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聽到鳥兒的叫聲……
感覺到身上有些冷,孔火離皺緊眉頭,右手四下摸索著,尋找著原本蓋在身上的薄被。一陣東摸西摸卻怎麼也摸不著,這才懊惱地睜開眼睛,嘟囔著咒罵。不情不願地翻起身來,趕快將昨夜被自己踢落地上的粗布被子拉上,只著單衫的身體一個哆嗦,果然這初春的天氣過於清冷了些。
慌忙縮回被子中,蓋到脖頸處,一陣清甜甘香的味兒就傳了過來,直入心肺。閉上眼睛,彷彿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再熟悉不過的溫暖懷抱,孔火離下意識地探出手去,卻摸了個空。
咦……對了。想起來了,自從入了「桃花源」以後,怕夜以繼日的親密接觸,使得自己男人身份曝光,所以盡量和水燈月保持距離,到了現在已經不再是天天膩在一起了。
這裡是水燈月的師傅的居處,據說她小時候生活起居都是在這裡。
據說她的師傅,一生之中惟一的目標,就只是為了在這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人而已。也知道他曾經提及過,他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喜歡穿一身火焰般的紅衣,激烈的性情,以及最重要的名字中和「紅」有關。
但是為什麼展天情要搶奪如此符合這些特徵的女子呢?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和秘密?而他和水燈月之間的恩怨糾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決。水燈月的武功雖高,但仍還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可想而知情況有多複雜。但是那女人還是一心想著報仇,以前不動手也一直忍到這時候,就是為了讓「紅袖千落斬」更加純熟。
水燈月將所有希望都放在自己身上,所以自己其實是「男人」的事實,現在不能穿幫!但是現在看來,就算自己不在也可以,總之展天情那個男人已經出現,也發現了她的來意,那麼還留這樣毫無價值的自己有什麼用?如此想著,沒有任何理由留在她身邊,心中就是格外地痛……
唉……真是不知道自己格外複雜的心情!
看了看一眼椅子上的紅裙,他只感覺一個頭兩個大。厭惡死了穿女裝,最討厭那種行動不方便、束手束腳的樣式,也討厭自己的男性尊嚴被惡狠狠地踩在腳下,只能對另外一個女子裝柔弱。
該死的!討厭死了這種不痛快,但是卻不得不屈服。
讓水燈月知道他是男人的事,這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就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向她提起。算起來自己欺騙了她這麼長時間,雖然不是自願的,不過好歹也是事實不是嗎?一想起她會多麼憤怒,甚至仇恨自己,身上就直打寒顫。
不想被她討厭啊……這是發自心中最真最誠的想法,但是卻是最逃避事實的想法。
「火離,起來了嗎?」
窗外傳來熟悉的清脆聲音,將他全部的瞌睡蟲嚇得精光。手忙腳亂地抓上那邊的紅衣,匆忙披上,利落地挽上腰帶,還來不及整理頭髮,門板一動,水燈月就進來了。
晨光從她身後洩了進來,為她高挑的身體蒙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原本漆黑的衣服也顯得格外溫柔。一雙盈滿夜色的眼眸,蘊藏著柔情無限,讓他的心上一陣顫抖。
知道她喜歡自己,卻是以「女人」的身份。自己是她可以暢談心事、可以依賴的對象,雖然一開始是綁匪與肉票,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變成了這種微妙的關係。
她對女子毫無戒心,也知道自己不是多壞的人,但是對於男人卻苛責到底,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她的師傅以及師兄的事情,給她造成巨大陰影吧?
