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略帶譏諷的話語引起尤素然的注意,她抬起頭望向出聲的人,只見一名手提輕便行李的年輕男人站在辦公室門口,先是瞟了眼臥在她膝上沉沉入睡的展鴻,才將視線移到她臉上。
尤素然想伸手推推展鴻將他喚醒,又覺得不忍心。
他剛才開車時一直打盹,還差點把車開到對面車道去,她要他停車讓她搭計程車回家,但他說什麼都不肯提早結束與她的約會,所以她只好提議到公司喝杯茶、多陪他一會兒再回去,他才肯點頭。結果兩人一進他辦公室,坐在沙發上還沒三十秒,他頭一偏,就倒在她膝上睡著了。
「他睡多久了?」男子自顧自的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打開電腦電源。
「不到一個小時。」尤索然低頭看著腿上的那張側臉,展鴻眼睫顫也不顫,唇邊似乎勾著淡淡的、滿足的笑意,睡得酣甜。
「再讓他睡十分鐘。」男子眼睛直盯著電腦螢幕,螢幕光線反射在他的鏡片上,之後他便不再言語,逕自埋首工作。
尤素然看著陌生男於,猶豫著該不該問他是誰?是何身份?
她進公司一年多以來從未見過他,但他卻好像非常熟悉這裡的一切。她好笑地想,如果他是商業間諜,那也未免太膽大妄為了吧?
這時,她聽見那男子又出聲說話,不過不是對著她,而是對著他面前的視訊電話。
「周鳥,是我。」
「戈鳥?你下飛機到公司了?」是展鵬的聲音。
呵,原來又是一隻展氏的「鳥」。尤素然垂眸繼續看著展鴻的睡臉,但輕咬住下唇,阻止自己的笑聲噴出。
「嗯,關於和W公司合作案的檔案……」展鳶毫不浪費時間,直接進入公事。
對於展鴻沒將事情與展鳶協商,展鵬稍感訝異,「江鳥人呢?那件合作案的電腦檔案他重設過密碼,你叫他將——」
「哼,那傢伙正睡臥美人膝。」展鳶瞟了沙發方向一眼,隨即譏諷地將視線調回螢幕。
「什麼?睡臥美人膝?在辦公室裡?」展鵬的聲音浮現一絲驚詫,「他搞什麼鬼!」展鴻向來不是個輕重不分的人,況且,他更不是個會將女人帶到公司胡搞的人。
「江鳥是你弟弟,他搞什麼鬼你得問他。他在電話裡大吼大叫要我快丟下子公司的業務,立刻回總公司幫忙,說他有事關重大的事急著要做,沒空整天守在辦公室裡。結果我趕搭末班飛機回來,落地後直接衝來公司,一看,哼,江鳥兄睡得可甜了!」展鳶的語氣裡不無抱怨。
「這傢伙什麼時候……」展鵬音調裡充滿疑惑,他身旁有個女聲響起,像是在解釋些什麼。
展鵬不過問他人私事的習慣,展鳶很清楚,所以他並不意外展鵬不瞭解自己弟弟的情感動向。
「戈鳥,我晚一點再和你通訊。」展鵬回過頭對他說,似是要先與旁人談談他不瞭解的事情。
「嗯。」
之後展鳶和展鷗便結束通訊。
尤素然雖然邊偷聽邊偷笑,但那抹細細的女聲令她覺得非常耳熟,她皺皺鼻子想了想,突然明白那個女聲的主人是她的死黨兼老同學——吳悉恬。思哼,難怪這幾天她怎麼都找不到人,原來……
她先前已將展鴻束在頸後的發解開,此時她以極輕的動作拈起他頰邊一根頭髮,再輕輕地撥到他耳後,她的腿早就感到些許酸麻,但她不想移動,以免擾了展鴻的睡眠。
「你親我一下,我才會醒過來……」展鴻仍閉著眼,突然出聲道。
「我吵醒你了嗎?」她低頭看著他的臉,低聲笑著說。
他知不知道辦公室裡還有別人在?說這麼親熱的話都不懂得害臊嗎?她的臉有點紅,不敢將視線瞄向辦公桌。
「沒有,因為你還沒親我,所以我醒不過來。」展鴻雙眼依舊不肯張開,只是嘴裡嘟囔著。
「我的拳頭很樂意幫助你清醒。」展鳶清冷的聲調自辦公桌後傳來。
「我們別理他,」展鴻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你先親我一下。」他的嘴已經嘟高等待親吻了。
哎呀!尤素然更是難為情了。
「展,江、鳥!」展鳶像是受不了展鴻的粉紅色表現,語氣開始浮出陰險,「你想要我親你嗎?來個法式熱吻如何?」他威脅道。
