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了一會兒,她繼續說:「你是你哥哥最放心不下的人,容不得半點損傷。你可以再留下幾天嗎?我想最多一個星期,真兇就可以完全落網了,到時……」
莫寒修先是不語,繼而搖頭,雙手又不自覺地經在一塊兒,顯得有些不安。
「你不想住這裡?」水卿君看著火焰君夏威夷的別墅,說道。
她咬了下咬唇,一切已在不言中。
「那這麼辦好了,你這幾天先和我住,等風頭一過,我立刻派人送你回波士頓。」
她的美目這時就像在汪洋中找到浮木,晶亮了起來。
「這就表示同意了!?」水卿君很高興能達成協議,「那我現在就打手機給火,說你現在準備和我一起住。」才一站起來,她就被莫寒修拉住裙擺。
「不要。」她的聲量有如蚊蚋,小到必須非常專心才能聽得見。
水卿君又坐回座位,瞄了她一眼後,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直接道出:「你愛上火了,對吧!?」
這話單刀直入得令莫寒修幾乎招架不住,她美麗絕塵的臉蛋不知該往哪兒看。
「但是,火沒有完全投入。」水卿君又丟了一枚炸彈。
「我看過你的一些私人醫病記錄。」水卿君停了一會兒又說:「也許我這麼做有些侵人隱私,但是為了保護君臨天下幫的成員,我不得不這麼做,請你諒解。」
她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你這種狀況自小就開始?」水卿君開始引導莫寒修說明她選擇性不語症的情況。
「嗯。」她也不避嫌地回應對方的問題。
「我從其他資料中看到了你來自南台灣,父母在一次黑道火拚中喪生。」
頓時,莫寒修渾身一顫,就像回到命案的當場,臉上的表情因此變得扭曲痛苦。
「所以令兄才要將你帶離台灣,移居美國波士頓。」她繼續說道。
她的淚水不斷流出。水卿君所說的都沒有錯,只足他們都以為年僅八歲的她不會有任何記憶,但她清楚地記得當日所發生的事,還有她雙腿及背後的「刺青」。
當時,母親對她及大她很多歲的哥哥說:「妹妹身上的刺青,是她長大後的嫁妝,只有真正愛她的男人才可以碰你妹妹,也只有那個男人會知道深愛她所帶來的財富。」
只是,除了她的兄長外,沒有人真正知道在她身上所隱藏的秘密。
這時,水卿君又打斷她的思緒,「你是個美麗的女孩,對人自然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我大膽地推測,火對你憐愛有加,但深愛不足。」
如此直言,莫寒修一定受不了,於是她又解釋:「畢竟,在他的生活裡從未有過不說話的陶瓷娃娃,儘管你是他所見過最美的娃娃,但終究是易碎的陶瓷。你知道嗎?男人在某些時候既本我主義又自私,尤其像他們這種天之驕子,要什麼有什麼,說風是風,說雨是雨。
你讓他暫時遷就一個女孩,短時間內應沒問題;若讓他永遠為她打點一切,而且常常不知她在想什麼,我想,不管是他或是絕大部分的男人都做不到的。」
聞言,莫寒修的淚水一直流個不停,就像開了閘的水庫,怎麼也止不住。
「儘管哭吧!哭總比悶在心裡好過些。既然你不想讓他立即知道你的決定,那麼我們就趁火正在和他的高級幹部開會時離開,待會兒我再讓將金龍知會他一聲,免得他擔心。」
她忽而抬頭,有些疑惑。他……會擔心她消失不見嗎?
