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種暖呼呼的感覺。
「醒了?」她道。
「是、是啊……」
他嘶啞著嗓子說完,才覺自己口渴難耐,正想討點水喝,山君已經遞過一碗水,扶起他餵他徐徐灌下。
「謝謝。」
「別客氣,你也曾救過我一命,現在我不過是回報而已,免得將來又落個忘恩負義的罪名。」
「別胡說。」他語氣仍有些虛弱。「這兒是哪?我昏迷多久了?」慧彥東張西望,四處不見官兵影子。「我們已經到了洛陽嗎?」
「還沒。這兒只是半途中一家客店。」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只是路上遇到舊識,他們自願替那將軍押解我們上洛陽。」
「舊識?」慧彥心下狐疑,一隻山妖還會有什麼舊識?莫非是串通好化成人形行騙得逞嗎?「舊識?」他又傻傻地問了一次,詢問的眼神望向她。
山君沒有回答,只是嘴角微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和尚,天機不可洩漏,你只要知道這次是我救了你一命即可。」
「可是——」慧彥想坐起身,箭傷疼痛,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你沒有使什麼害人手法吧?」
「笨和尚!」她一巴掌毫不客氣地往慧彥光頭上拍下,馬上就留下一個鮮紅的五掌印。「什麼時候你才會關心一下你自己?怎麼沒事老問別人怎麼了?為什麼不問問我怎麼了?不關心一下自己的傷勢?」
「這……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我也是啊!」他委屈地看了山君一眼。
也許很快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山君心裡暗暗道,眼神中不禁露出一絲黯然,沒逃過慧彥的眼。
「山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和人做了什麼交換條件?」
山君看了他一眼,突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是啊,我和來救我的同伴講好了,只要他能救我一命,我就把你這臭和尚送給他吃,還要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都不剩!」
慧彥雙眼猛地睜大。雖然他知道山君應不會對自己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但她畢竟是隻虎妖,山林野性難馴,說不定為了保身,真就這樣把他給賣了……
山君見他似乎真信了,暗地歎了一口氣,原來他還是對自己存疑。
「臭和尚,快快把傷養好,我好把你丟上山去餵狼。」她一笑。
「狼?」
「對,狼,餓狼、凶狼、黑色的大野狼,想吃你想很久了,聽說和尚的肉都很有咬勁的哪!」
她眼裡帶笑,慧彥這才知道她只是同自己開玩笑,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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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山君特地將素菜端進房裡,坐在床頭與他一同進食,席間有說有笑,慧彥雖然納悶,但看在她難得高興的份上,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微笑。
一餐將畢,山君突然說道:「和尚,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慧彥沒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一口青菜吃到一半楞住,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道:「萬物皆有情,即使花草樹木受折,我也會難過的。」
「你把我比成花草樹木?」山君有些氣結。
「不不不,姑娘誤會了,我只是想說——」
「你是難過還是不難過?」山君打斷了他,不想再聽那一大串長篇大論。
慧彥窘了。說不會也不對,如果真這樣說了,不光山君會難過,這似乎也不是自己的肺腑之言;但要說會嘛……又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的地方……他抓了抓頭,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是。
山君歎了一口氣,半低下頭道:「你想這麼久,大概是不會覺得難過,又怕說出來我會傷心吧?」
「不!不是。」一聽此言,慧彥馬上急急反駁。
她猛地抬頭,晶亮的雙眼直望慧彥,那眼神渴望又犀利,就那麼一瞬間,慧彥覺得自己的身子彷彿被她那雙眼睛給燒灼了一個洞,全身火燙火燙地直燒到腦際,無法思考也無法言語。
這、這也是妖術嗎?用來迷惑人心的妖術?慧彥不禁汗涔涔,想到自己自小修行,卻終究是定力不夠,一遇到真正的妖魔便差點把持不住……
這時山君笑了。
他一楞,臉上的肌肉不聽使喚地牽動,也露出一個微笑。
不用言語,她已經知道他的答案。
「謝謝你,慧彥。」她輕語。
他本想問謝什麼,但她只是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於是他沒問出口,只是心下存疑,這老愛刁難人的虎妖,怎麼今夜突然變得如此溫順乖巧?彷彿一隻小貓一樣……
他沒想到,這夜這麼一耽擱,竟是隔了許多年後,他才再度有機會問山君——
「為什麼要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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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醒來已不見佳人蹤影。
急忙忙從床上起身想要去尋山君,一個婢女這時推門而入,墨綠長裙,米色小袖,身形修長,頭髮盤起豎在頭頂作三疊平雲髻,乾淨整齊。見到婢女這副謹慎的裝束,慧彥腦海不由得浮現那次在客店裡,山君洗完澡放下一頭長髮的模樣。
長髮不羈,垂身於前,光澤柔黑,淡香撲鼻。
山君纖纖細指取起一束半干的髮束,輕拉至胸前,暗色木梳輕滑過髮絲,一下、兩下……髮色漸干,筋絡分明,她停住,發現他在看她,於是轉過頭微微一笑。
慧彥這時才發現,山君笑起來的模樣相當迷人。
「師父,請用早膳。」婢女輕聲說道,驚醒慧彥一陣旖旎思緒,他不由得滿臉通紅,幸好那婢女打從一進門就低著頭,因此沒見著他困窘的模樣。
「隨我來的那位姑娘呢?」
「師父是說,山君姑娘嗎?」
「正是。」
「我家夫人已於昨日半夜隨同山君姑娘一同趕往洛陽去了。」
「去洛陽了?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他驚訝。
「這是山君姑娘的意思,她說師父您身上有傷,最好能先休養一陣,之後再返回少林寺。」
「回少林寺?不行哪!我這次就是從少林寺下山,要到洛陽慈雲寺去傳遞消息的,怎麼可以還沒到洛陽就折返少林呢?」慧彥不解,為何山君會這樣交代?
