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蛟,你不能走,我求你別走,」一邊喊著,她忽地撞上一堵堅實的背脊。
微怔了怔,抬頭望去,站在她眼前的正是鬼蛟高大的身影。
莫非他改變主意不走了?照悔欣喜地想著,然而他身上隱隱散發的怒意與殺氣讓她驚覺情況有些不對勁。
她趕忙往旁一探,這才看見通往洞穴的山徑上,有一隊武裝的土兵正朝她和鬼蛟所在的地方而來,而帶頭的正是涇水龍王二太子敖禺投胎轉世的成淵。
想也不想地,她立即拉起鬼蛟的手,準備避開成淵一干人,見他一動也不動,她不禁情急地喊:「鬼蛟,咱們趕快離開這裡,走得愈遠愈好,千萬別和那一干人碰上了。」
「哼!該離開的人是他們。」
鬼蛟冷嗤了一聲,隨即甩開她的手。
他瞇起眼冷冷地注視著愈來愈接近峰頂的一群人,在心裡冷笑著。這些人來得正好,他滿腔煩躁怒恨之氣正無處發洩,現在他們自己送上門來,他還客氣什麼?
「鬼蛟,我求求你趕緊走吧!」照悔著急地再度勸道,「成淵此次是有備而來的,他手上的太阿劍乃上古神劍,威力甚為驚人,絕對有能耐傷了你。」
鬼蛟仍是文風不動,嘴角噙著一抹狂傲的蔑笑,冷冷地說:「斷仙劍我都嘗過了,難道還會怕一把太阿劍嗎?我倒要看看它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千萬不可!」照悔驚懼不已地急喊了聲,「一旦為太阿劍所傷,縱使能僥倖不死,所有道行也會盡化烏有,屆時你將回復成天地初開時的一條小蛟,從此斷絕修煉之緣。」
「走開!我不想聽你囉哩八唆的。」鬼蛟一把推開她,寒氣森冷地迎向已走上峰頂的一群人。
走在前頭的成淵一看見鬼蛟,立即警戒地停下腳步。
「大家小心!眼前這名男子便是綠眼蛟怪所化。」
眾人旋即戒備地提起刀劍,團團將鬼蛟圍住。
鬼蛟神情冷漠地環視了眾人一眼,而後將目光停在成淵身上。
「你這次上山可是找到了殺我的方法!」他徐徐勾起一扶邪佞的笑意,好整以暇地道。
成淵怒目瞪視著他,「沒錯,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為民除害,親手殺了你這個妖怪。」
鬼蛟只是輕哼了聲,「想殺我得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希望這一次你不是來送死的,因為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少說大話!」成淵隨即漲紅了臉,接著抽出腰間的太阿神劍,「你仔細瞧著,這把劍可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專門用來對付你這種邪魔妖怪,你準備受死吧!」
站在鬼蛟身後的照悔,臉色瞬間刷白,那把劍散發著攝人的浩然銀光,確實是太阿劍沒錯。
她心急地奔至鬼蛟面前,揪住他的衣袖,懇求:「鬼蛟,我求你趕快走吧,現在還來得及,他手上拿的確實是太阿劍。」
成淵一看見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心中大喜,高興地大喊:「照悔,你沒死?真是太好了,你等著,我這就來救你了。」
說畢,他高舉起太阿劍,直衝向鬼蛟劈砍過去。
「等等!」
照悔雙臂一伸,以自己的身體護在鬼蛟身前。
「成大哥,請你千萬別動手,鬼蛟他不是妖怪,請你放他一條生路。」
成淵愣了下,沒想到她會挺身保護蛟怪,還替那個十惡不赦的妖怪說話,心裡不禁大受打擊。
就在這時候,鬼蛟伸手將照悔推至一旁,傲然而輕蔑地哼笑。
「這把劍握在你手中,實在很不相襯,就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恐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你——」成淵被激得滿臉通紅、青筋暴凸。「若不殺了你,我誓不為人!」
說畢,他向眾士兵一揮手,「大家一起上,殺了這綠眼妖怪,為民除害。」
眾人應聲而動。紛紛舉刀豎劍衝向鬼蛟。
此情此景猶如十數天前村民圍攻鬼蛟的情況,照悔臉色憂急蒼白地望著這一幕,生知絕不能讓鬼蛟造殺孽,她不願看到這些土兵的下場如同那些死去的村民。
但,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化解這場殺戮?
