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餐的菜色都不同,但都是溫熱的。他打開盤子,看見裡面的火腿煎蛋三明治。一邊的保溫壺裡還有他喜歡喝的咖啡,他原以為這是秘書替他準備的,林秘書跟了他五年,是個不多話但很勤快的女人,總能跟上他的工作速度。
可是……他看著飯盒裡的早餐,對方明白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而這些,林秘書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按了桌子上的通話鈕。「林秘書,你進來一下。」
「是的,經理。」門板立刻傳來敲門聲,一臉微笑的林秘書推門而入。
「這個是你準備的嗎?」他指著桌子上的飯盒,淡淡的詢問。
林文淑只看了一眼,依然微笑著。「不是,是風經理每天早上送來的。」她還以為經理知道呢,原來他不知道。
「薏蓉?」他的眉毛微微挑了挑,然後揮手讓她離開。
他對這個答案並不驚訝,除了她,還有誰會那麼清楚他喜吃什麼?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所以她知道。
眉峰漸漸聚攏,他凝神看著桌子上的早餐,自從那個暴風雪的夜晚以後,薏蓉對他的態度就又有了不同。她在他的面前總是微笑著,雖然在工作上的表現一如以往,但那種陽光般的笑容……
他單手握住下巴,微微沉思。在她身上,他越來越發現一種熱情和活力,卻開始隱隱覺得不安。是什麼讓她有那樣巨大的改變?
還有她說的那句話——
只要我愛你就行了,鬼魍。我愛你,而且永遠不會改變。
該死!他忍不住在心裡詛咒。本以為自己可以不理睬這句話,卻發現他根本辦不到。
他一把將飯盒的蓋子蓋上,沉穩的眼裡閃過少見的熊熊火焰,邁開大步向門外走去。
另一邊,薏蓉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微笑的想著:不知道鬼魍喜歡她今天準備的早餐嗎?
以前他常不吃早餐就來上班,當她發現以後,每天早上總是早起為他準備,讓他吃完才一起上班。
可是現在,她幾乎確定,他一定又不吃早餐就開始一天的工作了!那樣是很傷身體的,即使他很強壯,飲食還是要正常。
「杉間經理?」忽然,門外傳來秘書的聲音。
「風經理在嗎?」是他低沉的嗓音。
她的心跳忽然驀地加速,他來了!因為知道早餐是她準備的?她閉了閉雙眼,知道他不是來感謝她的,她早就知道面對的將是他的拒絕和質問。
可她不怕,她已經準備好了!
薏蓉走到門邊,一把拉開門。「杉間經理,請進。」
鬼魍瞇下瞇雙眼,看著她臉上坦然的表情。
薏蓉鎮定的回望他,嘴角依然帶著微笑。
「早。」他冷靜的說著,然後越過她走進辦公室。
薏蓉把門關上後,又一次深呼吸,告訴自己要鎮定,她需要鎮定!
「你來找我是為了早餐的事吧?」一眼就看見他手裡拿著的盒子,她的微笑不改。
「以後不要再做這些無謂的事。」他把飯盒放在桌子上,語氣冷硬。
薏蓉看著他寬闊的肩膀,發現他有些不同了。以前的他是超然的冷靜,可是現在他臉上卻帶著惱怒——從何時起,他開始流露出真實的情緒了?
「你生氣了嗎?」她在他身後淡淡的說著。
「沒有。」生氣不是他應有的情緒,他冷漠的回頭,表情僵硬。
「適當流露感情是一件好事。」她直視著他冷酷的眼,嘴角微微彎起。「別人可以知道你在想什麼,也更能理解你的想法……」
「如果你聽懂了我的話,我想我可以走了。」他忽然打斷她的話,眼眸裡閃過銳利的光芒。
「鬼魍,你這樣太辛苦了,我不想看見你這樣。」她攔在他面前,目光清澈的望著他。「仇恨已經過去了,所以我們可以做回本來的自己,不必再壓抑……」
「我知道仇恨已經過去了,但我不想改變。」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目光越來越深邃,越來越難以捉摸。「因為這就是本來的我。」
「不,不是的。」她臉上的笑容消失,真誠的說:「你原本不是這樣的!記得以前……我們剛見面時,你一直對我微笑,告訴我你對未來有多少的期望。我記得那一天,我們在京都的風宅第一次見到夫人時,我慌亂的差點跌倒,是你把我扶了起來,還對著我笑,告訴我不要緊張……」
微笑?鬼魍的身體驀地繃緊,他已經不記得那些日子,再也想不起來。自從他被父親賣到風家,被迫接受各種苛刻的訓練,自從他知道母親去世以後,他就不知道微笑是什麼了。
「那個人叫杉間宇志,而不是鬼魍。」他臉上的每根線條都顯得異常冷硬,嘴唇更是抿成堅硬的直線。
杉間宇志是鬼魍在被風家收養前的名字,他的父親是個賭鬼,在一次賭輸了以後,就把他過繼給債主來償還賭債。他知道風家還給了他那所謂的父親一大筆錢,讓他可以繼續賭個精光。
但他曾經是個快樂的孩子,他還記得自己有個溫柔的母親,她笑起來是那樣美麗,但她也已經死了,在他有能力供她過好的生活時,卻被告知,早在十年前,母親因為疾病和貧困,已經死了……
鬼魍的心臟驀地抽緊,他緊皺起眉,不,不能再回想過去,他已經不再是杉間宇志,而是風家的鬼魍!母親已經死了,這一生他再也無法愛人,任何愛都會帶來遺憾和痛苦!如果他可以早一點把母親帶離開那個賭鬼身邊,或許……他的臉色漸漸鐵青。
「鬼魍……」她在他臉上捕捉到那悲痛,讓薏蓉的心驀地揪緊。她並不想看他難過,她只是希望他可以快樂!
