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醫生輕點頭。「病人沒有生命危險,短時間內也許會有些行動不便,但只要經過適當的復健,還是可以恢復的。」他指著立在一旁的唐文。「唐醫師對復健治療十分內行,你們可以請教他。」
醫生走後,家安憂心仲仲地望向唐文。「文哥,爸爸會好起來對不對?他如果知道自己將……」她說不下去了,以杜老大的暴烈性子,他是寧可死、也不願成為時時需要人服侍的廢人。
「安安……」唐文很為難。換成是別的病人,他有把握鼓勵他們努力復健,但杜老大個性極端,又對他抱著絕大的敵意,肯定不會聽他的建議,這叫他如何幫助他?
「安安,別這樣。」志熙輕輕地擁住她的肩膀。「唐文一定會盡力的。」
「都是你,你答應過要保守秘密的——」她忽然怒吼著推開他。「你為什麼要說出那個秘密?」
「安安!」志熙深吸口氣。「講點道理,當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撒謊!」她尖叫,父親含恨倒下的蒼白面孔一直在她眼前揮之不去,淚水撲簌簌而下,濕了滿頰。「你是故意的,都是你害了爸爸……」
「你冷靜一點!」他用力攫住她的肩膀,將她鎖進懷裡。「聽我說,安安,杜老大沒事,他會好起來的。」
「你放開我!」她狂亂地對他又捶又打,放聲大哭。「爸爸、爸爸……他承受不住的……」
「不會的,杜老大不是那麼軟弱的人,他會重新站起來的。」看她哭成這樣子,志熙心疼如針刺。
「你不懂、你不懂的……」家安悲傷難抑地猛搖頭。深沉的愧疚與懊悔如海浪,層層堆積起狂濤,幾乎要將她掩沒了。
「安安……」他不捨地緊緊摟住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力,他居然無法保護她免於悲傷,可惡。「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在你身邊、我會幫你的。」
她無力地搖著螓首,哭得聲嘶力竭。「你走、求求你,你走吧!」
那一聲聲的哀鳴像要活生生地將志熙的心臟刨出來,他的心痛得滴血。
「為什麼?我在這裡,我可以幫助你,我可以保護你的!」他有預感,如果他真的就此放棄了,好不容易尋著生命中的春天也會跟著消逝的。
「我們先回去吧!」唐文沉著嗓音拍拍志熙的肩膀。「家平,我們明天再來看杜老先生。」他一雙溫和的眼,目光炯炯,筆直地射在家平臉上。
家平沒有說話,只是倚在病房門口輕輕頷首,他甚至撇開頭去,不敢和唐文的視線對望。
眼望一切,志熙的心情更是跌落谷底,幸福竟是活地脆弱,甜蜜的家庭熬不過一場暴風雨,眼看著就要分崩離析,所有的快樂又將遠去。
唐文長歎口氣,轉身離開醫院。
「安安。」志熙死命握著拳頭,感覺胸口像是被一隻巨槌擊中,疼得他腦袋發暈。他咬緊牙根。「我明天再來。」
他不會放棄的,絕不!好不容易才找著的心中寶貝,怎可輕易任她溜走,不論必須付出何種代價,杜家安、還有這個家,他都願用生命來守護它。
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漸漸消逝,彷彿帶走了生命中所有的陽光與生氣,家安搖搖欲墜,花顏憔悴地倒進家平懷裡,淚如雨下。
「大哥,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家平鐵青的唇無聲地動了下。這個問題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原以為心中早對父親的惡言惡行絕了希望,父親的一切再不能撼動他的心志,然而,眼看著父親在跟前倒下,心中的堤防立刻被巨大的痛楚擊出了一個缺口,天哪!父子天性又豈是人力斬斷得了?