「火離,清醒了嗎?」
「嗯……還好……」
「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出去走走吧!」
看看她溫柔的笑臉,又看了看外面的明媚春光,彷彿被誘惑一般,他不由地點了點頭。
陽光插入枝椏舒展的桃林中,讓那一朵朵迎風招展的桃花混成了金紅色。感覺到有些刺眼,微微瞇起眼睛,卻不經意地看見身邊的女子亭亭玉立,有著不屬於男人的清雅,也不屬於女人的妖媚,冷且清、純則艷,如這鋪天蓋地的粉紅色花瓣,格外妖嬈。
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有人能吸引自己的眼光,無論男女都沒有過……
心律有些失調,撲通撲通的很是吵人啊……
「這裡真的是好地方吧?很漂亮,也很香,還有很多傳說和回憶。」微微一笑,眉眼彎彎,說不出的溫柔,也有些許的炫耀在裡面。
孔火離心中一動,頭不自覺地轉了過去。
「火離,這裡就是我以前練功的地方。」手指指向南邊一棵格外粗壯的桃樹,只見樹幹之上斑斑駁駁,似乎有刀砍過的痕跡。走到近處,這才看清那些痕跡是好久以前遺留下來的,伸手摸去,傷痕頗深。
「以前學武功的時候,師傅傳我『紅袖千落斬』,就是拿這些樹做練習……每次我砍倒了樹,師傅就會指定下一棵,然後我再砍,如此反覆如此反覆,一直持續了十三年……」垂下眼簾,聲音逐漸飄忽,看著那上面彷彿刻在心中的刀痕,水燈月有些許恍若隔世的感覺,「這上面的痕跡,是師傅被那個男人殺害那天留下來的……我做完了平時的練習,師傅卻沒有來,我去找他,卻發現在一片緋紅中倒下的他……我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他的身體就不見了……」
「燈月……」
「我不要緊……我……」
「燈月……」
擔憂地看著她,孔火離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或者是做什麼。
水燈月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微微睜開,裡面波光流動,居然是說不出的苦澀、道不盡的溫柔。
「放心吧……雖然現在想起當初的事情還會難過,但是已經好上太多太多了。」咬住嘴唇,心有不甘又如何?對於師傅來說,她只不過是累贅,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這是不容許改變的事實。
怔怔地看著她,孔火離彷彿看到了她心中的悲傷,實在不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啊……
「愛,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呢?」
微微苦笑,到了現在除了苦笑她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昂起頭來、閉上眼睛,腦海中就自動浮現那個人溫柔的笑容。
「我不知道什麼是愛,也不知道像師傅那樣為一個人等上一生無怨無悔,只是為了償還當年梨花樹下的一場孽緣是情,還是我苦苦糾纏著禮教不容、道德不容的是愛?我只是知道如果再也見不到他,我這一顆已經死亡的心,是無法再次跳動,我的生命也如行屍走肉一般,解脫不了……」
「我只是想留在他的身邊,只是想在他寂寞的時候回頭,那裡還有我。不想讓他連我的存在都抹殺掉,我只是想留在他的身邊,僅此而已……」
「不過我真得很感謝你,火離,如果你不願意幫我的話,那麼我……」
孔火離歎了口氣,知道其實就算自己不願意,她還是會用強迫的手段迫使自己願意的。所以說,反正都是一樣的結果,那麼還不如選擇溫和一點的方式。不過當時情況緊急,現在情況大不如同,但是自己還是留在這裡,留在她身邊,而且是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單純的心態已經轉變,面前的這個似男人卻是女子的水燈月,也讓自己心甘情願地拋棄一切跟她走。
那麼說,自己到底是……
走到跟前來,水燈月看著她因為心理矛盾掙扎時青時紅的臉頰,擔心地伸出手去。冰冷的手指帶著初識時候的桃花香,透徹心肺。
孔火離閉上眼睛,身體自然而然地向前傾去,理所當然地霸佔住她靠過來的胸懷。
喜歡著她出奇柔軟的懷抱,喜歡著她身上的桃花香,而且這種感覺似乎讓人沉溺一樣,越發不可自拔。
「火離?」
「……你身上好香……」
是的,好香,香得讓人沉醉不已。自己就彷彿上癮一般,越聞越離不開她。
「噢?是嗎?」抬起手腕聞了聞,水燈月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大概是因為我一直帶著師傅留給我的香囊的緣故吧……」
「師傅」這兩個字如一根棍棒,惡狠狠地敲在孔火離的腦袋上。想起剛才她話中的怨恨,似乎還有隱藏了一點點的情誼,猛地推離她,他迫不及待由下而上看著她的表情。一點點清淡如水的悲傷,以及被拋棄的怨恨,還有就是對世事的遷怒,混合成了讓他心痛的所有。
你還……愛著你的師傅嗎?還是放不下他嗎?
沒有迴避她飄過來的眼神,卻無法抑制自己快要哭出來的衝動。如果說出來自己是男人的事情,如果她不原諒自己,那麼,自己和水燈月還能見面嗎?自己……還可以和她在一起嗎?自己還可以像這樣和她擁抱嗎?
