒有推開你。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再迷惑,任你怎樣表現自己,我也無動於衷,因為我心已死!」
「文瑞,感情是慢慢培養的,我愛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既然已成夫妻,」若夢哭起來,「就委屈你把婚姻維持下去吧!」
「請你穿上衣服出去好嗎?」文瑞柔聲說,「這是我的房間。」
「你……難道不需要女人嗎?」她知道這麼一走,就不會再有機會了,因此她要盡最後努力,引誘他,鼓勵他,「一個年輕力壯,二十幾歲的男人,怎會沒有性的需要?你能忍受多久?我不是太差勁,太討厭的女人吧!」
「如果我不需要女人,上一次,你怎能得到我?」
「反正你要在外面找女人的,為什麼不要我?我是你合法妻子。」
「有很多事,不是女人可以解決的,很多事情,也不是性可以解決的。性,是一時的,精神是永恆的。或者你不懂,你以為性可以代表一切。」
「不,我懂,我愛你,我親近你,只不過想為你生孩子。」
「我在琪莉那兒,有愛,有性,也有孩子。無論我做過什麼,結過婚,娶了你,我仍然深愛琪莉,只有她才是我想要的人!」
「你對我沒有半點眷念?」
文瑞搖一下頭。
「我小產了,你為什麼還留住我?」
「可柃你!我知道你舉目無親,趕你出去,你以後日子就難過了。我始終記著,你是琪莉的好朋友,你是她的姐姐,我不忍心看見你流落街頭。」文瑞披上晨褸,「你喜歡睡這兒,我走好了,反正這屋子有很多房間。」
「文瑞……」
他拉開門,停下來說;「下次別再對我這樣,否則,別怪我殘酷無情。晚安!」
文瑞關上門,出去。若夢跪在床上呆了一會兒,直至腳步聲消失,她才伏在床上放聲痛哭。
她失敗了,徹底失敗了,以後怎麼辦?
不怕!她還是孔文瑞太太。
也許,文瑞的母親可以幫她的忙,上一次他母親壓力,文瑞不是肯娶她嗎?
當然,希望琪莉在他們的生活裡永運消失。
文瑞誤會了,其實,她是非常愛文瑞的。
她穿好睡袍,替文瑞收拾了床,然後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琪莉對打毛線,是笨手笨腳,她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才編織了一雙嬰兒帽。
她已經高興得哇哇叫。
兩個人對著小帽子欣賞了一會,雲飛說:「你叫我帶來的會議報告書已經帶來了,你看了簽個字,很多事情下次會議要決定。」
「雲飛,有一件事你可能不會相信,我喜歡肚子裡的孩子,比喜歡『綵衣』多。」
「你事業很成功,『綵衣』聞名國際,完全是你的功勞,你是個女強人,你一向喜歡有挑戰性的工作,忙碌而有成果的生活。」
「不錯,以我個人的條件與能力,我事業算成功,我一向看不起那些家庭主婦,覺得她們不出色,聽見賢妻良母四個字就好笑,我告訴自己,我不會做賢妻、每天早餐吃什麼,晚餐吃什麼,那是廚子的工作。家裡是否一塵不染,鳥語花香,自有傭人與花王,文瑞喜歡吃什麼喝什麼,我從不肯花時間去記。他突然長了顆青春痘,我也沒注意,上百貨公司必去女裝部,從沒想過為文瑞買件襯衣,情人節,文瑞生日……我沒留意過,反而文瑞出奇不意地送我禮物令我驚喜,我是個最粗心大意的女人,完全沒有羅曼蒂克。你說,我這種人怎能當賢妻?好啦,就因為我只顧事業,不理文瑞,結果丈夫給最好的女朋友搶走了。」
「若夢不應該這樣做。」
「何必怨人,自己活該,文瑞娶我,享受不到家庭幸福,我絕不細心體貼,文瑞娶若夢就幸福了,因為家有賢妻!」
「文瑞也不一定幸福,他並不愛若夢!」
「我說過感情可以培養。若夢是文瑞的理想妻子,長頭髮、溫柔、怯弱、依賴性強、說話又嬌又嗲,人又媚又艷。」琪莉歎口氣笑笑,「其實做個小妻子也真好,一條心朝著丈夫,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自己什麼都不用管,天塌下來有丈夫承擔,一切都依附著丈夫,享受丈夫的愛。」
「你準備做個賢妻?」
琪莉搖了搖頭:「不!我要做良母。提起良母,以前我對孩子沒有好感,總覺得孩子吵,孩子煩,分散精神,但是現在孩子還沒有出世,我已經開始想著怎樣寵他了,為了不想分薄孩子的愛,我決定只要一個。」
「一個太少了,起碼要兩個,獨生子多數孤僻。」雲飛想:將來琪莉嫁了他,也要和他生個孩子啊!
「兩個也好,生個兒子,就想有個女兒,相反,生個女兒就希望個兒子,不過,最多兩個夠了。」
「會議報告書,你還要不要簽?」雲飛原則上很高興琪莉的轉變,大概做丈夫的都希望妻子乖乖地躺在家裡。
「沒有什麼興趣,根本,很多事情我都不大清楚。親力親為的人決定,總比忖測的好。況且,我已經把一切交託給你,我應該信任你,這是依賴的第一步啊!」
「我有這份光榮嗎?」雲飛接著問。
琪莉面一紅:「我編織了一雙粉紅色的小毛衣,這一次我要打藍毛線,因為不知道是男是女。」
雲飛開車回家時,飄飄然,琪莉說過要養兩個孩子,另一個,當然是他和琪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