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舞揚垂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
和卓既敢直闖謹王府,代表他已經不懼怕,權勢如日中天的他,如今已連謹王爺都不放在眼裡,而這謹王女婿的身份,只怕是保不住巖楓了。
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她真能逃避、帶著謊言過一生?
「相公……」她輕聲一歎,將頭靠在他懷裡,依偎著他,「隨你吧。你想怎麼做就去做,但凡事小心。」
從那一聲歎息聲中,他感受到她沒說出口的無奈和痛苦——該死的和卓!一定是他的唐突讓舞揚受了驚嚇。
「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問。
面對他的關心,她搖頭對他一笑,「沒事,只是有點擔心將來。」
「擔心將來?這一點都不像天不怕地不怕的舞揚郡主。」
她笑著,可眼中卻浮起淚霧,「舞揚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
「真的?」
他肯定的點頭。
她激動的抱緊他,吻上他的唇,他的親吻使她渾身不由自主的輕顫,她不願再多想,只願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時光,在幸福還能包圍著她的時候。
或許他還能屬於她,也或許、她擔憂的事一輩子都不會到來。
柳巖楓清冷不帶情緒的目光打量著這氣派的宅院,朱漆大門上有著閃亮的黃銅獸門環,大門左右各有半人高的雄獅石像,屋簷高聳,看上去富貴威嚴,這其實別說謹王府,就連皇宮都未必比得上。
他被家丁請進大廳,廳裡也放著兩個罕見的貴重金水平,上頭插著牡丹花,散發撲鼻花香。銅製的長頭鶴香爐,則冒著縷縷的香煙。
看來和卓仗著權勢,這幾年不只官場得意,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也不少。
大廳上至少有十名壯漢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著他們身上的刀劍,原來和卓就連家裡也是戒備森嚴。
「瞧瞧是什麼風把郡馬爺吹來了?」和卓從內堂走出來,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
柳巖楓手一揮,帶來的侍從立刻將和卓之前送進謹王府的「聘禮」如數放下。
「這些東西……」和卓的反應只是淡淡瞄一眼,「怎麼拿回來了?這可是臣要送給郡主的。」
柳巖楓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冷淡直道:「我與郡主無功不受祿。」
「你與郡主?」和卓臉上浮現一絲冷笑,「郡馬爺誤會了吧,這可是臣送給郡主的,跟郡馬爺沒半點關係。」
聽出他語氣下的挑釁,怒火在柳巖楓黑眸閃動,「舞揚是我的妻子。」
「妻子?」和卓大剌剌的坐在大堂上,高傲的看著他,「郡馬爺還當郡主是妻子?」
柳巖楓冷冷看著他志得意滿的樣子,忽而想起舞揚的鬱鬱寡歡……難道真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看來……郡主還沒告訴郡馬爺啊?」和卓捂著下巴訕笑著。
柳巖楓俊眸射出一道詭異的幽光。若和卓真敢動舞揚,他不會在乎這些侍衛,絕對會不顧一切的殺了他。
看著柳巖楓的眼神,和卓不由得震了一下。這是他和卓的地盤,週遭全是佩劍帶刀的侍衛,柳巖楓應該很清楚他要殺他易如反掌,只要一句話,就能取了他的命,可他竟然無畏的站在他面前,目光如炬,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懦弱,這樣的氣度倒是令人心驚,他可比他那個父親強多了。
他微斂心神,原本認為柳巖楓成不了太大的氣候,不過現在看來,此人留不得。
柳巖楓一達到目的便沒興趣留下來,與這令人心生厭惡的人相對,他連客套話都免了,直截了當的轉頭就走。
「郡馬爺可知郡主在還未被謹王爺收養前,她的親爹姓啥名啥?」和卓忽然出聲。
柳巖楓腳步沒有遲疑,逕自往大門走去。
「郡馬爺真冷淡啊。」和卓依然故我的繼續說道:「若謹王妃——我那被謹王爺不屑一顧的可憐表妹所言不假,在李岳給郡主一個李姓前,她姓尹!這麼剛好,郡主跟當年那燒了整個狐狸窩的道士有一樣的姓呢。郡馬爺說……這之中會不會剛好有什麼關聯?」
柳巖楓的心猛然被拽了一下。
和卓注意到他腳步遲疑下來,嘴角浮起一抹淡笑,難掩嘲諷的道:「昨日我與郡主相談甚歡,我還以為郡主會向郡馬爺提及這段有趣的過往巧合,怎麼,郡主沒對郡馬爺說嗎?」
想起昨夜舞揚的蒼白容顏,他倏地轉過身,劍眸直勾勾的看著和卓,「你對舞揚說了什麼?」
「呵呵!只是敘舊罷了。郡主可是我故友之女,當年要不是多虧她爹,我可沒辦法立大功。沒想到多年後重逢,郡主竟出落得如此動人,就像她娘親一樣……不,該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若跟了我,就能享盡榮華富貴,我相信我那死去的故友也會深感欣慰。」和卓不知恥的自顧說道。