「我家夫人有交代,洛陽此刻不太安定,為了師父的安全著想,最好還是能取道回少林。」
「洛陽不安定?你家夫人又怎麼會知道?」慧彥說完便想跨過門檻,那婢女一側身擋住他的去路,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慧彥沒來由地心裡一陣焦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思及昨晚山君那不尋常的眼神,是不是她已經預知了什麼事情?
「師父請留步,勿為難奴婢。」
「為難?」慧彥不解。
「是。我家夫人交代,要是奴婢不能將師父照料好,並送師父回少林的話,夫人回來將唯奴婢是問。」
「這是你家夫人的旨意?」
「是。」
「那你可否告訴我,你家夫人與山君前往洛陽,所為何事?」
那奴婢搖了搖頭道:「奴婢不知。」身於依然沒有讓開的意思。
慧彥見這婢女雖恭敬,但態度頗為強硬,不覺微微皺眉。其時民間佛教盛行,絕大多數的百姓都相當尊敬出家人,言語之間不敢造次,對於師父僧尼們的吩咐向來沒有拒絕的膽量。但在隋之前的周武帝曾為鞏固政權而毀佛,竇氏出身周皇室貴族一脈,因而對隋文帝興佛甚為反感,連帶地身旁隨身奴婢也多少受了點影響,因此這婢女對慧彥雖然恭敬,但還不至於心存畏戒。饒是慧彥天性敦厚,但習慣了一般人對自己的態度,突然遇到一個似乎不將自己放在眼裡的小小奴婢,也不自覺地有些微微不悅。
「姑娘請讓讓。」慧彥好言好語地說道。
「師父請留步養傷可好?何苦為難一個小小婢女?」
「為難?又是為難,到底何處為難?」
「我家夫人已特地交代,如師父執意離去,豈不是與奴婢過不去?人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怎地師父卻為了一己之私而不顧他人遭遇?」
「這……這是兩件事,豈能混為一談?」慧彥有些啞口無言。
「如師父仍是執迷不悟,」那婢女抬頭露出玩味的笑容。「那我們也只好失禮了。」
她退了下去,慧彥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但直到他走下樓梯,來到客店外,這才明瞭婢女此話是何用意——只見客店外三、四十名武兵將這小小地方團團圍住,最前頭的其中三人手拿長刀,架在掌櫃一家人身上。
刀光森亮,底下的人怕得逕自抖個不停,
「住手!你們這是做什麼?」慧彥忙道,他本想衝過去救下掌櫃一家,但那婢女已經隨後跟了他下來,喊住他:「師父請勿衝動,刀劍可不長眼,要是不小心碰了人家一下,割皮見血還不打緊,就怕這些粗男人不知分寸,一時緊張,手上使力大了些,那這後果——」她特意拉長了語調,有些得意地看著慧彥咬唇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恐怕不是師父您能承擔的嘍!」
「你們怎可以他人性命要脅?」慧彥竟氣得一顆光頭都紅了起來,只差沒當場跺腳。
「師父息怒。」那婢女心中暗笑。「誰說我們以他人性命要脅了?只是請掌櫃一家子做個擔保,讓師父您乖乖在這客店待上十天,十天一過,我們就會讓掌櫃的恢復自由。只是要是這十天內師父您一個不小心不見了,我可不知道這些武兵會不會不小心一刀子就這麼——」她伸出一隻手,斜斜比出了一個大刀砍下的姿勢。
「你們——這是山君的主意嗎?」會出這種刁難他伎倆的人,除了那狡猾多計的虎妖外,還會有誰?