正當她陷於苦思之際,一聲淒厲的哀號陡地響起,她驚顫地抬眼望去,只見一名土兵渾身是血地倒臥於地。
她不假思索地撲上前去,使盡全身的力氣抱住鬼蛟。
「別殺人,求你別殺人,他們全是無辜的呀!當年你無怨地守護著這塊大地上的川海湖泊,不就是為了守護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嗎?」照悔緊緊抱住他,用力嘶喊著。
鬼蛟聞言,心口驀地一震,昏昧暴亂的神智彷彿被人用力敲了—記,漸漸地,身上的怒氣與殺氣逐一消褪。
「滾!不想死的人就馬上給我滾下山!」
鬼蛟突地暴吼了聲,跟著揚起右掌,向士兵們疾掃而去,登時一陣狂風驟起,將所有土兵們捲上半空中,而後漸離漸遠,往山下快速移動而去。
「啊!」照悔驚喘了聲,抬頭望向鬼蛟,「你、你把他們怎麼了?」
「哼!」鬼蛟不耐煩地冷哼了聲,「別緊張,他們死不了的,我只是將那群惹人厭的傢伙們給送下山去罷了。」
照悔這才安心地輕吁了一口氣,忽然間,一抹駭人的銀光閃過她眼角,她急忙望向鬼蛟。
「啊——-」
可當她驚叫出聲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方才躲在一旁伺機而動的成淵,趁鬼蛟沒有防備之際,舉起太阿劍從他背後狠狠刺了下去,劍尖隨即透胸而過。
—道血柱登時自鬼蛟體內噴湧而出,讓他痛得號叫出聲。
「鬼、鬼蛟……」照悔驚駭地瞠大水眸,看見他高大的身形緩緩倒在她腳邊。
火燒般的炸痛讓鬼蛟驀地現出原形,只見其滿黑鱗的背脊上,不偏不倚地插著太阿劍,傷口此時正淌著鮮血。
像是被雷電擊中似的,照悔全身僵凝冰冷得無法動彈,怔愣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緩緩蹲下身子,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的頭,讓他偎靠在她懷裡。
「鬼蛟,你不能死,你千萬不能死、不能死呀!」
「哈哈……我殺了綠眼蛟怪,我終於殺了他,哈哈哈!」
一陣癲狂的笑聲響起,眼見自己如願的殺了鬼蛟,成淵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瘋瘋癲癲地在鬼蛟和照悔身旁又叫又跳、拍掌呼喊著。
照悔抬起一雙盈滿淚水的眼眸,頭一次充滿恨意地瞪視著一個人,她忿忿地望著成淵,嘶聲吼道:「滾,你馬上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永遠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成淵瑟縮了下,神情像是大受傷害似地喃喃自語:「她為什麼不理我?我明明已經打敗他了!最後獲勝的人是我……我沒錯……沒錯……」一邊喃喃自語,他一邊不解地搔著頭,神情呆愣地往下山的路走去。
***
意識昏茫中,鬼蛟只覺得四肢百骸劇痛難當,腦子裡一片天旋地轉,原本精光深湛的綠瞳漸漸地斂去了光彩。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真氣正一點一滴慢慢地流失,心口彷彿被人以指掌緊緊捏握住般抽痛著。
「鬼蛟,你醒醒呀!我求求你睜開眼看看我……」
一陣陣接連不斷的哭泣聲與呼喊聲穿過他迷茫的意識,喚醒了他僅存的一點知覺。
他認得這聲音,是照悔、綠琰……也是玄天素女。
「我……」他想告訴她,他早已不恨她了,因為在初始她以斬仙劍誤斬他的那一刻,他已被情魔纏身,他的所有怨恨是源自於那份來不及萌芽生長的愛戀。
在尚未來得及說出數百年來心中深藏的話時,他忽而淡淡一笑,眼中僅餘的淡淡光彩也逐漸消逝。
見他完全地合上眼眸,照悔禁不住痛哭出聲。
「鬼蛟,你不能死、不能死呀!」
「唉……」一陣歎息聲隨之幽幽響起。