「不要懷疑,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只是,火需要一些時間弄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你的等待也就可以開花結果。」她拍了拍莫寒修雪白的手背。
水汪汪的雙瞳再次怔了怔,莫寒修仍然質疑。
「你也有功課要做。」水卿君又說,「學習忘記不堪的記憶,重新擁抱未來。沒有一個人應該或是能夠真正背負另一個人的包袱,除非他是神。勇敢地迎向未來吧!如果你真的愛火焰君的話,就暗許自己做一個能和他溝通的女孩。」
水卿君知道自己這麼說很殘忍,但這是個不容漠視的問題,她希望莫寒修可以正視它。
水汪汪的大眼睛登時不再流淚,莫寒修認真地凝視著水卿君,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
「我們走吧!」水卿君不知道這一劑藥是否下得太重,但這個問題可以讓他們倆重新思考彼此之間的關係。
******
兩小時後,火焰君打電話給水卿君,劈頭怒道:「她人呢?」
「什麼人?」水卿君倒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你再裝傻,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他不滿地吼回去。
「你才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男人。」她可沒被激怒。
「把人還給我!」氣焰仍如焚火,隨風狂肆燃燒。
「是她自己要走的。」她實話實說。
「那你就帶她走?」
「女人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她好整以暇地回應。
「朋友!?你有沒弄錯?我才是你的老朋友、你的老同學!」他不服氣地反駁。
「如果有一天莫寒修成為咱們的『火嫂』,你說,我和她不就成了姊妹淘、好朋友?」
「你……你在胡說什麼?」他怔了下,倔傲地不願承認自己對莫寒修的特殊感情。
「你既然不願正視這個問題,那麼何必這麼急著找她?」
「我有義務保護她!」他還在硬拗。
「顯然她和你的認知不同,因為剛才她可是主動和我聯絡,拜託我帶她離開你那裡。」
「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他已顧不得形象,說話就像沖天炮,不轟它個開花,絕不罷休。
「火,你能不能安靜聽我講幾句話?」她終於收回隔岸觀火的態度。
他重重地吸了口氣,「說吧!」
「莫寒修對你有什麼意義?」
他不語,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答。
「很難回答?」她又問。
「把人還給我,讓我自己和她說,你不要淌這渾水。」他還是不願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感。
「她現在只想回波士頓。」
「你難道不知道在沒有找到真地之前,她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我知,她也知。」
「那她還跟著你轉!?」他很不服氣。
「顯然你不知道原因,或是不願面對她帶給你的問題及衝動?」她一再地提示他。
「她到我沒有問題,也沒有衝動。」他死不承認。
「哈!這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風已派了足夠的保鏢保護莫寒修。」她終於放棄說服火焰君。
「她是我的事,關老風什麼事?而且我也早就警告過老風,絕不可以將莫寒修從我身邊帶走,他竟然還敢這麼做!」他再次衝動以對。
「莫寒修是個人,在她沒成為任何男人的妻子以前,她擁有絕對的自由選擇權。如今她選擇離開你,但風礙於對她哥哥莫愁的承諾,理當保護她,直到真兇落網,才能鬆手,而且,風也沒有將她帶走,而是她自動跑來我這裡的。
你這個大笨蛋!現在除非你願意承諾永遠照顧她、愛她,並成為她的丈夫,否則在莫寒修的自由意識下,她若不選擇與你同住,你實在沒權利這麼要求她。」水卿君索性說得更明白。
這話有如當頭棒喝,敲得火焰君滿頭金星,無法言語。
「你想想看吧!我的大門一直為你打開,如果你願意……」「娶她」兩個字還沒說,電話就被切斷。
水卿君反而笑了!
這番話顯然已對火焰君造成不小的影響,她就等著貴客上門了!
果然,十五分鐘後,火焰君宛如一隻盛怒又威儀的金毛獅,來到她住的地方。
「莫寒修呢?」他不苟言笑地盯著正在看著醫學雜誌的水卿君。
她輕鬆的放下手中的雜誌,一派輕鬆地說:「坐啊!」
「我只要立刻見到她。」他不領情。
「對待女人就像對待琉璃,太急太緩都做不出好作品,有時還會白忙一場!」
「你看你的書,我找我的人,現在,你只需要告訴我莫寒修在哪兒!?」
「看來,你對她的感情不像嘴巴說的那麼冷靜哦!」她笑了。
「Stop!女人。」
「喂,你現在也是來找女人!」她馬上糾正他。
「不過,卻是一個叫莫寒修的女人。」
「對,可是她已經睡了。」她故意刁難火焰君。
「你真該下地獄!」
「哈!你的嘴真夠毒,女人怎麼受得了你?」她也不客氣地反問。
「這是我的問題。」
「可憐的修妹妹啊!」她故作哀傷狀。
「夠了!」他真的被她惹惱了,於是逕自往內室走去。
她也不阻止火焰君,任他往裡闖。
他一走進去,就瞧見兩名彪形大漢站在門外,他們立即認出火焰君是自己人,便離開門邊,不阻擋,也不幫忙。
叩叩!火焰君禮貌性地敲了下門,等了半天都不見人回應,不甘心地又加重力道叩了兩下,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我想莫小姐應該已經睡了。」其中一名保鑣只好出聲提示火焰君。
「睡了?」他很懷疑。
「她一到這裡就沒出來過,而且室內完全沒有聲音傳出,所以我們推測莫小姐應該已經就寢。」
「你們先下去,我要單獨和莫小姐談一談。」他仍不死心,決定徹底解決他和莫寒修的事。
「是。」這兩名保鑣銜命而去,遠遠守在房外。
「寒修,我知道你沒睡,開門好嗎?」他大膽猜測。
就算睡了,以她這麼敏感的人,他這種如打鑼打鼓的聲量與敲門聲,她怎麼可能聽不見!?