「無可奉告。」那婢女側身讓出回往客店的路道:「師父請回。師父現在身上有傷,不宜情緒過度激動,還請師父多多包涵。」語中帶著些微諷意。
慧彥望了一眼還在兀自發抖不停的掌櫃一家子,心中暗歎了一口氣,摸了摸光頭,無奈之下,只得回到原來的房間去了。
他在房裡踱來走去,實在不明白山君這樣做有何意義?他閉上眼,細細回想昨夜情景,似乎句句皆有玄機……
山君的笑、山君的黯然、山君突然幽靜下來的側臉……
為何心中忐忑不安?
他盤腿打坐入定,垂眼觀鼻、鼻觀心,低低念起——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眾生渾噩,自身是否能看透一切?抑或一同隨波逐流?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色非永恆,色非實體,但為何自身依舊迷戀於那色相而無法自持?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諸法皆空,人世皆空……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山君……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苦。
心中竟浮現苦。
山君究竟是去了何方?
心中煩躁不安。他心慌無法平靜,卻又不知為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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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
板渚離宮旁,煬帝龍舟一行船隊浩浩蕩蕩停靠在運河案上,數千艘船隻首尾相接,前後長達兩百多里,兩岸二十萬騎兵沿岸護送,戒備森嚴,馬蹄雜沓,旌旗蔽空,好不熱鬧。岸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皆因皇帝龍舟經過五百里內,各州縣都需貢獻食膳,只見眾人有抬有擔,全是山珍海味,佳餚美餞。
當今皇上站在龍舟正殿上,得意洋洋地看著底下忙碌人群,臉上儘是驕矜之態。
離岸邊甚遠之一山丘上,站著兩位女子,一位貴婦模樣,身穿墨綠色長裙,外掛一件披風橙色小袖衣。婦人似是受了些風寒,不時以手巾遮口輕咳幾聲;另一位則是發頂光亮無青絲的尼姑,即使身著寬大緇衣,微風吹拂下仍不時顯現曼妙身形。
「哼,好大的排場。」那女尼輕哼一聲。
「想想這隊伍長達兩百多里,現下皇帝龍舟到了這裡,最後一艘船才剛離開江都不久呢!」那婦人接著回道。
「事情,可安排妥當了?」女尼問道。
「已安排妥當,妾身之前已托人打點好一切,今晚在岸邊會有一年約三十之僧人,手拿三串佛珠,身穿緇衣,但左袖袖口會有撕裂痕跡。公主需上前問:他為何袖口如此?他會回答是被船上鼠輩所咬。公主再問船上何來鼠輩?他便會答道:鼠輩橫行,沿著拉船繩索溜了上來,無孔不入,防不勝防。公主需再問:這老鼠後來怎麼了?他會答道:光天化日之下依舊橫行,只可惜貧僧手腳不靈活,無法懲治這鼠輩,現只等善捉鼠之人來給這鼠輩一個好教訓。等到這時,雙方便可確定身份,他會帶著公主登上樓船,此後一切由他照應。」
那女尼不是別人,正是削去了滿頭秀髮的山君。
她聽竇氏說完點了點頭,遙遠的眼光落在那不可一世的男人身上。
本是同根生。
她別過頭,毅然地跟著竇氏離去了。
這五日來,她削去滿頭秀髮,換上僧裝,馬不停蹄地隨著竇氏一路趕來此地,為的就是能伺機趕上煬帝的船隊。
旅途的奔波讓她暫時忘卻了對慧彥的思念,只有偶爾在夕陽西下時見到倦鳥歸巢,她的心便像被什麼觸動了,總有股淺淺的衝動想要立即回頭。
回到慧彥身邊。
慧彥,他可好嗎?他的傷是不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會不會想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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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順利上了船隊。
在樓船上的這幾日,山君並未與其他同船的道士僧尼有太多接觸,一來她話不多,二來她並不想引人注目,是以她平日都盡量在船艙內休養,不時靜聽四周人的談話,藉以瞭解情況。
浩蕩的船隊一路往洛陽方向繼續前進。只見運河水面寬四十步,兩岸築成大道,大道兩旁種滿楊柳,一眼望去,連綿綠意不曾稍斷。兩岸猶有許多驛站,每兩驛站便建一座離宮,總計算來有八十多座離宮專供煬帝休憩用。