伸手摸摸他披散的烏黑長髮,水燈月笑得溫柔。看著她這幾天日日縈繞腦海間的分外熟悉的容顏,孔火離有些酩酊的感覺席捲而來,一時間竟然覺得連這穿越髮梢的風都溫柔起來。周圍靜得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也顯得自己的心跳又響又大聲。
「火離……」
「嗯?」
「你今天離開這裡吧!」
眸子猛地睜大,無法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孔火離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說什麼?她究竟說了些什麼?一時之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地看著她依然溫柔的微笑,和以往一樣蕩人心魄的微笑。
「我已經找到了要找的人,我也不打算就這麼拖下去。只要你安全離開,我就可以達成我的夙願了……師傅的仇、我的恨,都該是做一個了結的時候了……抱歉讓你捲入這場是非中,現在你可以離開,回到你原來的生活中去……」
「我不要!」下意識地反駁,孔火離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一把抓住她胸口的衣襟,無法相信她這麼簡單就要離開自己,「我說過啊!我說過不會離開你身邊的!你武功不如他高、心腸不如他狠,他手下那麼多你一個也沒有,你簡直就是送死!絕對不行!我絕對絕對不會放你一個人去對付他的!」
水燈月不說話,只是淺淺微笑著看著他。與面上的雲淡風輕截然相反的,眸子中滿是離別的哀傷以及濃濃的不忍。孔火離感覺到眼睛酸澀,彷彿小孩子即將失去最心愛玩具一般的痛心,他也如小孩一般耍賴。緊緊地抱住她的腰,怎麼都不肯放手,閉上眼睛,貪婪地吸取著她身上的溫暖,說什麼都不放棄。
「我不走!這樣情況下我怎麼可能放下你自己離開呢?我說什麼也不走!」
聽到頭上微微的歎氣聲,接著飄蕩著桃花香氣的手指托起他的下巴。含淚的眼眸被動地看向她苦笑的神情,以為接下來會是再熟悉不過的擁抱,卻沒想到她低下頭來,嘴唇輕輕貼到他不自覺流下的眼淚上。
她的唇瓣冰冷卻柔軟,在他泛著水光的臉頰上輕輕一觸,接著迅速分開。孔火離一下子就傻了,下意識地伸手摀住她溫柔吻過的地方,感覺到那裡先是冰一樣,然後就是火一樣的燙。熱力從臉頰上湧出,瞬間就燒灼了全身,一顆心臟更是激動得彷彿爆裂一般。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她怎麼對自己突然做這種事情?
孔火離的腦中一片混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臉更紅得彷彿番茄一般。水燈月輕輕佻起唇角,現在看起來居然是萬分的悲哀。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推,拉開彼此的距離。
「別了……火離……希望你幸福……」
幸福?!
放著這樣的她不管,這輩子自己都會良心不安的!這樣怎麼可能幸福?!放著讓自己如此擔心的她獨自面對那可怕的男人,讓她繼續在與師傅的畸戀中掙扎,被寂寞、悲傷、痛苦折磨著短暫的一生,怎麼可能幸福?
如果她喜歡的不是她師傅,也許就不會這麼痛苦!如果她選擇的人是自己,那麼自己就絕對不會讓她這麼痛苦!如果是自己……
「你不喜歡我嗎?你不希望和我見面嗎?」
這個問題問得既快又大聲,一時之間,周圍迴盪的都是她的疑問。重疊著、迴盪著,交織在一起,讓水燈月不由呆了一呆、愣了一愣。
手指緊緊捏住她的衣衫,孔火離一雙閃動著迫切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心跳得好快好快,等著的就只有她一句話而已。
桃花飄落,佳人如玉瑩白的臉上落上一抹緋紅,襯得星眸流轉、越發動人。她眼中心中只有自己一個人啊,這麼想著的時候,水燈月不由感覺到一陣昏眩,周圍這飄香砌粉的世界也格外旖旎。
有種不應該產生的情緒蠶食著本來就搖擺的心,原本只有師傅一個人的心裡,居然不時躍出一道火紅的身影。突然想起很出名的一闋詞,如此符合面前的此情此景。
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紅粉膩,嬌如醉,依朱扉。記年時,隱映新妝面,臨水岸,春將半,雲日暖,斜橋轉,夾城西。草軟莎平,跋馬垂楊渡,玉勒爭嘶。認蛾眉,凝笑臉,薄拂燕脂,繡戶曾窺。
面前的紅衣美人,惹得水燈月心湖一陣蕩漾,這時突然有些明白師傅當年的感受。
師傅說過,他第一次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時,正是這樣一個光景,這樣一次心動。飄飄然的微醺,讓自己大腦停頓,空白一片。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依賴起被自己綁來的這個人來。總是在最脆弱的時候、最思念的時候出現在面前的人兒,有著完全不輸於外表的心。而火離是這麼美,這麼單純,思念師傅的自己卻是這麼齷鹺……
縱然知道這是錯的,為什麼還勇往直前?這種又甜又苦又禁忌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而對火離這種感激、依戀,也是又痛又甜又苦又酸又難過酌感情,究竟又是什麼?
