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你應該還記得那可憐楚楚的小妖小歲。」菩提子邊說邊走出去,只有那帶著笑的聲音留了下來,「你難道完全不知道自己作了什麼孽嗎?你的第八十一劫……」
第八十一劫?
收回凌亂的思緒,眼前,如張開的虎嘴般的山谷之中,光禿禿著岩石的輪廓,在月下,那奇形怪狀顯得格外的陰森可怖,但,無論如何都沒有遲疑了唐三藏的步伐。
風,呼嘯著,亂了衣擺。
如今,他是舊地重臨了。
當日,走在這陰森的山谷之中,身邊包圍著三名徒兒,他的手,為某人緊緊細牽著,那份緊窒的力度,彷彿是擔心他隨時轉了心意要折返般,至於一直緊隨他身後的,還有那楚楚動人的……
眼前,為風所打亂的紫色衣袂放肆地飄拂著,還有那細長細長的烏黑秀髮。
站在月下的人兒,一直仰頭細望,神情縹緲,映照著冷月的華輝,雙眸裡是一種遙遠的味道——那纖細的影兒,此情此境此地,是如此的出塵脫俗,若不是深知對方的底蘊,真會以為是天上之仙因失足迷途凡世。
乍聞腳步聲響,她徐徐地低下頭來,正眼看來,但當視野裡出現了他的身影,顯然一震。
「聖僧。」她,脫口而出。
「小歲。」
闊步而去,可他的接近卻教小歲突然手忙腳亂地退後了一步,那倉惶抬起的眼兒尋他目光,尋到了,眼裡又劃過了尷尬與不安的侷促,「為何聖僧會在這裡?」
他沉默,只是細細地看著她。
與記憶中一般的容顏、打扮,可瞳孔之中卻多了以前沒有的罪孽災紅,或者,是他得了金禪子的修為,方能看得出小歲身上積纏數百年的罪孽吧!
「聖僧不是已經得道成佛了嗎?」
在他的接近裡,小歲又往後退了一步,那楚楚的目光甚是可憐,他終於不忍地頓住腳步。
小歲唇上抖了抖,本以為她有話要說,但就在這時,馬蹄之聲遠遠響起,小歲臉色驟變,二話不說就隱去。
他的眉心微不可見地一皺,轉身,抬眸,那匹棕色的快馬剛好在跟前勒停,而馬上之人,嬌顏微變,似乎震驚於他的出現,卻又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快得彷彿不曾變臉。
「三藏哥哥。」
是蓮香公主。
他輕輕地,看著那在月色下倍添嬌媚稚嫩的麗容,以及纏繞於她身上的孽障,歎了歎,「這麼晚了,蓮香公主何故隻身來此?」
「朕……不,我!我……我白天來此,遺失了東西。」
「白天?」
蓮香悠地住了嘴,抿緊唇,在他那過分沉默的目光裡頭,游移了目光,「是……日前,不是今天。」
今天,為了花圃被毀之事,堂堂國王負氣躲在寢宮裡頭大發雷霆一事,女兒國上下無人不知。
「遺失之物,可有尋回?」
「沒有……但我想,應該也找不回來了。」
在他想要開口以前,蓮香又匆匆說道:「三藏哥哥,可要與蓮香同返?」
他並沒有多想,輕輕點了點頭。
只見馬上的蓮香臉上潤紅潤紅著,連忙遞來了小小的手心,卻又羞澀地眨了眨眼,彷彿情竇初開的少女。想到這裡,他的心不禁一陣微疼,伸出手去,握著那小小的掌心,卻並沒有藉著蓮香之力上馬,反倒拉住她的手,直問:「蓮香公主,我白天的提議,你考慮好了嗎?」
掌心裡的小手一僵,只見蓮香目光震了震,躲閃。「蓮香只是區區凡人,仙人到底何時駕臨完全是隨仙人的心意……如果,三藏哥哥真的那麼希望見到仙人,不妨……不妨留在女兒國吧。」
他沒有馬上答話。
「三藏哥哥,你不上來嗎?」
看來,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操之過急了。
於是,在那殷切的目光下,他點了點頭。
但怎麼也沒有想到,就當他藉著蓮香的力氣踏上馬鞍之時,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遙遠的味道傳來:「唐三藏。」
他渾身僵硬,險些從馬鞍上滑下。
轉身,只見十步之外,那翻飛的白色道袍為狂亂的風吹皺著,那嬌小的人兒,沐浴在月色之下……
馬上的蓮香倒抽一口氣,彷彿正為著那酷似自己難辨你我的容顏所驚訝。
而他,匆匆地收回目光,又急切地尋著那影兒纏繞而去。
不是幻象!
