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十分鐘前,他才離開大廈便發現手機忘了帶,一股不好的預感讓他背脊發涼,他轉身衝回大廈頂樓,赫然發現黎永恆已不知去向,而他的手機則被丟在牛皮沙發上。
他拿起手機,按下最新通話紀錄,上頭顯示著他老姊紀陶然的來電,很顯然,黎永恆必定是接到了那通電話了!
「該死!」他低咒一聲,直接撥了紀陶然的電話,胸口堆滿了不悅。
電話接通,紀陶然爽朗的聲音一如以往。
「哈羅!悠然嗎?!你終於打電話來了,我還以為你掛了呢!」
「你剛才打電話給我了?」他冷冷地問。
「是啊,可是卻是個女人接的,還說我打錯電話,真是夠了,我打了幾百遍了也從沒打錯過……」紀陶然抱怨著。
「你說了什麼?」
「嘎?我說了什麼?我只說我明天要回香港啊!」
「只有這樣?」
「還有問問你跑去上海幹嘛,還得叫翼育的專機接你回香港,很浪費錢耶!別以為你是現任義幫大當家就能這樣胡來……」好了,到這裡他就明白了,黎永恆一定知道他是誰了,一想到她會怎麼想他就惴惴難安。
「你回來就回來,為什麼要打這通沒必要的電話?你把我的事全搞亂了!」他口氣中淨是不滿的責備。
「咦?你這是什麼話?我以前要回香港哪次不是先通知你?你吃錯藥啦?!竟對我發脾氣?我都還沒問起你那個女人是什麼東西呢!」紀陶然提高了聲音。
「別隨便折損我的朋友。」他陰騖地喝道。
「什麼?媽的!你這小鬼好大的膽,竟敢跟我大小聲……」紀陶然的火氣幾乎要沿著電波一路從美國燒過來。
但她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電話被搶走,換上了藍翼青低沉溫和的嗓音。
「悠然,發生什麼事了?你和你那位從上海一起回香港的女孩怎麼了嗎?」
他微愣,他姊夫藍翼主月果然比他老姊精明多了。
「沒什麼……」他歎了一口氣,不願多談。
原想找機會向黎永恆解釋狀況的,但這突來的身份曝光,他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妙。
「什麼?悠然和什麼女孩?他交了女友了嗎?快讓我問問他……」紀陶然在一旁打岔。
「你什麼也別問了,等時機到了悠然自會讓我們知道。」藍翼青說著和紀陶然的聲音同時隱沒,然後,由一個稚嫩卻世故的聲音代為接聽。
「舅舅,爹地把媽咪抓上床去恩愛了,這樣你耳根會比較清靜些。」
「的確,飛羽。」他笑了,紀陶然的八歲大女兒藍飛羽聰明又機靈,從小就和他投緣,藍冀青老說她是他這個舅舅的翻版。
「要是舅舅交女朋友,一定不能像媽咪這樣,滿嘴髒話,知道嗎?否則以後你們的小孩會覺得很丟臉。」藍飛羽嚴正地警告。
「我知道。」他漾起一抹疼愛的笑意。
「你喜歡那個女生嗎?」
「很喜歡。」
「那她喜歡你嗎?」
「是的。」
「這樣就別讓她跑掉了,要真正喜歡一個人很不容易的,我希望舅舅也能像我爹地和媽咪這麼幸福,雖然看了很噁心,但快樂就好,別人惡不噁心一點都不重要。」
聽聽這樣人小鬼大的口氣,紀悠然的壞心情全沒了,甚且被她深深撼動了。
「我會緊緊抓住她的。」真是後生可畏啊!這像八歲的孩子說的話嗎?
