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作夢,照亮房間的竟然是油燈,她總不會如小說中描寫的回到古代了吧?
閉上眼睛,她試著回想,但腦袋空空的,甚麼也想不起來,也想不出她是何時來到這裡,誰教她有時記憶力真的不怎麼好。
驀然,喀了聲,門開啟,跟著進來的是一名蓄著短髮的年輕人。突然,記憶如滔滔海水般湧入楊子青腦子裡,按著,她甚麼都記起來。在橋上,她就是與眼前這名面容姣好的人在說話,然後醒來已身在此地。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朝著年輕人問。
青蒔笑了笑,將盤子放在桌上,「妳昏倒在橋上,我只好帶妳回來。」為了避免她再誤認,他索性將長髮剪斷。
昏倒前,她依稀聽見他說自己不是女孩,那……是男孩子了。現今又見到他的模樣,楊子青尷尬一笑,原來是自己誤認。
「你的家人呢?」
「全都不住在這裡。要不要吃點甚麼?」桌上儘是他自製的中式點心。
沒回答他的問題,又深思半晌後,楊子青記起他說要娶自己,想了想,該是亂說才對,否則以他們外表看來年紀差了有十歲多,怎可能會有結果,除非他們性別交換,也許還有些許的可能性。想通後,楊子青證實應該是他不小心說錯話,所以沒放在心上,童言無忌嘛!
「燒賣、春卷、小籠包和蒸餃,這些都是你……」她以眼神代替問號。
「嗯,我也挺喜歡這些點心,所以全部學起來……」他笑笑地回答,一半是為了她。
楊子青緩緩舉起雙手,示意青蒔停下。
「怎麼了?」他問。
「這裡就你一個人嗎?」她向四周探了探。
「對,兄長們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能照顧我。」青蒔認真地回答。
覺得空氣有些悶,楊子青習慣地伸到背後想找扇子。青蒔看穿她的心思,於是由背後抽出他先前收起的扇子。
「謝謝。」接過扇子,楊子青開始搧風,「你父母呢?」
青蒔面露難色,「這……我就不清楚,他們沒告訴過我父母的事情,所以無法回答妳。」
真可憐!她微薄的慈悲心又顯露出來。
「你在這裡住了幾年?」
青蒔頓了頓,有技巧地回答:「沒算過。」
「幾歲了?」不知怎地,眼前的年輕男孩竟引起她莫大的興趣。
「以你們的年齡來算應該是十六歲。」
楊子青專心想著青蒔的身世,沒注意到他言語上的怪異。
多可憐啊!
十幾歲的小男生就要獨力過活,身邊竟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大人,獨自一人,他都是如何過活的呢?
楊子青不禁想問,但又怕觸及他的傷心事,所以忍住。再說,他一個人好像也挺愜意的,她也不好插手。
待她回神之際,青蒔已離她僅有幾公分的距離,楊子青猛地往後仰,她很少與人有這麼近的接觸,尤其是陌生人。
「你叫青蒔?」與他相看數秒後,她決定發問。
「是。」青蒔察覺她怕自己,於是坐到椅子上,靜靜聽她說。
楊子青清清喉嚨,「現在我有幾個問題,能不能請你誠實地回答我?」
「當然。妳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她搖搖手掌,示意不要。「我們慢慢來理清。第一,你真的不曉得你父母在哪裡?」除非他是孤兒或是一出生便死了父母,無論是何者,都值得同情。
青蒔定定地望著楊子青,模樣十分深情,他眼底的溫柔緊緊地包住她。
這令楊子青覺得莫名其妙,也感到訝異,「你還沒回答我。」他們有熟識到這種程度嗎?
「我說過了,我對父母的事情真的不清楚。」他說得很認真,臉上並無一絲傷心的神色,好似不當一回事。
「那你有幾個兄弟?」原來是個孤兒,唉!
「六個哥哥和一個姊姊,我排行第八。」
楊子青迅速地搧了搧風,希望得到更多的空氣。天!她有沒有聽錯,這麼多兄弟。
唉!原來他們沒有父母是有原因的,這麼多個孩子要養,無論誰都無法支持住,難怪會成為孤兒。看來,青蒔的家境不怎麼富裕。
「他們都去工作了?」照著他說過的話,楊子青為確定又問一次。
「好像是吧,我也不湇楚。」這回青蒔的答案就不那麼肯定。
問到這裡,楊子青已不敢再探問,因為她湇楚接下來也不會有比較好的答覆出現,倒不如不問,這樣她的腦子還可清醒點。坐在她眼前的青蒔讓她覺得是一團迷霧,一層又一層包圍住她,讓她老找不到出口。
眼睛一閉,她拒絕再盯著青蒔會勾人的雙眼。想想他這麼小的年紀就讓她這個閱人無數的攝影師差點失了理智,如果等他再大些,恐怕會造成前所未有的大混亂吧!
