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轉世之體,但他寧願自己不是,可不管是或不是,似乎都不是他的意志所能控制的。
未來似乎正與他的想望背道而馳,在他眼前的是他掌控不了的生命。
而他命中注定將要永遠失去她。
在愛的領域裡,每個人都沒有把握,他雖然擁有擄獲她的把握,但是現在的他卻沒有掙脫命運的能力。
倘若他不願覺醒或者無法覺醒,是否意味著他將會失去她?只是他更清楚,即使他真的覺醒了,記起所謂的前世,他一樣會失去她;只因天眾和護法是注定不能結合的,他和她注定沒有未來。
覺不覺醒之於他沒有意義,但是卻掌控了他的未來,讓兩人的距離更遙遠;儘管現在的他們是如此親近,但實際上,那眼眸交會時的情感,只有他自己明白。
她心中在意的是附在他身上的另一抹靈魂,她看的不是他,保護的也不是他,執著的更不是他。
而他,到底是為什麼存在這個世上?
「主子?」
坐在他身旁的虛塵感覺到一股詭譎的滯悶,不得不開口詢問他。
畢竟這兒可不是紐約,沒有寬敞的大街亦沒有寥若晨星的車輛,此刻更不是深夜,他車子開得這麼快,豈不是太危險了?
天晁卻置若罔聞,踩在油門上頭的腳更是毫不留情地踩緊。
可惡,如果他連自己生存的意義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又有什麼理由出現在這個地方?
難不成他只是為了所謂的轉世之說而存在?那麼活生生的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到底算什麼?
他完全不屬於自己!
「主子,我們現在要回擎天居嗎?」見他不理睬,虛塵不禁又輕問著。
她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可以確定眼前這一條路並不是回到總部所指派的住所之路。
「我有說我要回擎天居嗎?」天晁不禁暴喝。
難道在這麼大的天地裡,他除了回擎天居,再無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了嗎?
「不回擎天居,那我們要去哪裡?」虛塵不禁有點納悶。
擎天居向來是總部用來讓四大天眾休憩的居所,是每一次天祭時,要護法留守的地方;如果不去那裡的話,又該去哪裡呢?
宛如利箭飛縱的車身發出刺耳的煞車聲,穩穩地停在路旁,讓坐在身旁的虛塵險些跌個四腳朝天。
這是怎麼著?
虛塵不解地抬眼睇視天晁,她愈來愈不懂他了。
真是詭異,一年不見,她已經愈來愈不瞭解他了;而回到總部之後,他更是益發變本加厲,更令她捉摸不定。
「你說,除了不去擎天居,我們還能去哪裡?」天晁彷彿在喃喃自語。
是啊,除了那裡,他還能去哪裡?
母親早在多年前去世了,而他當然不可能回父親那裡去。在總部裡,他似乎再也沒有一個屬於他自己、屬於天晁這個人的地方,即使他擁有總部安排的住所,可那全都是總部企劃的樓層和要塞。
就是因為如此,他厭惡回到總部。在這個地方,他找不到歸依,那種無助的感覺會讓他聯想到自己的童年,他痛恨自己居然仍是像當年那般無能!
「主子?」她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慌亂,但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他。「主子,你是不是因為在會議中接受了天女光澤而感到一些覺醒前的波動,所以有點不舒服?」
「你給我住口!」
天晁怒然地轉向她,一雙妖鷙詭魅的眼眸狠狠地盯視著她,彷彿要將她拆吃入腹般懾人。
可惡,她壓根兒不懂他到底想要什麼!
哼,身為護法,她擁有的只不過是效忠總部的執念,其餘的七情六慾八成早在訓練中被消滅殆盡了。
這樣子的她,還能算是個女人嗎?
