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睿應該跟你提過我不少事才對,而這裡頭絕對沒有一句是中聽的話,我說的沒錯吧?」這是馮素梅開口的第一句話。
孫曉湘尷尬地望著她,「你要見我,就是想問這個?」
馮素梅冷睨了她一眼。「當然不是,我只是很清楚那小子對我的評價,但是有什麼關係呢?他是我生的,再瞧不起我,我還是他的母親,而你,不過是個不相關的人,我根本不需要在乎你的看法。」
聽了這席話,孫曉湘只想到一件事;世上最累人的,莫過於虛偽地過日子。
跟前這女人,空有表面上的華麗,其實過著沒什麼尊嚴的生活,可這是她的選擇。
然而剛才聽她所言,那口氣中微弱的寂寥顯然又並非如她所說的這麼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想著,她不禁對鄺睿母親起了淡淡的憐憫之心。
「是的,我明白。」將頭壓得低低的,盡量不與她目光相對。
這之後馮素梅就不再說話,一直低著頭的孫曉湘這才不解地抬眼,卻看見對方怔怔地望著她。
「媽?」左思右想,她不確定地喚了一聲。
「你叫我什麼?看來你還沒認知到我來找你的目的是什麼!」馮素梅表情立刻變得嚴厲。
孫曉湘難堪地再度低下頭來,澀澀地問:「鄺睿知道你來找我嗎?」
「他知不知道重要嗎?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因為你耽誤到他下個月與簡優莉結婚的事,這樣你聽明白了嗎?」
她抿了唇,忍不住又問:「鄺睿娶的究竟是妻子還是金錢?」
「這沒什麼差別,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事業,簡優莉能給我兒子最大的價值,這就夠了!」
原來她真如鄺睿所說,是個不擇手段只愛富貴的女人……
「那喜歡呢?愛呢?人生呢?幸福呢?」孫曉湘一再反她這些事。
馮素梅笑得很不屑。「這些都不是我與鄺睿想擁有的,我是個有野心的女人,鄺睿更是個有野心的男人,我們在某些地方雖然不合,但是目標幾乎一致,那些不值錢的愛與幸福人生,算什麼呢?」
聽著這些話,她的表情由不可置信到逐漸暗淡下來。「可是我總覺得現在的鄺睿不是真實的他,在我與他相處的日子裡,他一直是個愛憎分明的人——」
「你還沒醒嗎?他告訴過娶你的真正理由吧?你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愚蠢而失敗的遊戲!如果你真的如自己所說的那麼愛他的話,就該成全他,拿不下金越的經營權,他父親以對他很不諒解,但是若可以與簡優莉結婚,將會有大筆資金注入公司,他父親會因此再度重用他的,倘若你幫不了他,就不要成為他的絆腳石!」
聽著那句句如針般的刺語,孫曉湘感覺自己最脆弱的那塊也被擊碎。
她努力眨回眼淚,連氣憤的力氣都沒有了。「這真的是鄺睿要的?」
「這世界就是這麼現實,所以,是的。」馮素梅繃著臉點頭。
「嗯……那我明白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深沉無力讓她覺得好受傷,她以為自己這次真的找對人,結果不是……原來仍舊是她的單戀,只是這次的單戀比先前任何一次都難受,她整顆心好似被撕裂了……
鄺睿再次來到金越,主秘與二秘仍舊搶著迎接他,在經過秘書室時,明知孫曉湘就坐在那裡,他卻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就直接進到總經理辦公室。
孫曉湘落寞地坐在自己位子上,這回連端茶水的工作,上頭的兩位秘書都搶著做,根本輪不到她動手。
見她們為鄺睿開心忙碌的模樣,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兩個女人是老總最信任的心腹,她們該清楚他來的目的是什麼,既然清楚,怎麼還能如此熱情他來的目的是什麼,既然清楚,怎麼還能如此熱情友善地對待他?莫非……她們被收買了?
思及此,孫曉湘不由得沉下臉來。這兩個人怎能背叛自己的老闆?
