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他摸著被踩得老痛的腳跟,瞪過來,卻仍是不開口對她說出半句話。
心裡頓感懊惱,回頭看看,確定女兒國的士兵們沒有偷偷尾隨過來,她席地而坐,打算從公主的身上離開。
他默默地看著她,放任著自己的失神。
然。
本來靜靜閉目施法的她突然張開了眼,滿臉的震驚,他不禁愣了愣。
只見她雙手畫蓮,眉頭緊緊地皺著,卻是,開始有汗滴在額角凝聚,滑落。
「師傅……」
彷彿連孫悟空他們都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
他擺手,要他們安靜些。
孰料……
「啊!」
她突然放聲大叫,把在場五人狠狠嚇了一跳。
「觀、觀音、觀音大士?」
孫悟空傻眼,豬八戒、沙僧更是嚇得口瞪目呆,她倒好,雙眼濕潤濕潤地,無視所有被她的表裡不一震懾,淪為白癡的人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丟出一句毫不負責任的話:「都是你啦金禪子,怎麼辦啊?我出不來!」
有道是,佛祖也瘋狂。
不過,目前瘋狂的不是如來,是……
孫悟空無比哀怨地,回頭,看著那個身形嬌小,塞在一件嬌艷的紅色盔甲裡的女兒國公主——不,是潛伏在女兒國公主體內的,那個本該是備受景仰,高高在上,善解人意,慈悲為懷的……觀音菩薩。
只見她,彷彿墜入了妖道般地,一直一直地拉著他家師傅的衫角,嘟著嘴巴,無比可憐地拉拉拉,彷彿要不到糖吃的小奶娃,非要走在她跟前的師傅回頭一看不可。
這到底是夢?還是……
是夢吧!而且是噩夢!
深信不疑,孫悟空淚眼汪汪地,聽著身後的對話。
「喂,本座好歹是為了你才困在這小小身體裡面,連仙法也使不出來,你就不能行行好,讓悟空替我到天庭走一趟嗎?」
觀音大士如何會用這麼撒嬌的語調?
嗯,絕對是在做夢!
「然後,告訴所有神仙,堂堂觀音大士惹禍上身,狼狽收場?」
「什麼狼狽收場,我還好好活著咧!大笨光頭!敲你!」
不是吧!
孫悟空緊張地回頭,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視線裡,只見那穿著紅色盔甲的少女躍起,狠狠地往他家師傅腦門一敲……
反射地,金剛棒瞬間被拽得死緊。
「大師兄!」
兩隻手臂,同時被兩名小師弟給重重按住。
「那是觀音大士!」
面對著那異口同聲的緊張,孫悟空咬牙切齒:「我知道。」
說罷,鬆了手,仍是豎起耳朵聽著身後的聲音,繼續編織著噩夢的輪廓。
第6章(2)
距離事情的發生,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
那一夜,當觀音大士欲哭無淚形象盡毀般地說出那句奇怪的話後,就注定了他們的無所適從。連同豬八戒、沙僧,默契地偷瞄師傅以及仍拉著師傅衫角的某觀音,再一次悲哀著這數百年來對觀音大士的憧憬全是荒唐。
相比起來,還是小妖小歲比較鎮定,那淡然的表情彷彿對觀音大士的表裡不一完全適應。
自然,完全適應的人還有他們的師傅啊……
但讓人想不透的是,明明他都答應了觀音大士替她走一趟天宮,偏偏師傅就是制止了他,以諸多的理由,寧願放任著觀音大士在身邊吵吵鬧鬧,繼續破壞光輝偉大形象,也不願意助她一臂之力。
真不知道師傅打的是哪個算盤。
如果是留下法力無邊的觀音大士在身邊,他們自然是舉了雙腳也贊成的,然,目前的觀音大士,法力沒有,飯不會做,衣服不會洗,就只會製造噪音……
師傅到底在想什麼啊?
他在想什麼?