「你胡說!」
「現在謹王妃正好在我府上做客,郡馬爺想親自去問嗎?」
舞揚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失去你——腦中憶起她昨夜的話,柳巖楓雙手不自覺地緊握。
和卓看著他轉為激動得神情,注意到提及李舞揚他就失控了,因此十分竊喜。
「我對郡主說的那些,只是她該知道的,至於你……我看就跟你那無用的爹一模一樣,面對所愛的女人,依舊無能為力。倒不如眼睜睜的放手讓她走吧。」
柳巖楓俊顏冷凝,忍無可忍,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欺到和卓面前。
和卓只覺眼前一花,然後就感到脖子傳來冰涼的觸感,他身軀一僵,臉色鐵青。
週遭侍衛見了立刻圍上來,但沒有半個人敢輕舉妄動,就怕一個不好,國師的項上人頭就被割下來。
柳巖楓眼底一片冰寒,手中匕首抵在和卓頸子上,「我要殺了你易如反掌。」
「若殺了我。」一股涼意從手低竄起,和卓勉強從喉嚨硬擠出聲音,「你也會死無全屍。」
柳巖楓面無表情的瞪著他,「你以為我會怕嗎?」
「你當然不怕,但我是國師你是郡馬,若你真殺了我,不只你有事,郡主也難置身事外。你真捨得嬌滴滴的娘子跟著你一起進地牢,甚至賠上一條命嗎?舞揚郡主的命……你當真不在乎?」
柳巖楓嚴峻的面孔上滿是凝霜之色,他緩緩的鬆開手。
和卓立刻退了一大步。他當然可以叫人立即把郡馬拿下,但這樣事情就鬧大了,柳巖楓是一定得死,但得死得讓人怪不到他頭上來。
「別再有下次!」天知道柳巖楓是費了多大力氣才忍下心頭的怒火放開他,「別再接近舞揚,不然我要你的命!」
和卓僵著一張臉,屈辱地沒有吭聲。人畢竟有弱點,縱使柳巖楓再堅強也不例外,他就等著看好戲便成。
和卓的話迴盪在耳際,令柳巖楓一臉凝重。原以為此生遇上舞揚是注定的情緣,但此刻……他已不知遇上她是緣還是怨?他因為遲來的真相而全身冰冷,愛與恨在心頭反覆糾纏,卻沒有答案。
一道彎月斜掛夜空,成了一副靜止的畫面,冷清的打更聲遠遠傳來,顯得四周更加寂靜。
從柳巖楓一早出門去和卓府上開始,李舞揚就這樣靜靜坐在房裡,一動也不動。
他還沒回來……她從天亮等到天暗,心中的希望一點一滴消失。或許……他不會再回來了……
她靠著床柱,木然地望著緊閉的房門,明白就算他不再回來自己也無法怪他。若今日易地而處,她也不知該用何種面目面對殺母仇人。
他娘親與族人的血海深仇,她該用什麼來還?她的命嗎?只是她的命又算什麼,換不回過去,也減輕不了仇恨……
想到和卓陰沉猥瑣的臉孔,她心頭慌亂忐忑,也怕和卓會傷了他。
柳巖楓輕輕將房門推開,看見的便是一臉蒼白、靠著床柱發呆的李舞揚,他喉嚨像是梗了硬塊,深沉的眼底閃過一抹心疼,輕聲的將門關上。
聽到聲響,李舞揚微楞了下,看到站在門口的他,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更沒有血色。
兩人一陣無語,只是靜靜對視,沉默在房裡布下一股憂傷難解的氛圍。
「你……」半響,她鼓起勇氣,柔聲的打破這份沉寂,「回來了?」
他深沉的眸光鎖在她身上,不言不動,只是看著她。
她睜著雙眼與他對望,看進了他難測的瞳眸深處,卻看不透他心裡的想法,惴惴不安,「你見到和卓了?」
「嗯。」他的回答簡短。
聽到他沒有起伏的語調,她的心直直往下沉,眼神一黯,「那現在該是知道我……」
「我將東西全都退回給他了。」他驀然打斷她的話,幾個大步走到她面前。
看他靠近自己,她下意識的縮了下身體。她已經沒臉再待在他身邊了。
瞧出她的退縮,他心一痛,伸手將她圈進自己懷裡,灼熱的唇跟著吻上她柔軟的唇瓣,兩人的氣息交融。
他溫暖神情的舉動使她的心跳狂擂起來。
「你……」他的態度使她糊塗了,他該是知道了真相,可這樣的柔情確是她始料未及。
「噓!沒事了。」他溫柔的在她耳際低喃。
「沒事了……」她抬起頭,水汪汪的眼裡寫著無奈的傷痛,也有莫名的困惑。
她怯怯的眼神令他心一緊,連忙又抱緊她,就像怕失去似的。
「是,沒事了,娘子。」他以她能聽到的聲音耳語。「舞揚……不管別人說些什麼,你就是李舞揚,是我的娘子。」
縱使全天下皆笑他自欺欺人,他也不在乎,只要她不說出口,他可以為她愚昧自欺一生。
她胸口一陣疼,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字,但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深遠。只要她不說,她的過去可以是永遠的秘密。
終於,壓抑許久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摟住了他的頸子,激動的低喃,「對不起、對不起……」
他抬手輕撫她面頰,抹去她的淚,「別說對不起,與你無關。」
感動還有苦澀在她心中百轉千回,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