他是個寶,絕對是個寶,還沒經人琢磨過的寶物,閃閃發光的日子指日可待,她深信自己的眼光不會有錯。
青蒔絕對有這個魅力!
「你的兄長們何時會回來?」她心中已有了別的主意,她要他發光。
青蒔搖頭,優閒道:「不清楚,六哥也許會先回來。」大哥每年都會回來看他一次。
「這樣吧,你之前不是說我救過你嗎?」雖然她根本就記不起來,不過就當有吧,省得他直嚷著這件事。
「嗯,我等妳十五年了,在我二十歲成年之前是無法離開這裡的,原本……我還以為等不到妳,還好!」青蒔深情凝視著楊子青,聲音透著苦澀,頗有埋怨之意。
微微的惋惜由他來詮釋,再合適不過。只不過楊子青相當納悶,青蒔的表情怎麼有種等待情人歸來的無奈,頗似古代丈夫遠征而盼不到歸期的婦人獨留家中苦苦期盼……她一臉疑惑,難不成十五年前自己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
有時記憶力不好就有這種問題,即使教她想破頭也想不起她到底做了哪些好事讓他耿耿於懷。千萬別怪她,她的記憶力本來就不可靠。
「你等我是想報答我?」若答案是肯定的,那她便可以利用,別說她拐騙小孩,她可是為他們的家計著想,像她這麼善良的人,已經很難找了。
「當然,而且──我要娶妳。」青蒔語出驚人,像一顆炸彈,且還是說爆就爆,連讓人逃離的時間都沒。
啪地一聲,楊子青的扇子落地,她一時愣住,忘了撿。
她堆起不解的笑容問:「你……可不可以重複一次?」她以為自己聽錯。
「十五年前妳吻過我,是定情之吻,剛剛的吻……是我的答覆,我要娶妳。」青蒔認真地解釋,眼神是讓人無法動搖的堅定。
她確定地說:「你剛剛是親過我,咦?我也親過你?」這麼重大的事她怎麼可能忘記?!
「妳救了我,順便偷走我的吻。」青蒔篤定的表示,嘴角還掛著一絲得逞的笑容。
說實話,青蒔很得她的心,她很願意收他為乾弟弟,但是,說到「吻」,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楊子青的表情愈來愈沉重,雙手交握,額前冒冷汗,這房間並沒有熱到讓她有流汗的機會,只是……男孩的表情是那麼肯定、那麼勢在必得。難不成……真要她嫁給這個十幾歲的小孩兒?
不,萬萬不能啊!要是給爺爺曉得,非罵死她不可,還有楊堂熙鐵定笑死她,這萬萬不行,她還不想鬧出緋聞。二十六歲的女人拐騙十六歲的少年,這標題聽起來多聳動!
幾乎很少有令她如此傷神的事情發生,因為她向來不惹是生非,怎會呢?十五年前她真的犯下這麼嚴重的錯誤嗎?