無顏見唐文,而父親若再以死相逼,他絕計做不出仵逆的舉動,「愛」與「孝」兩者,他沒有選擇,終將傷害到生命中的摯愛。
而這一項認知比殺了他更教他痛苦萬分。
得不到答案,家安淒切地抬頭,望見家平眼中熟悉的痛楚,那與她相同的絕望與惶然,隨即將她的心打入冰窖。
生命中失去了真愛,還剩下些什麼呢?空蕩蕩的軀殼裡丟了靈魂,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楚玄策焦急地在大廳裡踱著方步。他和杜老大雖名屬養父子,其實兩人之間並無多大情誼在,杜老大隨時會為了私利廢掉他;當然他也是一樣。
以往杜老大倚重他如左右手,雖稱不上言聽計從,但起碼他已穩坐「虹幫」第一把交椅。因此他一直計劃著,等杜老大百年後,他接掌幫主之位,然後娶杜家安為妻,以夫之名接收她名下所有財產,成為名實相副的「虹幫」龍頭。
這項計劃本來進行得很完美,不料半途竟殺出個白志熙,先是搶走了家安的心,接著又由警局放出不利於他的消息,流言傳進了杜老大耳裡,而他卻毫不知情。
很明顯杜老大已對他起了戒心,才會使手段剷除他身邊的人,企圖孤立他,所幸他應付得宜,及時將杜老大的心思轉向杜氏兄妹身上,杜老大果然中計,單身出門,這正是幹掉他的最佳時機,只要杜老大一死,「虹幫」自然成為他的囊中物,再來對付杜家安也不遲。
可是殺手已經出門兩個多小時了,還沒有一點消息,難道又失敗了?他心頭不由一陣忐忑,耐性巳逐漸磨光。
正思忖中,兩名出任務的手下慌張地衝進廳裡。「大哥,好消息。」
「人已經幹掉了嗎?」對楚玄策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杜老大的死訊。
「沒有。」
「那你們回來幹什麼?」楚玄策臉色大變。
「老頭子中風了,現在躺在醫院裡要死不活的,還要再幹掉他嗎?」
「你們是說,他——中風了。」一抹獰笑在楚玄策嘴角浮起。這是天意,老天在幫助他成功。
社老大中風倒下,變成了一個廢人,他隨時可以假傳聖旨,更改他的指令,命杜家安與他結婚,不傷名譽、不費一兵一卒,既可得到「虹幫」,又可獲得大筆財產,往後南台灣還有誰敢違抗他楚玄策的命令。
「哈哈哈——」他仰頭瘋狂地大笑。但不夠、這樣還不夠,只有一個南台灣如何能滿足他的野心,他要整個台灣、東南亞,甚至全世界!
他,楚玄策會創造出一個比「黑獄盟」更加龐大的組織,成為下一任世界黑道霸主。
「大……大哥……」面對這樣一個喪失理性的狂人,連兩名殺手都感到膽寒。
「你們都下去吧,剩下的事我來處理就可以了。」邪魅的語調比寒冬的飛雪更加冰冷上百倍。他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籠絡杜老大那個廢人,以及得到杜家安。
首先,找個時間去探病吧!還有利用價值的人就該徹底利用,等到價值耗光了,就要狠下心來斬草除根。
「爸……爸,你覺得怎麼樣了?」家安驚喜地盯著病床上的杜老大,他的眼瞼似乎正在輕微的動著。
自在公寓裡倒下開始,他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家安幾乎哭干了淚水,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守在病床旁,一雙水眸瞬也不瞬地望著父親。
「醫生……醫生,快來啊!我爸爸醒了。」她衝到服務台,拉來了杜老大的主治醫生。
醫生俯首檢查了病人的脈搏和瞳孔,輕笑地頷首。「恭喜,病人已經沒事了。但你們要記住,干萬別再刺激他了,知道嗎?」
「是,醫生,謝謝你!」家安又哭又笑,欣慰的淚水卻是怎麼也停不了。
「安安!」買了早餐回來的家平正好與醫生錯身而過。「發生什麼事了?」
「爸爸醒了!」她高興地撲進大哥懷裡,二十四小時的膽戰心驚,至此總算可以放下一顆久懸的心了。
「哦!」家平眼裡的沉鬱雖已減輕,卻無家安的歡喜。一場戰爭的結束,代表另一場戰爭的開始。杜老大清醒,第一件要清算的大概就是白志熙和唐文的事吧?家安捨得下白志熙,他能忍心放棄唐文嗎?