展鴻皺眉,眼沒睜開,身體卻開始有動作,他邊起身邊摸索著尤素然,其間有意無意地,險些碰觸到會讓她拍開他手的柔軟部位,然後將自己的臉湊向她的,以嘴唇慢慢在她臉上游移,最後心滿意足地找到她的小嘴。這時他的眼才肯睜開,笑嘻嘻地親了她好幾口。
尤素然漲紅著臉推開他,眼角瞥見辦公桌後的男子一臉納悶,她覺得奇怪,怎麼會是納悶呢?展鳶唇邊浮出一抹訕笑,「江鳥,你是不是在南非感染了什麼奇怪的疾病?霍亂?瘧疾?伊波拉病毒?否則怎會變得這麼噁心!」
對喔!怎麼都沒想過要問他疾病方面的問題呢?尤素然怔愣了片刻。
展鴻先是瞪了展鳶一眼,斥了他一句:「胡說八道!」
他緊接著轉過頭對她解釋,「我在離境前就已通過層層檢疫,回來後也通過嚴格檢疫,你別擔心。」他真的很怕她會立刻跳離他三百公尺遠,那麼,他的心一定會受到難以痊癒的重傷。
現在擔心還來得及嗎?尤素然笑著主動拉拉他的手,要他安心。
「這位小姐,我勸你最好離江鳥遠一點,最好永遠別靠近他十公里以內,也最好趕快到醫院去接受疾病檢驗,誰知道他的毛病有沒有什麼潛伏期還是空窗期?」展鳶繼續褐風點火,棒打鴛鴦。
他一眼就能看出展鴻正處於熱戀狀態中。
當一個男人若是正在談戀愛,別人即使離他幾公里遠,也能夠輕易地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他對那個女人呵護備至;她講話時,他全神貫注地傾聽……不,不是傾聽,而是傾倒。他會覺得每件事情都是那麼有趣,不時找些理由去握她的手、親她。他的一舉一動都無異在告訴所有人,他很快樂。
而那樣的展鴻,並不是展鳶所熟悉的。
「我是該離開了。」尤素然看見展鴻的眼底馬上竄出憂懼,她安撫地又說:「你們一定有很多公事要談,我不該打擾你們,而且我也想到二哥家去看看小容、小宇。」
她朝辦公桌後的展鳶點點頭,便離開沙發往門口走,她知道展鴻一定會送她走到門口。
展鴻默默地與她走進電梯,待電梯門合上後才囁嚅地問:「真的不是因為我堂弟說的那些話……」
「不是。」尤素然回答得很篤定,她甚至踮起腳尖、仰首親吻他的唇,以行動化解他的猜疑。
「謝謝你。」展鴻滿心歡喜的摟抱住她,手臂圈得很緊。
他的身體處於非常疲累的狀態,心裡卻因她簡潔的回答、親暱的行為而異常快樂,她是他的電源供應器。
「公司警衛在監視器裡一定都看到了。」尤素然現在才想起她該害羞。
她不好意思地抬頭望了眼電梯頂部的四個角落,猜想隱藏式攝影機會以哪個角度拍攝到他們的舉動?電梯門已開,展鴻仍不肯鬆手,將臉埋在她頸側,邊輕吻她,邊問:「我送你去你二哥家?」他不捨與她片刻分離。
「不用了,我搭計程車去就好。你處理完公事,記得早點休息。」她不得不先移動腳步,半拖半拉的誘他與她一起跨出電梯門。她覺得他現在的表現,比小容、小宇還像小孩子。
「嗯……」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將輕吻灑在她頸上。
「會被看到的……」她懷疑電梯口也設有多部隱藏式監視器。
「再讓我多抱你一會兒。」他說的話和他的行為不盡相符,因為他不僅讓她背抵大理石牆地抱緊她,更將自己的身體抵住她全身,激烈且火熱地吻住她微啟的紅唇。
尤素然為他突來的熱情感到吃驚,愣愣地接受他的親吻,心想他應該很快就會放開她。
片刻之後,她發現自己錯了,他的吻非但沒有停止的趨勢,反倒是越發熱烈,他的軀體不住地摩蹭她,令她陷入像是高燒不止的昏眩中。
「唔……」他的體溫和氣味令她意亂神迷,雙臂不由自主地向上攀住他的頸項,她明白自己已陷入從未發生過的熱戀裡。
他們的身軀密合得毫無一絲縫隙,他的衝動極明顯地壓迫著她,她有些害怕,卻又不能自己的回應著他,令他更是全然喪失理智,不斷地以全身力量試圖揉碎她。她背後的那片大理石壁已被他們的體熱溫熱,尤其是他的手掌由她大腿處撫上她的臀部,捧著她朝他身上用力迫靠時。
