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之中,她沒有看到楚瀾光的身影,這讓她倍感失望。明明是今生最後一次見面了,為什麼他設有來?
浩浩蕩蕩的人馬從皇宮出發,活著苧蘿京城中最寬闊的一條大街向城外緩慢行進,道路兩旁站滿用羨慕眼神看她的百姓。
「看啊,是孝感公主要遠嫁了。」
「好長的隊伍,這一趟光是嫁妝就帶了不少吧?」
「聽說,孝感公主原本足個宮女,因為在宮廷服侍公主盡心盡力,又對家鄉母親至情至孝,所以才會被皇帝加封為公主的,真是無比殊榮啊。」
「什麼啊,你們真以為當這個公主好嗎?跟你們說吧,其實是皇上想和施南朕姻,又捨不得自己的女兒,所以才選了一個宮女當公主,然後外嫁朕姻。」
「可是嫁過去,好歹是嫁給對方的皇子,就算日後當不了皇后,總也能衣食無憂,享盡榮華富貴,也沒什麼不好……」
「但終歸是要遠離家鄉的啊,以後可能見不到親人了,誰知道到底是享福還是受罪?」
易微塵安靜地坐在自己的馬車中,聽不到那些議論之聲,她的大腦裡此時此刻是一片空白,只是無意識的將一塊手帕在自己手指上纏燒再纏燒,繞得緊緊的,此刻就像是有一條命運之線狠狠地綁在她頸子上似的,令她透不過氣來。
也不知道車隊走了多久,周圍喧鬧的人聲漸漸地低沉下去,除了始終伴隨耳際的車輪轉動的聲音和隨行步兵踩踏地面的聲音,剩下的,只有安靜。
安靜,好安靜,安靜得好像天地之間只剩下她一個人似的。
「公主,送客亭到了。」
不知道是誰在車廂外說了句話,車隊就停了下來。
送客奈?這是什麼地方?為何要在這裡停下來?
她掀開車市的一角,看到不遠處的那座小亭子中,好像有人影閃動。
「這裡還有儀式嗎?」她不解地問。皇帝、皇后都已拜別過了,朝中百宮也已經見過了,未曾聽說還有什麼儀式需要她做的啊。
一名侍衛匆匆走過來,躬身行禮道:「孝威公主,太子和公主兩位殿下在奈中等候。」
易微塵一驚,這才想起今日所見到的人中,的確沒有太子和公主的身影。這兩人竟是要單獨給她送行嗎?
她急忙下了馬車,趕到亭子前,剛要行禮,岳雲霓一把將她拉進了亭子裡。
「微塵,今天沒看到我們,不覺得奇怪嗎?」
「是有些奇怪。」其實除了楚瀾光,她也沒留意到還有誰設來送行?
「我和皇兄說了,你是跟著我許多年的人,如今又有姊妹之名,情分不同於旁人,我一定要單獨來送你。皇兄也說,不喜歡和宮裡一堆人亂七八糟、吵吵鬧鬧地送行,他們沒有幾個人是真心的,所以也陪我一起來送你。」
岳雲飛走上前一步,手中舉著一個酒杯,低聲說:「微塵,謝謝你替雲霓遠嫁,你的這份情意,我會記住的。」
易微塵心頭一暖。她在宮中這麼多年,對岳雲飛的為人品性也算是知之甚詳。他雖貴為太子,卻甚少有一般貴族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傲性,對待下人始終寬和敦厚,至少日後會是個仁德之君。
如今人家當面致謝,她急忙也從石桌上拿起早已準備好的酒杯,舉起道:「殿下言重了,微塵既然是苧蘿人,就自當為苧蘿獻出一切。我只願太子和公主在苧蘿可以平安幸福,願我苧蘿和施南不再有任何的戰火干戈。」
她將酒杯舉到唇邊,正欲一飲而盡,突然啪的一聲,那杯子竟然被什麼東西擊了個粉碎,杯中的酒液灑了一身一地。
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聽到亭外有人大聲喊道,「有刺客!快保護太子和兩位公主!」
這句話聽來何其耳熟?可是上一次是有老虎,這一次……怎麼奮有刺客?