「唔!」床上的杜老大清楚的呻吟了一聲。
家安立刻衝到病床旁,緊握著他的手。「爸,你覺得怎麼樣?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家安喂父親喝了口水,扶他坐起來。「爸,你餓不餓?大哥買了一些白粥,你要不要吃一點兒?」
「叫那個不……肖子滾……滾出去!」一聽到杜家平的名字,杜老大怒火未消地指著病房門,那手臂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家平、家安兄妹心下同時一涼,杜老大的語言和行動功能雖未喪失,卻已受到了創傷,能否恢復到以前的靈活還是未知數。
「你……不肖子,混……混帳……」但杜老大似乎還沒有發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他掙扎著想要下床打家平,不料雙腳才落地,一陣無力感隨即擊潰了他。
「爸——」幸好家安手腳快,在杜老大跌倒前及時扶住了他,將他攙回病床,她憂心如焚地檢查父親的身體,深怕他有一絲損傷。
「怎麼樣?」家平放下手中的早餐走過來探視。
「混……混蛋……」杜老大又衝動地想要揪住家平的衣服,然而顫抖不已的手指卻怎麼樣也無法使力握攏。首次,他感覺到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恐懼。「我……我為什麼……不能動了?」
「爸!」家安慟哭地緊抱住父親。「你放心,醫生說只是輕微中風,沒什麼關係的,我們會給你請最好的復健醫生,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杜老大不語,臉色黯沉得可怕,好?他好不了了,女兒哭倒在他懷裡時,他連想要回抱她的力氣都沒有,剛才下床的時候,他也發現到了腿部的不對勁、它們完全喪失了知覺,完了……叱吒江湖多年的「虹幫」龍頭杜老大已經徹底完了。
住院一星期,杜老大的火爆與酷厲最少趕走了七名物理看護,現在連醫院裡的復健醫生和護士都不大願意接他這個病例了。
「醫生,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們願意出雙倍的薪水,只要……」家安說不下去了,對方為難的神色已指出事實。
「很抱歉,杜小姐。」病人情緒不穩醫生可以理解,但動手傷人就實在太過分了。「我們已有三位醫護人員因替令尊診治而受傷,與本院有聯絡的護理單位全拒絕再派人過來,我們也無能為力。」
「那我爸爸該怎麼辦?」剛中風的病人不是你說有耐心照顧就可以的,專業的看護與復健才是使他完全康復唯一的途徑。
「這……我想……」
砰!一聲巨大的甩門聲打斷了醫生正待出口的話,家平一身狼狽、滿臉憤慨地走出杜老大的病房。
「大哥!」家安低聲驚呼,一碗白粥正沿著家平頭頂流遍全身。
「你們兄妹……好好商量吧!」醫生急忙蹺頭了。看吧!那種粗暴的病人,誰受得了啊?
「沒事!」家平甩頭,強自壓抑的語調裡盛滿怒火。「我去洗手間。」
家安長歎口氣,輕點頭,站在病房門口,等著家平梳洗完畢,向他報告這個壞消息——杜老大即將被趕出醫院了。
「安安。」等待中,志熙和唐文一起出現了。
「志熙、文哥。」家安低垂著螓首。這一個禮拜來,他們天天來醫院,但她不敢讓他們探視杜老大,深恐杜老大再見到他們會受到刺激。她甚至不知該如何與志熙相處。她愛他,愛得那樣深切濃烈,她也明白他的真心,但眼前父親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父親最討厭的就是警察,她怎麼能再跟他交往下去?
