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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動情潮 第二章 作者:白雨凌
    「我記得你說你正在逃亡,怎會有閒情逸致在畫畫?你先前是開玩笑嗎?」這問題壓在她心裡已有幾天,正巧碰上凝住的空氣,和他閒話家常,倒可以緩和一下緊繃的氣氛,省去大家的尷尬。

    「你是想瞭解我,還是純粹好奇呀?」天浚戲謔地笑。

    不是說女人變臉快嗎?看來是沒有把他算進去,前一分鐘還是一張閻王臉,眨眼就換成一張迷死人的笑臉,所以說男人才可怕。

    「有差別嗎?」冬兒不解地問。

    「當然有!對我還是十分重要哩!」

    天浚的俊臉進一步挨近,她只有輕輕移後,避開他灼熱的氣息。他不安分的手不知何時已貼上她的臉,溫柔地移近她的耳垂,撫弄她短俏黑亮的秀髮。

    「一半一半吧!」冬兒抿抿嘴,萬般不情願地回答。

    她真切感受到自己不尋常的反應,小鹿亂撞的心急促地跳動,兩頰緋紅,冷靜沉著此刻就似和她絕了緣。

    他是救她的人,想知道他的事很正常,任何人都有好奇心的,她當然不例外。冬兒為自己想到不錯的借口,但心裡倒十分清楚這是借口,絲絲鬱結又在心底瀰漫。

    天浚但笑不語,邪裡邪氣地再貼近,性感的唇瓣只差毫釐便印在她細嫩柔美的肌膚上。

    「只有你知道我的事,不是太不公平嗎?我對你的一切也很好奇!」

    倏地,冬兒像見到猛獸一樣往後一退,眼神不再柔情,充斥著戒備與不安。

    「怎麼了?」靈光一轉,終於想到她何以如此反常,有點不是味兒。

    「你懷疑我是商業間諜,所做的一切完全是為博取你的信任?」她怎能這樣輕賤他的情感!難道她仍感受不到他的真心真意?天浚的語調隱含怒火,儘管他已盡量壓抑瀕臨崩堤的怒濤,還是阻擋不了情緒的洩露。

    他突然轉身,做了幾次深呼吸,再轉向冬兒時已去掉了大半的怒氣,冷峻的目光裡殘留著悲哀。

    「我是沒道理懷疑你,但這件事對我和公司太重要,不得不慎重。」紅紅的眼眶溢出熱淌的淚珠,在慘白的臉上畫出兩道銀光。

    「沒有體諒你的心情,很抱歉。」天浚溫暖的大手,輕輕拭去她面上的淚痕,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令冬兒惶惶然,只是太令人眷戀、太令人沉醉、太令人捨不得放手……

    「兩星期前,我剛剛畢業,家人早已為我的未來作好安排,要我幫忙打理家族生意。本來我對這樣的人生沒有什麼不滿,畢竟一切也是早訂下來了,爸爸也沒有強迫我,但總覺得有一點遺憾。」天浚輕歎了一口氣,把冬兒摟得更緊。

    她全身也附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心跳,就像已成了他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份。

    「就像生命欠缺了主題,不曉得究竟為什麼活著一樣。」冬兒平淡地陳述,話中帶著點點苦澀,不知道是說出天浚的感覺,還是自身的體悟。

    聽到冬兒軟柔溫婉的聲音吐出令人不安的話,天浚扳過她的身體,讓兩人雙眼能對望,使他可以看清她的內心。

    和那雙堅定的眼神一對上,冬兒彷彿找到避風港,飄泊的心靈、疲累的身體都找到了倚傍,好想將一切的責任都卸下,把過去統統抹掉。

    她討厭自己,討厭遇上天浚以後的自己,怛再讓她選擇,她還是希望自己會遇上他。

    「我的生命已經找到主題了。」天浚肯定地說,目光緊鎖住仍落入迷茫的冬兒,「我慶幸自己能任性到底,不然,又要等待下一個遇上你的機會。」

    錯愕的淚眼,彷彿在問為什麼是我?叫他心痛不已。

    「你不是問我,為何在逃亡嗎?」天浚淺笑,捉緊冬兒的手慢慢鬆開,蹲在她的面前凝望著她,他清楚冬兒還未能完全接受他,所以不想太急進,故意扯到其他話題,「我修讀的是建築和工商管理,不過興趣卻在繪畫方面,我希望利用這個最後的暑假完成我的畫。」他走到衣櫃前,從裡面搬出幾幅筆工精細,形意俱全的油畫,看得出筆者的用心。

