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應門的門房朝主子行了個禮。「大少爺回來了。」
「嗯。」此時的關軒海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不過有人不肯讓他如願,關軒海才走沒幾步路,一名家僕就過來說蘭姨有事找他,其它幾位少爺和小姐也都在。
關軒海挑高一道濃眉。「有說什麼事嗎?」
「奴才也不清楚。」家僕搖頭。
「我知道了。」於是,關軒海一臉疑惑的前往內廳,果然見到除了當上探花郎的三弟,和嫁為人婦的五妹之外,其它五個弟妹全都在座,除非發生大事,否則他們很難得聚在一塊。
「二弟,你不好好待在房裡,來這裡做什麼?」他憂心忡忡地對著從小身子骨就不好的關家二少爺喝道。「快點回房去!」
二少爺淡淡一笑。「大哥不用緊張,我等會兒就回房。」
「到底發生什麼事?」關軒海沉聲問著眾人。
聽到兄長這麼問,五個弟妹有志一同的望向蘭姨,要關軒海直接問她。
「蘭姨?」關軒海看懂他們的意思,於是來到這位宛如親娘的中年婦人跟前。「府裡出了什麼事嗎?」
蘭姨歎了好長一口氣。「府裡沒事……只是我覺得自己老了,辛苦了這麼多年,如今少爺和小姐們都長大了,所以想要享享清福。」
「原來是這樣。」他粗獷臉上緊繃的線條霎時放鬆了許多。「蘭姨是該享享清福了,這點我自然贊成。」
「可是我偏偏最不放心的就是大少爺,就怕大少爺讓外頭的那些酒肉朋友給拖累,最後把整個關家都敗光了……」蘭姨用手巾拭著眼角,哽咽地說。
關軒海嘴角抽動一下,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蘭姨,我還不至於愚蠢到那種地步,你要對我有點信心。」
「我是對大少爺交往的朋友沒有信心……唉!就算想要享個清福,又怕大少爺老是把銀子拿出去白白送人,偏偏我又阻止不了……」她愈說愈是傷心。「要是關家就這麼敗了,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姑爺和小姐……」
五個弟妹全都用指責的眼光看著兄長,要關軒海自己想辦法安撫蘭姨,可不關他們的事。
「那麼蘭姨的意思呢?」關軒海在心中輕歎地問。
蘭姨就等這句話。「我打算請個新的賬房來管理府裡的開銷支出,她是我的遠房親戚,前幾天才來杭州投靠我,所以打算在府裡幫她安插份差事,不過又擔心你們會反對,覺得外人不能信任,所以才請少爺和小姐們過來。」
「蘭姨決定就好!」關家五個弟妹異口同聲地說。
「大少爺呢?」蘭姨希冀地問。
關軒海細細斟酌了片刻。「我不反對請新的賬房來,只要對方真的有能力,能夠管理這麼大一家子的帳目就好,何況蘭姨也相信『他』的為人,那麼就讓『他』來府裡工作吧。」
「謝謝大少爺。」她破涕為笑地說。「她此刻就在府裡頭,我這就去叫她過來見過幾位少爺小姐。」
蘭姨一掃方纔的長吁短歎,腳步輕快地走出內廳,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便領著趙徽英進了廳門。
「大少爺,我把人帶來了!」她笑嚷地說。
聞言,關軒海抬起稜角分明的英挺臉孔,下意識的望向廳口,當他乍然見到那道纖盈嬌柔的女子身影,而所謂的「眉目如畫」在她身上便能得到印證,只見一襲月華裙隨著移動,猶如在月光下綻放的花朵,足以吸引任何男子的目光……他高大的身軀也出於本能地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
「你……你……」那天他雖然是喝醉了,可是還沒有醉到忘記打他一巴掌的女人生得什麼模樣,關軒海可以對天發誓,就是她沒錯。
趙徽英冷著俏顏,迎視著正用一根手指比著自己的高大男人,同樣想起那天被他誤認為青樓女子的舊恨。
「見過大少爺。」她盈盈的福了個身。「還有二少爺、四少爺、七少爺、九小姐、十小姐。」趙徽英照著蘭姨所交代的,一一上前見禮,這也才知道關家的十個孩子當中,六少爺和八少爺在襁褓中就因病夭折,不過府裡的奴僕還是習慣按照排行來稱呼幾位主子。
「你……你……」關軒海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原以為蘭姨所說的新賬房是個男的,卻萬萬想不到會是個「她」,而且還是自己遍尋幾天不著的女人。
「大少爺要不要先坐下來喝口水再繼續說?」趙徽英淡諷地說。
關軒海總算恢復正常,重新落坐,然後咳了咳。「你……就是蘭姨的遠房親戚?」原來她根本不是府裡的婢女,難怪會找不到。
「是,小女子姓趙。」她站著回話。
「可……你是個女的……」讓個女人來當賬房,尤其還這麼年輕,關軒海總覺得有些不妥。
趙徽英面不改色地回道:「這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事吧。」難不成她看起來像個男人?