搞不清楚……
但是,惟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想在火離的身邊啊。
但是,卻不能。
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火離,然後轉身向桃花深處走去。
就這麼散了吧,就這麼斷了吧……你的好我一輩子都記在心中,永遠不會忘記。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應該認識的,都是我的過錯。
她向前走著,強忍著想要轉頭的慾望,強忍著想要將她追回來的衝動,向著自己的命運走去。
「燈月!」身後,讓自己心跳的聲音在叫她,聲嘶力竭。閉上眼睛,加快腳步,她強迫自己走得飛快。
「燈月!」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是自己的錯覺嗎?
「燈月!」突然的,自己的手臂被緊緊抓住,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體飛撲而來,緊緊抱著自己不放。
倔強的眼眸對上她驚訝的眼神,孔火離不甘不願地大聲喊著:「你休想就這麼把我丟開!雖然說一開始是你把我拉來的,但是我是個有自己意志的活生生的人,我才不會就這麼聽你的話,就這麼乖乖離開!我絕對不離開你!」
「……」
沒想到火離居然是如此堅決,也沒想到她是這樣看待自己。心中的冰山有一瞬間稍微融化,水燈月心中一種久久沒有過的悸動傳來,讓原本就不堅定的決心再度動搖起來。
看著她蘊藏著怒火的倔強眼眸,知道是無論如何都動搖不了她的意志,但是如果這麼放任她下去,那麼遲早會害得她被自己拖累,被展天情害死!
所以,哪怕用強制的手段,也一定要她屈服!
突然的,天空中傳來「撲啦撲啦」拍打翅膀的聲音,抬眼望去,湛藍天空中劃過一道道白痕,大約有十幾隻鴿子從天而過。孔火離眼力甚好,看見那群鴿子的時候臉色突然一變,而抱住她胳膊的手也鬆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水燈月的手迅速滑向他的手臂,接著就將他身上的穴道封了起來。
「啊!燈月!」
孔火離一時不察,被她封了個徹底。身上的力氣一下子喪失,他再也支持不了自己的體重,軟軟地向前倒去,剛好落在她的懷中。
「對不起……我馬上就去找展天情,所以你離開這裡也不會有任何的危險……」
黑髮遮住了她不忍的眼,也遮住了她依戀的表情。輕輕抱起她的身體,水燈月向桃花源出口那邊走去。穿越重重迷障,又看見初次進來時那個被桃花隱沒的黑洞。水燈月定定地看著前方,然後嘴唇嚅動,聲音震動耳膜,卻是說不出的遙遠,「謝謝你,所以我不能害你……」
伸手將他拋出,風暴起,看著在亂花舞動中她依稀溫柔的笑顏,孔火離大吼著,想要抓住只有在夢境中才出現的幻影,「不要!燈月!你不能這樣做!如果你這樣做,你必死無疑!燈月!」
熟悉的昏眩感突然湧上,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任何力氣。孔火離感覺到全身上下都迷失在黑暗的風暴裡,旋轉旋轉,永遠找不到出去的道路……
看著那抹火紅逐漸被火海吞噬,暗色的瞳孔浮現出不忍的色彩。拳頭握緊,銀牙暗咬,就算是不捨又如何?就算是不忍又如何?她和自己壓根就不應該牽扯在一起,如果不是這命運的錯誤,她們是絕對不會在一起的!