「他……還好吧?」志熙憐惜的目光鎖在她身上,杜老大倒下去之後,他就再沒見過她的笑容了,原本那樣光鮮亮麗的一朵紅玫瑰,轉眼憔悴了嬌顏,教他心疼不已。
她輕搖頭。
「家安!」
另一聲低沉的呼喚驚醒了她全身的警覺性。她倏然抬頭,迎上楚玄策那張虛情假意的可惜面孔。
「你來做什麼?這裡不歡迎你,快滾!」楚玄策也常來探病,但他每被趕一次,對她不敬的態度就越明顯,似乎看準了杜老大已廢,他可以為所欲為了。
「你怎麼這麼說,義父生病,我來看他是盡人子之孝呢!」楚玄策邪魅一笑,貪婪、情慾的目光毫不避諱地射向家安。
「爸爸不需要你來看他!」她擋在病房門口,氣鼓鼓地瞪著他。
「不需要的應該是這兩個人吧?」楚玄策冷酷的目光瞥過志熙和唐文。「如果讓義父知道你還跟他們糾纏不清,家安,後果你是知道的。」
「你敢威脅我!」她咬牙切齒,積存的怒氣已瀕臨爆發邊緣。
「家安,我是這麼地愛你,怎會威脅你呢?」楚玄策不懷好意地輕佻眉。「只是,我必須告訴你,以前你跟白志熙的事,我可以既往不究,但現在義父已承諾將你嫁給我,我想,你該學學遵守婦道了吧?還有白大隊長——」挑釁的視線瞪向志熙。「你如果不想身敗名裂的話,請離我的未婚妻遠一點。」
「楚玄策,聽說你已經向外宣佈正式接掌『虹幫』了是嗎?」志熙不怒反笑,虎目裡精光閃閃。「最近『虹幫』的行動倒是挺頻繁的,進帳似乎也不錯,勢力正朝倍數成長,有傳言,你最終的目標是取代『黑獄盟』,登上世界霸主的地位。不過我要奉勸你一句話,不擅長的事最好不要做,想隨便終結別人的江山,當心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
「白大隊長,你這是威脅嗎?」楚玄策仰頭狂笑。「可惜你嚇不倒我!我還是會成功,並且會跟這個女人結婚。」他一伸手,粗暴地將家安圈進懷裡。
「王八蛋!」家安橫肘、旋身,俐落地避開了他的非禮。「誰要嫁給你?也不撤泡尿照照你的蠢樣,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杜家安也不會跟你結婚的。」
「由不得你!」楚玄策詭邪的口氣一變,趁她一個不注意踢開病房門。「義父,我來看你了。」
家安臉色倏地轉白,這不要臉的下流胚子,居然拿杜老大來要脅她。可惡!
「玄策,你……來啦!」杜老大結結巴巴地開口,言語雖不流利,但已清晰可辨。
「是呀,義父,而且——」楚玄策狠酷笑道。「其他人也來了。」杜老大雖然中風,但病情不重。還不到昏庸的地步,他恨不得再刺激杜老大一次,最好讓他變成活死人,操縱起來也得心應手些。
而刺激杜老大最好的工具無疑是白志熙和唐文,經他一提醒,杜老大搜尋的目光隨即發現了門口的敵人,原本略顯蒼白的臉色立刻變得火紅。
「你……你們——」他抖著手指,一口氣幾乎換不過來。
「爸爸!」家安驚叫一聲,急忙衝過去拍撫杜老大的背脊。「你別激動啊!」
「叫……叫他們滾!」杜老大全身打著擺子吼道。
「好好,我馬上讓他們出去。」家安急向志熙和唐文使眼色,請他們暫時離開,以安撫病人的情緒。
「你……不准再見……白志熙……」杜老大突然拉住家安的手。「『虹幫』不接受警察女婿……我要你和……玄策結婚……幫我接位……」
「爸爸!」家安不敢相信父親真的拿她的終生幸福當棋子耍,為了「虹幫」,她被犧牲了。「我不要,我不要嫁給楚玄策!」
「玄策有什麼……不好?他愛你……」本來杜老大也沒這個打算,但家安竟犧牲自己和一個同性戀男人結婚,以成全家平的幸福,這實在太荒謬了。無論如何,他得為這個傻女兒做點事。
而眼前對家安表示興趣的兩個男人中,白志熙是警察,官賊不兩立,他絕對不贊成他們的婚姻;那麼就剩楚玄策了,他不一定是個好丈夫,但起碼是個「真男人」,再加上「虹幫」給她做依靠,她可以一輩子過著榮華富貴、有權有勢的生活。