她壓根兒不知道他始終執著的是什麼,不斷掙扎的又是什麼,她就像是一個該死的旁觀者,看著他的喜怒卻只是站在他的身旁冷眼看待,以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睇著他,壓根兒不懂他的哀樂。
「我可以去找破星幫忙,破星是我們四大護法之中靈力最強的,說不定他可以幫你……」
「住口!我不准你再提起他!」
天晁突地將她摟入懷裡,發狠的將她緊擁住,彷彿要將她嵌入體內般狂暴,嗅聞著她身上微弱的清香,企圖安撫自己幾欲分崩離析的情緒,撫平那股幾欲令他魂飛魄散的不安與悚懼。
該死,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為什麼他偏偏這般執迷?
想要遠離她,卻總是情不自禁的念著她;她不過是他的護法罷了,為何他會如此地想要擁有她,甚至願意為了她拋去現有的一切。可惜,即使他願意拋棄一切,卻仍舊不能得到她。
可惡,為什麼要將他逼進這般痛苦的深淵裡?
「主子?」虛塵呆愣地任由他擁著,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推開他。不過,雖然有點痛,但是就這樣隨著他的呼吸,她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溫度經由兩人相接觸的部分,慢慢地傳到她身上。
這種感覺,溫暖得像是初夏的風,令她不由得眷戀,腦海中翻飛著在很久以前的一個初夏,仿似也有一個人這樣抱著她。那是她要進總部之前的事,然而事情太過久遠,她已經不太記得那時候這樣抱著她的人到底是誰,但那種感覺和現在有那麼一點點相似。
「主子,雖然我不懂你到底在急什麼,若是我可以幫你的話,你可以告訴我,我會盡我的一切來幫你。」她看見天晁突地抬眼看著她,彷彿在思忖著她話中的可靠性。「因為我是你的護法。」
轟的一聲,灰冷的空中敲下一記雷擊,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天晁。
他怒目瞪視著她,緩緩地勾起略薄的唇,彷彿自嘲般笑著。
「就只是因為你是我的護法?」
他要這種關係做什麼?
冷哼一聲,他倏地推開她柔軟的身子,打開車門便往外走。
虛塵傻愣地看著他往路邊走去,突地感到失落。她疑惑地瞪視著自己的手心,感覺一股餘溫還停留在她的手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在心底蔓延,令她有點不知所措,伸出手想要再捕捉一些溫暖,卻發覺散發熱能的軀體已經離她遠去。
***
主子!?
虛塵連忙下車,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追逐著天晁。
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她心底會漾起如此詭異的感覺?
以往不曾和天晁相處這麼久過,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這種感覺,這種異樣卻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情緒。
「主子,你到底要去哪裡?我們現在要先回擎天居,要不然……」
見他就在眼前,虛塵幾個快步追上去,氣喘吁吁地喊著,小手一揪住他的袖角便不再放手。
「要不然如何?」
天晁轉過身瞪視著她,原本想要甩開她的手,無奈仍是狠不下心,硬是無法拒絕她的接近。
在她的心中,難道真不能再挪出一點位置,好讓她可以把他放人心底嗎?
「天祭是護法占星象的祭祀,天眾亦得在擎天居等候差遣,等待占星象的結論。」虛塵據實以告。
如果不是為了尋找天女的下落,他為什麼會回總部?他該不會是忘了回總部的任務了?
「你的腦袋裡只裝了這些東西嗎?」天晁抬頭瞪視灰暗的天際,不禁冷哼一聲,再睇向她一副不解的臉蛋。「虛塵,你還記得自個兒的名字嗎?你還記得自己的家人嗎?」
總部裡頭有著太多苛刻的要求,就如四大護法的名稱不過是個代號,他們根本連自己的家人和名字都忘了!
這個世界是瘋了嗎?
假如這個世界裡的人都瘋了,他也不在乎,他真正介意的是自己和她的存在,他才不想管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她的名字?
