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微塵就站在旁邊,皇帝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雖想替公主說話,但她深知自己的身份,沒有主子詢問,奴才是不能多話的,於是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等著,卻又聽到皇帝叫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楚大人是幾歲習武的?」
她悄悄以眼角餘光譽過去,只見楚瀾光站在另一側,笑著回答,「微臣五歲開始跟隨叔父習武。」
「五歲習武……定吃過不少苦頭。聽說你在比武時以一招飲恨,可惜了,否則你就位於頭甲走列。沒有當上將軍、侯爺,心中也很遺憾吧?」
「無論輸了幾招都是敗了,微臣武藝低微,能擔任內宮侍衛長已經算是皇恩浩蕩,只有感恩,沒有遺憾。狀元、榜眼和探花的確武藝超群,微臣要與他們切磋學習的地方還有不少。來日方長,微臣還年輕,並不在意一對的得失。」
「難得,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的心胸氣量。」岳郁庭看著他的表情頗為欣賞,「朕的兒子要是有你一半的才能,朕也就放心了。」
楚瀾光笑道:「陛下這話實在是折煞微臣了。太子天資聰顆,微臣一介匹夫豈能比得了?太子也還年輕,陛下對他不用太過苛刻、著急。」
岳郁庭點點頭,或許是同意,也或許只是敷衍,然後一擺手,「把那盤葡萄拿給公主吧。」
太監走上前將葡萄端起來,轉身交給易微塵。
收下葡萄,她反身往回走,忽然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道巨大的吼叫聲,似是震得整個山谷嘟晃動了一下。
她愣住,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周圍充滿驚慌失措地喊叫——
「有老虎。快保護陛下!」
老虎?易微塵不禁有些腿軟。從來沒聽說京城四周有老虎出沒啊?
身邊有人拉了她一把,她回頭看到楚瀾光亮晶晶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著遠方,「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聽到他說了什麼,但是腦子被嚇得僵硬,根本無法思考反應。
忽然間,她想起岳雲霓,立刻叫道:「糟糕。公主還在這兒!」說著,就衝向主子所在的方向。
「哎,你站住!」楚瀾光見她本來是一臉落然,轉眼間竟然跑得比兔子還快,雖然擔心她卻不禁在這個時候笑了出來。
同對,老虎的吼聲越來越近,周圍的人群已經亂成一團。
他擰起眉頭,將旁邊一名侍衛手中的弓箭抓了過來,大聲喝道:「不要慌亂。近侍軍保護陛下。內侍軍保護太子和公主,所有人從西、南兩處山路撤離!」
說完,他縱身一躍,跳上了旁邊的一株大樹。
垂目看去,發現就在距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果然有一頭體型碩大、皮毛油亮的吊睛白額猛虎正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往這邊走。
楚瀾光一聲清嘯,聲震林野,連那頭老虎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抬頭向他這邊看來,而他已從原先立身的樹梢飛身躍下,奔向距離老虎更近的地方。