他猜對了!莫寒修是沒睡,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她赤裸著腳踝,輕輕地走近上鎖的門邊,專注地聆聽火焰君所說的每一個字。
倚在門牆邊,她可以感受到門扉的振動聲,感受到聲音傳來的波動聲,那麼地清晰真實,彷彿他們之間不曾隔著任何東西。
是啊!他們是有過這樣「親密」的感覺啊!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只是,他的突然打住與「冷靜」的決定,讓她縮回自己的殼裡。
她想,她不是天生不語,只是父母遭人殺害和她身心受創,她自責不已。
猶記得那一天,有個黑衣人笑嘻嘻地對她說:「好可愛的小妹妹,你的爸爸媽媽呢?他們在家嗎?」
她指著站有兩名保鑣叔叔的大門說:「爸爸媽媽在裡面!」接著就聽見砰砰兩聲槍響,她簡直嚇呆了。
當那黑衣人再次折出來準備殺她時,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只知道有人為了讓她免於被攻擊而撲倒她,但是,她的大腿內側卻好痛,還流了好多的血……
此後,她便被送往少年心理輔導的專門機構裡診療,在好長的時間裡,她就像玻璃櫃裡的精緻娃娃,不言不語。後來,哥哥實在看不下去,便帶她飛往美國波士頓,過著寧靜的日子……
她以為,她已遠離這些槍炮彈藥很遠很遠,後來卻得知,她的父母本就是遊走江湖邊緣的生意人,而她的哥哥莫愁就「順理成章」的成為所謂的黑道中人。
在哥哥當上幫主之後,父母的仇是報了,而她則被隱藏得更隱密,只是萬萬沒料到哥哥生前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如果我兩個星期沒和你聯絡,就是死了。」這麼快就應驗。
如今,這一門隔之外的男人是除了她哥哥之外,她最想倚靠的人,可是——
他卻將她推開!
他不要她,那現在他跑來找她,又是為了什麼?
「寒修,開門,我有話得和你談清楚。」他壓低聲音,仍中氣十足,帶著令對無法方拒絕的堅持與霸氣。
她還是不吭氣,也不開門。
「開門!」他的聲量加大了。
她雖嚇了一跳,卻仍倚著門,沒有動靜。
「你打算這樣躲一輩子?」他問道。
眼淚瞬間如斷線珍珠,落了滿臉,「是誰逃了?」她反倒出聲問道。
他怔了一下!
是的,她沒說錯,是他逃了,不是她。
「起碼讓我保護你到兇手抓到時。」他力求雙贏。
「有意義嗎?」她很開心自己終於能突破心房說話。
「對你有沒有意義我不知道,但對我有意義!」他說得斬釘截鐵。
「什麼意義?」她仍然透過門扉,簡單地將她的疑惑傳給他。
「開門。」他不想在門外解釋,他渴望立刻見到她,從未這麼衝動過。
「我……累了!」她又縮回自己的殼裡。
咚咚!他突然抓狂地猛力敲著房門,「開門!不准趕我走!」她卻在那端哭得更傷心。
他說錯了吧!不是他先趕她走的嗎?
他說,他不是個好男人,不可能給她幸福的。那麼琨在她開門與否,以及剩餘的時間應否由他保護,應該已經不是重點了。
因為她怕,怕隨著時間的加長,自己陷入的程度更無法估量。
她怕,好怕啊!