照悔微微一顫,忙抬起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處。
站立在她前方的,赫然是手持葫蘆枴杖、白髮白鬚的紫陀山山神。
彷彿看見救星似的,照悔急道:「山神,你來得正好,請你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救回鬼蛟。」
山神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緩緩走近鬼蛟,慨然歎息,「這太阿劍不偏不倚地刺中他的心,就算救回他,也只是一條尋常小蛟,有何意義?」
「不、不會的,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照悔直搖著頭,「我要他回復原來的樣子,還要他順利登天成仙。」
「你可仔細想清楚了?」山神語帶深意地問。
照悔微微怔住,不明白他話裡的玄機。
「你忘了你所擁有的水鏡只能許下三個願望嗎?」山神提醒她,「非萬不得已,我勸你還是保留最後一個願望,否則只怕你再也回不了天界。」
經他這麼一說,照悔恍然大悟,忙叩謝道:「多謝山神指點,照悔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慢著、慢著!」山神連忙伸手阻止,「你當真要這麼做?」
照悔神情堅定地點著頭。
見她心意已決,山神忍不住長歎一聲。
「讓鬼蛟重獲生命,此乃一願,繼而讓他恢復千年道行,此乃二願,最後還要助他解去鄰仙劍的天咒,讓他得以位列仙班,此乃三願;三願皆成之後,亦是你元神、形體俱滅之時,你……不後悔?」
「不、後、悔!」照悔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唉!」山神搖首歎息,「是緣不是孽、是孽不是緣,你既已做了決定,一切就順天而行吧!」
***
夕陽西沉,暮色漸合,高曠空靈的紫陀山沐浴在一片金紅色的空寂裡。
照悔手中持著水鏡。眼神專注擔憂地凝視著鬼蛟,盈滿愛意的水眸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絲的悲慼。
在一口氣對著水鏡許下三個願望之後,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只求能在她魂飛魄散之前,親眼看見他復活過來。
慢慢地,她可以感覺到鬼蛟漸漸有了氣息,他身上的黑鱗也逐漸泛起了油亮的光彩;但相對的,她自身也在緩慢的變化。
一陣冷風吹過,揚起了她的髮絲,在夕陽映照下,原本該是烏黑如瀑的長髮,竟一根根地白了。
照悔驀然一驚,沒想到許願後的代價竟來得這麼快。
但她還不能走,也捨不得走,鬼蛟尚未完全醒來,她不放心就這麼離開。
看著他被太阿劍刺了一個大洞的心口緩緩地癒合,終至無跡可循,她欣喜得幾欲落淚。
趕快醒過來吧!鬼蛟……她在心裡無聲地呼喊,期盼能在她離開之前,再看一眼那雙令她牽纏眷戀、永遠無法或忘的碧綠眼瞳。
那雙眼瞳中有他的喜怒哀樂,還有他的深情、霸氣與狂傲;她多麼希望自己永遠是他眼中唯一注視的人,然而,今生無緣……不,或許該說生生世世都無緣了。
趁他尚未完全醒來時,她允許自己對他吐露情衷,她輕輕地將自己的臉頰貼靠著他的臉,幽幽地低語:「鬼蛟,希望你重生之後,心中所有的怨恨能夠隨著我的消失而消失,有一件事在我離開之前一定要告訴你,否則我會走得很遺憾。我想說的是,不管我是照悔,還是玄天素女,你都是我唯一深愛過的人。」
就在她低訴情衷之際,鬼蛟的身體開始有了反應,跟著慢慢地回復成人形。
照悔欣喜地睜大了眼,身子微顫地等待著他睜開眼的那一刻,渾然沒察覺到自己的臉龐在一瞬間驟然老化,變成了一個七旬老嫗。
終於,鬼蛟睜開了眼,碧綠的眼瞳一如最初般湛然深幽。
「鬼蛟,你醒了?」照悔忘情地呼喊了聲,卻被自己粗啞低沉的嗓音給嚇了一跳。