易微塵趕回公主身邊對,岳雲霓已嚇得緊握住椅子扶手,幾乎站不起來了。
她趕緊一手架起公主對旁邊也嚇呆的小宮女叫道:「快。帶著公主下山去。」
回神後的一行人,踉踉蹌蹌地從南面的山路往下撤離。
在此時,聽到了楚瀾光的長嘯之聲,她回頭去看,只看到他朝著反方向飛身而去的背影,嚇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喊也喊不出來,只能焦慮地盯著他消失的方向,心臟一陣狂跳,糾結得心口都在發疼。
岳雲霓渾身哆嗦地問:「父皇脫險了嗎?」
易微塵急忙看了一眼皇帝原本所在的位置,只見那裡已經有幾十名侍衛團團護在周圍,便回道:「陛下暫時安全,公主不必擔心,我們趕快回馬車上去。」
「皇兄……」她也擔心自己的兄長。
「太子殿下那邊有護衛保護,公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易微塵也顧不得平日講究的那些主僕之禮,扛著公主就往山下跑。
好在這片獵場是在一座平緩的山丘上開碎出來的,因為山勢不險唆,所以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山下。
同樣是一片亂糟糟的景象,已經趕回到這裡的大臣和王公貴族們,都手忙腳亂地爬向自已的馬車和坐騎,紛紛趕著逃離這個危險之地。
上了馬車之後,岳雲霓總算鬆了口氣,她看向易微塵,「今日多虧有你,我嚇得手腳都軟了!」
公主難得這樣稱讚下人,若是平日聽到這句話,她一定感到受寵若驚,但是此刻她心裡一直擔心著不知所蹤的楚瀾光,對於公主的讚美也只是客套地回了幾句謝恩的話。
車伕趕著馬車即刻啟程,雖然很快就回到了京城裡,但易微塵覺得極為緩慢,因為在馬車行進之中,每個人的心情或恐懼、或緊張、驚槐不小,未發一言。
直到馬車在皇宮門口停下,她們一起走下馬車,又看到再熟悉不過的景象對,岳雲霓才蒼白著臉問:「父皇和皇兄都回來了嗎?」
「朕沒事。」岳郁庭冷著臉出現在她們身側。
原來皇帝所乘坐的奏駕,幾乎是和她們一起回來的。
「去告訴所有隨行的文武官員,立刻到議事殿來見朕,不許他們回府,當然太子也是!」他冷聲吩咐身旁太監,看那臉色像是要掀起一場暴風雨似的。
岳雲霓怯怯問道:「父皇,我也要去嗎?」
他看她一眼,「你先回宮去吧。」
公主長呼出一口氣,易微塵還在四下張望,希望能看到楚瀾光的身影,卻依舊沒有尋獲。
楚大人到底怎麼樣了?他剛才躍下大樹後又去了哪裡?是赤手空拳地去對付老虎嗎?現在他到底是生是死呢?
她的腦海裡全是楚瀾光平日那懶洋洋的笑容,一想到他有可能葬身虎口,她一顆心忽然沉了下去,像是跌進了一道冰冷的深淵,說不出的難受。
岳郁庭高坐在議事殿中,神情震怒,「朕今日才知道丟臉二字怎麼寫。你們一干人等也算是苧蘿的文武精英了,獵一頭鹿還要吵吵鬧鬧、大呼小叫好幾個時辰,最後竟然被一頭老虎嚇得丟盔棄甲、狼狽逃審。若是有百姓在場圍觀,朕的面子、朝廷的面子,豈不是都要被你們丟光了?」
皇帝一發火,殿內沒人敢喘上一口大氣。
「太子。你對今日之事有什麼想說的嗎?」矛頭忽然轉向他。
岳雲飛尷尬地低著頭,「兒臣知道今日丟了父親的臉,心挑深感慚愧,「日後會好好練習弓馬之術,精讀文武之道,勤養……浩然之氣。」
「哼。浩然之氣?朕看你養的都是陰謀詭計。」
皇帝這句話,讓太子嚇得立刻跪倒在地,旁邊原本站著的文武群臣也隨之並跪倒。
岳郁庭瞪著這些軟弱無能之人,氣得又要發作,忽然外面有太監稟報,「皇上,侍衛長楚大人回來了,正在殿外候見。」
聽到這消息,他的神色緩和了些,「宣他進來吧。」
當楚瀾光走入殿內的時候,眾人都是一驚,因為他的前胸有大片的血漬,看上去很嚇人。
他驚訝地問:「你受傷了?」
