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意外在信箱堆積如小山的信件中翻到棋寄來的紅帖子。畢竟他們都不是小家子氣的人。
那大喜的艷紅有些觸目驚心,她卻仍平靜地打開了它,喜宴設在環亞,新郎及新娘的名字都是她所熟悉的。
就在今天晚上。
若她現在洗個澡,仍有時間細細打扮,去和新娘互別苗頭,讓棋後悔失去她。
想到這裡,她不禁啞然失笑,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竟也有了這種無聊而幼稚的想法?
他們都是成人了,不再是賭氣不吃飯的小孩。
從那生死之地走了一遭回來,她已真正成長了吧!
三個月,改變了一切,她的男友已變成別人的丈夫。
維德草草的梳洗了一下,仍以最平常的打扮出門去。
到了環亞已八點半,喜宴七點半便正式開始了,走進門,在門口放下紅帖及紅包,刻意沒寫上名字,也沒給紅貼上署名。
「小姐,麻煩你在上面簽個名。」男人有禮地朝她微笑,所幸不是她和棋共同的朋友。
事實上,她和棋幾乎沒有共同的朋友。
「不用了,我向來沒有名字。」
這是另一個事實;棋從來沒叫過她的名字,打從他們認識開始到結束,她一直只是她,講電話、見面,都沒有名字。
她曾好奇的問他如何向他的朋友提起她?
棋理所當然的說:「記者。」
所以他們也只知道『那個記者』,而從來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既然如此又何需署名呢?
她微笑地走進了宴會廳,沒理會那男子無措的表情。
裡面的氣氛好熱鬧,是按照台灣習俗辦的婚禮。
照例,新郎新娘是要一桌一桌地敬酒的。
她站在角落,遠遠地看著他們。
棋真是個很好看的男人,不帶半絲脂粉氣的好看,肩膀很寬,身材比例勻稱,他一直是個愛運動的男人。
新娘看來十分嬌羞美麗,第一次見到她便覺得她和棋是所謂的『夫妻像』,而他們果真結了婚。
就這樣站在那裡,有種事不關己的荒謬感,彷彿闖進了她不該闖進的世界。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當著他們的面說『恭喜』的風度她還是有的,可是有那個必要嗎?
已有這麼多人為他們祝福,不會少她一個;而她當然不是來鬧場的。
良久,突然覺得十分疲憊,畢竟她才剛結束二十幾個鐘頭的飛行,從一個血流成河的戰場回來。
現在唯一該做的事是回家躺在床上睡它三天三夜、地老天荒、人事不知!
一個男人在她的身旁半醉地和她說話,她只是禮貌地看著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終於識趣地走開。
她歎口氣,移動腳步往外走。
「不喝杯酒嗎?」不知道什麼時候棋已站在她的面前:「我的表弟告訴我,你送來紅包卻不肯在上面寫名字。是份很重的禮。」
「是嗎?」她微微一笑:「應該的。」
棋凝視她的雙眸,有些悲哀地:「我找了你很多次,報社的人說你出國去了。」
是啊!到中東走了一趟,回來時卻已人事全非。
她仍一逕地微笑:「恭喜你。」
棋無言地望她,彷彿仍有很多話要說,身後已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你今天是主角!去吧!別讓他們等太久。」
棋伸出手又頹然地放下,她瞥見他腕上她送他的表已消失,換成一隻價值不菲的鑽表。
她仍微笑:「我要走了,剛下飛機,很累。」
「我打電話給你好嗎?」
她沒有回答,飄然走了出去,背後的注視已與她無關。
心中釋然。
棋沒有錯,她也沒有錯,曾交叉的兩條線在經過交點之後理所當然會越離越遠,各自尋找新的交點或與之平行,與之重疊的線。
逝去了便是逝去了,再如何強求也回不來。可是沒有得到的東西總是美的,她會懷念棋,卻不可能走回頭路。
走到環亞外面,她深深呼吸一口都市的空氣,感覺自己是真正的活著。
一支煙伸到她的面前。
「你又來教我一些惡習。」她喃喃抱怨,卻仍接過來吸了一口。
「活得像清教徒不見得比較長壽。」他笑著說道。
「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跟蹤你。」
「為什麼?」她仰視他美麗得驚人的眸子。
「因為我需要一個助手。」
「當助手太委屈我,我是個白虎星。」她微笑。
「那麼搭檔如何?我需要一個命屬白虎星的搭檔。」
「去那裡?」
「答應了嗎?」
維德斜睨他:「我要先知道目的地和薪資如何。」
他大笑:「仍算得如此清楚!終身不支薪可滿意?」
「你這算是求婚?」
「我們回中東去。」
「去找小森及大胖?」
「去不去?」他笑問,眸子卻是認真的。
「你這算是求婚嗎?」她又問一次。
「不算。」
她瞪視著他:「不算求婚,終身不支薪,難不成叫我一輩子當你的跟班?」
他聳聳肩:「跟你求婚有失我的身份。」
「謝謝你的抬舉。」她諷刺。
他笑著擁她入懷,安撫地吻著她的額:「跟你求婚你會拒絕我,而我不打算接受拒絕,我要定了你,不會給你不嫁給我的機會。」
她偎在他安適的懷抱,突然覺得想哭:「沒找到小森他們我不嫁你!」
「我們一定會找到他們的,為了讓你嫁給我。」
天上的星辰出奇的明亮,台北幾乎已看不到星斗了,而今夜卻有繁星見證他們的誓言。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他的懷抱是如此地溫暖。
呵!天涼好個秋!
可是自此,她再也不必踽踽獨行,害怕冬夜了!
天涼好個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