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縱身跳人「七乾十坤」陣中,知道是和那個男人做一個了結的時候了……
西風冷,在這初春時節居然冷徹心扉。
風兒捲起花瓣,飛舞盤旋,最後輕輕落在張開的白皙手掌上。藍衣男子睫羽顫抖,緩緩睜開,琉璃色的眸子波光湧動,和身後的天光水色混為一體,格外清澄。陽光溫柔地吻在他的臉上,越發使得那肌膚宛若透明的一般,隱隱看得到那下面青色的血管,是清純到了極點的誘惑。
他在等,等一個不得不赴的約會,等一個隨時會取走自己性命的人。
「唉呀唉呀,沒想到你居然還守在這裡哦……」調笑的聲音從身旁傳過來,沒有回頭也知道來者何人。
一身紫衣的少年披散著長髮,裸露著雙足,盤著腿坐在桃枝上,隨著風吹樹枝擺上下起伏。眼睛笑得瞇了起來,托著腮的舉動格外稚氣,與他眉眼間隱約透出來的霸氣截然相反。
「你還有膽子來到我面前?」展天情閉上眼睛,不明白這不久前剛鬧了自己場子的少年,居然還膽大包天地前來挑釁!一般人不是應該對煞星退避三舍的嗎?對於背負了如此罪名,被眾人所不齒的自己,為什麼還能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騷擾?
「咦?為什麼?呵呵,因為很有趣啊!你是那只傳說中萬年狐狸的弟子啊,自然有辦法見到本尊!我從來沒有見過什麼神妖鬼怪的東西,正想大開眼界呢!」
睜開眼睛,因怒氣而變得越發透明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司紫瑤,恨不得將他戳出兩個透明窟窿!
為什麼這少年居然知道這原本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實呢?就連自己的師妹、師傅的愛徒水燈月都被蒙在鼓裡,為什麼毫無關係的他會知道?!
司紫瑤好笑地看著他神色變幻的臉,拉起袍袖打了個哈欠,淡淡地訴說著自己的理由,「而且我也不想看到有人為了莫須有的罪名葬送一生……」
展天情的身子猛地一震,這句話狠狠地扎進他的心裡,怎麼可能不震撼?!在他人面前冰冷的面具徹底崩潰,他又驚又怒地看著面前洩漏天機的司紫瑤,身形搖晃,一瞬間就來到少年面前。揪起他胸口的衣服,展天情看著那張無所謂的笑臉,以及對方眸子中跳動的了悟一切的神采,狠狠地、一字一頓地問出自己的心聲——
「你究竟是什麼人?」
司紫瑤「嘻嘻」一笑,纖長手指向他身後一指,「你等的人來了。」
回頭看,只見一道黑影乘風而來,足尖連點,須臾之間便來到面前。風吹衣襟,越發使得頎長身子飄飄若仙,清冷面上憤怒火焰燃燒,袖中刀絢起一片風華,耀花人眼。
比刀還鋒利、比冰還冷,卻比火焰更加熱烈,她凝視著毀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東西的仇人,冷冷地訴說著自己一輩子的心願——
「展天情!我要殺了你為師傅報仇!」
展天情閉上眼睛,清楚地聽到自己心破碎成一堆的聲音,辟里啪啦的脆響,剝離了全身的力氣。
什麼才是最幸福的?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吧?被傻傻地蒙蔽在精心編織的美麗謊言裡,迷醉不知歸路。情也好、愛也好、恨也好、怨也好,自己想要的、所追求的,也許只是一個存在的理由,一個讓人不得不承認的存在的理由。
揚起慣有的微笑,心知這所有的一切總有完結的時候,而如今……
看向對方一味仇恨的眼眸,他不知道說些什麼,也不想說些什麼。揚起手,是那個人教的「七乾十坤」,看水燈月的「紅袖千落斬」,同出一門。如今要用同樣的武功廝殺,只是為了實現師傅的一個願望而已?
不知道真相的水燈月是幸福的。
而知道真相的自己是不幸的。
這「幸福」或者是「不幸」,只是因為一開始就決出的勝負!
從一開始就輸得一塌糊塗,他這一輩子都比不上水燈月,這一輩子都只能將那個秘密深埋心底,一直到自己死去,帶入幽冥地府,就此墮落。
「來吧!」
頭仰起,是一派的決絕,也是下定了決心的淡然。
事情,也該做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