「你、你是誰?」
在她尚未完全反應過來時,鬼蛟眼底的陌生及說出口的話,讓她心中驀然一震。
「啊!」
她迅速以雙掌搗住臉頰,然後別過頭去,心裡唯一閃過的念頭是,她絕不能讓他看到她垂垂老矣的醜模樣。
就在她想要站起身跑進洞穴裡時,她聽到了那教她願從此迷醉、沉淪不醒的呼喚。
「照悔、照悔……」
聽到這最後的呼喚,照悔不自覺地綻出一朵柔柔淡淡、充滿幸福與愛意的微笑,而後身形漸漸地淡化於滿山的暮色中,轉眼已不見蹤影。
空氣中,彷彿還飄蕩著一抹熟悉的香味……
***
鬼蛟運氣凋息,感覺體內源源不絕的力量已完全恢復過來。
吐納完畢之後,他緩緩睜開眼來,如同前二日,當他一睜開眼看著空蕩蕩的洞穴時,心頭再次泛起一股強烈的失落與惆悵。
照悔到哪兒去了?她不會就這樣不吭一聲地離開他,他非常確定在還沒達成讓他登天成仙的使命前,她是絕不會離開他的。
但是,為什麼這三日來,她始終不曾出現。
他只記得自己被太阿劍刺中了心口,痛苦難當,幾欲魂飛魄散,原以為這一次是逃不過死劫了,沒想到他竟然活了過來!除了內息仍稍顯紊亂薄弱了些,他身上竟然沒留下傷口的痕跡,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似的。
當他醒來時,只看見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婆婆,奇怪的是,她竟在一瞬間從他的眼前平空消失。
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他隱約感覺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但他卻不知情;照悔不見了,卻留下她的水鏡。
正當他苦苦思索之際,眼前突然出現了二道白光,隨後白光一閃而逝,二名白髮白鬚,拄著枴杖的老者赫然佇立在他面前。
「你們是誰?」鬼蛟疑惑地望著二人。
二名老者對看了一眼,而後笑著為彼此介紹——
「這位是紫陀山山神。」
「這位是太上老君。」
天界之人?鬼蛟微挑起眉,莫非這二人是奉命前來收服他的?
彷彿能洞悉他的想法,太上老君率先開口:
「鬼蛟,我等是奉玉帝旨令,宣你上界受封。」
「受封?」鬼蚊一雙濃眉挑得更高了,「我沒有聽錯吧?永世無法登列仙籍的我,竟然要上界受封!?」
「你沒聽錯。」這次開口的是紫陀山山神,「斬仙劍加諸在你身上的天咒已被解開,況且你本是盤古精氣所遺化成之蛟龍,也屬仙家之人,如今怨戾已除、心魔已解,自當是上界受封的時候。」
「天咒已解?」鬼蛟疑惑地蹙眉,「是誰有這個能耐幫我解開?」
山神看了太上老君一眼,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據實回道:「幫助你登天成仙乃玄天素女今生之使命,是她為你解去天咒的。」
鬼蛟倏地沉下臉來,原來她一達成使命便迫不及待地回轉天界。
「我要見她,否則我不會上界受封。」鬼蛟冷冷地說。
「這……」
紫陀山山神與太上老君面面相觀,神情顯得十分為難。
「鬼蛟,你要見玄天素女,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太上老君支吾著。
「為什麼?她不是回轉天界了嗎?」
紫陀山山神與太上老君再次對看了一眼,兩人皆是一臉欷吁慨歎的悲憫神情。
「鬼蛟,玄天素女並未返回天界。」太上老君撫鬚回道:「至於她的去處,你若真想知道,就更該隨我們回天界受封,女媧娘娘自然會將一切事情詳細告知你。」
鬼蛟的眉蹙得更深了,他知道他們有事瞞著他;如今唯有答應上界受封,方能解開心中疑團。
「好,我跟你們走。」
***
受封為上界正神的鬼蛟,蒙玉帝賜名龍昊,敕封為皤伽龍王,統管人間一切江河、湖泊水域,並獲賜一座「騰雲宮」,仙吏、侍女自不在話下。
然而,鬼蛟對這一切並未感到歡喜。