「總之這樣的事,以後不要再做。」他忽然冷冷的說著,繞過她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她著急的叫住他,眼神悲傷。
「什麼事?」他沒有回頭。
「我……」她到底想說什麼呢?為什麼越是著急,她的頭腦越是空白。她應該有千言萬語要跟他說,可是卻混亂的不知所措。
「薏蓉,不要再把你的感情浪費在我身上。」她沒有開口,卻傳來了他沉穩的聲音。「我不值得你愛,因為我無法回報你。」
「不,你可以,你可以的!」她脫口而出,他話裡的蕭瑟讓她顫抖,這不是那個冷靜的鬼魍會說的話,可也不是她想要看見的鬼魍!
「我知道仇恨已經過去了,可那並不能改變什麼。我的心早在多年前就沉入無邊的黑暗裡,走不出來了。」他也曾經想要走出這黑暗,可是他卻找不到出口。母親的死給了杉間宇志最沉重的打擊,讓他永遠只能是鬼魍,再也回不到從前。
薏蓉想要上前抱住他落寞的背影,但彷彿有一堵無形的牆橫亙在他們中間,讓她無力邁步。
「那一天,你穿著白色的禮服,看來是那樣的光彩耀人。你已經不屬於黑暗,你應該是屬於陽光的。所以,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依然用那種淡淡的聲音說著。
「不,不是的。」她除了否認,卻想不出其他反駁的話。
「我說的是事實,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打開門,決然的離開。
門板又一次關上,將他們阻隔在世界的兩邊。
一行清淚滑落臉頰,她不明白這悲傷從何而來,卻充滿了她整個心房。
不,不是的!她在心裡一再的反駁,他不是居於黑暗的,不是,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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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魍看著桌子上的早餐,自從那一次的談話以後,薏蓉還是每天送來不同的早餐。
她的堅持讓他感到無比煩躁,好像有一此一其他的感情在心裡萌發?
他並不想去分析,理智告訴他,他們不合適在一起,所以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遐想,他是屬於黑暗,而她是屬於陽光的,兩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在一起?而且他無法給予她想要的愛!
他將飯盒扔進了垃圾桶,視而不見的工作著。
只有工作是他必須的,幫助風浩臣建立一個風際帝國,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活著唯一的理由。
這個時候,電話響起。
「你好,我是杉間宇志。」對外,他一向如此自稱,儘管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杉間宇志。
「杉間先生,今天晚上你有空嗎?」對方那甜美的聲音讓他皺起眉。
這個女人還不死心嗎?
上星期的一次商業聚會裡,經由別人的介紹,認識這個香港富商的女兒,然後她就不斷打電話來約他。
「對不起,陳小姐,我沒有空。」他冷靜的說著。
「那麼明天呢?」對方對他的拒絕不以為意。
「也沒有空。」
「那我後天再打吧,或許你可能有空。」她聲音溫柔的掛斷電話。
鬼魍瞪著電話半晌,為什麼現在的女人都不懂得適可而止?他的眼角瞄向一旁的垃圾桶。
不論他說什麼,她們似乎都不知道停止!他憤怒的抿著嘴唇,眼眸裡進出少見的怒火。
薏蓉也一樣,她究竟要做什麼?他們已經分手了,當時她也同意了,為什麼現在又要來糾纏不清?
他忽然用拳頭狠狠敲了下桌面,他根本不明白她想要什麼!
薏蓉也不知道她想的是什麼?
她知道他每天都把她準備的飯盒扔進垃圾桶,也知道他不會多看它一眼。但她還是每天都準備,固執的為他送去。
她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又一天她在這樣的迷惘中開始工作,她決定要愛他,以為自己會因此而幸福,所以她總是帶著微笑,但是這笑容,為什麼越來越無力呢?她知道,是因為他那落寞的背影。
她再一次陷入沉思中,該如何才能讓鬼魍快樂起來?即使他不愛她,但只要他快樂,她也會快樂吧?