「你……」關軒海心想她口氣應該好一點,畢竟現在是她有求於他。「我的意思是女人當賬房可不多見。」
「女子也有腦袋,做起事來更可以不輸給男子的,這世上可不光只有大少爺經常光顧的那種行業的女子。」趙徽英涼涼地回道。
關軒海哪聽不出她的暗諷,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道:「對我來說,那種行業的女子才懂得風情,才是真正的女人。」他並不是真的這麼認為,而之所以這麼說也是不想落居下風,在口頭上輸給趙徽英了。
兩人激出的煙硝味讓關軒海的五個弟妹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有女子不買兄長的帳,這位新來的賬房有意思。
「那也是因為大少爺有得是銀子,若是乞丐,那可就連門坎都踏不進去。」趙徽英同樣還以顏色。
「你……」關軒海臉孔因怒氣而泛紅。
趙徽英也明白自己態度不佳,只是想到那天被關軒海錯認為青樓女子,顯見他經常出入那種地方,胸口就燃起一把無名火,知道自己不該有這麼強烈的情緒,因為她和關軒海並沒有正式訂親,更不算是未婚夫妻,委實不該有一絲不滿或醋意,何況那天他又喝醉了,可是……就因為這個男人是關軒海,不是別人,所以才會這麼生氣,而在衝動之下打了他一個耳光。
「小女子無禮,還請大少爺見諒。」她稍稍收斂起方纔的不馴。
「其實徽英說得沒錯,大少爺往後還是少往那種地方跑,那種地方的女人看上的無非是銀子,可不是大少爺的人。」蘭姨也在旁邊幫腔。
「蘭姨!」關軒海不敢相信她會幫外人說話,就算是遠房親戚,也沒自己來得親才對。
「就讓這位趙姊姊來當府裡的賬房吧。」年紀最小的十小姐嘴甜地說。
「就這麼決定了!」關軒海的其它弟妹也大表贊同。
「你們……」自己的弟妹們居然也幫起了外人,關軒海知道留下趙徽英的話,他往後只怕更是勢單力孤了。
四少爺拉攏圍在脖子上的毛裘,眸光半掩著道:「我早就說該有人來管管大哥了,對待朋友太過仁慈,只會跟自己的銀子過不去,那樣的朋友大可絕交,何況都是些不值得深交的人。」
「老四!」關軒海低喝。
趙徽英不希望因為自己讓他們兄弟之間起了口角。「如果大少爺認為我無法適任的話,那麼我會馬上離開。」
「我……」其實要趙徽英離開很簡單,只要開口就好,可是關軒海卻有一絲猶豫不決,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樣的心情,只當是還沒跟她把那天的帳算清楚,當然不能就這麼讓趙徽英離開了。
蘭姨忙用手巾掩著唇鼻,用力吸了吸氣。「算了!我看我還是再辛苦個幾年,等大少爺成了親,再把賬本交給未來的大少奶奶吧……這是當年我在姑爺和小姐的靈前發下的誓……要為關家盡心盡力……直到我死為止……」
「大哥!」關軒海的五個弟妹眼看蘭姨哭得好傷心,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全都瞪向罪魁禍首。
「我沒說要她現在就走。」關軒海連忙開口,好止住蘭姨快要決堤的淚水。「不過能不能成為關家的賬房,還是要等她通過考驗才知道。」
「大少爺是說真的?」蘭姨擦乾淚水地問。
關軒海瞥了站在蘭姨身邊的纖弱身影一眼,告訴自己答應她留下來只是想為自己討回面子,可不相信趙徽英有多大的能耐能管理這麼一大家子的帳,他就等著看好戲。
「就讓她暫時留下來,不過……她要在十天之內瞭解每一房的開銷用度,要是辦不到就馬上走人。」他擺出一家之主的架勢,拍板定案地說。
蘭姨瞠大眼睛。「十天?怎麼可能?」
「我並沒說全部的賬本,至少最近半年的都要看完。」關軒海自然也不會強人所難,把規則說得更清楚。
「多謝大少爺。」趙徽英接受挑戰地說。
「好了,我要先回房歇著了。」關軒海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情不自禁地又覷了下低垂螓首的趙徽英,現在知道她是誰,不怕找不到人,只要等時機到來,再好好地跟這個女人算那筆帳。
待關軒海前腳離開之後,五個弟妹也跟著走了,內廳裡只剩下蘭姨和趙徽英兩個人在。
「大少爺不是真的瞧不起你,只是擔心你太年輕,又經驗不足,要管理府裡這麼複雜的帳目會很吃力,所以才想先考驗你。」蘭姨連忙為關軒海說幾句好話,因為她也是頭一回見到大少爺對人說話這麼無禮,而且對方還是個姑娘家,所以令人費解。
趙徽英美眸中閃著自信的光芒。「我不會跟他一般見識的,再說打從十歲那一年,我娘走了之後,爹就開始教我怎麼記帳,怎麼看賬本,所以不會有問題的。」要不是爹過世,她悲慟逾恆,無心管裡家中的生意,也不會讓舅舅有可乘之機。
「我就是相信你有這份能耐才這麼做,這十天可就要辛苦你了。」蘭姨看著眼前這位「揚州趙家」的大小姐,無論教養和容貌都足以配得上大少爺,暗地裡希望能撮合他們,完成姑爺和小姐生前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