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整整三天,他只是看著她,卻始終沒有接近她。
佇立在她工作地點的對街上,他看著她忙碌、看著她跟人說話、看著她對人笑臉盈盈……她的一切一切,他全數納入眼中,也收在心底,卻生起一陣陣的心痛跟不捨得。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離開後,她的日子會過得這般辛苦。
郈武為他查到的資料裡,明明白白記載了她所有的過往,他看得心疼難過,更恨自己的離開,造就了她的悲苦!
倚著柱石,他燃起煙,心情鬱悶的吞吐著。
她,恨他嗎?恨他讓她的生活陷入絕望,恨他讓她變得孤單無依靠……會嗎?她會恨他嗎?
現在的她,已不是當年的她了,他很明白。
在經過這麼多磨難後,還能擁有那樣澄澈明亮的心,很困難吧?困苦生活只會磨得人心晦暗,要保有純真毫無陰霾,真的太難。
她的天真可愛、她的甜美笑容、她陽光般的性子,總為他帶來歡喜快樂,而現在……染了顏色的頭髮、艷麗的彩妝、性感清涼的裝扮……他知道的,她不再天真無邪。
然,能怪她嗎?
不,他不能,也沒資格。
若非他,父母不會對她們母女趕盡殺絕、不會逼得她們母女無處可容身,更不會迫使她那本就體弱多病的母親因而早逝。是他害得她就此無依無靠,如何還能責怪她變了?
「安筠姊,妳看外面。」
「嗯?」聽話的調轉視線,但卻不知該看哪裡。「看什麼?」
入了夜,外頭街燈閃亮,擁有極佳視力的她,能將一切看個清楚,但重點是--得讓她明白該看什麼。
「對面啊,妳看對面那個男人。」
「啊?」看男人?「小玲,妳很無聊耶!」沒半點興致,安筠看也不看,全心專注於收拾動作。
「不是啦,我又不是要叫妳看他長得怎樣,我是要跟妳說那個人很奇怪啦!」小玲趕忙解釋,因為不想被當花癡。
「奇怪?哪裡奇怪了?」終於,安筠賞眼的瞄了下,但卻看不出對方哪兒怪。「人家站那也礙著妳啦?」
「他站那是沒礙著我,但他連站了三天耶,妳說奇怪不奇怪?」好啦,她承認啦,一開始會注意到人家,就是因為他長得還不錯,雖然看起來是冷冷冰冰,宛如雕像般的沒有人氣,但她就是忍不住會對長相不錯的人感興趣嘛!
結果,一注意就注意了三天,然後她終於覺得不對勁啦!
想想嘛,什麼人會在同一個地方站三天?而且,更詭異的是,那人還打早站到晚耶!所以囉,真的很奇怪吧?
「什麼?」這回,安筠皺起了眉。
「真的,他真的在那站了三天,而且還從開店站到打烊耶!更奇怪的是,他怎麼看就是看咱們店裡,妳說他會不會是暗戀咱們店裡的誰……」
「妳確定他在那站了三天?」側首,她認真問著小玲。
「百分百確定!」舉童軍指,小玲發誓。
「妳也確定他是盯著咱們店裡看?」一排都是店面,會不會看的是隔壁家?
「嗯,我肯定!」用力點頭,小玲依舊信誓旦旦。「咱們開店時他在,咱們打烊時他也在,要不是相咱們這家店,還能相哪家?」
嗯?等等,隔壁店家向來晚開早收,而現在……看了下腕表,將近十一點,兩旁店家早過了營業時段,而那人卻仍然佇立在對街,所以,他的目標果真是這兒?!
為什麼呢?他是誰?他想做什麼?為什麼要盯著這裡看?疑惑滿滿,安筠邁開步伐,來到了透明的玻璃門前。
這回,她有了認真打量對方的念頭,卻沒料到兩人的視線會這麼對上,然後……她有了瞬間的失神。
那雙眼,那雙深黑而晶亮的瞳眸,為何讓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認識他嗎?她是不是曾經見過他?她是不是……記起來了,她記起來了!
曾經,有個人也有著那樣一雙深邃而炯亮的眼眸,那是她始終忘卻不了也一直擱在心上的人、那是給了她承諾卻背叛了她的人……是他嗎?會是他嗎?
不,不會是他!閉上眼,她搖頭,否決了自己的假想。
他走了,早就離開她了,十年來都沒有消息,現在又怎麼可能會出現?