她的膝蓋在發抖,不,應該說是她全身都在顫抖。她踩不著地面,整個人有點像是往下沉,又有點像是往上飄。
她允許他對她做任何事,甚至她也想對他做任何事!
他對她的影響力,讓她無比震撼,她對現在的自己感到非常陌生。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激動地回應他的那個女人是誰?真的是她嗎?她耳朵聽見的劇烈喘息聲是誰發出的?是他?還是她?她失去理智地希望他對她做出更多……
「我要吃掉你,吃得一乾二淨,就連你的每一根骨頭我都要吞進肚裡去。」他突然咬住她已紅腫的唇,帶著既是懊惱又是憤恨的氣息,「可恨,現在還不能,地點不對,下次絕不放過你。」他總算留住最後一絲理智。
他血腥味十足的情話,並沒有引起她毛骨悚然的恐懼,只惹來她背脊上竄動不休的酥麻電流,「哦……好……」她不曉得她下意識回答了些什麼。
她全身上下都在抗議他此時的溫柔,她覺得自己無處不發痛,緊摟住他的雙手絲毫不肯放鬆。
可是他卻放鬆攬住她的力道,摟著她猛然旋身,讓她輕靠在他懷裡,而他的背貼靠在冰冷大理石壁上,藉以降低體溫,以及獸性。
「這麼晚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搭計程車。」他閉著眼,開始說話,轉移某項他快控制不了的注意力。「我陪你回去,再原車回公司。」
「好……」她仍不住喘息,心臟跳動的頻率與他一般快,她頭昏腳軟的趴在他胸一剛。
明白他做得對、說得對,但她心底有一個角落卻發出埋怨的聲音。她再度因為他的關係,而放棄去二哥家探望兩個孩子,她抓回一絲理智,在心裡嘲笑自己,她實在是個非常失職的保母。
展鴻張開眼睛,看著公司大廳裡的樑柱,囑咐她道:「到家後,我會站在走道欄杆邊看你進門,你要記得跨過門檻就馬上把門關上、鎖上,千萬別讓我跟你進屋裡去,否則我恐怕會強暴你。」他不相信自己,因為他對她的克制力即將告罄。
「好。」他不是在開玩笑,她知道。但她想,如果是她想強暴他呢?好像很好笑,但她明白自己真存有幾分認真。
「你自己站得住了嗎?」他問,聲音裡滿是痛苦。
「嗯,應該可以了。」其實她想回答的是「不」,更想一直賴在他懷裡。她先以手撐住他胸膛,再慢慢地將支力點移到一旁牆上,將身體栘開他身上。
「離我遠一點。」他的語氣粗魯,為了防止自己不就地佔有她,這已是他最大的體貼極限。
尤素然突然有點恨他。
***
計程車司機一定以為他們是一對冷戰中的情侶。
一路上他們不只沒有交談一句,就連彼此衣角都沒有碰觸到的分坐後座兩側,尤其是展鴻,他一臉避如蛇蠍的拚命將自己縮靠在車門邊。
下車後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一人一角地站在上升的電梯裡,當尤素然從口袋中拿出鑰匙開門,兩人依然默不作聲。
「進去,把門關上。」
展鴻站在走道靠近可遠眺街景的欄杆邊,皺眉看著已站在門檻裡,應該立即轉身將門關上卻遲遲沒有動作的尤素然。
尤素然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出聲說話,也沒有將門關上。
「素然,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寒冷的夜風襲向展鴻,但他卻是一身熱汗,因為尤素然對他投注的眼神,具有某種曖昧的纏綿。
「展鴻……」
尤素然的聲音是一種引人注意的聲音,非常好聽的女低音。她不再喚他「江鳥」,而改喚他的全名,但卻顯得更親暱。
「你快把門關上……」展鴻沙啞的語調裡充滿挫敗,近乎是哀求。
他猛然轉過身不再看她,將視線調往遠處街道上流動的車燈。他再繼續看著她的眼睛,他會死於全身血管爆裂。
喀!