「莫寒修!」他的聲音大到引來水卿君。
「火。」水卿君抓下他捶打的手,「你先回去休息好嗎?」
「哼!」他甩開她的手,有些遷怒,「看你搞的好事。」便往外走。
水卿君只能苦笑搖頭。
男人總是不瞭解女人,卻以為自己是女人的天。當女人自覺後,男人才驚覺女人根本不受他控制。
******
一楝大小適中的屋子裡,擠了五、六個黑衣人,其中一個正是鬼面,下面的弟兄正在向他密報:
「老大,我們已經有九成的把握,如今待在火焰君身邊的女孩,就是莫愁的妹妹。」一個叫黑狗的黑衣人說道。
「很好。」
「要不要我們再次……」黑狗做了割喉的動作。
「你們有把握?」鬼面冷冷地覷著黑狗與其他的人。
這時,下方的人面面相覷,面有難色。
「沒用的東西!」鬼面惱怒地說道。
「老大,我們會想辦法。」黑狗又道。
「要快,不然大伙都會成為砧板上的肉!」鬼面啐了口冷氣。
******
一大早,莫寒修就請水卿君帶她到這裡的冰雕室,只因莫寒修很想沉靜在冰的世界,以釐清心中的感情。
不一會兒,莫寒修已在專屬的冰雕室中,門外則守著風逸君派來的保鑣,隨時保護她。
莫寒修看著這個巨型冰塊,手中握著冰雕的刀、槌,一直思考該怎麼下手。
在波士頓,她最常雕的是希臘神話的人物、馬車,還有她已逝的哥哥,甚至她年幼的那個家……
只是此刻,她想雕的是——
旋即,她被才上心頭的念頭嚇了一跳!
她想雕刻的是火焰君,原來,這個男人早已在她心底深刻成印。
拿起冰刀、冰鑽、釘槌,她開始一塊塊地敲打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男人的臉型已經雕出來,往後退,她一直望著眼前的作品,淚水不自覺地潸潸落下……
她真的忘不了他啊!
門扉這時被輕輕開啟,然而莫寒修卻充耳不聞,完全置身在自己的作品中。
推門而入的水卿君,一見到那冰雕的人物,著實嚇了一大跳!
她輕喟地搖頭,直覺該退出這裡,讓莫寒修一個人沉澱在自己的思緒、情感中,但,她有必要告訴「當事者」這個情況,於是折回前廳,打了通電話……
「火,我覺得你最好來這裡一趟……」
火焰君收線後,立即拋下正在開會的高級主管,飛也似地跑來冰宮。
當他推門走進冰雕室,背對著他的,是只穿了一件單薄衣衫的莫寒修,神情專注地拿著冰鑽、槌子在冰塊上敲敲打打。
一見她以冰雕的人像,火焰君的心倏地狂跳。
她的手真巧!她在沙堆堡的那一次已見識過,只是沒料到她冰雕的技術更好!
她是以什麼樣的心來雕刻?將他刻畫得如此栩栩如生,她究竟用了多少的心思,或是說用了多少「情」感,透過手中的冰鑽,在零下的室溫下一直雕刻著?
她可以選擇任何生物、景致、人物雕刻,但為何挑他?
他想……不,是他確知,這個總是沉默以對的女子,正透過冰鑽,將她全部的情感與心思全刻在這塊冰上!
他的胸口像是被火點燃似地火熱了起來,也有種從未有過的灼燒感覺,就算是鐵石心腸也很難不為所動。
他輕輕地叫喚:「寒修。」
莫寒修的身子忽然顫抖了下,手中的冰鑽繼而停在空中,不確定是自己太專注以致於產生幻覺,還是……他真的來了?
「寒修……」他又出聲道。
是他?他真的來了嗎!?
合著驚喜與心痛,莫寒修緩緩轉過身子,好怕一切只是幻像……
有人!有人在門邊!真的是他,他在那裡!而且朝她疾步走過來……
「寒修。」他的聲音有些強壓的激動。
她沒有應答,卻一直流淚……
眼前的火焰君為何變成兩個影像?而她的頭為什麼變得好重?她好像有點發燒,雙手雙足也沒有什麼感覺……
瞬間,她那雪白輕盈的身子往前傾倒,冰鑽、槌子落了一地。
火焰君立即以疾如勁風的速度趕到她的身畔,抱住她。
「寒修,你怎麼了?」
她苦笑著問:「真的是你嗎?」便合上了雙眼。
他頓時亂了方寸,連聲大喊:「來人!來人!」同時感覺到莫寒修渾身火熱,呼吸微弱。
老天!這個傻女人怎麼不知道在冰雕室該多加件外套呢?
這時,水卿君等人匆匆入內,立即被火焰君連番指責:「她在這裡待了多久?你們為什麼沒讓她多加件衣服?這樣會害死她的!快叫救護車!」
水卿君不慌不忙地上前摸著莫寒修的額頭,然後取出平日隨身配帶的簡單醫療設備,先為她降溫,並撥打手機,對著那端的人說著醫學專業術語,不消兩分鐘,救護車已在冰雕室的大門外候著。
救護車上載著陷入昏迷的莫寒修及愛意漸明的火焰君,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