苦笑一番,她轉過身,決意將走遠的心思收回,再也不管外頭的人意欲為何。
反正,不論他是誰,想做什麼,全都與她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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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他了?心裡頭是有著些許激動的,但長期冰封的容顏卻做不出變化。
他在她眼底看見了許多情緒,有茫然,有錯愕、有困惑,還有……痛苦跟失落。
心,陣陣抽痛,為她的難受而難受。
然後,她霍地轉過身,他清楚瞧見那垂肩的落寞。終於,再也忍不住相認的渴望與激動,他捻熄了煙,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踩著堅決步伐,他一步步往前進,走到了對街,走進了她所存在的地方,然後,他喚了她的名--
「筠筠。」
他沒得到回應,因為安筠已然僵愣在原地。
僅僅兩個字,卻宛如一記雷電,劈得安筠頭暈目眩又愕然莫名。從來沒人,除了母親、除了他之外,再也沒人喚過她的小名……
「先生,對不起哦,我們要關店了。而且啊,我們這裡沒有筠筠這個人,你如果要找人的話,就找錯地方了……」
「妳真忘了我?」沒理其餘人,卓越只看她。
從來,他眼裡只有她,就算是背對著他,他也只想看著她。
僵住的脖頸,半轉再半轉,幾回的分解動作後,安筠終於正面對向他……
呃?氣氛好像有點不大對耶!店裡,一夥人全摸不著頭緒,只能乖乖窩在一旁看戲。
不過,那人到底是誰啊?說真的,五官是長得不錯,體格看起來也很優,但那股冷淡如冰的氣質,就教人有些承受不住了。
「你……」紅唇微啟,她想說些什麼,聲音卻抖顫不成調。
「是我,我回來了。」黑瞳直盯住她,他專注著她的反應。
一句「回來了」,瞬間惹人紅了眼眶,她眼紅、鼻酸:心也酸,卻強忍著不哭泣。
「你、你是誰?」不想錯認、不想是妄想,所以她迫切需要他的正名。
「是我,卓越。」黑眸牢牢鎖住她,片刻都不願移開。
是他,真的是他!那名,她刻在心中、印在腦海裡,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眼更紅,鼻更酸o/心頭也是滿滿的酸楚,她再也關不住那吶喊著要決堤的淚水。
「你來,是為了什麼?」往前,她踩了一步再一步。
「我來,是為實現承諾。」如她,他也邁出步伐。
終於,距離貼近,他俯首望她,她抬頭看他,四目定定相對,眸底映著重逢的激動。
「你真記得?」她以為自己早被遺棄。
「從未忘過。」撫去她的淚,他冷淡面容未變,眸底卻有著滿滿不捨。
「我以為你早忘了我……」她說得委屈。
「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他聽得心疼。
「你是來得太遲!十年了,十年都沒有消息,你知不知道我等得心灰意冷、等到心都涼透了?」霍地,她撲進他懷中,生氣又難過的捶打他的胸膛。
「對不起。」除了這句,他說不出別的。
「對不起有什麼用?你怎麼可以來得這麼遲?你怎麼可以放我一個人這麼孤單?你怎麼可以在不聞不問十年後,才說『你回來了』?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她哭著、罵著,滿滿都是委屈。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抱住她,他任她打、任她罵,只想拂去她所有的難過跟傷心。
「不要對不起!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他的道歉從來就不是她想要的,她只要……「別再丟下我,再也不要放我一個人了……」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摟緊她,他為她的不安感到極度心疼。「我發誓,再也不離開妳。」
「真的?」抬頭,她看著他,追問得急切。
「真的。」俯首,他也看她,回應得誠摯。「這次,再沒任何人事物能將我們分開。」
「永遠?」一道保證不夠,她還想再加一道。
「是的,永遠。」只要能拂去她的不安,要他做什麼、說什麼都甘願。
那承諾如此真切,教人忍不住淚落得更凶,卻又開心得想笑想叫。最終,安筠選擇埋首在他懷中痛快哭、痛快笑……長年的孤寂,漫長的等待,終於在此時得以宣洩。
嘩--好感人的一幕啊!教人看得實在忍不住要跟著熱淚盈眶吶!
不過,可惜的是,女主角這麼人戲,男主角要是也能配合點,放進些人性就好……呃,不對啦,現在重點不是這個,是--啊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有看沒有懂,愈看就愈迷糊,Power髮型屋裡,每個人都端著茫然的嘴臉,最後,眾人全看向小玲。
為啥全看她?很簡單,因為店裡有所謂的師徒制,而小玲是跟安筠最久的一位,So,自然而然,大家都認為小玲跟安筠交情應該最好。
「喂,怎麼回事?」Joan,店內另一名女設計師先發問。
「對啊,沒見過安筠這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Sean,店長兼唯一的男設計師也問。
「是啊是啊,小玲啊,妳說嘛,那是什麼情形?」小婷,新來的學徒,也跟著安筠學手藝,所以小玲算是她的師姊。
「小玲……」另兩名設計師的學徒們也好奇不已。
「停!」兩手舉高高,小玲一臉受不了。「幹嘛都問我啊?」
「妳跟安筠最好不是嗎?」Joan說得理所當然。
「拜託,我只是跟安筠姊最久!」跟最久,不代表感情就真的很好吧?好,就算交情不錯,能說能笑也能聊,卻不代表她啥事都會知道啊!
