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公園在洱海的南端,離下關只有兩公里。這個公園,是我參觀過的公園中最特殊的。在洱海海邊,聳立著一個白色石雕,是個白族少女和雙魚的雕像,造形極美。這雕像一面向海,一面向山,向山的那面有幾千幾百級石階,巍巍然直上山巔。我們開始爬石階,這一爬,就爬到了「息龍山」的山頂。到了上面,才發現山上青松蒼翠,繁花似錦,而小橋流水,樓台庭閣,都掩映在花叢翠竹中。
息龍山,在唐代,是南詔王的鹿苑。現在,鹿群早就沒有了,樹木依然蔥蘢。站在亭台頂端,憑欄遠眺,蒼山十九峰,峰峰相連,綿延不斷。洱海一片浩瀚,波平如鏡。看洱海躺在蒼山腳下,別有一種幽然的境界。巍峨的是蒼山,柔媚的是洱海。這才知道,天地萬物,自然有它配合的巧妙。
逛完了洱海公園,我們一行人就到了大理古城。這時候,天氣開始轉涼,雲層堆積,天空飄起毛毛雨來了。我們踏著雨霧,走進那大理古城的城門樓。這城門樓顏色華麗,是個三層的建築,每層屋簷下,都有白族建築中的特色──雕花。
進入城門,就是一條古老的街道,街上行人稀少;街邊,是許多小商店,販賣白族蠟染布所做的衣服。原來,在台灣也流行一時的蠟染,是來自雲南的邊陲。因為雨下大了,天氣更涼了,我怕再受涼,買了件蠟染布的小背心。
古城只有那麼短短的一條街,在文物保護制度下,維持著古老的風貌。確實,那小樓,古街、屋簷、翹角,處處充滿了古趣。可惜,再走下去,新的建築就紛紛出現,把原有的古拙給逐漸吞沒了。
午餐後,大家按原訂計劃,去一個最典型的白族村落參觀。照小鐘的意思,我們可以隨便「深入」任保一個家庭,和他們談談他們的風俗習慣,生活情形。這構想倒也不錯,我來大陸已經快四十天,還沒有「深入」過任何家庭。我看到的只是山啊水啊,樓啊台啊,古道或名勝啊。沒想到現在要去「深入」白族的家庭。但是,車到白族村,雨勢正大,白族人都躲在屋內,整個街道冷清清。我看著那雨點嘩嘩啦啦,自己的鼻子就更加唏哩呼嚕,再看看那些白族人個個關門閉戶的,對於要冒雨去訪問白族人,興趣實在不高。可愛的鄔湘,此時「當機立斷」地說:「我看,白族人也不必去訪問了,回程時把張老師弄到車上來,要問什麼問什麼。現在,我們就去蝴蝶泉吧!」
她這樣一說,滿車子歡呼,原來大家都不想去打擾這個寧靜的小村落,於是,車子加足馬力,駛出白族村,直放蝴蝶泉。
蝴蝶泉有個故事,相傳有一對白族青年男女相愛,卻被當時的白王所阻擾,最後這對男女雙雙投潭而死,化為蝴蝶,這故事和梁山伯祝英台類似。古往今來,從邊疆到內地,這一類的愛情故事永遠在流傳。
蝴蝶泉除了故事以外,還有一些無法解釋的奇景。據說,在這泓潭水(是活水,故名「泉」)的上方,有一棵大樹,枝椏伸在水面上端,每年農曆四月十五日為蝴蝶會,從那一天開始,四面八方的彩蝶紛紛飛來,一隻咬住一隻的尾巴,從樹上懸掛下來,成為一串串的「蝴蝶串」,當最後一隻串上去,碰到水面時,成串的蝴蝶就一飛而散,片刻後,又重新聚擾,再串連下去。這種現象,許多生物學家都研究不出原因所在。
而蝴蝶泉的名聲,也遠播中外,每年農曆四月十五,慕名來參觀的人,人山人海。
因為鄔湘看過蝴蝶串,所以,我們大家對這蝴蝶串好奇極了。可是,據說,最近因為生態環境改變的關係,蝴蝶串的奇觀,已很少看到了。但是,我們仍然興致勃勃地到了蝴蝶泉。「說不定蝴蝶會因為我們是遠客,而為我們特別表演一場呢!」我說。
車子到了蝴蝶泉,雨居然停了。好現象!我們大家下了車,鑫濤、小王忙不迭地帶著他們的照相機,要拍「蝴蝶串」。雨後新晴,蝴蝶泉等於是個大公園,園內綠樹成蔭,繁花如錦。花和葉上都濕潤潤的點綴著雨珠,相當美麗。但是,大家也來不及欣賞花,直奔潭水之處,潭水清澈見底,大樹也枝椏橫生,只是不見蝴蝶,更遑論「蝴蝶成串」了。