從前的他,一心想登天成仙,以至於後來被斷仙劍一砍,讓他怨怒橫生、心魔驟起;如今他如願位列仙班,但心裡卻絲毫感受不到一絲欣喜,總覺得心房空蕩蕩的,鎮日心神不寧。
斜臥在鋪著毛裘的椅榻上,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照悔遺留下來的水鏡。
透過鏡面,他彷彿看見了她,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皆映現在水鏡裡,那些與她耳鬢廝磨、纏綿悱惻的日子,也一幕幕地掠過他眼前。
「可惡!」他忽地彈身而起,碧綠的眼瞳轉為深幽,眸中還隱約燃著二簇小火苗。
可惡的太上老君,說什麼要安排他晉見女媧娘娘,到現在都已經過了三天,卻還沒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覆。
哼!看來他只好自己走一趟女媧宮了。
***
御風駕雲來到女媧宮前,才剛落腳,鬼蛟便看見太上老君一臉笑瞇瞇地立在宮門前,彷彿早已料到他必然沒有耐性繼續等待下去。
太上老君立即迎上前,「皤伽龍王你還真是沉不住氣,不過,既然來了,就隨我進宮見娘娘吧,」
鬼蛟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輕哼了聲後,率先走進女媧宮。
女媧宮裡瓊香繚繞、瑞靄繽紛,女媧娘娘身著雲裳羅裙,髮飾瓔珞珠垂,端坐在宮中大殿上接見鬼蛟與太上老君。
「娘娘,皤伽龍王帶到!」太上老君福身稟告。
女媧娘娘微笑地點頭,而後將目光轉向鬼蛟,柔聲說:「我該稱呼你鬼蛟,還是龍昊呢?」
「什麼稱呼對我來說皆無差別,娘娘愛喚什麼便喚什麼吧,」鬼蛟恭謹回答。
「嗯,看來你果真不同了。」女媧娘娘露出一抹欣慰讚賞的笑容,「聽太上老君說,你想知道有關玄天素女的下落?」
鬼蛟一聽見心之所繫的人,焦急之情立現,忙跨步向前。「娘娘!請你告訴我她人現在在何處,我想見她一面。」
「見了面又如何?」女媧娘娘淡淡地道:「她欠你的債已償還,你與她已毫無瓜葛,又何苦執意尋她?」
鬼蛟面色一凜,沉著聲開口:「我非尋到她不可,若不是為了她,我不會上界受封,還請娘娘成全!」
「成全?」女媧娘娘挑起一道秀眉,「你要我成全你什麼?」
鬼蛟臉色微微一紅,「我想……請娘娘允准將玄天素女指配給我。」
「哦?」女媧娘娘斜睨了他一眼。「我以為你對她只有怨與恨,怎麼現在竟然要我將她指配給你?」
鬼蛟眼神倏地一黯,幽幽地凝視著遠方,徐徐吐語:「愛與恨,一體兩面,我本以為自己是恨她的,後來我才明白,在恨她之前,我已經先愛上她了……」
微微停頓了下,他將視線掉轉回來,神情認真而嚴肅。「娘娘,實不相瞞,我與玄天素女在凡間已情根互種,愛意相許,從前種種,我不想再提,還望娘娘成全我們二人!」
宮裡登時一片死寂,片刻之後,方幽幽地響起一聲輕歎。
「皤伽龍王,並非我不願成全你,而是玄天素女早已不存在三界之中。」
「不在三界之中?」鬼蛟微愣,「這是什麼意思?」
「唉,娘娘的意思是,玄天素女的元神、形體俱已滅寂。」太上老君在一旁欷吁歎道,「從此以後,三界之中再也沒有玄天素女的存在。」
鬼蛟聞言,臉色倏地轉為青白,高大的身形猛然顫動了下,「為、為什麼會這樣子?為什麼?」
女媧娘娘慈悲地垂下眼睫,「事有因,必有果!」
鬼蛟抬起眼,「還請娘娘明白告訴我。」暗啞不已的聲音道出他此刻心裡的紊亂與衝擊。
輕歎了一口氣,女媧娘娘緩緩抬眼注視著他,別有深意地問:
「你應該知道斬仙劍的神力就連天帝也無法改變,它的存在有如世間的律法一樣,被斬之人就算是大羅神仙也無力抗拒,這也就是當初玄天素女誤斬了你之後,玉帝無法挽回之故。」
「既是如此,為什麼照悔還能為我解開天咒,讓我得以登天成仙!」
女媧娘娘微笑,「天地之間,有法就有破,天咒並非無法可解,然而卻也只有唯一方法可解。」
「什麼方法?」鬼蛟心急地問,照悔就是因此而元神俱滅的嗎?