他畢生的心血和最操心的女兒都有了好歸宿,他也就安心了。
「可是我不愛他啊!」她心碎地嘶吼著,無意頂撞父親,但要她與一個卑鄙無恥的男人結婚,她寧可死。「爸爸,我可以答應你永遠不再見志熙,但我絕不嫁楚玄策,我一輩子都不要嫁,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安安!」看她傷心、見她流淚,志熙心如刀割,他衝動地想要跑進去抱住她,撫平她心中所有的痛。
「你現在進去只會壞事!」唐文及時阻止他。
「不行!」杜老大脹紅了臉,氣喘吁吁。「你一定要……嫁玄策……」趁他還有一點能力的時候,安排好「虹幫」和女兒的未來。
「為什麼?」她再也忍不住了,淚如泉湧地猛搖頭。「爸,你為什麼就不肯聽聽我們說的話?我討厭楚玄策、我恨『虹幫』,我費盡心思才逃離那個噩夢,我不想再趟進去你知道嗎?我不要嫁楚玄策、我不要!」
那張俏臉憔悴得不忍卒睹,她幾近崩潰地朝著楚玄策狂吼。「楚玄策,我不會嫁給你的,死也不會!」說完便衝出病房。
「安安!」
「家安!」
志熙和楚玄策同喚一聲,兩個男人、四道如火如炬的目光首先在空氣中爆出一連串雷霆閃光,不約而同,他們追在她身後離開了醫院。
剛步出洗手間的家平看到了這一切,面無表情地走進病房,看著病床上錯愕的杜老大,顯然這個固執的老人並不明白,他的兒女們心中真正想要的幸福是什麼?壓抑的聲音痛苦地磨出他的喉頭。
「你是我們的父親,但你並沒有權利決定我們的人生。為什麼?你非要控制我們,把大家逼到絕境不可?」他傷痛的目光直盯著立在門口的唐文。「你明知道只要你堅持,我和家安都不會違背你的命令,但我們會心碎而死,哼!到那時……」他突然冰冷一笑,漆黑的眸子裡只剩下絕望。「姓杜的就可以同葬一穴了!」
一時,沉默的氣氛流瀉滿屋……
「安安,別走!」志熙一追出醫院,就看到家安的車子迅如火箭般地飄出停車場。老天爺!他呼吸一窒,以她現在這種狀況開車,無疑是自找死路。
他不要命地橫衝出去擋在她的車行軌道前,吱——刺耳的煞車聲響徹雲霄,車輪堪堪在他腳跟前停了下來。
一滴冷汗沿著額頭流入他的眼裡,趁她停車之際,當下身子一閃,迅速鑽進她的車子裡。
「安安,你……」才想說些什麼話安慰她,車子如流星般的狂飆速度教他一個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他趕緊繫上安全帶,眼望身旁的佳人,蒼白、靜默的臉龐上是一片空洞,她既不瘋狂、也不哭喊,只是兩行清淚如斷線的珍珠泉湧不絕。
這樣的淒然更教他痛徹心扉,他寧可應付她的大吼大叫、拳打腳踢,也不願見她如此絕望的神情。
「安安,聽我說,事情並非毫無轉目的餘地啊!相信我,我會有辦法教杜老大收回成命的,你就別再難過了好不好?」
她不語,外人根本無法瞭解杜老大的異常執拗。如果他說討厭警察,與人共席,只要一聽到這兩個字,他會毫不考慮轉頭就走。
而「虹幫」,在他眼中,那是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百倍的珍寶,他可以犧牲一切,包括自己和所有的人、事、物……只為了「虹幫」可以順利傳承下去。
這樣一個狂人,你怎麼可能改變得了他的想法?絕望了!她的心已被這成串的意外擊碎成片片。
「安安,相信我!」承受她的哀傷,志熙心中頓起不樣的預感,他趕緊伸手握住她擱在排檔上的冰涼玉手。「最多我辭掉警察的工作,我不會拋下你獨自一人的,不論眼前橫阻著什麼樣的困難,我都願意跟你並肩同行。」
「志熙……」聞言,家安心頭一震,他說願意為了她辭掉警察的工作,那個把捉賊看得比生命更加重要的男人,他竟然……她空洞的眸子轉了幾下,茫然的目光對上他的,她是不是聽錯了?還是她根本就在作夢?