她本能地要檔到岳雲霓的身前,這麼多年來,她早已習慣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保護公主的安危。
但這一次,卻是岳雲霓緊緊拉住她,將她推到馬車前,對她說:「你先上車去。對方可能是衝著你來的,車裡安全些!」
易微塵本來想把她一起拉上馬車,可是聽到她的話之後,立刻意識到如果把她也拉上來,將會讓事態變得更加危險。
車廂門被岳雲霓重重地關上,周圍似乎有很多士兵湧了過來,但同對她也聽到了慘叫的聲音,這聲音在車廂外響起,卻彷彿只在耳邊。
她被嚇位了。如果說,之前遭遇老虎是第一次讓地感覺到了恐懼,那這一次她更加真切地意識到死亡是如此簡單和可怕。
她甚至看到血花飛誡到她的車廂窗市上,讓她再也按捺不住地驚叫出來。
會是什麼人要對遠嫁的她痛下殺手?對方的目標真的是她?那岳雲飛和岳雲霓會不會也有危險?
她很想奮不顧身地衝出去,又怕自已的莽撞會害得更多無辜的人因此而送命,外面的形勢太亂了,亂得她什麼也聽不清,只能聽到打鬥和呼喊的聲音,這些聲音裡好像夫雜著岳雲霓的尖叫和岳雲飛的喊聲,再然後,她的馬車忽然動了——
馬兒像是被什麼驚動了似的,她只覺得車身一晃,沒有坐穩一下子摔倒,然後馬車逃速地向前狂奔。她不知道外頭是不是有車伕駕駛,只能因馬車的搖晃和速度在車廂裡滾來滾去,連扶著車壁坐起來的機會都沒有。好幾次,頭還重重地磕到了窗權上,撞得生疼。
馬車跑得很快,她聽到有人在喊著,「拉住馬。把馬拉住。砍斷馬腿!」
她不知道喊這些話的人是誰,是要救她的,還是要殺她的?但是馬車的速度一直沒有停止或緩慢下來,她只是無助地繼續在馬車裡顛簸著翻滾。
又過了很久,周圍的呼喊聲全都沒有了,只剩下馬車狂奔的聲音。設有人追過來嗎?不管是要追殺她的,還是保護她的,難道一個人都沒有嗎?
她閉上眼,心中想著,要不然,就讓馬兒帶著她一直跑下去吧,跑到一座山的頂峰,然後墜落下去。讓一切都結束掉,就什麼煩惱都設有了。
彷彿上天聽到了她內心的祈求,馬車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她聽到一聲清吻在馬車前方響起,緊接著馬車戛然停住。她終於抓住了車門上的鐵環,坐起身來。
剛才的清嘯聲開放了易微塵記憶深處的一道門。
這聲音,依稀……在哪裡曾經聽過?
就在她思緒陷入迷亂時,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地不知道自己將迎來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該驚叫著要求保護,還是求饒,就覺得一個黑影蓋住了外面的陽光,卻有一道比陽光還溫暖的聲音忽然穿進她的胸膛一一
「塵,別怕,我在這裡。」
她的眼服倏然發紅,視線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接著就栽倒在車門口那雙溫緩的手臂上……
真的就像是夢一場——
易微塵驚魂未定地抱緊雙臂,蜷縮在一間小屋中。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人不想兩國朕姻,伺機要刺殺你,再嫁禍他人。陛下已有所風聞,所以派我暗中保護你。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對方搶先動了手。」楚瀾光耐心給她解釋。
「所以,之前你一直沒有現身,是為了暗中保護我?」她這時候才憂然大悟。
而他卻聽出了弦外之音,「今天你一直在等我嗎?」
她蒼白的臉頰顯得有些緊繃,「我……我以為我們今天是最後一面……」
「如果是指你以公主的身份和我見面,那今天的確是最後一面。」
「什麼意思?」她不解。
楚瀾光握住她的手,柔聲問:「你是想嫁到施南去,還是跟我在一起?」
她的心頭似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差點就衝口說出「和你在一起」,但她並非不識大體的人,所以猶豫了片刻,道:「你是想讓我跟你私奔嗎?那施南和苧蘿的這樁婚事怎麼辦?」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如果你願意,我會安排一下,讓大家都以為你已被刺客殺了,如此一來,施南和苧蘿的婚事自然也就算了。」
「萬一,他們另外找個人出嫁,那我豈不是又害了一個女孩?」