    「構圖很美,用色很大膽,筆法細膩,不過……」

    「不過欠缺個性,沒有獨特之處,難登大雅之堂,對嗎?」天浚打斷了冬兒的話,卻道出她心底的感覺,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其實我對繪畫一點也不瞭解,就算拿梵高和畢加索的畫給我欣賞,我也未必體會到它們的精妙之處。」她已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歡愉的笑聲誇張地響起來,看到她不知所措的可愛模樣,天浚從心底瀰漫起笑意,剛才的不愉快已煙消雲散。

    「沒必要勉強說些討好話,知不知道你撒謊的技巧一點也不高明。」天浚揚起笑顏逗弄她,「我明白自己在這方面不是很有才華,所以繪畫只是我的興趣,一個永遠的夢,試問能靠夢想生存的人世上有幾個。」他稍作停頓,不難看出當中一份遺憾。

    「上天待我已很不錯,沒給我這方面的天份,卻給了我另一方面的才華,我這個建築系碩士可不是蓋的!」天浚大手拍向自己的胸口,信心滿滿的。

    他逗笑的樣子,惹得冬兒淚還未干的臉上露出會心微笑。

    不知已有多久沒真心笑過,她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平靜,平靜中又夾雜了暖烘烘的火苗,甜滋滋的蜜意。

    看到她精神緊繃得快要崩潰的模樣,他的心就快碎了,如今見她已輕鬆下來,他暗暗舒了一口氣,怡然自得地繼續述說他的故事。

    「我是家裡的么子,比起哥哥,已多一分自由,少一份擔當,但責任始終掛在我身上,這次瞞著他們溜回來,不回家報到,他們一定會出重酬通緝我,派人四處搜尋我的下落,回到家裡必定被老哥狠狠教訓一頓,想來也心寒。」一想到大哥威嚴的酷樣,天浚真的打了個寒顫。

    「既然那麼怕你的哥哥,可以先向他報備,我想他大概不會嚴詞拒絕的。」冬兒天真地道。

    天真當然是天浚的想法,因為冬兒不會曉得他大哥有多可怕。

    「你見識過死神的可怕嗎?若你見過我大哥,我保證你能瞭解我的恐懼。」天浚繪聲繪影地形容著,冬兒腦海裡不禁浮現出一個很相似的影子——她的上司龍天承。

    「那你還逃出來,不要命了嗎?」冬兒就是不明白他為何跑進死胡同去。

    「那才刺激嘛!一邊躲開追兵,一邊追尋夢想,這麼好玩的事,很難再碰到的。」口中說著似是而非的道理,眼裡閃著熱忱的光彩,一點也不相襯,但拼令在天浚的臉上,卻意外地調和。

    冬兒不語,她沒有這份勇氣,對他的做法不敢苟同,她也有自己的夢想、自己的渴望,只是可風的逝世,瓦解了她追求幸福的勇氣,破碎了她實現理想的決心。

    倘若可風還在世,她可能已是出色的鋼琴手,在有名的音樂大學進修,兩人早已打算在她中學畢業後立刻結婚,之後她會繼續升學。

    很少人知道她的母親就是著名華裔鋼琴家凌雪,她遺傳了母親的音樂才華,小小年紀已在音樂方面有超卓的表現,多間舉世知名的音樂學府都曾有意招攬她,若非父母雙亡,複雜的家庭關係逼使她無法如願,相信她的一生也會與商界無緣。

    當初冬兒年紀輕,齊可風怕把她捲入商界的戰圈,對她保護得密不透風,除了龍天宏和龍創華父子兩人和她見過面,可風其他朋友同事就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這也是她日後能成功混入天龍集團的原因。

    可惜天不從人願,齊可風的死令她踏進絕望的深淵,她放棄了理想,自修會計學,花了一年半的時間終於考畢會計師試,期間經龍創華的引薦,加入了天龍集團。

    超卓的表現令她迅速冒起,更意外地得到龍天承的賞識,破格提升她為會計部主管。不滿此安排的人,在與她合作的過程中,漸漸由敵視改為信服,至今,只有極少部分職員對她不滿。

    她幾位好朋友,秘書處主管嚴君宇,資訊科技部主管杜逸凡和投資發展部主管穆佑嵐,當初也訝異於龍天承的決定,對年輕的齊凌冬充滿敵意,相處後,才慢慢接納他們眼中這個年輕的小伙子,承認她的能力,並成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你很勇敢,敢於挑戰自己,面對將來。你知道嗎?我是真心欣賞你的畫,看到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和親切,這是大師級的名作也未必能做到的。我覺得能引起別人共鳴的,就是一件優秀的藝術品。」