但手上的溫暖是真的啊!那握住她小手的粗厚大掌是那樣的堅毅與溫柔,源源不斷發射著足以融冰冶鐵的高熱,拯救她的身心遠離寒冰地獄。
「家安,停車!」一聲怒吼驀然插進家安和志熙之間,楚玄策飛車的技術並不比家安差,兩輛急駛的轎車在馬路中並行狂飆著。
「又是你!」她語氣中的狂暴像吞了十磅火藥。「你到底想幹什麼?」她搖下車窗和他對罵。
「你想去哪裡?別忘了義父已經將你許配給我了。」楚玄策咆哮著,怎能任金山銀山就這麼從眼前飛過,無論如何他得奪回來。
「你作夢,我死也不會嫁給你的。」她咬牙切齒,油門踩到底,趁著轉彎,一下子將他甩到後面去。
「別在市區飆,開到郊外去。」眼見這場汽車追逐戰無法善了,志熙只好尋思將傷害減到最低的辦法。
「杜家安,你敢這樣對待我?」楚玄策快氣瘋了,橫衝直撞地猛超路肩,沒多久又追了上來,甚且以保險桿撞向家安車子的後座。
「啊!」強烈的撞擊教車中兩人登時一震。「該死的!」家安恨聲咒罵,方向盤一轉,又是一個轉彎,將兩車的距離拉開了一些。
「左轉,開上省道。」志熙指著路牌道。
「不行,省道上缺少轉彎處,這輛福特根本比不過楚玄策的法拉利,我們一定會被撞扁的。」家安畢竟混過飛車黨,她知道怎麼樣的行進、轉彎最省力,也最迅速,她現在就是利用這一點,才能和楚玄策賽個平分秋色,否則早被撞成一堆廢鐵了。
「我知道,我就是要一條平坦大路。」志熙朝她逐個眼色,拋出手槍。「記住,只要直直地住前開就好了。」
家安會意,方向盤一轉,朝省道上飆去。
「杜家安,我不會放過你的!」楚玄策瘋狂追上,又是一次擦撞,他想將家安的車子逼上安全島。
「呃!」家安和志熙同聲悶哼,那個神經病,存心撞死他們不成?
志熙趕緊解開安全帶,坐起身轉向後方。「安安,開始吧!」
她再次將油門踩到底,車子像支飛箭般爆射了出去,兩車間的距離重又拉開。
志熙瞄準、開保險,砰砰!槍聲驀然大響,兩顆子彈立即貫穿楚玄策車子的前輪。
只見那輛黑色的法拉利跑車在馬路上轉了兩轉,斜斜地朝行道樹上撞去,直衝上了安全島,狂飆的速度才停住。
「杜家安,我要你後悔莫及!」楚玄策搖搖晃晃地爬出車門,滿臉鮮血、神色猙獰地狂吼著。是她逼他的,他再也不會對她客氣了,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賤女人,只適合暴力對待。
「我們走吧!」志熙輕揚眉峰,毫不將楚玄策的威脅放在眼裡。
車子重新上路,這一次,家安放慢了速度。「志熙,你……」她猶豫著,想要求證他剛才的承諾,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絕對出自真心,而且永不更改。」他輕柔地在她耳邊呢喃著,傾過身去,大掌環住她的纖腰,再也不要放開這份溫暖了。
「志熙——」兩朵紅雲倏地飛上她的粉頰,原本哀傷死去的心靈,因為他的撫慰重又復活了起來。「謝謝你!」
「什麼話?」他笑著在她頰邊偷得一記香吻。「你是我老婆嘛!我怎麼可能丟下你,而且……」他驀地賊笑兮兮地輕啃著她的耳垂。「你手上還有我的裸照呢!我如果撒謊,歡迎你隨時拿它們來威脅我!」
「討厭啦!」她輕斥一聲,忍不住也笑了開來。
許久不見的陽光終於又重新降臨。志熙不覺瞧得癡了,想要一親芳澤的慾望蠢蠢欲動。
「在路邊稍停一下。」
「做什麼?」她雖疑惑,卻仍是照著他的話做了,車子尚未完全停妥,她已得到答案。
他迫不及待地摟住她,瘋狂纏綿的熱吻隨之印上,含進她的唇、鎖住她的身體與靈魂,他們飢渴地彼此探索著,兩顆心貼合得幾乎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