他跪享道:「微臣倉卒回宮,還未及更衣,使陛下受驚,是微臣之罪。陛下無須憂慮,這不是微臣的血,而是老虎的。」
岳郁庭更加驚訝了,「難不成你單獨和老虎搏鬥?」
「微臣認為那隻老虎留在京郊是個禍害,還是除去為好,所以用箭射瞎了它的一隻眼睛,又用劍割斷了它的喉呢,確定它已斷氣,這才趕回來面聖。」
這個消息令皇帝大鬆口氣,龍顏大悅,連聲說:「好!太好了!你做得對,幫朕和京中百姓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沒想到滿朝文武,都不及你楚瀾光有用,只讓你做侍衛長實在是委屈你了。朕該怎麼賞你才好呢?」
「保護陛下的安危是微臣身為侍衛長的首責,微臣不需要任何封賞。」他很是謙虛地說。
但皇帝搖頭道:「該賞還是一定要賞的,朕向來賞罰分明,不賞你也不能讓那些酒囊飯袋知恥。」瞪了眼眾臣,才又說:「且讓朕想想如何賞你,你現在先跟朕到御書房來。」
站在御書房內,岳郁庭深深地望著他,「今日多虧了你,才不至於讓朝廷名譽掃地。」
「陛下謬讚了。」
「但,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在朕的眼皮底下公然作假。」話鋒一轉,語氣又沉了下去。
楚瀾光抬頭看向皇帝,明白他已瞭然一切,「是,微臣知罪。」
他歎氣道:「朕知道你是好意,不想看太子出醜。不過那個孩子是需要經歷些牲折,學著從失敗中站超的。今日你幫他奪了頭魁,難道次次都能幫他嗎?」
「太子是不想看陛下著急,所以來求微臣。都怪微臣思慮不周,以為這樣做是幫太子盡孝,就草率答應了……是微臣太自以為是,請陛下治罪。」
「你已知罪,朕就不再治罪了。更何況,你今日立了這樣的大功……朕是要好好謝謝你的。剛才朕說要賞你也絕非戲言,你想要什麼可以趁現在說出來,朕能滿足你的,一定會答應。」
「微臣剛才說了,既然陛下任命微臣做侍衛長,陛下和太子、公主有難,微臣若不能為陛下分憂,就是失職,所以微臣真的不求賞賜。」他架然一笑,那笑容中竟帶著幾分提狹的頑皮。「陛下若一定要賞,一微臣暫時也想不出要什麼,但能不能請陛下給微臣一個許諾?」
「許諾?」
「許諾微臣日後,若是不小心犯下什麼過錯,觸怒了陛下,還請陛下可以饒微臣一次不死。」
岳郁庭侍不自禁地笑了,「你這人年紀不大:心眼兒倒不少,你要的這個賞賜可真的是天大的重賞了。本朝自開國以來,還從未給過這樣的封賞,不過誰讓朕有言在先了呢?好,朕就答應你了。可除此之外,還是該賞點什麼……這樣吧,朕這把劍就送你了。」
他回手從旁邊的牆上取下一柄劍,「這柄劍跟隨朕許多年了,雖然也不算立下赫赫戰功,但是朝內有點年紀的人都知道它,你拿著它,就算是拿著尚方寶劉,日後辦事對也方便些。」
楚瀾光立刻跪倒謝恩,接過了那柄寶劍。
這柄劍的劍身通體雪白,是將最上乘的美玉,打磨得薄而光得再製成,上面鑲嵌著金色的飛龍,即使不說,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這柄劍是屬於皇家的。
他低頭欣賞著這柄劍,手指輕輕摩竿過鞘身,直到在劍鞘的尾部碰到一處缺口時才停住。
留意到他的動作,皇帝垂下眼瞼。「這劍鞘有一次掉在地上,磕掉了一角。」
「陛下怎麼不找個能工巧匠修補一下呢?」他低聲問道。
岳郁庭輕歎一聲,「朕不喜歡強求完美,已經毀壞的東西就保持它的原貌吧,也可以讓朕記得關於它的事。」
楚瀾光揚起眉眼,望著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忽然一笑,「陛下原來是個多情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