夜裡,陪著她席地而坐,她的背貼著他的,長長的秀髮被風吹起,撩動著他,就連那誦佛的聲音,也甜蜜得叫人一再地失神。
彷彿是注意到他的停頓,她停下來,惡作劇地往後一撞,聽到他低呼一聲,她吃吃笑著,突然舒服地伸展著四肢,把整個人的重量交給他。
「三藏,肉身真是個既麻煩又可愛的存在。」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凝聽著。
「會累,會餓,還有很多要注意的細節,嗯……比起晨風露飲,是有趣了些。」
她到底想說什麼呢?
他心裡明白,她一定是想要套他的話。
果然……
「但是喔,位列仙班有位列仙班的好處,最起碼……可以不必經歷生老病死,不必為輪迴所苦。重點是,可以為天下受苦的蒼生盡點綿薄之力,你懂我說什麼嗎?」
他忍不住笑了笑。
「三藏?三藏?三……」
見他不理,她終於挑眉,突然吃吃笑了下,惡劣喚道:「小唐唐?」
「……」
回頭,沉默地瞪著她半晌,懷疑自己遲早會被那沒心沒肺的傢伙給氣得吐血亡故,只好開口:「你就這麼希望我盡快位列仙班,讓你在天庭不至於無聊?」
他故作淡然,可說著說著,唇角卻有了軟化的弧度。
而她,靜靜地想了想。
說實在的,金禪子在,就會對她說教,讓她懊惱讓她厭煩,但一旦不在嘛,又叫她清靜得無聊,所以,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他盡快回到仙班。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興起跟妖怪惑是塵世女子成婚的念頭……啊!」
背後猛地撲空,失去平衡的感覺嚇得她尖叫了聲,卻又在下一瞬被他摟住了肩膀。
「你的希望?」
仍是驚亂的視線裡,他低頭看她,讓她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上。
心兒撲通撲通地跳著,她連忙用手拽住左胸前的衣服,卻只能按住冷硬的盔甲一角。
補充,肉身最麻煩的另一個特質就是,心跳的頻率似乎很有毛病,起碼這名女兒國的公主的肉身就很有毛病。
只要他的目光輕輕落在身上,心臟就會狂跳不已。
可惡的是,每每當她詫異於那過快的心跳時,他就會落井下石地彎出一抹叫她更加心亂的笑容來。
瞧,又來了!
「如果那天我真是不肯回頭,硬是與女兒國的公主成婚,你會如何?」
「哪能如何,讓你壓五指山下吧!」
那飛快的回答,讓他不禁收起了表情,眉一挑,瞪她。
然後,發現三名徒兒們藏不住疑惑的視線,於是讓她坐直身子,自己則是逕自走開。
「喂,你去哪裡啊?」
她追過來,分明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為了能夠好好地跟她說話,他走到三名徒兒無法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任著她繼續蠻橫地霸佔自己的視線。
「七七。」在她開口前他搶了先機,「你真的無法離開公主的身體嗎?」
她彷彿愣住。
其實,難得的相處,她是不急著離開這名少女的肉身的,但見他問得如此認真緊張,她只好收起玩心,席地而坐。
雙手畫蓮。
他專注地看著她,屏息,直到她嘟著小嘴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才放下了心頭之石。
「其實,你就這樣也不錯。」
他亦席地而坐,與她膝蓋碰著膝蓋,無視她納悶的目光,繼續說道:「觀音大士慈悲為懷,本就理應身體力行地支持往西天取經之事,對吧?」
她看著他,目光裡是淺淺的思量。
「即便他日離開了公主肉身,繼續與我等一同上路,如何?」
「一同上路?」
「你不是老擔心著我出事嗎?那就用你的雙眼看著我,把我看得緊緊的。」
一縷青絲,被風吹到了她的唇上,粘住了,他見了,下意識地伸出指頭,把那調皮的髮絲挑開,細細地撫在指尖。
細膩得彷彿在細細地撫摸著什麼珍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