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柏走入臥室時,眸裡映入的就是這幅景致。
下午剛到VG雜誌社專用攝影棚準備拍攝專訪用的照片時,他接到由特助轉達的消息,說妻子病了,已聯絡醫生看診完畢,目前發燒漸退,但身子虛弱、亟需照料等等。
「太太病了?」歐俐薇在一旁聽見了部分對話,猜測地問。
「嗯,是感冒吧。」他淡淡一笑,隨著她進入攝影棚。
「急著回去陪她嗎?要不要取消今天的拍攝?」
「不必了。」即使想回家探看妻子,但他也清楚事有輕重緩急,既然有醫生照護著,她應該無大礙。
他佯裝無事繼續拍照,可是笑容卻僵硬如冰,硬是重拍了好幾回才完成。他要自己鎮靜以對,還把歐俐薇的專訪稿逐一審視後才離開雜誌社,飛車回辦公室,把幾份急需他簽名的文件解決,並且交代特助群立即取消接下來的所有會議,才拎起公事包離去。
他表面鎮定,心裡卻如同滾沸的熱水般地不安。她是怎麼了?與妻子結婚一年多來不曾見她生病,莫非是昨晚太激烈,讓她承受不住了?
除了不得已的紅燈,他腳下的油門未曾歇緩,一路往家門狂飆之間還不忘打電話詢問家庭醫生,知道妻子目前略有餘燒,應無大礙,但還得繼續觀察狀況。
直到終於回到家,見到她安靜地睡著,與陳媽簡短對談後,他才真正鬆了口氣。
潘天柏在貴妃椅前蹲下,仔細端詳妻子蒼白的秀顏。
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是要解開困擾多時的秘密,把彼此關係完全攤開來說個明白,還是繼續在人前扮演幸福美滿、人後冷淡過日的夫妻?
他仍然不知所措,將大掌輕貼在妻子額上探著尚未完全退去的熱度,長指像是想熨平似地輕撫著她微蹙的眉頭,卻喚醒她了。
「唔……」發燒的感覺並不好受,梁凱茵忽睡忽醒,當她鼻間嗅到熟悉的男人氣息,又被厚實暖掌溫柔輕撫著時,不得不睜開酸澀的眼睛,想確認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迷濛的眼眨了幾下,終於確定真的是丈夫,而且兩人還這麼親近時,她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你……」她望向窗外。「這麼早就回來了?」
「感冒了?」
「呃……醫生是這麼說。」她有些歉意。
「我讓陳嫂先回去了。」
「啊?」意思是……
「保溫鍋裡有些粥,想吃點嗎?」
意思是,他要照顧她?
不等她回答,他替她做了決定。「我去端來。」
這怎麼行?耽誤了他的工作時間,他的臉色大概又要跟冰山一樣冷了。
但高大的身軀已經如風似地離開,再度回來時,手上果然端了碗粥。
「燙。」他拉了張紫絨小圓凳在貴妃椅前坐下,舀起一口粥吹了吹,遞到她唇邊。
丈夫要餵她……這是作夢嗎?梁凱茵難以置信地瞅著那口白粥,遲遲沒動作。
「還怕燙?」他索性嘗了一口,溫度正好,再晚些就涼了。他動了動湯匙,催促她快吃。
溫潤的米湯入口,梁凱茵才真實感覺到——啊,真的是丈夫親手餵她。
他今天一樣是話說得不多,但語氣和平常完全不同,溫柔如冬日暖陽。她一口又一口嚥下丈夫的體貼,全身越來越鬆軟。
最後一口白粥滑過緊澀的喉間,暖厚的大掌再度貼在她的額上,接著又探近她的頸間,然後聽見丈夫詫異地低呼:又開始發燒了……
耳溫槍、冰枕、冷毛巾,雖然神志被熱度燒得有些恍惚,但她的知覺還很清楚,丈夫俐落又快速的動作,逐漸舒緩她因為發燒而難受的感覺。
這真的是平素冷言冷語的丈夫嗎?是不是只有生病,才能感受到他的溫柔體貼?如果是這樣,那她可不可以要得更多……
「柏——」她一開口,聲音澀啞。
「嗯?」潘天柏低聲應著。
「可不可以……」她閉上眼,決定開口要求。「抱我……」
他沒有回答。
她沒有勇氣睜開眼睛,只好繼續說:「以前在家生病時,媽媽總會抱著我。」
一個溫暖的擁抱,會讓生病時特別脆弱的心靈得到對抗病毒的力量。
潘天柏還是沒有回答,但她突然被攔腰抱起。
他抱著她走向大床。「到床上睡吧,比較舒服。」
梁凱茵低嚷:「已經睡了一天了……」她只是想要一個擁抱,即使很輕很短也好。
潘天柏不理會她毫無力道的抗議,輕輕把妻子放在床上,在她腰背墊上抱枕,然後自己從另一端上床,健臂將她擁入懷裡,讓妻子正好貼靠在他胸前。
梁凱茵不敢相信,丈夫真的……真的抱著她!