等等──
忽地,有種矛盾的頭緒竄上,直衝她腦門,讓她一時之間傻住。青蒔俊美的面容拉回她的思緒,緩緩地,她把事情的前後順序給連接上。
「十五年……你剛剛說你十六歲,遇見我時,你應該也只有一歲多,別跟我開玩笑了!我根本對你一點印象也沒,青蒔,你到底是誰?」也許在她小時候真的有幫助過別家的孩子,但才一歲多的小嬰兒她根本連抱也投抱過,又哪來幫助之說。
在她二十六年的生命裡,除了寶貝弟弟楊堂熙外,根本沒機會見過一個小嬰兒,更遑論是陌生的他,至少這點她記憶深刻,因為自從她不小心把還是小嬰兒的弟弟摔得鼻青臉腫後,就不再有人要求她幫忙抱小孩子。
他到底是誰?接近她有何目的?這些是她當下急於弄清楚的。
「我是青蒔。」他莞爾,像是嘲笑她的問題很愚蠢。但眼神又是那麼地沉穩,那麼地讓人信任。
楊子青很快地接口說:「我曉得,可是,你──是誰呢?之前那些都是假的吧?」
她的模樣有些悁急。
「是真的,妳的確救過我,也與我有定情之吻,這些都是真的,只不過……我那時不是現在的樣子,可能還要更小些。」青蒔不疾不徐地說,故意忽略她彷彿置身五里霧中的感覺。別怪他,這只是小小的報復罷了,誰教她這十五年不曾入山,讓他相思久久。
聽完他的話,楊子青更肯定自己從未見過他,「我不認識你,你恐怕是認錯人了。」
青蒔起身由一個矮櫃內取出一隻匣子,走到她面前打開。
一個像是全新的OK繃呈現在眼前,楊子青當然認得那是她的,因為三個歪扭的字已證實一切,那是她小時候為了練習寫好自己的名字,於是在每樣東西上都寫上名字,當然也包括微不足道的OK繃。
這是她小學的事了,OK繃慢慢勾起了她久遠的記憶。沒錯,OK繃是她的,但如何證明地救過他?
「你在哪裡撿到的?」天氣不熱,她卻冷汗直流,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由我腳上撕下的,這十五年來一直收藏著,就是怕妳忘記我。」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紀念品,他十分珍惜。
楊子青忖度半晌後,起身,意外地發現青蒔還高出她許多,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
她盡量收斂驚訝,不形於色,「不要再跟我玩遊戲了,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我不想再一頭霧水。」當務之急,就是盡快瞭解事實。
青蒔把匣子放在桌上,「其實……我不想說的,但既然妳想知道,不應妳的要求就不是我該有的行為。子青,十五年前,妳在這座山上幫我取出滲進我皮膚內的碎石……這事妳還有記憶嗎?」
話說到一半,青蒔停下,等著她的反應。
楊子青根本做不出甚麼反應。
驀然,青蒔說的事情她想起來了,沒錯,她是有過這麼一個鮮明的印象,但那是因為對像非人啊!
「你該不會是……」她的手指著他,驚詫的表情說明她的記憶力已回復。
青蒔一眨眼,這動作僅需千分之一秒,但楊子青卻覺得恍如隔世般長久,她吞吞口水等他的答覆,等他否認自己忽然冒出的怪異念頭。
「沒錯,我是那隻小狐狸。」他說了她最不想聽的答案。
青天霹靂般的回答讓楊子青覺得天真的快塌了。咚的一聲,她第二次昏倒,不過這次有賴青蒔接住她的身體,免去她的血光之災。
青蒔抱她回床上,手指猶如羽毛般滑過她的臉蛋,最後停在緊閉的唇上。
「子青,這答案真讓妳這麼害怕嗎?」他問,一併道出心底的害怕。
唉!這便是他最憂心的結果了。
***
再醒來時,楊子青依舊在同樣的房間,偏了偏頭,無奈地自問:「我真的不是在作夢嗎?」
夢會醒,她醒了,卻沒有夢醒的感覺,也就是說,她不是作夢,是現實。
「覺得如何?」青蒔守在一旁沒有離去過。
聽見青蒔的聲音,楊子青嚇得跳起來,躲到床的角落,企圖與他保持最遠的距離。
「你……別靠近我!」她雙眼睜得大大的,試圖找出一絲有關狐狸的蛛絲馬跡,但怎麼看,青蒔就是與一般人無異,讓人根本不會聯想到狐狸。
他會不會是與自己開玩笑呢?這是她僅存的理智。
「妳怕我?」有了這層認知,青蒔覺得十分難過,自己所喜歡的人竟然害怕他,這教他情何以堪哪?
當然怕了,楊子青在心底暗想。不過驚人的真相一公佈,反倒讓楊子青的心情穩定許多,不再有一開始的莫名其妙,雖然還是有點教人不敢相信。
她半跪著,抬頭平神青蒔,瞧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今她覺得自己好像很無情。但說實話,這樣的論調,任誰聽了都不會相信的,何況是向來篤信科學至上的她。
「哎呀!別這樣看著我,我的腦子還亂亂的。」楊子青無心地瞟了他一眼,真的是怎麼看都不像是狐狸。「我都快被你搞亂了,那你真是狐狸?」與她相隔不到五十公分的距離,青蒔身上特有的香氣不斷地侵襲她的嗅覺神經,她不討厭,但不習慣。
「我不會害妳的,子青。」青蒔說得很誠懇,亟欲澄清自己非一般傳奇裡的妖物。
她是他最愛的人,他怎捨得害她呢!