半個鐘頭後,鄺睿由辦公室裡出來,依然沒有譬她一眼。
於是,她自己走到他面前,嚴肅地問:「可以談談嗎?」
他的眼神裡出現了幾許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頭。
這次,是她走在前頭,而他跟著她。
走在她的背後,望著她的背影,鄺睿的眼光頓時變得貪婪。他很想摸摸她的頭髮,或者抱住她……
手幾乎控制不住地想伸上去了,但是,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克制住自己。
他很思念她,思念到整個人顯得好空虛,而這份空虛只有在獨處時才能盡情地放縱,但在人前,他就只能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渣。
孫曉湘領著他來到大樓頂樓,這裡很少有人會上來,偶爾她會帶著咖啡到這裡來偷懶,算是她的私人天地。
站上頂樓後,她見他的雙唇始終緊抿,似乎沒打算給她任何一絲的微笑或溫暖,忍住心頭澀澀的失落感,她也努力武裝起自己。
「有什麼話快說吧,我還有事,沒空浪費太多時間。」他刻意冷淡地催促。
她繃住臉,「好,那我就長話短說,直接問重點,你是不是威迫我不成,改而找上主秘她們?」
鄺睿攏了眉,像是不知道她在問什麼。
「還要裝蒜嗎?你是不是收買了主秘她們為你做事?難道你就不能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取得你要的東西嗎?這麼卑鄙的事你為何不放棄,我以為你至少明白我所想的,不會真的依你父親所願,做出傷害自己,傷害別人的事!」咋見他那反應,她忍無可忍地一口氣把話說完。
愣了半響後,鄺睿的困惑神色盡退,嘴邊掛上一抹毫不在乎的冷笑。
「你知道我的手段,我想做的事,通常會千方百計達成目標,就如同我為達目的連你的感情都可以欺騙一樣,收買其他的人,這有什麼好稱之為卑鄙的?而且這兩個人比你識大體多了,甚至不用我犧牲婚姻,只要給點珠寶鑽石,再與她們吃幾頓飯就解決了。
「你曉得嗎?我以為你長得最不起眼,是最好收買的一個,結果原來不是,我很後悔自己判斷錯誤,早知道直接對她們下手就好,找上你真是我最失敗的一件事了!」
他的話深深將她刺傷,望著他,孫曉湘怔忡片刻,熱淚驀地湧進眼中。
「其實……失敗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對自己失望了,我的眼光從來沒有准過,這一次更是失准很嚴重……」她的嗓子裡透出濃濃的挫敗。
將臉狠狠別開,鄺睿的心頭出現一種嚴重墜落的感覺。
「這……給你吧。」孫曉湘心灰意冷地遞了一個牛皮紙袋給他。
「這是……」他全身肌肉瞬間繃緊起來。
譬見他雙眸裡彷彿閃過某種驚慌,只是那表情消失得太快,快得她認為是自己眼花看錯,片刻,她輕歎了一聲。
「鄺睿,人的相識有深有淺,有進有出,能夠相識的時間我們不能確定,但離去的時間至少要由我們自己做決定。」
這麼說時,她心似乎放下了些什麼,微笑了,可是埋藏在他心底的痛楚卻才開始蔓延,且正無限制的擴張中。
「之前,要離開是你的決定,現在,是我們共同的決定了,我……對你好像只能是情深緣淺……而且不止如此,價值觀也差不多,你說得對,我不適合做你的正史,鄺睿與孫曉湘只能是野史,就連情史都稱不上……」她哽咽地說。
凝視著她的瞳眸像烈火般燒了起來。
「我希望我們的婚姻不是交易,至少留點美麗的回憶給我吧。錢,我會還給你的,只是得分期,這可以通融吧?」她抹著淚,笑著說。
他轉過身不敢再看她,極為僵硬地點了下頭。
「贍養費就不必了,畢竟我們的婚姻也沒有維持多久,你不必負這些責任,還有,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與你有過關係,因為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她笑得很自嘲。
「你其實很好。」靜了片刻,這句話突然由他嘴裡吐出來。
孫曉湘猝然怔住。
「我不是個好人,能擺脫我是你的幸運,你不會後悔在這張紙上簽字的。」他揚著手中的離婚協議書,臉上是一貫的嘲諷神情。
原本以為自己還能在最後得到他的溫柔,然而現在看起來,孫曉湘才知道無非是自己妄想。淚水在瞬間蓄滿了她的眼眶,刺痛了雙眼。