即使身在船艙,山君也能聽到兩岸上日夜絡繹不絕的人馬雜沓聲。她知道這些人都是來進獻食物給煬帝的;她也曾在夜深人靜時,見到船上的宮人悄悄把那些百姓辛苦運來的山珍海味,盡數倒入運河中,只因吃不完。
山君皺著眉看盡這一切。
即使是那些與她同船的僧尼,也多半只關心煬帝什麼時候會召見他們,毫不關心民間疾苦。即使有幾人能為岸上百姓疾苦感到憂心,也無能為力,只能在船艙中的佛壇中多念誦幾次經文,以求蒼天終能普渡眾生。
她有時候也會跟著這些誦經的僧尼做做樣子,盤腿而坐,雙手合十,閉目低首,嘴唇起合,仿若唸經——其實她根本不會唸經。
聽得久了,那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經文便也偶爾能念上幾句,但從沒能全部念完過。有時候,她會想,要是那笨和尚見到現在自己這副模樣,怕會感激得痛哭流涕吧?他心目中那只冥頑不靈、一天到晚只想著要怎麼害人的虎妖,居然會坐在佛壇前乖乖唸經?每每思及此,她就會忍不住偷笑幾下,有幾次還惹得他人側目,她不得不馬上正色,輕咳幾聲。
帶她上船的那個和尚名叫澄光。他身材極瘦,每每船頭大風一起,她就擔心澄光會被那陣風給吹落。
但他總是穩穩站在船頭,不動聲色地看著兩岸芸芸眾生。
「你真的是和尚嗎?」有天,山君忍不住問。
那是深夜,夜闌人靜,只有船隻在運河上運行的破水聲。
澄光抬頭望向無月的星空,良久才道:「是與不是,又有何差別?」
「為什麼要幫我?」
「我沒有幫你。」
「不幫我,為何又帶我上船?」
「因為那是李夫人所要求。」
山君楞了一下,在月光下看著澄光的側影。「你……」
「那已經是多年往事了。」像是知道她心中的疑問,澄光自己先開了口。
「你果然認識她。」
澄光不語。
「你可知,要是被查到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孤身一人,早已無牽無掛,死又何懼?」
「你不怕死?」
「人生在世,最痛苦的是生離,而不是死別。一旦死別,心中已然認定此生再無機會相逢,痛苦歸痛苦,卻已不再帶有任何期待。而生離……」他轉過頭,看了山君一眼,嘴角帶起一絲苦澀微笑。「生離的滋味,要比那死別更痛苦不止百倍。只因人只要還活著,便會存在能再見一面的奢望,日日夜夜吞食自身,最後憔悴滅頂。」
山君不由得又多看了澄光一眼。原以為他天生消瘦虛弱,但聽他話中之意,倒像是因為思念意中人,茶不思飯不想所致?
「難道李夫人是你的——」
「能為她完成她的心願,我心已足。」
「你就真的這麼在乎她?」她心裡微微生起一股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妒意。
「她……來日不多了。」
山君一驚:「你怎麼知道?」
「望以目察,聞以耳占。她的形氣已虛,看得出來已經久病入膏肓,此番前來更是耗盡不少精力,只怕……熬不過明年夏天了吧?」
「你——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
「為什麼不如何?」澄光搖搖頭。「我已說過,那已是多年往事。如今只要她還記得我一日,我就已經很歡喜了,不會再去奢求不該有的東西。」
「她知道你的心意嗎?」
「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為何不將心意與她明說?」
「何必?只要她能事事順遂,於我就是最大的歡喜。」
「你一定不是和尚。」
「那你說,我又是什麼人?」
「你是個癡人。」
「呵呵……」他竟然對著夜色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裡有一種豁達,一種她似曾相識的豁達。還有覺悟。
「要是她死了,你會難過嗎?」
沉默如同河水滑過兩人之間,淡淡的濕氣瀰漫在空氣中。正當山君以為自己聽不到任何答案,正欲走回船艙時,澄光開口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他低低念起。「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坐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低沉輕喃在夜色河浪中緩緩漂浮,山君眨眨眼,朦朧霧色裡,那身影竟然有些像那個笨和尚……
想起剛剛自己心中起的莫名妒意,究竟是因為她直覺地不喜歡竇氏?還是這癡情男子讓她聯想到阿娘那永遠等不到的愛?還是,她希望這世上也能有這樣一個人能念著她、想著她,即使有天她遠去嫁作人婦了,這個男人依舊會默默地守候著,直到自己有一天終於再度發現了他的身影,慢慢走近……
「……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他低聲念完。
山君抬眼,夜色竟是更加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