「好了沒啦?我也要說啦!」又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插入,那是紀陶然七歲的兒子藍飛鵬。
「嗨!飛鵬。」他腦中出現天真又莽撞的一張小帥哥的小臉。
「舅舅,我告訴你哦!姊姊和她男朋友吵架了,因為她男朋友說謊騙姊姊,所以姊姊說她永遠不要再理他了……」藍飛鵬笑嘻嘻地打小報告。
「是嗎?」紀悠然臉色微變。
「你告訴舅舅這件事幹嘛啦?」藍飛羽生氣地罵道。
「哈哈哈……她還被氣哭了呢!舅舅,姊說女生最恨這種男生……」藍飛鵬調皮地笑著。
「飛羽,你真的很生氣嗎?」他若有所思地問。
「當然,欺騙是全世界最惡劣的行為了!我最最最痛恨人家騙我了!」
「是嗎……」他心中愈發不安了。
「媽咪說,愛一個人就要坦誠以對,這才是真正的愛……啊!好了,我該繼續去寫功課了,這樣明天才能和媽咪一起回香港,我們香港見羅,舅舅,bye-bye!」藍飛羽匆匆掛上電話。
他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心頭驀地湧上了從來不曾有過的罪惡感,他欺騙了黎永恆,甚至曾經打算利用她,但他一直認為這並沒有什麼,而且理所當然地認定事情拆穿後,成熟又懂事的她也會諒解他的所做所為。
可是此時此刻,他忽然驚覺他的做法也許已深深地傷害了黎永恆,而這個傷害會導致什麼後果他一點把握也沒有……永恆!
他擰著眉,正要重新撥了電話給鍾老,手機便響了。
「喂?鍾老,什麼事?」
「聽說天威幫大部分的成員全聚集在『七星賭朝,我們也查出仇天海正是將黎伯南還有黎永麗關在賭場裡。」種老報告著盯梢的現況。
「派幾個身手好的弟兄給我,立刻到七星賭場搜索黎伯南和黎永麗,還有,幫我找出黎永恆。」
「不用找了,有弟兄看見她一個人進人了七星賭常」「一個人?」他焦慮地看了看腕表。
「是的。」
「那好,令天就在七星賭場做個了斷吧!我倒要看看仇天海打算怎麼鬧下去。」他冷冽地道。
「是。」
下過指令,他飄車往七星賭場,輕易解決了賭場後門的五名大漢,利落地潛進賭場,來到二樓的貴賓室往下眺望,正好見到黎永恆嚴厲的指責在場的一大票男人……真是勇氣可嘉!面對約七、八十名的大漢,她卻還能冷靜地罵人,他看得心折又心疼,仍忍不住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然後,仇天海拿出了照片,黎永恆蒼白的臉色就像一記長鞭打進他的心口,讓他心頭那抹罪惡感更加沉重。
就在他恍惚間,場面頓時陷人了混亂,幾名男人陡地向她襲擊,他怒眉一聳,閃電般奔出貴賓室,從二樓一躍而下,將那些對黎永恆意圖不軌的人一個個踹個半死,並將驚惶不已的她擁往懷裡……沒有人能傷害他紀悠然的女人分毫!
只除了他自己……
是的,他不會讓任何人傷了黎永恆,但在她倒下的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他已深深傷了她,就在他承認他是紀悠然的一瞬間!
「永恆!」他輕拍著她白紙般的臉,喚著她。
黎永恆很快就轉醒,一顆心卻沉落到地獄深淵,她睜開眼,一見到紀悠然,寒著臉,猛地推開他,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冷冷地道:「我認識你嗎?紀大當家。」
紀悠然劍眉微擰,她的態度生疏冷漠,但兩眼中沸騰的怒火卻燒疼他的心。
「永恆,別這樣,你聽我說……」他伸出手,試圖向她解釋。
「什麼也不用說了,紀大當家,我被你當個傻瓜要著玩,你心裡一定覺得非常有趣吧?」她打掉他的手,臉上毫無血色,冷靜的表面下,心臟有如麻繩般緊緊絞擰,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他就是紀悠然!
強尼居然真的是義幫的大當家!