她的無私善良令楚瀾光笑著搖搖頭,「你不用擔心,出了公主被刺殺這麼大的事情,短時間內不會再有朕姻之事了。」
易微塵征征地想了好一陣,「真的這麼簡單嗎?」
「就是這麼簡單。但是,你現在要好好地藏在這裡,不要亂跑,知道嗎?」他柔聲安撫她,然後起身要走,但她急忙將他抓住。
「你要去哪兒?」
「我去給你找點吃的,而且我也要回皇宮向陛下履命,為今日之事善後。你放心,這裡很安全,沒有人可以欺負你的。」他向外喊了一聲,「歐陽嘩!」
悄無聲息地,從門外走進一個男子,精瘦的身材,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增添了絲凶狠,看得易微塵瑟縮了一下。
「這是歐陽嘩,是我的朋發,他負責保護你的安全。你乖乖地在這裡等我,明天一旱,我就會回來看你。」
易微塵留不住楚瀾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頓時,這簡陋的小屋子裡,只剩下她和歐陽嘩兩個人。
她快快地說了句,「歐陽大哥,麻煩您了。」
歐陽嘩自始至終似乎眼神都沒有留在她身上,只是背轉身,將劍抱在懷中,面對門板坐了下來,然後就一動不動的,像座石雕一樣。
易微塵呆呆地看著這人的背影,剛才的一切卻從模糊又逐漸清晰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冒出刺客要殺她……然後馬車狂奔……然後楚瀾光及時出現……然後她被帶到這裡,說是可以詐死逃婚……這一切真的不是夢嗎?
她悄悄用指甲狠狠地握了自己的掌心,那推心的疼痛差點讓她叫出來,掌心處被指甲劃出了一道血痕。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她的心更慌了,不僅因為疼,還因為她內心的恐懼不減反增。
能就此和楚瀾光雙宿雙飛當然好,但她深知這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先不說她詐死能否成功,這胃著殺頭之險的計策本就令人心驚膽戰,更何況她一人之死還牽扭兩國局勢。
是誰要殺她?是施南的人,還是苧蘿的人?會不會無形之中又給剛剛平息的兩國戰事製造了一個新的開戰藉口?
想到這裡,易微塵已不寒而果,急急地對歐陽嘩說:「歐陽大哥,我們在這裡不行,陛下若是派人。找來,會給楚大人添麻煩的。我還是回宮去吧,這樣在陛下面前,楚大人也不至於……」
她惶恐得喋喋不休地說著,歐陽嘩卻身子未動,沒半點反應。但她剛走到歐陽嘩身邊,他竟忽然反手一指,戳在她身上。她還沒有感覺到自己被點中了哪裡,只覺氣血凝滯天旋地轉,驀然昏倒過去——
楚瀾光其實並沒有走遠,他就站在屋外,聽著屋內的動靜,聽到易微塵急躁地說話、聽到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能猜到歐陽嘩對她動了什麼手腳,但這行動是在他允許的範圍內的,對於這個在一天之中絕望過,又受了驚的可憐女孩來說,好好地睡一覺,是他目前唯一能給她的放鬆方法。
此時天色已經開始昏暗,天邊一片殘陽如血,他望著那血紅的顏色,腦中閃現過剛才那慘烈的殺戮場景。
人的生存方式永遠都只能是這樣嗎?靠殺戮來實現自己的心願,靠互相殘殺來達成最終的目標?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看到從天邊疾弛而來的馬匹,振作精神,迎了上去。
那是康種,他的外公。
「太子和公主都已經關押在一個極隱秘的地方,皇帝的侍衛一時半刻還找不到那裡。」康種還未下馬就先開了口,看著他的神情極為激動雀躍。
「沒想到事情可以進行得這麼順利。」
楚瀾光卻沒有露出多少欣喜之色,「郭尚旗是個厲害角色,外公不要低估了那個人。上一次皇帝命他去找公主,他居然不到兩個時辰就把公主抓回宮了。」
「我當然有所防範,已經叫人盯住郭尚旗了。那傢伙現在被我們的情報干擾住,已經越找越遠,暫時找不到那裡。」康種望著他,「現在你準備怎麼辦?聽說那個要出嫁的公主也在你的手上?你準備怎麼利用這顆棋子?」
他微垂下頭,「不,天下人都可以為我所用,但是她不行。」
「為何她不行?」康種沒聽明白,「難道那丫頭沒有利用價值?也對,太子和公主比她更有價值,她到底只是個冒牌的公主,皇帝不會為她多付一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