「唐三藏。」
七七緊張地再喚他,不知道聲音裡的顫抖是否被成功地掩飾,更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聲音跟以前的自己像不像。
菩提子那傢伙所施展的障眼法,又能騙他幾分呢?
前來以前,她不理會菩提子的奇怪目光,在銅鏡前照了又照,本來就覺得菩提子的障眼法不怎麼高明,如今瞧他直愣在原地,以見鬼似的表情看著自己——果然是漏洞百出了!
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
心裡才焦急著,卻見他突然一甩僧袍,仍為她的出現驚詫莫名的蓮香,霎時消失於眼前,而眨眼間,他已經來到面前。
連忙按住過快的心跳。
她壓抑著喘息的幅度,抬眼看著他。
那沒有表情的臉,藏住了所有的情緒,而那雙同樣緊緊看著她的眼眸,也狡猾地藏於月下背光的陰霾之中……
所以,他到底在想什麼?
菩提子為她施展的障眼法只有一個時辰的效力,她可沒有本錢與他繼續把時間浪費在蹉跎的沉默之上,只好打破僵局,然,語言兜繞嘴邊,無論如何難以成句,好不容易豁出去,怎麼也沒想到說出口的竟然是……
「唐三藏,你好嗎?」
他的目光微微震了震,仍是沉默地看過來。
可她已經找不出可以說出口的話,縱然……
明明有許多話要說,明明前來之前想好了一堆的質問,可如今真面對面了,她竟遺忘了所有,腦海之空白,只容得下眼前的他,猜測著,他此情此境是怎生的想法。
佛法無邊啊……
也無法揣測出眼前人的心,何況她如今空有觀音之相,早已失去所有道行?
忍不住輕咬住下唇,只能用企求的目光看著他,只差沒有可憐兮兮地開口求他說說話了。
可眼前的他偏偏鐵了心腸,無視一切,只是單純地,拿那沉默的眼睛繼續擾亂她的心湖,害她緊張得只能緊緊地揪住自己的指頭,彷彿把玩。
不是說……
很想她,有很多話要問嗎?
為什麼好不容易見了面,卻又一味地沉默呢?
難道真如菩提子的煽動,一切只是他的遊戲他的試探他的報復?
驀地,發現他的唇動了動,她連忙緊張地看著他,「你剛剛說什麼?」
回答她的,是懶懶一挑的眉。
「你……沒有說話嗎?」
「我沒有。」
彷彿百般不願地,他如此提醒,而她,微微張開了小嘴,丟臉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前來之時,明明胡思亂想了許多見面時會發生的事情,可無論如何想像不到竟是如此尷尬冷場。
方才在牢獄之中口口聲聲著念她想她之人,莫非只是她單方面的妄思?
看著他的冷漠,心裡莫名委屈,「那……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
他的回答是飛快果斷的,就連神情,也冷淡得乾脆。
直逼出,視線的模糊,她心裡一驚,連忙轉過身去,仰望著冷清的明月。
天空上不見繁星,只有孤月高掛,黑薄的雲彷彿輕紗,隨風輕移,在月上虛掩著,彷彿為冷月添衣。
正看得出神,眼前突然一暗,她心裡一驚,小手亂抓,卻被捏入帶著淡淡暖意的掌心。
「別動,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