    「是嗎?」天浚歡天喜地得像個小孩子,「有你真心的欣賞,我說什麼也不會放棄,就算只剩下你一個觀眾,只要你還喜歡,我就會畫下去。」

    只要你還喜歡,我就會為你彈奏下去……

    耳畔響起回憶的聲音,冬兒當時曾對齊可風說的話,她躺在他懷裡撒嬌細語的情景又再繞上她的心頭,令她記憶猶新。

    目光的焦距逐漸拉遠,身邊的一切不能再映進她的眼簾……

    ***

    前一天,兩人還在侃侃而談,冬兒忽地變了臉,木然地回房休息,之後一整天也板著臉,聞聲不響。

    想了又想,天浚仍理不出頭緒,記不起他可曾說錯了什麼。

    躺了六天,冬兒大部分的傷口也結疤了,只有額上和肩頭較深的傷痕仍未癒合,但已能獨自下床,在屋內走動。

    早餐過後,她一個人走到露台,眺望遠處的海景。

    「我到外面寫生,兩小時內會回來,你若覺得累便再休息一會。」天浚提著畫具準備離開,他希望藉著獨處的時間,讓她理清心思。

    「我可以一起去嗎?」冬兒轉過頭,迫不及待地問道。

    見她急切的模樣,天浚不忍心拒絕她,雖然對她的傷勢還有一點擔心,但也覺得讓她出外呼吸新鮮空氣對她有好處。

    「我看你是悶慌了,我們一起去吧!」

    冬兒咧著燦爛的笑容,她真的快悶死了。那天晚上,她想了很多事情,思緒一直繞在齊可風和齊子望父子身上,她已為自己的未來找到結論,她要將這個令她怦然心動的男人擠出心門外,堅守和可風之間的承諾,她會找機會拒絕他的。

    縱然已下定決心,看到他對她的愛惜、關懷,她的決心阻止不了的動搖。

    再和他相處下去,恐怕終有一天她會管不住自己的心,身心都完完全全投向他,忘掉了身份,也忘記了承諾。

    「外面陽光很猛,戴上它吧!」出門前,天浚不忘把太陽眼鏡給冬兒要她戴上。他可是有私心的,冬兒的翦水秋瞳最能吸引狂風浪蝶,他可要慎而重之地藏著,不讓其他人有機會分享她的美。

    渡假屋外是寧靜的街道,只有幾個孩子在玩耍。

    一路上,天浚撐著傘,恐防猛烈的陽光曬傷冬兒,小心翼翼地替她開路,擋住不少走路不長眼的人,又三不五時替她搖扇抹汗,他的溫柔體貼、無微不至,統統收進她的眼內,她滿心都是酸楚和侮疚,這份甜蜜的負荷變得愈來愈沉重。

    又濕又熱的天氣,走不了多久,冬兒已經香汗淋漓。

    沿著碼頭,他們慢慢往東堤的方向走。

    六月天的海灘本該人山人海,堆滿弄潮人兒,不過來往的人都忙著上班上學,有閒暇像他們在辦公時間散步的實在寥寥無幾。

    帶冬兒走到樹蔭下,天浚脫去自己的外衣,鋪在細軟的沙子上,好讓他們舒舒服服地享受海風輕拂的寫意,觀賞五彩繽紛的風帆在海面追逐。

    小小的動作盡表他的細心,他的關愛、他的無微不至,冬兒堅定的意志又遭狠狠的一擊,像要片片剝落,徹底瓦解。

    他們有默契地保持沉默,都想留住美麗的一刻,每次談不上幾句,和煦的氣氛都會漸漸消散,換來冬兒刻意擠出的疏離感,天浚清楚感受到她內心的掙扎,相信時間會為他解開她心中的結,令她心底的傷痕結疤。

    美景當前,天浚畫興大動,就在樹蔭下將六月天海灘恬靜的一面盡收筆下。

    冬兒在一旁看著他,欣賞他對繪畫的熱忱和投入。

    以前,可風工作的時候,她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默默支持他。

    她一直歡待在可風身邊,只要有他,她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溫暖,她喜歡這份淡淡的情擦尤勝火熱的激情,就是這份細水長流的感情,令她覺得可風一直沒有離開過她。如今看著天浚,她有同樣的感覺,一份令人感動的溫暖,卻又有點兒不一樣,是的,是那心跳的感覺。