「放心,我只是對你瀟灑的外表著迷,這是很正常的,通常人類對同一rou體的迷戀不會維持太久,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我很快就會恢復的。」她手壓在胸口上,努力維持住臉上的笑容,彷彿這是最後的自尊。
他輕笑了下,但笑容背後透著腐敗意味。「那就好,我可不希望有女人為我殉情,為這種事上新聞很丟臉的。」
心弦更為緊抽,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你很笨,我還是確認一下你有沒有簽錯地方好了。」他蹙眉抽出紙袋內的文件,同時一枚戒指也落出了紙袋外,他拾起,眼中閃現出複雜莫名的神情。「謝謝你。」手中捏著屬於她是婚戒,他垂目說。
淚水灼痛了她的眼。
連婚戒也還給他後,她與他的最後竟只有換來這三個字……這樣也好,好聚好散嘛,雖然不認同他的一些作為,但,喜歡過他是不爭的事實,能這樣平和的結束,是很好的結局了。
「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你保重了。」她對靜默不語的他說。
他看似不在乎地隨意點了一下頭,將離婚協議書收進紙袋內。
努力把喉嚨裡的埂塊嚥下後,孫曉湘放手了,終於如他的願放手,他總算可以毫無阻礙地去做他想做的事,她一直記得他母親所說的,愛他就不要成為他的絆腳石。
忍住心酸,她悵然地轉身離開頂樓。
待她一走,鄺睿臉上立即露出深切的痛痕,手上的文件與婚戒也好像變成一簇簇會燙傷人的火苗,灼得他痛到無法出聲。
幾個深呼吸後,他才拿起手機撥了電話。
「是我。」接通後,他的聲音有著經過壓抑的冷漠。「是的……她已經簽字了……可以,婚禮可以如期舉行,這次絕對不會有問題的……我與那女人的這一段沒幾個人知道,不會讓他們感到丟臉……鄺簡兩家的婚禮我會盡量辦得體面,會讓簡家滿意的……。」
還躲在樓梯間,想等淚水干了再下樓的孫曉湘聽見他的電話內容後,默默滑淚。他迫不及待地向父親報告這個「好消息」了……
沒關係,用不著難過,她會很快恢復的,就如同她告訴他的,她復原能力超強,根本是變種生物,所以傷心的事很快就會過去,很快的!
她用力閉上眼臉,禁止眼淚再溢出雙眸。她應該離開這裡了,免得讓他撞見就更難堪了。
「鈴——」
「喂,吳總。」鄺睿的手機又響起,他接起另一通電話。
孫曉湘原本急於離去的腳步一頓。吳總?不會是老總打給他的吧?老總居然主動打電話給他?
「我正要離開你公司……你那邊處理好了嗎?那太好了,非常感謝你……是的……好……那我就先回我的辦公室等你進一步的消息……另外,這是我私人的請托,我太太……這段時間就麻煩你多照顧……是的,等事情結束後,我會好好酬謝你的……」
聽著那些話,她驚愕疑惑地站在原處。老總與他……
「總經理,有件事我想問你,可否耽誤你幾分鐘的時間?」在老總下班進電梯前,孫曉湘幾度猶豫,最後仍戰戰兢兢地走上去。
訝然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與我談什麼?」他謹慎地問。
「總經理與鄺睿是不是達成了什麼協議?」明知這樣問很唐突,也很逾矩,但是她不問清楚,總覺得自己好像被隱瞞了什麼。
吳總精銳的雙眼一瞇,「沒有。」
「可是……」她明明聽見鄺睿與他講的電話,難道鄺睿通話的對像不是他?
但是全公司除了他是「吳總」。還有誰稱吳總?而且她聽得很清楚,鄺睿說他還在「你公司」,是她聽錯嗎?
她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曉湘,你別想太多,安心做你的鄺太太,不會有事的。」吳總突然拍拍她的肩膀,說完人就進到電梯裡去了。
孫曉湘眼睛一眨。不對,她從沒告訴過老總她嫁給鄺睿的事,他怎麼會叫她鄺太太?
想上前再追問仔細,然而老總搭的電梯門已經關上,向下降了。
追不上人,她困惑地用力蹙了眉。那傢伙與老總明明是對立的兩個人,湊在一起後究竟瞞了她什麼?
而且那傢伙還拜託老總照顧他「太太」,到目前為止,他的太太除了她還有誰?
他……到底在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