青蒔委屈的樣子,讓楊子青著實不捨,於是她強忍下害怕的心情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我信你。」這句話並非隨便說說,她是真的信他,因為誰教青蒔有著一雙真誠的眼睛,讓人看了無法不信。
有了她的保證,青蒔淡然微笑,放了心。
楊子青不信地再問:「你剛剛說的……真的都是事實?」她著實還有些小小的驚訝。
青蒔也認真地點頭回應。
她停了一會兒後說:「青蒔,說實在話,我根本無法嫁給你,我們……是不一樣的,這很荒唐!」
跟狐狸結為夫妻,那只會出現在傳說故事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她可是活在二十世紀的人類。
「妳在擔心甚麼?」他想知道問題的癥結。
「第一,你是狐狸,不可能;第二,你的年紀……」楊子青又打量他幾眼,「這也不可能;第三,」她二度停下,「傳說裡,妖怪……不,狐狸的壽命都很長,那你的壽命一定比我長,說不定等我白髮蒼蒼時,而你還只是個少年;第四……總之是不可能的事了,別跟我說這種天方夜譚的事了好嗎?」楊子青心想,這樣的拒絕夠明白了吧。
也許十五年前的一面之緣讓她對青時不會有恐懼,相反地還有些好感,但狐畢竟是狐,怎能與人相處,婚姻可是一輩子的事啊!
她能與青蒔交往,以朋友之情,且僅於此,但若要她與一隻狐狸成親,那就萬萬不可能了。既然是他的救命恩人,楊子青相信他不會加害自己,於是漸漸放下害怕的感覺。
「以你們的年紀來算,我是十六歲;但以我們的年齡來算,我已經有一百六十歲了。如果順利的話,在你們人世間,應該經過一次輪迴了。」青蒔眼神落寞地凝望楊子青,像是希望得到她的瞭解,時間如此長,而他又是如此渴望她的陪伴。
楊子青向來敏感,青蒔語調中的寂寞她怎會聽不出,但要她如何表示呢?面對突如其來的求婚,對像不是人,且還是個一百六十歲的「少年」,真不是普通的亂,楊子青的眼神尋了尋,青蒔早她一步,為她取扇,像是心有靈犀。
點頭、接過扇子,楊子青悶悶地搧風。每當她遇上難題時,她總會用這個動作掩飾不安,並乘機想出辦法。不過今日無論她搧得再久,腦袋都是一片空茫,理不出頭緒,因為事情真的是很特別啊!
由青蒔無畏的眼神感應出,他是個相當執著的人,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對象,所以格外顯得棘手,讓她傷神。
該如何是好?
上一秒她仍在愁思,下一秒靈光閃過,她笑說:「無論你的年紀多少,但你終究跟我們不一樣,青蒔,很多事不是用說的就成了。」
青蒔不改臉色,像是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答案。
「時間可以證明一切,子青,從妳為我包紮、親吻我開始,我便決定了,這一生都不會變。」對子青,不只一見鍾情,漫漫十五年間,相對的,愛意也愈來愈深。
對於愛情也許他懂得不多,但心靈的撼動他明白的,從子青第一次對他說話起,她就在他心中佔有一半的地位,摻著很複雜的感情。她的溫柔、她的善良,和她的純真,深深打動他的心,他是愛她的。
邂逅是緣分的源頭,相識是愛情的開始。
對於她能以對待人類的感覺對待自己,除了感激,更多了莫名的傾心,她的親吻,也是唯一。
楊子青噗哧一笑。人類短短的一生就藏著不少的突發因子,所以山盟海誓不會是絕對,那些只不過是暫時的自我欺騙罷了,時間一久,便自動丟入冷凍庫,等下次要用時再拿出解凍,誰能保證它的新鮮度,不會過期。
所以有誰能肯定未來的一切呢?
「青蒔,我是凡人,壽命不長,等我死了後,這些話你會再對誰說呢?」她詢問,毫無惡意,只是要他看清事實真相,好好想清楚。
見青蒔沒有回話,楊子青像是料到一般地鬆口氣,停止搖扇。
「我說對了吧,我們根本不適合,再強求只會害了彼此,你懂我意思的,對不對?青蒔,我能做你的朋友,夫妻……就不行了。」她淺笑。終於解決妥當,這會兒天下太平。
青蒔將楊子青的表情轉換全收斂眼底,是癡心妄想嗎?