    看著輕輕撩動的筆桿,冬兒的眼皮愈來愈沉重,軟軟的身軀不自覺地挨向天浚的臂膀上,天浚微怔,這是第一次冬兒主動接近他,雖然是睡著了無意識的動作,但也表示冬兒對他的信任,可以毫無防備和戒心的依靠他。

    影子愈來愈短,太陽已正正照在他們頭上,樹蔭再也遮擋不了猛烈的日光,悶熱的氣溫令冬兒不安穩地動了動,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你睡醒了嗎?如果還覺得累,就多躺一會吧!」看她額上沁著汗珠,睜著惺忪的睡眼,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樣,實在可愛極了!

    對上那雙灼熱的眼睛,冬兒搖搖昏昏沉沉的腦袋,輕輕拍著酡紅的雙頰,要自己快快清醒過來。

    「對不起!害你畫不成。」望見虛空的畫紙,不用說冬兒已知道她礙著天浚的畫興。

    「不要緊,看到你可愛的睡相,我倒是賺到了!」天浚動手收起畫具,可惜右手不聽使喚,畫筆四處跌散。

    「怎麼了?」他的手受傷了?看他抖震的雙手,冬兒的心就緊緊糾住。

    雙手對愛繪畫的人是何等重要,她怎會如此漫不經心,忽略他在救她的同時也會受傷的可能呢,

    「不要緊,我的手只是借給小豬當枕頭當久了,有點麻痺,過一會便會好。」天浚玩味地一笑,心裡比蜜糖更甜,冬兒是喜歡他的,他現在更肯定。「不用擔心,我會慢慢習慣的,好好做你的專屬抱枕。」

    「你……」冬兒氣呼呼的,枉她剛才替他擔心得要命,他又在油腔滑調了。

    「我就知道你喜歡,不必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呀!」天浚笑得更賊。

    每次都說不過他,冬兒索性闔起雙唇,忿忿然地站起來,不和他槓下去。

    她是怎麼搞的?才下定決心把他摒於門外,一見他有半點異樣,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緊張慌亂。

    她不是把自己的情緒拿捏得十分慎密嗎?怎可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天浚扶住冬兒搖搖欲墜的身軀,輕輕拍去黏在她身上的軟沙,這份無微不至的關懷又令她心痛。

    如果他知道她是未亡人,她還會得到一樣的關切嗎?

    「想吃什麼?」天浚撿起冬兒擱在一邊的皮鞋,小心翼翼地把裡面的沙粒清理掉。

    她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想把這份體貼牢牢記住,為自己留下美麗的回憶。

    「不餓嗎?」怪了,她早餐就只吃了一點點,怎會不覺得餓?

    冬兒搖搖頭,哀傷的眼神睨住滿臉疑惑的天浚,默然不語。

    「搖頭是不餓?還是餓了?」被她的反應搞得糊里糊塗,天浚卻繼續捺著性子問道。

    不可再沉淪了,是該醒來的時候,她不可以丟下一切,就讓她任性最後一次,把這份意外的溫柔留在心坎吧!

    「我想吃冰淇淋和薯條。」冬兒彆扭地道,這可能是她和他最後一次共餐,她希望吃自己最喜歡的東西。

    以前,她和子望最愛黏著可風,要他和他們一起到麥當勞大快朵頤。

    這幾年,她再也沒光顧麥當勞了,一來是怕人笑她孩子氣,二來是怕憶起傷心的往事。

    「那走吧!碼頭附近有麥當勞,那裡的薯條和冰淇淋是最棒的!」

    看見他興奮的模樣,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如果是可風,一定會笑她長不大。

    也許她還未察覺,她總是不知不覺地拿兩人作比較。

    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何時已被帶到麥當勞,冬兒決定暫時把一切拋諸腦後,輕輕鬆鬆地享受她的大餐。

    「以前想在長洲找到麥當勞和超級市場簡直是天方夜譚,想不到幾年下來,這裡除了汽車,什麼也找得到。」看到四周景致的變遷,天浚感慨萬千。

    「你曾在這裡住?」冬兒疑惑地道。

    「也不,只是來渡假。」他說得十分保留,沒有透露這裡唯一的酒店正是他家的投資,他怕他顯赫的家勢會把她嚇壞,他知道她不是愛慕浮名的女人,閒談中不難發現她對有財勢的人很感冒。

    「還要吃點什麼嗎?漢堡包?」見冬兒若有所思,他急急轉變話題。

    「不了,我不吃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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