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著眼、低著頭的蘭水若,看見一紅色高跟鞋鞋尖迅速抬起放下,將一隻褐紅色蟑螂踩得腸破肚流。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高跟鞋的主人尖著嗓子門。
那惺惺作態的嗓音,蘭水若和莫軒昂再熟悉不過!
蘭水若抬頭瞪著費瑪麗。這一切……又是她指使的?她……真變態!
「真是的。」肉眼所見之處再無一隻蟑螂影,但那可不代表天下從此太平。費瑪麗蹙眉道:「不找消毒公司來處理不行。」
變態又怎樣?創意十足,費瑪麗喜歡得很呢!
她早料到蘭水若遲早會跑來公司,特地為她安排的歡迎陣仗很不錯吧?
不過蘭水若大可放心,她陪她玩的小裡小氣的幼稚手法到此為止,接下來該改玩成人遊戲了。
她會讓這個不懂世事的女兒明白,想跟她鬥的結果是——逼瘋自己。
「莫,」費瑪麗凝視莫軒昂的視線透露一種充滿肉慾的貪婪。「可有遵守我們約定,好好保護可憐的小黛比?」
蘭水若腦中轟然一響,思緒被炸得支離破碎,腦海一片空白,耳鳴地怔望著莫軒昂。
莫軒昂利刃般的目光射向費瑪麗。她究竟想怎麼樣?
費瑪麗探舌掃畫腥紅的唇,表露勾引之意後,蠕動唇舌,嘴巴一張一閉。由於她沒有出聲,無法肯定她在說什麼。
蘭水若發現莫軒昂整個人一僵,一瞬間失了神。
她對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全盤信任,剎那間破裂瓦解!閃爍淚光的雙眸炯炯有神地恨瞪他,卻藏不住心底被傷害的痛楚與黯然。她拔腿往外跑!
「啊,我不小心洩了你的底。」費瑪麗無聲的催眠指令不具實際效用,她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將怎麼辦。
莫軒昂多麼希望自己喪心病狂、毫無理智,那麼他會當場掐死這個變態女人!
「快去挽回她對你的信任呀!」費瑪麗催促道:「我知道你行的。」
莫軒昂握緊拳頭,一旦他想傷害費瑪麗,他的心臟如遭利器刺入般遽疼。是深植他腦海的催眠指令作祟。
他無從選擇,趕緊依循蘭水若離去的方向的奔去。
跑出大樓,莫軒昂看看左右後,選擇右方。結果他一彎拐角,便見到蘭水若僵立在人行道止,茫然望著對面街巷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
「水若……」他停在她身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呼吸因而顯得沉重。
蘭水若對他的呼喚置若罔聞,視線落在遠方。
莫軒昂合上眼數秒,難以形容他胸口的窒悶苦楚。像他這般污穢的人,憑什麼站在這裡?憑什麼……還想再欺瞞她……?
「費瑪麗所說的話根本不能聽信……」無恥呵……他無恥地繼續製造他也有愛的權利的假象。「她有意挑撥你我二人,徹底孤立你,你別中計,水……」
莫軒昂順著她凝望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她怔忡在此的原因。
朱睿在對面,和一名艷麗女子在一起。
停在路邊的時髦的銀白色敞篷跑車,應是那名女子的座車。女子大剌剌坐在車頭,大口吞甜筒冰淇淋的模樣很野性;朱睿站在她面前,手上也拿著一支冰淇淋,不過他只是作陪,他對手中甜食沒有品嚐的興趣,完全不碰。
朱睿含笑望著那名女子,他的眼神很複雜。無法就此論斷那名女子一定是他的情人,但那名女子在他心中絕對佔有重要的地位。
女子看起來比朱年長。朱睿有個姐姐,但左看右看,應該沒有人會認為那女子是他胞姐。她太前衛、太自我、太率性,誇張的彩妝。直豎的短髮,膠質乳白貼身短洋裝,與刻意曬成的麥色肌膚形成強烈對比,黑褐色的長靴被她隨手脫下擱在一旁,足踝上的金錠子反射著耀眼的光芒。
在多是西裝革履、套裝洋服的商業區裡,這女子不僅顯眼,帶格外的突兀。車子後座堆滿行李,她大概剛從外地來到紐約。
她和朱睿到底是什麼關係?瞧她伸手要朱睿手上的冰淇淋,朱睿雖然沒有拒絕,但他不知說了什麼,女子氣惱地要踹他……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他們形成一個自我的世界……