如果子青一死,他也絕不獨活,因為那種失去的寂寞,他已體會過,既難熬又孤獨,他不想再嘗了。
如果有一天她的生命終了,那麼黃泉路上必定有他的陪伴。
這樣的想法,他不說,因為不希望她為自己擔憂,她的善良,他很早就清楚,所以才不說。
明知自己是狐狸,他卻以為自己有能力處理,所以戀上她,那並非故意,只是緣分。但子青的一句話卻將他的情感抹殺,難道人狐相戀真是神話,沒有成真的一天?抑或是他的努力不夠──
權衡片刻,青蒔反握住楊子青的手,又回最初的深情,真誠道:「也許我現在說的話妳不會信,但,無論有多困難,我都會讓妳注意我,想著我,最後,還要妳愛上我。未來妳會相信我所說的承諾,而我的諾言只對妳,子青,我的心意,此生不改。」
他的感情經由手心的熱度一波一波地傳進楊子青心中,是肺腑之言,亦是真心,讓她無法忽略。這麼地認真,不知不覺地打動她,即使他外表是個孩子,但他的內心已是大人了。
楊子青頭一低,歎息著,稍後又抬頭,已沒了先前的堅決。
「我服了你。好吧!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會等著看的,青蒔──」
楊子青的這句話說得言不由衷,因為她只是想拖延罷了,並非真心要接受青蒔,他們一人一狐,說甚麼也不能在一起的,但她卻服了他的執著,於是,她給了青蒔希望,不過在不久的將來,她也會要他幻滅、放棄的。
「妳會看見的,子青。」他許下承諾。
***
日出東方,點亮了昏暗天色。
楊子青懶懶地坐在前院,右手持扇,上下擺動,優閒愜意,幾隻閒閒沒事幹的雞在空地上遊走、啄食。
想著昨日的事情,讓她還覺得有些昏沉。
昨晚當她回到家時,看著手腕上的表仍是七點多。
怎麼回事呢?她問,青蒔也給了她這樣的解釋──
「我們青狐一族,每個都有一種特殊的法術,像我就擁有『控制時間』的能力。昨晚當妳碰觸我的肩時,就讓我施了法,把妳的時間停住,所以找送妳回來時,法術解除,妳的時間又能繼續了。」
她一聽興奮地問:「那能不能再使用一次,多些時間給我,好讓我交出照片。」反正不是壞事,總該行吧!
「不,妳是肉身,不能經常離開正常的軌道,否則總有一天妳會魂飛魄散。」青蒔嚴肅道,只要有關她的事就不能說笑。
「這麼糟!那可以避禍嗎?」她好奇地問,因為這樣的特殊能力很少聽過。
青蒔微笑,拿起她桌上的紙將其撕成一半後,再將兩半的紙試著接合。「妳看!這兩張紙的接合處只有一個,所以假使今天我在妳即將受傷前停住時間,結果還是一樣,時間一啟動,最後妳仍舊會受傷。」
「那你的能力到底有甚麼優點?」說來說去沒一個好處,留著何用?
「我的修行不夠,」他邊說邊又拿張紙用尺撕成三、四張,缺口裁得十分整齊。
「這些紙的缺口都是整齊的,等我再大一些,能力再強一點,就能把第一張紙片跟第四張接合,而看不出破綻,到那時,我就真的能改變未來了。」楊子青的數落讓他覺得受傷,於是趕緊解釋。
長大……楊子青望著穿著她弟弟的衣服正在逗雞的青蒔,頓時覺得無力,怎麼惹上的啊?
唉!她微微歎氣。
即使一百六十歲,外表仍是個孩子,說愛她,神情儼然是個成熟的大人,但眼前這一幕,這……她根本是帶個孩子回家,問題重重,他不單是個孩子,還是個燙手山芋!