一個她深深愛上的男人,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
「我承認我是想利用你,但是……」
「夠了!不用說了!我已經都弄清楚了,你不但利用我的信任,還利用我的感情,把一個女人騙得一點都不剩,這原來就是紀大當家的作風……」她說到後來,氣得渾身發顫。
「我是利用你混進天威幫,但我必須澄清,我並沒有欺騙你的感情,永恆,我對你是真心的。」他正色道。
「真心?你懂什麼叫真心嗎?你這個冷血無情的人懂嗎?」她倏地大聲怒喊。
紀悠然俊臉罩上一層寒霜,在天威幫的弟兄面前他並不想說太多,今天來這裡並不是和她攤牌的,而是要處理掉仇天海以及天威幫,因此淡淡地道:「這件事我們回去再談。」
「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她斷然地道,一臉絕然。
這時,仇天海突然爆出大笑,譏諷地道:「你們兩個戲演完了吧?現在才想撤清關係已經太遲了,黎永恆,你勾結紀悠然的事證據確鑿,想賴也賴不掉了!」
黎永恆轉頭瞪著他,現在有利的情況全在仇天海手裡,她是百口莫辯,但她不甘心就這樣坐以待斃,就算要死,她也要先逼仇天海這傢伙交出她父親。
「我今天非揪出你的真面目不可!」她怒氣衝天地衝向前。
「別亂來,永恆。」紀悠然連忙攔下她。
「你讓開!」她怒喝。
「別急,我會幫你處理掉仇天海的。」他低聲道。
「我不需要……」她才要拒絕,就被仇天海一聲大喝打斷。
「把這對狗男女給我宰了!」
眾人蠢動著,戰況一觸即發,紀悠然陡地一笑,不疾不徐地伸出手道:「慢著,真正的狗男女應該是你和林豐美吧!仇天海。」
「什麼?」仇天海和站在他身後的林豐美都臉色驟變。
「我在想,黎伯南如果知道他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並非他的親骨肉,會有多麼憤怒……」他尖銳地道出仇天海的秘密。
「住口!」仇天海厲聲喝止。
當場的天威幫弟兄全都驚呆了!仇天海和林豐美……黎永恆尤其震愕,難道她的兩個哥哥全都不是父親親生的?
「黎伯南當年強娶林豐美,她懷著你的種嫁給黎伯南,你心有不甘,於是混進黎伯南身邊,博得他的信任,再藉機與林豐美時通款曲,於是,黎永權和黎永威相繼出世,你原本打好如意算盤,等黎永權接掌天威幫後,你就成了天威幫的太上皇……可惜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黎永權和黎永威注定沒有當幫主的命……」紀悠然譏諷地冷笑。
仇天海面色如土,林豐美則渾身顫抖,眼眶含淚,他們的表情等於承認了這個事實,黎永恆萬萬沒想到整個事件背後竟隱藏著這麼複雜的恩怨和殺機。
「黎伯南倒下後,急著找回自己的女兒來掌管,你功虧一簣,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即將到手的天威幫落人別人之手,所以才會在這裡興風作浪……」紀悠然又接著道。
「你……你給我閉嘴!」詭計被戳破,仇天海惱羞成怒,發狂地大吼。
「要我問嘴可以,但天威幫的人可受不了這樣被你戲弄。」紀悠然低笑,暗地煽動著早已氣火焚燒的眾人。
「把這個叛徒拉下來!」馬堂主大叫著,天威幫的弟兄們倏地一擁而上,人人都想把仇天海大卸八塊洩憤。
紀悠然將黎永恆拉到一旁,準備看仇天海如何渡過這次的難關。
「你們別過來!黎伯南在我手裡,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他,」仇天海祭出他最後的法寶。
大家都是一愣,怒氣騰騰地釘在原地。
「仇天海,你還想抵抗嗎?還不快把我父親交出來!」黎永恆嚴厲地瞪著他。
「呵呵呵……要我交出黎伯南?別作夢……」仇天海得意地仰天大笑,但當他看見黎伯南在黎永麗的攙扶下緩緩從二樓走下來,他的臉色乍變,聲音戛然而止,再也笑不出來了。
「爸!」黎永恆驚宣地大喊。
大廳中的人歡聲雷動,怎麼也沒想到黎伯南會突然現身,只有紀悠然知道怎麼回事,他的手下辦事能力還真不錯。
黎伯南身後由義幫的兩名高手護衛著,一步步走向仇天海和林豐美,蒼老的臉龐除了氣憤,還有更多的哀傷,他縱橫黑道幾十年,到頭來竟敗在自己人手裡,這難道是老天在懲罰他?