「水若?」莫軒昂發現蘭水若唇上浮現淡薄的笑意,那很不正常,反而顯得傷感。
他轉到她面前,擋住她視線,扶著她雙肩,「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你很在意?」
蘭水若看著他,沒有表情地用眼睛勾勒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眼。
莫軒昂握她雙肩的手加重力道,「你真的……那麼喜歡他?」
蘭水若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以為她深深戀慕朱睿學長,他以為她為此大受打擊。
她聳肩脫離他的箝制,掀唇罵道:「白癡。」轉身走開。
莫軒昂靜靜跟在她右後方,真正受到打擊的是他。很可笑,曾經叱吒風雲、殺人不眨眼的冷血男子,竟會落得無助走在街頭,為突然想起的童話故事紅了眼眶——人魚公主因得不到王子真愛的回應,而化為泡沫……
化為泡沫……也許化為泡沫對他而言,是最好的下場吧……
「告訴我,」蘭水若停步,問他:「你和費瑪麗到底有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關係?」
莫軒昂眼中閃現歉疚,不敢面對她。此刻他才明白他的人生多麼的無意義。他該怎麼跟她說他難堪的處境?不管他多麼地不願意,他都是費瑪麗的玩物……唉,血腥的他、不堪的他,憑什麼渴求她的愛?
他的遲疑令蘭水若不安。
「說沒有。」她令道。
「沒有。」他說、他不忍悖離她預設的答案。
她笑得澀然,「我相信你。」
女人有時候寧願被欺騙、既然謊言能給自己力量,為什麼不能只相信謊言?
不,她一點都不認為莫軒昂說謊,她相信他所說的一切,由衷相信。
夜裡,蘭水若輾轉難眠。
許多交錯出現腦海的畫面讓她無法安睡。有駭人的情景,也有兒時甜美回憶,但不論好的壞的,她都不願去細想……只除了與莫軒昂的點點滴滴。
她下床,走出房間,來到莫軒昂的房前。她不跟他把話說清楚、弄明白他的想法,她可能會一輩子睡不著。
他的房門沒鎖。她走進去,一片昏暗,只有浴室的燈亮著,他正在沖澡。她踱至窗前,撩起窗簾,清涼的月光灑上她的臉。
今夜月圓。
蓮篷頭的水流聲中止,不一會兒,莫軒昂著浴衣出來。見到她在房裡,他似乎不感絲毫訝異。
或許可以說,他在等她來。
但他以她不該來的語氣問道:「你來做什麼?」
她回過身,腰後的手依舊拉著紗簾,背著月光的身影將心中不安埋藏得很好。
她先對他露齒而笑,而後以聊天般的輕鬆口吻說道:「朱睿學長和那個艷麗女子在一起,好像很快樂的樣子。」
莫軒昂瞇眼,仍看不清她真正表情。
「那個人說不定是他姐姐。」
會嗎?她一直覺得朱睿的姐姐肯定是天仙化人般的嫻淑女子……然而,人家為什麼必須符合她的想像?
「不管是不是,可以斷言朱睿學長喜歡的是那一型的女孩——我很意外,只是意外,根本沒有大受打擊。」
莫軒昂坐在床沿,以乾毛巾擦拭濕發。
「沒有就好。」他說。
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把他的命運交出去,不再多想。再多的想法都是無謂且徒然突顯他的無用。
「沒有人有權利決定別人該喜歡怎樣的人。朱睿學長將他自己的人生掌握得很好,他自會遇見他想珍愛的人。」
「他一定很感謝你的祝福。」
莫軒昂答得很淡、很輕,蘭水若讀不出他的情緒。
天上圓月被一團烏雲遮住,她的心卻在見到他後漸漸清明。
是誰說過情感是一條繩?人與人相遇產生各式各樣的感情,纏成各種不同的結。解開憧憬仰慕朱睿學長的心結,她發現心的另一端還有個結。
那個結纏向莫軒昂。
希望不是死結。
蘭水若走向他。「你明白了嗎?我對他再無男女之情的想望。」希望是同心結。
兩人相距兩步遠,黑暗卻模糊了彼此的面容。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但試著去瞭解對方的心。
「三更半夜你特地來跟我說這些?」
月兒再度露臉,光暈朦朧,魔力則因人而異。
「不是。我來的真正原因很簡單——我想見你,這個答案是你教我的,記得嗎?」
「我沒有教你把它用在我身上。」可能嗎?也有最後沒有變成泡沫的人魚公主?