大家等了半天,也不見蝴蝶飛來,鄔湘算算日子,距離蝴蝶會還有半個月。這些蝴蝶,居然不肯提前表演,實在不夠意思。我在園內東逛西逛,忽然發現一大片的曼陀羅花,花朵又白又大,開得茂盛極了。我就驚呼了起來。
「曼陀羅!好漂亮的曼陀羅!」
大家都不知道我為什麼如此興奮,只有鑫濤明白。原來,我在金庸的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中,看到過他所描寫的大理國。這大理國中除了出現許多武功異人之外,還盛產一種曼陀羅花。據金庸說,這是大理國國花。此花還有許多功用,不去細述。我看完小說,對曼陀羅就很好奇,後來我拜師學工筆花卉,曾要求老師教我畫曼陀羅花。此花結構非常奇怪,花瓣成長筒狀,扭曲而成五角形,弧度飄逸。我雖然愛極了這個花形,卻畫來畫去畫不像。最後,和鑫濤開車入深山,遍訪曼陀羅花。台灣的曼陀羅,都又瘦又小,實在並不好看,看後非常失望。此時,我忽然見到真正開在大理國的曼陀羅,發現它「風姿綽約,飄然出塵」,真是「其奈風流端莊外,更有那,動人心處!」我就忍不住要大呼小叫了。
鑫濤急忙給曼陀羅攝影。小王在這一路上,已和鑫濤結為知己,他們會為了樹上一隻老鷹,牆頭伸出來的仙人掌,鞋販的一車繡花鞋,白族婦女背孩子的背兜……全都停車攝影一番。此時,小王見鑫濤瘋狂拍攝曼陀羅,不明就裡,也跑來猛拍一番,一面拍,一面問我:「這個花有什麼特別?為什麼要拍它?」
「這是大理國國花,」我認真地說,「它的名字叫曼陀曼,我走遍了全世界,沒看過這麼美的曼陀羅花!」
我這樣一說,小王也不管底片價格,就跟著鑫濤,瘋狂地拍攝曼陀羅。
蝴蝶泉,雖然沒看到蝴蝶成串,卻意外地看到曼陀羅花,對我來說,也滿心歡喜。歐陽跟著我們一路跑,隨時隨地為大家服務。他那麼希望我「不虛此行」,看到天下雨,他就歎氣,看到蝴蝶不來,他也惋惜。這時,我笑著對他說:「你看!路不會白走的!沒有蝴蝶串,就有曼陀羅!所以,我總能自得其樂!」
歐陽見我笑,也就笑了。
離開了蝴蝶泉,大家又上車去了崇聖寺的三塔,這三座白塔以中間一座為主,共有十六層。兩邊兩座,十分奇怪,會略略向中間的那座傾斜。三塔如巨筆般插在蒼山蘭峰下。游完了三白塔,我們就驅車去喜洲鎮,今晚,預備住在喜洲鎮的一個田莊裡,明天去游洱海。
一切都計劃得很好,可是當車子進入喜洲鎮,曲曲折折,在狹窄的小巷中東彎西拐,終於到了那座好大好大的田莊時,一切又出了意外。
原來,這座田莊是以前一個大戶人家的,現在已捐出來作為賓館,是一座典型的「白族建築」。當我走進去,一見那四周鑲著花邊的大照壁,就驚喜莫名。再走到樓上,看著那四合院中的天井。樓上四周都有迴廊,迴廊上全有欄杆,欄杆上全雕著花,真是「雕欄玉砌」。我正驚訝著,小鍾已帶著我從前面一進,繞到後面一進,我繞過去一看,又是一重四合院,同樣有迴廊有欄杆有雕花,小鍾說:「這就叫『走馬轉閣樓』」!
我恍然大悟,這閣樓可以有好幾進,像走馬燈般右轉出一進,右轉出一進,實在奇妙。我正站在那走廊上東張西望時,歐陽又肩膀扛著,雙手拎著我們四個人的行李,氣喘吁吁地走過來喊:「你們住那一間房?」
這一問才提醒了我們,仔細一研究,這田莊前進後進,樓上樓下,大概有幾十間房間,居然一個客人也沒有。推開一扇房門進去,但見桌上灰塵堆積,房中蚊子亂飛,而床上並無蚊帳。周周靜悄悄的,岑寂得可以聽到風聲如訴,我悄聲問鑫濤:「這房子不知道有多久沒人住了?」
古老的房子,地板踩上去咯吱作響,門窗推處,低低呻吟。雕花的窗,雕花的門,好美麗的房子。都美麗得讓人蕩氣回揚,似乎每扇窗裡都有故事,每扇門裡也都有故事,不知若干年前,曾住過怎樣的白族美女?