「一早就想討罵啊?」小春子輕輕的腳步聲依然驚動她。
小春子緊閉原本想大喊的嘴,安靜地坐下。
「說真的,主子,妳是如何拐騙這麼一個美少年跟妳回家的?」
昨晚她主子帶了一個面如桃花的少年回家,當場嚇著他們,還沒機會問清楚,只瞧她主子以極快的速度將少年帶往客房,然後到天亮,弄得他們一頭霧水。
「妳何時有這興趣的?」她不怕死地問,果然換來一記處罰,她摸著頭,不是疼,是習慣性。「不要我亂說就說實話,楊爺爺也要我問妳呢。」
「他……我……」這兩個字就用了她將近五分鐘的時間,因為她真不知如何解釋才算正常。
小春子拍拍她的肩,一副我明白的樣子。「不用解釋了,我曉得,我曉得。」她語重心長地表示。
「妳曉得?」楊子青的口氣是滿滿的驚訝。她自己都不曉得,小春子又曉得甚麼了,真是亂!
「我可是妳的助理。」她胡亂答道,「對了,我們今天要上哪取景?」這才是重點。她主子解釋不來的事,她找個時間問問男主角不就得了。
楊子青目光緊盯著青蒔的背影,扇柄有節奏性地敲在膝蓋上。
許久,她露出有信心的表情。
「小春子,也許這次我們只需要三卷底片就行了。」
小春子瞠目結舌,覺得她主子的腦袋燒壞了,哪次不是一打才了事的。
***
溪流清澈見底,不時有魚群游過,成群結隊好不快活!
她與青蒔相遇的河流太深,不適合取景,所以才看中遠一些的小溪流,風景宜人,不過唯一的缺點是橋身年久失修,不是很穩。
架好三角架,放上機身,換上長鏡頭,她繼續調整焦距,對準還在喝飲料的模特兒。
她有些惱,因為算錯,青蒔不是真正的模特兒,某些表情他根本做不來。鏡頭下的他還真不配合,讓她損失不少底片,只得讓小春子回家一趟,順便再多拿幾瓶飲料樣品,因為半打的飲料已讓青蒔喝了差不多。
站在溪中的他樣子還是很有看頭,為了有解暑效果,於是讓他全身濕。終於有些效果,快門聲不斷,第二卷底片用盡,她很快地換上最後一卷。其實她該慶幸的,今天的光線不錯,否則只有小春子一人,她肯定忙不過來。
「喀!」是熟悉的拉環聲,楊子青心驚地走到鏡頭前,「最後一罐你也解決了,手腳真快,這下非等小春子回來不可了。」
青蒔傭懶一笑,往後倒下,瞬間濺得水花四射,楊子青趕緊護住名貴的相機。正當她要指責時,青蒔躺在水中的模樣又激起她另一個靈感,於是她立即按下快門,豈料,他竟不配合地站起身。
楊子青看著鏡頭說:「青蒔……」語調是懇求兼拜託,只見青時動也不動,楊子青歎氣,向前移了步,「說吧!」
「妳快要回去了。」他的聲音藏了深深的不捨之情,好不容易見著她,他怎捨得讓她離開。
他的不捨,她有瞧見。「你可以跟我回台北。」這是唯一的辦法,雖說她也很願意留下,但台北還有工作等著她。
「二十歲成年之前,我不能離開這裡。」家裡訂下的規矩他必須遵守,雖不知有何作用。
「是嗎?那等我有長假再回來看你好了。」她眉心掃過淡淡的失望。是在失望青蒔不能跟著自己嗎?她在心底自問。
「不──」青蒔皺眉,道出心中淺淺的不滿。
「那你想怎樣呢?」她無奈。
「留在這裡陪我。」
楊子青搖頭,「我有工作,別說你要養我,我比較喜歡腳踏實地。」她立刻斷絕他的念頭。
孩子般的任性正可以在他身上瞧見,青蒔的身上同時混有男孩和男人的氣質,相當引人遐思,也讓她稍稍動了心。
「妳是我的──」他霸氣地強調道,讓人無法忽視他眼底的執著與一股柔柔的深情。
她輕吁口氣,「這樣好了,你請可以作主的兄長跟我見面,讓我們把事情談開,這總行了吧?」總拗不過他,也許是他的模樣讓她放不下。
「妳說的。」他咧嘴笑,又像個孩子剛得到心愛玩具般的興奮。
「讓我拍照?」
青蒔浮起,與她一般高,楊子青沒有驚訝,昨晚她就見識過。
「別讓其它人看見,小心點。」
「妳開始關心我了,這是進步。吻我,我就任妳擺佈。」他賊賊地淺笑,神情誘惑極了。
道德的束縛讓楊子青有些顧慮,不過不打緊,他有的是辦法引她上釣。
「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話落下,她的唇也吻上,她相信總有一天只怕還沒擺脫他,她就先無可自拔她戀上他獨特的氣味,到時,她可就慘了。