「但是你一直把你會的伎倆用在我身上。」
蘭水若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猶疑了一下,仍然碰上他的臉龐,「肌膚相觸的感覺,是情感的催化劑——一關於這項理論,你在我身上執行得很徹底,你能否認嗎?」
「所以?」莫軒昂刻意把持住理應隨她的撩撥而開始翻騰的情緒。太快了,快得不切實際,快得像她只是在……玩火……
「所以……」她撥弄她下唇,「你碰我、吻我,為的是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大膽?什麼動力讓她膽敢挑戰禁忌?或者該說,她急於證明什麼?
他握住她的手,制止她持續挑高體溫。
「那很重要嗎?」
「不重要嗎?」會不會有點傻?性對女人而言是奉獻,但會珍惜的男人有幾個?
心中雖然有反面聲音,但蘭水若還是低頭親吻他。她生澀的含住他的下唇,上門牙馬上碰到他的牙齦;但她並不就此放棄,本能地探出舌,卻不曉得該怎麼做。
他環住她的腰,臂膀收緊便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扶住她後腦以實際行動教她如何深吻,然而當她趁勝追擊,纖手想從他浴衣襟口滑進去時,他阻止了她。
「為什麼這麼做?」
趁理智猶存,他要她確定她真的不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拿自己的貞潔開玩笑。
她當然不是。她抱住他脖子,枕著他肩膀,「現在我們的處境完全相同了。差別只在於,你對我出手的時候,有否抱持著憐惜的心態?我有的,我肯定是有的。」
以道德層面來看,她的主動也許是可恥的,但人心畢竟不是道德規範得住的。她懶得去分辨自己,究竟因為態度喜歡他而冀求他的擁抱,還是想借由他的擁抱來秤量對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她就是想在心上烙下被這雙結實雙臂緊緊擁抱的感覺。
女人就像自己不會發光的月亮,遙遙掛在天際,孤單又不安。不管十八歲或是三十歲,都渴望被愛擁抱。
「愛我……」她情不自禁如此呢喃。
卻觸動莫軒昂本人不可控制的那一面。女人渴愛的呢喃,即費瑪麗設定的催眠指令;變態如費瑪麗,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佔她,但他沒辦法……
清醒後,他絕對會懊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何止懊悔,莫軒昂簡直想槍斃自己!
蘭水若雖然對於莫軒昂「愛我」二字後,態度改變之大感到疑惑,但她沒有多想。早晨醒來,歡歡喜喜地要莫軒昂送她去上學。
目送她進校門,莫軒昂便接到費瑪麗的電話。
他原不想理會費瑪麗的召喚,未料費瑪麗聲稱有好照片與他分享,他隨即意會昨夜有她的眼線躲過他的警戒,埋伏在他房間外!
他到她以往禁錮他的高樓套房,一進門,濃冽的催情迷香便撲鼻而來,裡頭的費瑪麗一臉淫亂地偎向他,而他只想推開她。
「照片呢?」
被他推開的費瑪麗倒在沙發上。「沒什麼好看的,索然無味。」她的神態有點像醉酒,不過其實她還很清醒,長期縱慾的結果,她已經很難興奮,連迷香也發揮不了太大效用,她只能假裝迷醉。
莫軒昂搜她的皮包,找出照片。
照片記錄下他對等蘭水若的小心翼翼。他大多以身體護著她,不過還是有幾張走光的照片。
莫軒昂抓起費瑪麗,「你想怎麼樣?」
費瑪麗在他手中努力扭動身軀,「她喜歡偷拍照片,我也喜歡,不可以嗎?