「解法便是你身上的水鏡。」
鬼蛟愕愣了下,而後自衣襟中取出水鏡。
「此鏡你應該認得吧?」女媧娘娘續道:「此乃盤古開天時遺留在人間的十二面古鏡之一,它的使用方法你也應該清楚才是。」
鬼蛟點點頭,「只要是未滿二十歲之妙齡女子持有此鏡,便能對它許下三個願望,無論是什麼願望皆可達成……」
他忽地頓住話語,抬眼望向女媧娘娘。
「原來……照悔早已經知道如何使用這面水鏡……」他喃喃自語,隨即又蹙起眉頭,「這便是使得她元神灰飛煙滅的原因嗎?我不明白……」
女媧娘娘微蹙起眉看著他,「你難道不知道對著水鏡許願是必須付出代價的嗎?」
鬼蛟驀地一震,「什麼代價?」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女媧娘娘輕歎了聲,而後緩緩將一切事情的本末一一詳細道出:——
***
女媧娘娘敘說完畢後,鬼蛟猶如被雷電劈中般無法動彈,身子在這一刻冰涼透骨。
照悔是為了救他而死的!
他想起來了,當他處於昏茫痛苦之際,彷彿有人在他耳邊柔柔低語著,那是照悔的聲音,充滿愛意卻帶著濃濃哀愁的款款細語。
原來,在他醒來的那一刻,看見的老太婆便是她,她必是不願讓他看到她蒼老的模樣,才會倉皇地轉身離去。
無以言喻的悲愴徹底籠罩住鬼蛟,一股深沉的痛直鑽他的心口、遁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再也看不到她了!無論是照悔還是玄天素女;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對他柔柔笑著。
驀然間,眼眶泛起一陣熱潮,從不曾掉淚的他,只覺眼前模糊一片。
「凡人許完三個願望後便會死亡,而照悔的元神乃屬天人,天人許願,非但肉體死亡,連元神亦皆泯滅。」女媧娘娘幽然一歎,「肯做出這麼大的犧牲,足見她對你並非只是抱持著贖罪償債的心理。唉,你們之間會牽扯出這麼一段情緣,也是意料中的事。」
鬼蛟忽地屈膝跪下。「娘娘,你曾說過,世間有法必有破,懇請娘娘告訴我,如何才能再讓玄天素女童生,不管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願意。」
女媧娘娘微微一怔,隨即與太上老君對看了一眼。「皤伽龍王,你何苦如此執著,天界中能與你匹配之女子大有人在,何苦……」
「除了她,我誰都不要!」鬼蛟神情凜然地截斷女媧娘娘的話,「若不能與她相守,這天界亦無我留戀之處。」
「哎呀,皤伽龍王你別鬧了。」太上老君忍不住驚喊出聲,「現在的你可是玉帝封敕的天界正神,不能說走就走,好不容易登上天界,你可別再鬧出事情呀!」
「我心意已決,多說無益。」鬼蛟語意堅定、神色肅凜,「除非娘娘肯大發慈悲,指點我一條明路。」
太上老君一聽這話,更加驚愕,趕忙趨近鬼蛟,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龍王,你怎麼可以威脅娘娘?」
出乎意料地,女媧娘娘非但不以為意,並且還露出一抹頗為激賞的淺淺笑意。
「你能如此有心,也不枉費玄天素女的真心對待。」女媧娘娘笑意盈盈,
「要讓她重生方法是有,就不知道你是否有耐心等待?」
「不管要等多久,我都願意。」鬼蛟毫不猶豫地道。
得到他的回覆之後,女媧娘娘轉身向一名侍女點頭示意,侍女隨即意會地退下。
片刻之後,侍女手中捧著一隻白玉盆走至鬼蛟面前。
「娘娘,這是……」鬼蛟不解地望著女媧娘娘。
「你仔細看看,這只白玉盆裡栽種著一株絳珠仙草。」女媧娘娘微笑,「其實我早已知道玄天素女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因此在她投胎轉世時,留下她一條魂魄,轉寄於這株絳珠仙草。」
「原來娘娘早已預作了防範。」一旁的太上老君神情恍然地呵呵笑道。
「娘娘,接下來我該怎麼做?」鬼蛟喜不自勝地問,一邊小心翼翼地接過白玉盆。
「你只需將這株絳珠仙草帶回宮裡去,日日以太掖池水辛勤灌溉,再以龍涎香幕之養氣,五百年後,絳珠仙草必得靈性,化為玄天素女模樣,但……」女媧娘娘微微遲疑了下。
「娘娘有話不妨直說。」
女媧娘娘輕歎了聲,繼續說:「若要讓她完全記起你,恐怕又得等上一段漫長的歲月,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鬼蛟靜默了好一會兒,雙手緊捧著白玉盆,而後揚起一抹情意綿綿的微笑,無悔地道:「好不容易失而復得,就算得等上千年萬年,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