她已經很久沒有去想這個問題了,自從她進入總部之後,她就再也沒想過,而虛塵便由代號變成了她的名字。
「虛塵,你清醒一點,天眾總部的人早就全瘋了,難道你不知道嗎?」天晁有力的雙手直擒住她纖細的肩頭,不斷地搖晃她的身子,想要讓她清醒一點,讓她能夠張開她清澈的大眼看清楚這個世界。
「不是那樣的!」虛塵驀地掙開他的箝制,冷眸瞅著他。「你一定也看過天女畫像了,你一定也感受到那張畫像所帶來不同凡響的奇異感覺,那種感動不是詐欺之術,而是一種穿越時空的共鳴,是一種呼喚!」
至少她真是這麼認為,亦是打從心底如此相信著。
「你!」他無言以對。
他不否認那張詭異的畫像確實可以呼喚蟄伏在他體內的靈魂,也就是因為否認不了,他才會不安。
倘若他真的是天眾之一,這豈不意味著他們之間將再也什麼都不是了。
「天祭在今天晚上子時舉行,你不能輕易放棄!」見他一臉不苟同,虛塵不禁又說:「更何況,這是最後一次的天祭,一定能夠讓你覺醒,你對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天晁睇著她,不禁咧嘴仰天大笑。
天啊,她竟然以為他是為了覺醒不了而發狂!
她真的不懂他,一點都不懂他。
不過話說回來,她不懂他也是應該的,畢竟他們鮮少見面,是他蓄意不回總部的,與她見面的機會自然不多,她怎會有瞭解他的機會?
然而,他們之間就只能是這樣嗎?
不管他想做什麼,似乎都無法順利的朝著自己的理想前進,選擇是與非,對他的未來沒有任何改變。
既然如此,他寧可永遠不要覺醒,他才不管找不找得到天女,不管這個世界會如何毀滅。
天晁燃燒著一身撲滅不了的怒火直往人潮中走去,狠心地將她甩在身後。
「主子,你要去哪裡?」虛塵又小跑步跟上他。
罷了,是她傻,忘記主子是討厭自己的,可是在這當頭,她也管不了他到底是怎麼想了;總之,她是一定要想辦法將他帶回去才成,要不然她這個護法真是太失職了。
「我要去哪裡,你管得了嗎?」天晁冷哼一句,對於她無意義的擔憂嗤之以鼻。
「可是我不能不管。」真是讓她左右為難。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
光是要將主子自紐約帶回來,就夠折騰她的了;想不到回到台灣之後才是重頭戲,因為主子根本不配合總部的命令。
「你不能不管?」天晁噙著冷笑,不懷好意地瞇著她。「難不成我想要逛一逛久違的街頭也不行嗎?」
難道說他打一開始就沒有自由了嗎?
「我陪你。」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只能順從他了。
「你知道我要去哪裡嗎?」
該死,她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儘管他怒不可遏地吼著,她仍像沒事似的,壓根兒不在乎他的情緒。
「不就是去看『傢俱展』?」他真以為她一點都不懂他?
「傢俱展?」一想起她特殊的用語,天晁真是要哭笑不得了。
由此可見,她的心中定是沒有他的,否則她不可能毫不在乎的。
他每一年都試探她的心意,她卻是一年比一年用更冷的眼光看待他的荒唐,彷彿不管他做了什麼,看在她素養奇佳的護法眼中,他不過像個孩子般在鬧脾氣。
「不是嗎?」她猜錯了嗎?應該不會吧!
不過,她其實很希望他別在這個時候去參觀、比較台灣的傢俱展,希望他可以把這一份「熱情」留待回到紐約再繼續,至少她可以不用在台灣再看一次荒唐的野獸大戰。
「你……」
她真的很瞭解該如何傷他……
正當他啼笑皆非、不知該如何以對時,卻突地感覺到身後有一道強烈的目光射向他,他驀地回頭,耳邊卻響起——
「主子,趴下!」
聞言,他雖看不見眼前到底有什麼危機,但是全身的細胞卻都感覺到危險已來到眼前。
笑話,他怎麼能讓她保護他?
他隨即一把將虛塵抱得死緊,接著,他感覺到一陣椎楚穿過自己的胸膛,他悶聲抱著她跪倒在人行磚道上,幾乎忍不住那停留在身上剜肉焚骨的痛楚。
回頭一望,他卻看不到狙擊他的人,只見到人潮滿坑滿谷地將他包圍,直到他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