下班的時候,他們意外在電梯前相遇。由於早過了下班時間,所以就只有他們兩個,兩人都有一瞬間的怔愣。
鬼魍首先回過神來,冷靜的對她點頭。
薏蓉站在他身邊,面對著電梯門,用很小的聲音說:「你今天早餐吃了嗎?」她知道他會否定,可是她就是要聽到他親口回答。
「不要再準備了。」他沉下眼,神態微微沉重。
「你知道我是不會停止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鬼魍,如果我可以停止愛你,我早就停止了。可是我做不到,除了愛你,我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也要有另外的選擇。」憤怒有如烈火般向他席捲而來,他的表情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要認清事實。」
「我……」她顫抖了一下,他話裡的憤怒讓她不知所措。「我愛你是我的事,我只希望你可以快樂。」說出來了,她終於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可你這樣會造成我的困擾。」他一字一字清楚的說著。
「困擾?」她的心驀地跳個不停。「你的意思是說……我對你不是完全沒有影響?」
他回過身去看她,目光專注沉重,讓她不禁屏氣凝神。
「你到底期望我對你說什麼?」
「我希望,我希望你……」她看著他這樣冷漠的表情,聲音消失在空氣中。他的目光壓迫著她,讓她失去了繼續說話的勇氣。
「我不會愛你。」他目光炯炯。「我再說一遍,永遠也不會愛你!」
薏蓉的腦海響起目大的迴響,一遍遍播放著他的聲音。她張開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劇烈的顫抖著。
「你對我造成了困擾,你想介入我的生命,讓我覺得為難和不快。薏蓉,我不想和你分享我的生命,過去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我一再的表示,希望你能清醒明白,而且——請你遠離我。」電梯門在他面前打開,他步伐穩健的走了進去。
薏蓉站在電梯門旁,宛如化石般無法移動。
他在電梯裡轉身,表情冷硬的有如花崗岩。
他們的目光相遇。他是鎮靜冷酷的,而她卻滿是驚慌無助。
然後,鬼魍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電梯門緩緩在她的眼前合起,也讓他那殘忍的表情消失在電梯門後。
他又一次對她說了決絕的話,他希望這些話能讓她徹底死心。可是當她無助的表情消失在他眼前時,他卻感到心痛。
生平第一次,那股心痛像是要撕裂他般,往他四肢百骸擴散,讓他驚愕的睜大眼。
他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他的心不是早已死了嗎?那麼此刻的痛苦,又是為了什麼?
而站在電梯門前的薏蓉,一直那樣茫然的站著,她的思緒飄向了那不可知的遙遠地方。
她張大空洞的眼眸,此刻,即使淚水也無法從她乾涸的眼裡流出了。
鬼魍刻意用冷漠來偽裝自己,將那種奇特的心痛硬是壓回心底最深處,然後通著沉重的步伐走出電梯。
「杉間先生。」一個讓他不勝其煩的聲音,忽然在空蕩蕩的大廳裡響起。
他木然的抬頭,微微蹙眉。
這麼晚了,她怎麼會在這裡?
「見到你真太好了。我在等你下班。」那是一張美麗的笑顏,她有一雙勾魂攝魄的丹鳳眼,笑起來異常嫵媚動人。「我來碰碰運氣,猜想或許可以見到你。」
「你在等我?」他眼裡閃過莫測的光芒。「有事嗎?」
「沒有。」對方笑得更加嫵媚動人。「只是想見見你,和你吃個消夜。」
「對不起,陳小姐,我想我應該把話跟你說清楚……」在他身後的電梯再次打開,即使不用回頭,他也能感覺到是薏蓉。
「我們走吧。」他忽然改變說話的語氣,靜靜的看著陳韻然。
薏蓉呆站在電梯門口,她追下來,是想對他說最後一句話,那不得不說的一句話。
可是他卻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離去,那個女子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嫵媚,刺著她此刻更加乾涸的眼。
「你說我們去哪裡吃消夜比較好呢?」女子的聲音清楚向她傳來,彷彿利箭刺穿她的胸口。
鬼魍的回答她已經聽不見了,她只感覺到自己正站在一個懸崖邊上,一瞬間就跌入懸崖,摔得粉身碎骨,體無完膚。
如果我不打擾你,會讓你比較快樂,那麼我一定不會再打擾你了。
這是她最後想說的話,但或許現在,再也沒有必要說出口了。
難怪他那麼討厭她,難怪他說永遠都不會愛她,原來他早已找到了可以相愛的人?她茫然的向門口走去,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麻痺。
原來,他不是不會愛人,只是不能愛她呀!
她走進夜幕裡,天空陰沉的可怕,一點星光也沒有,正如她此刻晦澀的心情。
下雨了嗎?她感覺到臉上的冰涼,手指撫上了臉頰——
的確,是下雨了,因為她摸到了滿手的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