「天海,我待你不薄啊!結果你用這種方式回報我……」他伸手指著仇天海,氣得指尖不停抖動。
「這是你欠我的!你把豐美從我身邊搶走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要和你纏鬥一輩子!」仇天海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真是太可笑了……我居然養虎為患,豐美,你真對得起我!」黎伯南的目光移向林豐美,陰騖地道。
「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永權死了之後,我每天都想拿刀捅進你的心臟……」林豐美顫聲道。
「好,很好,我黎伯南真是看錯人了……」黎伯南笑氣著,陡地拔出一把槍,砰地一聲射進林豐美的前額。
「豐美!」仇天海大驚,嘶吼著抱住她後仰的身軀,但她什麼話也沒說就立刻斃命。
「再來就是你了……」
黎伯南將槍口轉向仇天海,正要開槍,不料仇天海卻將林豐美的屍體丟向他,撞得他往後退步,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槍,對著黎伯南的胸口連開三槍。
「砰!砰!砰!」三聲,震得當場每個人傻眼,但他還不罷休,將手槍丟了,又從腰間拔出一把連發手槍朝在場的所有人胡亂掃射,當場射死許多天威幫的弟兄,場面陷入大混亂。
「爸!」黎永恆衝向倒地不起的黎伯南,驚聲大喊。
仇天海乘勢一把將她扭住,拉近身邊,以槍抵住她的後腦,獰笑道:「不想她死的話,就乖乖退開。」
紀悠然救出黎伯南後,本來不想再插手天威幫的內鬥,但仇天海竟敢劫持黎永恆,這個行為可徹底把他惹毛了。
「放開她。」他森然地道。
「別作夢了。」仇天海眼露狂光,似是瀕臨瘋狂邊緣。
「我說放開她。」他重複一次。
「想要她就拿你的命來換……」仇天海以為自己抓住了紀悠然的弱點,失聲大笑。
忽然問,一道白影衝向前,仇天海根本還來不及看清怎麼回事,他的耳腮就被重重一踢,他只覺得耳嗚目眩,不自覺鬆了手,正顛躓間,又是一記重拳迎面接上他的鼻樑,鼻骨碎裂的痛直灌心扉,他狂呼一聲,眼前一黑,但紀悠然存心制伏他,以分筋錯骨的手法拆了他四肢的骨頭,他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咚地向後栽倒,痛得昏死過去。
紀悠然輕鬆地解決了他,將黎永恆攪進懷中,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她掙開他的手,冷冷地道:「我很好,謝謝紀大當家救了我。」
說罷,她不理會他陰黯的表情,焦急地奔向黎伯南,並朝弟兄們大喊:「快!快叫救護車!」
馬堂主飛快衝出賭場,通知弟兄們救人,但黎伯南已不行了,他抓住黎永恆的手,奄奄一息地道:「永……恆……天威幫……就交給……你了……」
在一旁的黎永麗聞言臉色一沉,偷偷瞥了黎永恆一眼,心裡平息了好一陣子的妒火再次萌發。
為什麼是永恆?在她為天威幫付出這麼多之後,為什麼爸還是選擇永恆?連義幫的紀大當家都對永恆情有獨鍾!
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
「爸,這事以後再說,先送你到醫院……」黎永恆此刻根本無心討論這種事。
「你……終於……叫我了……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和你母親……」「別再說了,你一直在流血……」她哭著道。
「是義幫……救了我……我……欠……紀悠然的這份……人情……就由你……來還了……」黎伯南說到後來漸漸沒聲息,過去了。
她跪倒在他身旁,泣不成聲,黎永麗悄然地來到她身旁,佯裝好心扶起她。
「別哭了,永恆姊……」說著,她手裡忽然多了一把槍,直指著黎永恆的後腦。
「永恆!」紀悠然見狀大驚失色,急吼一聲,縱身躍向前,將她推倒。
「砰!」
說時遲那時快,槍聲再度響起,子彈不偏不倚打進了他的胸口,他被震退了一步,眉峰絞牛「少爺!」葛老和鍾老的驚叫聲同時出現,葛老一記旋風腿踹倒黎永麗,奪下她手裡的槍,砍昏了她;而鍾老則扶住了紀悠然,老臉驚得雪白。
黎永恆抬頭一看,差點被紀悠然胸口的血嚇得昏過去,她全身虛軟地爬起來,踉蹌地衝向他。
「強尼!」她哭著叫喚他的假名,腦中一片凌亂。
「我沒事……別哭……」他對她擠出微笑。
「為什麼要救我?你到底為什麼……」她膽戰心驚,只覺得五臟六腑全散了一樣。
他的傷帶給她的震撼遠比得知他騙她還要重好幾倍!
「我愛你,這是我欠你的……」他說著身子晃了晃。
她怔住了!所有的氣、所有的苦和恨……在這三個字裡全部消失殆盡……
「快!先送少爺回去。」鍾老急道。
「對對對……」葛老老汗縱橫,一把扛起紀悠然便匆匆離去。
七星賭場血腥的一夜終於結束了,黎永恆失了魂般地杵在原地,看著父親,再看看仇天海、林豐美,以及始終不接受她的黎永麗,她忽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屬於這個地方,她不該回來的……早知道就不該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