「跟她最久,不就表示妳們交情最深?」Sean一直這麼以為。
噯,雖說他是店長,也跟安筠同事了很久,但始終只跟她聊過工作上的事,至於她私底下的生活,則是啥也沒法聊上邊吶!也不知為啥,安筠就是絕口不提私事,所以大伙對她還真是都不大瞭哩!
「亂講!我知道的跟你們都一樣,安筠姊除了工作之外,其餘的事根本都不講,這你們不也都知道?」說真的,要不是安筠姊的朋友有來過店裡,她恐怕連她有沒有所謂的朋友都不知道呢!
「是喲?」好失望!還以為小玲多少也知道些內幕,沒想到原來她也跟他們一樣啥都不知,唉,真可惜。
那,沒人可以問,可他們又很好奇,這下該怎麼辦呢?結果,一夥人還是又看著小玲。
「幹嘛啦?你們幹嘛這樣看我?」被盯得有些發毛,小玲害怕的縮頸搓手臂。
「去啊!」一干人等用力努著下巴。
「啊?」去?去哪裡?
「快去啊!」這回,不只動著下巴,還外帶擠眉弄眼。
「什麼跟什麼啦?」不是她故意裝傻,而是真的不懂他們想幹什麼。
「去問啦!」受不了小玲的駑鈍,Joan忍不住低聲咆哮。
「什麼?叫我去哦?」食指點住自己鼻尖,小玲難以置信的驚問。
「廢話!妳是安筠的頭號弟子,不叫妳去叫誰去問啊?」Sean說得認真又直接。
「不好吧?」看了下還在演愛情片的兩人,小玲實在很不想進去插花。
拜託,人家演重逢演得那麼感人,一定要叫她進去搞破壞嗎?她真的很不想耶!
再說,那男主角連這種感動時分,都還保有「冷」的氣質,她要是進去攪和的話……會不會被凍成冰柱啊?
「去啦!」一夥人很沒良心的把她給往前推。
「喂,你們很過分耶!」幹嘛非要她去啦?很想反抗,偏偏抗議無用,小玲最後還是被推進了虎口。
看著眼前抱緊緊的兩人,再看向身後圈圍住的一夥人,可憐的小玲根本是進無可進、退無可退,最後只好--
「安筠姊,不好意思後,借我打擾一下……」舉起手,小玲小小聲的說著。
熟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安筠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連忙退開身,她使勁抹臉,卻掩不去曾激動過的事實。
「什麼事?」
「那個……呃,這個……欸,我……後,不要再戳了啦!我這不是在問了嗎?」身後好幾隻手作怪,戳得小玲背脊直發癢。
「問?」掃視過一干同事,安筠已明白了情況。「沒什麼好問的,這是我個人的事。」她淡淡帶過,不願對任何人多提。
她不愛談私事,並非拒人於千里,只是習慣將心事埋藏,因為不想任何人為她擔心。
「哦--」失望之聲傳出,一干人只覺自討沒趣。
唉,可惜啦,探不出八卦還能怎樣?滾回去做事囉!
於是,一夥人鼻子摸摸,全數回到各自崗位上,重新做著打烊的工作。
「你……」回首,她再看他,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
激動過後,剩餘的是尷尬,而她不知該如何處理那樣的情緒。
「妳先去忙吧。」他卻明白她的心思,所以決定給她緩衝的時間。
「那你呢?你要走了?」以為他要說再見,安筠顯得焦急也不安。
「我在外頭等妳。」她的急切不安,再一次擰疼了他的心。
「真的會等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來,她受不了他再度消失不見!就算只是想像,她也覺得呼吸困難。
「真的。」點頭,他認真回應。「相信我,我不會再走了。」從今而後,再沒人能將他倆分散!
「那……」眸底還是有著擔憂,因為她有太多的不確定。「那你在這等我!我很快就收拾好了,你不要出去好不好?」
當年,他承諾會回來,卻讓她苦等了十年,現在……不,她害怕,怕他一旦離開視線,便會消失不見,而她已經沒有力氣再撐上另一個十年。
「好。」她的恐懼是那麼清楚明白,教他深深自責,也難過不捨,所以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會全盤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