身上帶著山林清香的他,她挺喜歡的。
「我愛妳。以後,我每天都會這麼對妳說。」他許下第二個承諾。
「嗯,好,可別忘了。」她提醒著,滿懷期望,不希望他真的忘了,因為那三個字自他口中逸出格外甜蜜。
青蒔的話暖了她的心,也不經意地觸動她的心弦,在她的心防上鑿了一個小小的洞。
混著男孩與男人特質的青蒔,她曉得要不愛上他是一件難事。
***
午後陣雨來得急、去得快,不消幾分鐘,就只剩滴答聲。烏雲消散,露出曙光,大地萬物也乘機吸收光芒。
楊子青倚在門外的欄杆前欣賞雨景。她躲雨的地方正是青蒔的住處,上次有些慌,便沒有時間細看,這次她終於有閒暇能裡裡外外走過一遭,看清這佔地百坪的庭院。
這裡非常的古老,好似經過百年光陰的洗禮,不過沒有雜亂的感覺,想必是主人勤於打掃。她現下便是在後花園,由於迴廊、涼亭、房間眾多,她不敢亂走,免得迷路。
第二次來到這裡,才發現青蒔的能力還不錯。剛剛的驟雨嚇得她趕緊收拾攝影器材,正想叫他來幫忙時,他笑笑地要自己閉上眼睛,說會帶她去避雨,她不信,仍然照辦,果不其然,只用了眨眼的工夫便讓她與器材安然無恙,她的內心十分感謝。
單手支著下顎,楊子青的眼神呆滯,望著花園。
很亂!她的心真的亂成一糟,很像是毛線團散在地上一圈一圈的,而她就如同一隻小狗困在中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要解……談何容易啊!
十五年前的無心之舉有了今天的結果,其實她是不會覺得麻煩,但青蒔對她的愛情卻讓她有些困擾,既濃烈又執著,幾乎快佔據她所有的心思,但她卻不會討厭。只是……他是個狐精啊!萬一以後生出個半人半狐的妖怪,教她怎麼跟孩子解釋?!又若更不幸地生出個狐身人頭……她實在不敢往下想了。
「喝杯凍頂烏龍。」青蒔端著茶悄悄靠近,怕打擾她的興致。
楊子青喝了第一口燙到舌頭,「好燙!」
青蒔接過她的杯子,為她吹涼,笑道:「妳是貓舌頭嗎?」
「我只是不喜歡喝熱茶,冷了再喝。」
瞧出她有心事,青蒔問:「想甚麼?」
「沒甚麼。」咬著下唇,面對青蒔的純真,她很難啟齒。
「一定有的,說吧!」
青蒔的堅持讓楊子青開口,「為甚麼是我?就因為我救過你?」
青蒔不語,定定地望向前方。
「想不出來?」
「是想不出來,因為我覺得這種事情不該有原因,也不該問為甚麼,如果妳真要有個理由,那就是緣分吧!是緣分將我們繫住了,我信這點。」
是「緣分」牽動他這百年來不曾動過的心,也是「緣分」讓他與子青相遇並戀著她,所以他信這是他們之間切不斷的緣分,緊緊連著。
楊子青靜靜凝視青蒔堅毅的神情,他的執著、認真令她動容,還有些……心動。她壓根沒料到這個外表像孩子的少年竟有著如此特殊的想法,他是真心喜歡自己吧!
轉回頭,她再度陷入呆滯中,「像你說的,隨緣吧!」
子青開始接受他了。青蒔含笑,跟著她將目光鎖定在花園中。
「對了,」楊子青仍舊撐著下巴,「你的親人中有誰知道你喜歡我的事?」
「四哥和七哥。」
「他們反對嗎?」楊子青猜想應該是反對。
「不,四哥說隨我,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要我自己作決定。七哥就不怎麼高興了。」
「即使讓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娶一個二十六歲的老女人也無所謂?」她絕對不要老妻少夫,好像姊姊帶弟弟。
「妳仍在意我的外表。」他略顯失望。
「畢竟我是生活在人世間,青蒔,你懂得。」她適時道出心聲。
「我懂,但我只要妳專心愛我,其餘的我會擔下,放心。」男人該有的承擔,他也有。
風在吹,帶來薄薄的涼意,盛暑中,難得有這樣的天色,該是要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