展鴻聽見身後門被合上的聲音,心頭紛亂得厘不清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難道她不懂嗎?他越是珍惜她,便越捨不得輕率對她。
遠處傳來車輛行駛的聲音,像是捲著水流在空氣中滑動,他雙掌握住欄杆,知道自己該快點離開。
喀!
門傳來被開啟的聲響。
展鴻沒有回頭,胸口因被那個聲音狠狠撞擊而驚怔住。
「你不該再開門的。」他望向遠方,輕輕地說。
「不該嗎?」她的聲音離他很近,就在他身後那麼近。她懂得他的心意,但就是因為她懂……
他沒有回答她。
***
「周鳥,我需要你的授權。」展鳶再度與展鷗通訊。
「哪件事?」
「很多件,明天……嗯,或許該說是近幾天公司內部的各項議程、還有與C公司會同律師的簽約儀式……」展鳶邊查詢電腦內的行事歷,邊繼續與展鵬商議。
螢幕裡的展鵬皺緊濃眉,「江鳥死了嗎?」他所使用的字眼毫不忌諱。
「哈!」展鳶大笑一聲,「或許。」
「思?」展鳶的反應,令展鷗眉頭皺得更緊。「他人呢?還在睡?捶他兩拳打醒他。」其實他並不認為展鴻仍處於睡眠狀態。
「我現在不知道該去哪裡捶他。」展鳶歎了口氣,「他剛才跟那個女人跑了。」之前展鴻踏出辦公室,展鳶就知道他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展鵬偏頭望向身旁的人,低聲像是問了句:「找得到人嗎?」
「如果你希望江鳥衝去醫院砍斷你的手腳,你就找吧,」展鳶眼睛盯著另一個螢幕,音調涼涼地說:「對於你今晚的打擾,他一定會衷心『感激』。」展鴻看著那個女人時的眼光,充滿十足的雄性意圖。
「他是認真的?」展鵬提出疑問,聲調明顯不屑。
「看得出來,應該是。」展鳶回想起展鴻的癡呆樣,笑著說:「沒見過他對誰出現過那副小心樣。」
展鴻是他們家族男性裡,少數能克服對自家事業雄心的異類。他有成為與其它展家男子一般工作狂的潛質,卻抵死不願淪陷。
「他發什麼瘋!只不過是個女人——」展鵬似乎察覺到身旁射來兩道刀片般的視線,所以話並沒有說完。
「你可以說他是在發情,但我覺得他比較像是在求偶。」展鳶真希望他可以控制展鵬那頭的視訊鏡頭,因為他很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使專斷得無人可及的展鵬突然停口。
展鵬冷哼一聲,「無聊!」但隨即大吼:「你去哪裡?」
砰!
傳來的是門被甩上的聲音。
「啊哈!」展鳶看著螢幕裡展鵬大驚失色的側臉,憂心忡忡地問:「周鳥,你該不會也——」
展鵬氣急敗壞地對他吼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打掉你每一顆牙!」他不承認展鳶猜測的任何事。展鷗惡劣的口吻令展鳶更是確定他的猜測。
他心想,自己可慘了,或許得困在總公司裡很長一段時間,他負責的子公司雖可以遙控,但自己另創、且剛起步的事業卻不能分心太久,看來,他不眠不休的日子已經開始。