我們都呆住了,歐陽扛著行李不知如何是好。鄔湘叫他先把行李放在迴廊上,她和小鍾忙著去找負責人。負責人還沒找到,鄔湘又「當機立斷」,說:「我看,這個喜洲田莊,大家參觀參觀就夠了,我們今晚還是回到洱海賓館去住,你們的意思如何?」
這一說,大家又一呼百應,歡聲雷動。說真的,大家對於要住在如此空闊的大房子裡,都有些心中忐忑。初霞有潔癖,對於灰塵蚊蚋,更是滿臉怯意。這樣一來,歐陽又忙了。
趕快再把我們那些箱箱囊囊搬回到車子上去。一番忙碌之後,鄔湘說:「既然已到了喜洲,就應該去海邊看看!這裡是個漁村,本來明天要從這兒出海的!」
於是,大家就來到了「海濱」。其實,洱海只是個湖,不是海,雲南人把所有的湖泊,都叫「海子」,把所有的平原,都叫「壩子」。這洱海海濱,因為不是真的海濱,岸上綠草如茵,有幾匹馬,還有幾匹驢子,在草地上悠哉游哉地吃草。有幾條漁船,泊在岸邊。而水中,許多人在一艘艘小漁船上,靜靜地垂釣。水裡,還有一叢叢的水草,伸出水面,迎風搖曳。
整個海濱,安詳寧靜,像一幅畫。
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有個大發現。
在岸邊的石頭堆裡,有四隻小鵜鶘,正在那兒伸長了脖子,呱呱不已地啼叫著。鵜鶘,當地的漁民叫它「魚鷹」。它們會幫漁民們捕魚,叼了魚,把魚裝在頷下的皮囊裡,再吐出來。所以,漁民們都飼養鵜鶘。現在,我在岸邊看到的四隻鵜鶘,體型都和鴨子差不多大,黑色的羽毛,灰色的嘴,嘴下有黃色的皮囊。它們擠在一塊兒,既不飛走,也不避人。
我生性喜歡小動物。一見到鵜鶘,就興奮不已。我奔過去,和四隻鵜鶘玩了起來。鵜鶘看到我伸手過去,以為有東西可以吃了,四隻鵜鶘,只只伸長了脖子,張開了大嘴,開始吃我的手指頭。我急忙四面找尋,想找一點魚來餵它們。旁邊有漁船,漁民們說不是捕魚季,沒有出去捕魚。有漁船而沒有魚,真奇怪!我又四面找尋,李蕙問我找什麼,我說:「找它們的母親呀!總應該有只母鳥呢!或者母鳥去捕魚來餵它們了!」
等了半天,不見母鳥來。小鵜鶘猛啃我的手指,快把我的手指吃掉了。初霞、鄔湘弄了些乾糧來,小鵜鶘不肯吃。歐陽又弄了幾隻蝦米,挑嘴的小鵜鶘,居然連蝦也不吃。而小王和鑫濤,卻忙幫我和小鵜鶘拍照。
我和小鵜鶘,玩得不亦樂乎。鄔湘已經和漁民商量,讓我們剩漁船出海,去洱海上「泛舟」。漁民因為可以有意外收入,欣然同意。於是,我們就坐上那原始的木製漁船,船夫用撐篙和漿,把船划了出去。
這樣泛舟,也別出心裁。洱海的水,是我這一路上看到的最清澈的水,絲毫沒有受到污染。坐在漁船上,看蒼山如畫,綠水無波,似乎連時間都停止了。水裡,有蒼山的影子,有白去的影子,有漁船的影子,有竹篙的影子,有我們的影子……此時此刻,真正遠離塵囂,眼中心底,都只有一片寧靜。
在洱海上流連了一個小時,天色漸漸轉暗,暮色裡,寒風撲面,頗帶涼意。鄔湘及時下令,應該棄舟就車,動身回洱海賓館了。
大家上了車,在夜色中往下關開去。這時,小鍾有點納悶地提出了問題:「你們明天要到哪裡去玩?」
原來,我們這一整天,時時在改變計劃。把大量的名勝,幾乎一天都看完了,最後,連洱海泛舟,也用漁船取代了遊艇,給「泛」過了。這一下,可把小鍾給難倒了,除非把我們帶去游蒼山,否則,就無處可去。但是,游蒼山,就不是一兩兩天的事了,要十天半月才行!此時,鄔湘第三度「當機立斷」,發言說:「明天就動身回昆明!反正大理該玩的地方都玩過了,但是,昆明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像西山龍門、華亭寺、金殿、築竹寺、黑龍潭……好多地方都可以去!大家的意見如何?」
又是一呼百應。
鄔湘這三次「當機立斷」,使我對她佩服不己。我們把她策封為大王,實在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我們一早就動身回昆明。大理,雖然只短短地停留了一天,但是,我對它的各種特色,不論風景、民俗、建築、古城、山水……以至於曼陀羅和小鵜鶘,都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