汲著熟悉的氣息,聽著強而有力的心跳,這是她最美的綺夢。
「要是就這樣病死了,我也甘願。」她忍不住低喃著。
「胡說什麼。」低沉好聽的嗓音在喉頭與胸口之間迴盪。
「我是說真的……」
潘天柏沒有回應妻子的傻話,他睨向窗外,夜晚已來臨,黝黑的天色如幕,落地窗只掩著白色蕾絲簾,他想伸手拿遙控按下厚重的緹花窗簾,順便開燈,懷裡的人兒卻制住了他。
「不要走……再抱一會兒。」嗓音雖然沙啞,但輕軟的語氣卻教人難以拒絕她的央求。
他只得將懷裡的她擁得更緊。
「好舒服……」她喟歎。「你知道嗎?我一直好想這樣抱著你。」
潘天柏啞然失笑。「像只無尾熊這樣?」妻子已經橫著半邊身子趴在他胸前,要是連兩隻玉腿也攀過來,不就是無尾熊了?
「呵呵,無尾熊。」她傻笑著。丈夫放軟又溫柔的語氣讓她忘記拘謹和矜持,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如果你是尤加利樹,那我一定要當無尾熊,把你緊緊抱住——」
「什麼啊?」她的傻話逗得他忍不住輕笑。
「我很想這樣抱著你,已經想很久了,可是你從來不抱我……」
已經想了很久?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她面對他總是清冷畏怯,從不開口央求他或撒嬌,也從不說出口,甚至……轉而走向別的男人?
「我好喜歡你,好久好久……從那年開始到現在……至少有……嗯,八年了……」梁凱茵繼續低喃。「我喜歡你,喜歡到不顧一切嫁給你,想讓你快樂,讓你幸福……」
八年?妻子什麼時候已經認識他八年?
慢著——她說,她喜歡他八年了?
潘天柏的心口狠狠一提,頓時泛起一股既甜又軟的熱流,瓦解他所有的偽裝與堅硬。
妻子的這些話是……示愛嗎?
沒有得到回應,梁凱茵澀笑,伸手貼住他的心臟,認真地說:「我這麼喜歡你,可是這顆心,好像從來沒有我的位置……」
她終於把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了。
「你……愛我嗎?」靜默許久,他終於開口。
「我當然……」她低笑。「我愛你啊……」
她愛他?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他是不是應該乘機解開橫在心頭的秘密,彼此坦承以對呢?
「如果你愛我,為什麼還跟別的男人……」他深吸口氣,發覺自己說不下去。
以為不過短短幾個字,脫口而出應該很容易,沒想到話到嘴邊,心底隱藏許久的澀苦卻讓句子硬是梗在喉間。
「男人?」
「我看見你和別的男人一起吃飯,甚至還進飯店,上了客房電梯。」他終於強迫自己把話說清楚。「潘太太,我想知道那究竟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