他在她像八爪章魚纏上他之前甩開她。「底片呢?」
她浪笑,「放心好了,還沒送到雜誌社那兒。」
瞧見莫軒昂握緊拳頭,她沉吟一聲,「哎呀,忘了謝謝你這位功臣。你做得真是好極了。」她躺在沙發上,兩腿大張,「快過來領賞,小寶貝。」
莫軒昂目露凶光,冷冷迸出一句,「我要殺了你。」
「來啊。」費瑪麗朝他招手,不等他動,她並腿站起,雙掌摩挲他前胸,「現在能讓我欲仙欲死的只有你了。手滑至他跨下,有些失望,「還不行嗎?」她拉下他的褲鏈想伸進去,「別告訴我那嫩娃兒能滿足你。」
他抓起她手腕,想折斷她手臂之時,心猛地揪疼,腦部發出放手的命令。
對她得意的醜陋嘴臉,他只能用言語反擊。
「她當然可以。」語畢,他扯扯唇角。
費瑪麗微怔,然後大笑掩飾不悅,「天大的笑話!哈哈……」
莫軒昂冷嗤一聲,別開頭。
費瑪麗一愣,摸摸自己的臉,「你什麼意思?」怎麼,她今天妝上得不好,沒遮住那些該死的皺紋嗎?
「我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
「你敢嫌棄我?」她面孔扭曲地想將他的身子扳過來面對自己。
他不為所動。他只是點燃引子,剩下的全是她自己心病作祟。
她氣惱地跳到他面前,「別忘了你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咆哮模樣老態畢露。
「在你手掌心的是變成木頭人的我。」
好哇!連他也要跟她鬥?
「木頭人會愛撫、會作愛嗎?」她抓著她的雙臂衣袖,深呼吸,「愛我……」
「愛我愛我愛我——」費瑪麗的表情像喊了芝麻開門後見到金山銀山的雀躍。
莫軒昂一有低頭的跡像,她馬上按壓他的腦勺,使他的唇貼上她的脖子。
「哈……哈……」她涎著口水,扒開兩人上衣,彈晃乳房碰觸他的胸膛,瘋狂地浪笑著。
惡……莫軒昂直覺噁心。以往他總是沒有感覺,醒來也大多不復記憶,今日卻反胃作嘔。然而,身體卻不聽使喚地一再貼近她……
「如何?還是我最好吧?哈哈哈……」費瑪麗指甲深深刺進他背肉,「你鬥不過我的!我是女王!我是你的女王——」
「啊——」莫軒昂發出猛獸般的怒吼,惡狠狠推開她!
他砸碎檯燈!握住一大塊碎玻璃,單腳跪地,將碎玻璃抵上跌在地上的費瑪麗的脖子!
「你!」費瑪麗驚怕得雙眼圓突。「不……不可能……」
莫軒昂眉宇緊皺,握碎玻璃的手掌緊得發顫、鮮血直滴,卻無法再往前割斷費瑪麗的喉嚨!
「不……」費瑪麗的視線來回於他的臉及頸上的利器,看出他下不了手,登時懼意不再,抑頭大笑,「好玩……哈……真好玩……」
莫軒昂忿然扔掉碎玻璃,往外走。
莫軒昂用力甩上大門,她魔音一般的浪笑依舊狂恣地逸出來。
他疾步走到電梯間,將所有苦惱與憤恨化為重拳擊向牆壁。
☆☆☆
蘭水若站在校門口引頸盼望,卻怎麼也等不到莫軒昂出現ˍ
他不會不知道她今天只上半天課。
以往只要一出校門便能看到他的……他從沒有遲到的紀錄呀。因此,不見他人影,她最先擔憂有意外發生。
啊,他不會還在不好意思吧?早上醒來後他人便怪怪的。
蘭水若掩嘴,帶點嬌意地輕笑。昨天她實在太大膽了點,但自己的心情因而踏實許多,不再有任何迷惘,她不覺得做錯。
一輛黑色轎車她身前停下,前座都有人坐,不是莫軒昂,所以她不以為意。
但卻有一個人從車上下來,拉開後座車門,跟她說:「小姐,莫先生有事不能來接您,委託我們代勞,請您上車。」
「他唯一的事就是來接我!」蘭水若根本不認識面前這個人。
她覺得有危險,轉身想跑開卻被拉住,「你想做什麼?救……」
該人摀住她的嘴,「他……在LAN總部等您。」他盡量哄她合作,以免引人起疑。
「我不相信你!」蘭水若悶哼。
「信也好、不信也好,」該人沒什麼耐心,臉一橫拖她進車內,「你都得跟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